第31章
屋内,宋窈看着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宋父,眼眶通红,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大夫来了,结果一回头,看到的却是祁钰,宋窈身子僵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身后就是床,根本退无可退,下一秒,便被祁钰捉住了手腕。
祁钰一进来便看到了宋窈还在渗着血的胳膊,连着衣袖都被染红了一片,顿时脸色更冷了几分。
手腕和胳膊上传来的疼痛让宋窈忍不住痛哼了一声,祁钰下意识松了手,宋窈立刻便捂住手腕往离祁钰远了些。
上次祁钰给宋窈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宋窈虽不敢再顶撞祁钰,却也实在不敢靠的太近。
看着眼前如今一看到他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人,祁钰虽知上次的确是他没控制住脾气,宋窈的态度依旧让他无名火起。但看着宋窈苍白的脸色和还没有包扎的伤口,祁钰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上前的动作,抬手招来旁边伺候的一个小丫头拿来药箱给宋窈包扎。
宋窈这一路上注意力一直在宋父身上,其实也是到了这会儿才注意到了自己的伤口,后知后觉的觉出疼来。
祁钰就在旁边看着,宋窈也不敢说等一会儿她自己来,只能乖乖地伸出胳膊来让下人包扎。
被唤进来的小丫头就是后来偶尔伺候宋窈起居的兰茵,宋窈本就是不喜欢被伺候的人,祁钰过来时,更是多数时候只用宋窈伺候,兰茵还极少有这样近身伺候的时候。
许是祁钰看过来的目光太过骇人,又是第一次面对这样血淋淋的场景,用剪刀剪开宋窈的袖子时,兰茵的手都有些抖。
宋窈的伤口在手肘往上,虽然隔着衣服伤口不深,但在糊满了血的情况下看着还是渗人的很。
兰茵拿着湿布颤巍巍地替宋窈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期间难免会碰到伤口,尽管宋窈咬住下唇忍着不出声,还是在伤口被不小心沾到时闷哼了一声。
兰茵明显感觉到了投注在自己手上的目光越发不善,一时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好不容易上好药包扎好,退出去时腿都有些发软。
不多时,出去请大夫的陈川回来了,可身后却并没有跟着张大夫。
陈川神色严肃,走到祁钰身前低声回道:“公子,张大夫的医馆关门了,家里也没了人,属下已经让人去城北请姚大夫过来了。”
祁钰抬眸看了陈川一眼,心下了然。
陈川会意,道:“公子,属下这便派人立即去将张大
夫抓回来。”
今天这帮杀手是冲着宋窈来的,不但刚好是挑在祁老夫人寿宴这天,甚至还知道他今日要将宋窈送走,从而早早埋伏在了城外。
将宋窈送去城外庄子的事,事先知道的,除了宋窈,祁钰和陈川,也就剩下祁钰准备一同带过去的张大夫,现在事一发张大夫就不知所踪,原因为何不言而喻。
但张大夫一共也只来过这里几次,次次都有陈川护送,若真有被人跟踪,陈川不可能不知道。祁钰想起上次从宋窈这里回去时,察觉到的窥探视线,看来这里已经不是最近才被盯上了。
可祁钰还是隐约觉得不对,能这样费心费力抓他的把柄的,如今除了钱氏和钱家,不会有第二个人。所以祁钰一开始发现有人跟踪他,也默认了是钱氏的小动作。
可是就算钱氏查到了宋窈,知道了宋窈与他的关系又如何。钱氏也不会笨到妄想拿一个外室婢女来要挟他什么,更不要说派人杀了宋窈,这对钱氏来说是自断把柄,有害无益,况且如今还没到最后,钱氏这个温婉大方的侯府主母做了这么多年,可不会着急和他撕破脸。
可若不是钱氏,又有谁要这么着急地要置宋窈与死地,恐怕只有等抓到张大夫才能知道了。
只是幕后之人行事如此狠辣,张大夫究竟是失踪还是被灭口,就难说了。
祁钰不置可否,便是默认,陈川立刻得令出去吩咐人去办了。
祁钰转回头,看到了宋窈投来的目光。
方才陈川的话,宋窈自然也听到了。之前一片混乱中,宋窈来不及想太多,而现在事情平息,宋窈自然也能冷静下来回想今天的事。
事情很明显,那些人都是冲着她来的,有人要杀她。
胳膊上的伤口依然传来阵阵疼痛,即使现在危机已经解除,当时那把匕首直直刺向宋窈时那种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凉了的感觉,依然让宋窈身上阵阵发冷。
可是她不过是一个没身份没家世的再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连这京中认识的人都寥寥无几,又有谁会花那么大的功夫要杀她呢?
宋窈看着眼前算得上与她交集最多的祁钰,若真的不是因为她得罪了什么人,那么原因,难道会是在祁钰身上吗?
“不必多想。”祁钰走到宋窈身前,不顾宋窈下意识抗拒的动作,伸手将人揽进了怀里,“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我会尽快查清。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我会多派些人手过来,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宋窈身子颤了颤,在祁钰起身时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拉住了祁钰的袖子。
宋窈并没有用力气,但祁钰还是立马就停了动作,眼神甚至称得上温柔。
宋窈动了动唇,想鼓起勇气再求一求祁钰能不能放她离开,可话还未出口,祁钰便像是猜到了宋窈要说什么似的,温和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上次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宋窈的话霎时卡在了喉咙里,再不敢说出口,通红的眼眶再次蒙上了一层水雾。
可她真的不明白,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婢女罢了,没家世没地位,也不知情识趣,祁钰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她走呢?
不止宋窈,祁钰自己也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沦落到要用这样强硬的方式留住一个女人。
屋内沉闷的气氛最终被陈川着人请来的大夫而打破,宋窈不再想其他,紧张地盯着给宋父诊脉的姚大夫。
姚大夫拧眉思索了许久,又将宋父身上的伤处查看了一番,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窈脸色霎时白了。
姚大夫收回诊脉的手,叹了口气道:“若老夫没诊错,病人原先的旧伤就已经十分严重,伤及经脉,再加上脑中淤血迟迟不散,即使日日用好药吊着,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否则也不会日日消瘦,不见好转,再加上今日这一摔,只怕是强弩之末,又遇雪上加霜啊。”
姚大夫每说一句,宋窈的脸便更白了一分,待姚大夫说完,宋窈已是站都站不稳,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缓缓道:“那……还有救吗?”
姚大夫摇摇头,“就算没有今日这一摔,也不一定能挨到明年,如今,应该也就这两天了吧。”
宋窈眸子颤了颤,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还是宋窈身后的祁钰及时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祁钰的神色辨不出喜怒,甚至微微松了口气。
毕竟今日之事也是由于他的疏忽引起,若宋父真因为今日的事丧了命,只怕宋窈心里会有疙瘩。不过宋父的情况,往日替宋父诊脉的大夫自然也都会向祁钰汇报,祁钰早知宋父撑不了多久,只是一直没让告诉宋窈实情,免得宋窈伤心而已。
送走姚大夫,宋窈再也忍不住,扑到宋父的床边失声痛哭出来。
迟早要面对这一天的,眼下什么安慰都无用,只能让宋窈自己冷静冷静。祁钰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走出去关上了门。
虽然祁钰很想留下来陪着宋窈,但祁府那边老夫人的寿宴还在继续,他这样突然离场已经是不合规矩,若再不回去,只怕老太太那边不好交代。
陈川自然也知道这点,道:“公子放心,宋姑娘这里有属下即可。”
祁钰回身看了眼身后的屋门,淡淡吩咐,“今日起多调些人手过来护着这院子,若没什么事,也不要让她再外出了。若有异常,或张大夫那边有了什么消息,立刻去回我。”
“是,属下明白。”
吩咐完,祁钰遂走下台阶,准备先回祁府。
没想到刚走出院门,便迎面同陆云谦打了个照面。
看到眼前的陌生男人,二人俱是一愣,祁钰眯了眯眼,陆云谦则是皱起了眉。
“公子,这位公子说是姑娘的救命恩人,因姑娘同宋萱姑娘走散了,特意送宋萱姑娘回来。奴婢正要进去回呢。”
一旁正准备进去禀报的秦嬷嬷赶紧回道。
祁钰这才注意到走在陆云谦身旁的宋萱,目光从宋萱身上掠过,复又回到陆云谦身上,眉梢微挑:“救命恩人?”
“回公子的话,”陈川上前道:“方才在城外,对方人多势众,的确多亏了这位公子出手相救,才让宋姑娘脱了险。”
听了陈川的证实,祁钰的面色才稍微和缓了一些,客气地欠了欠身,“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陆云谦笑了笑,似是并没有觉得祁钰替宋窈道谢这举动有什么不对,道:“方才宋姑娘走的匆忙,竟然将妹妹也给忘了,陆某只好帮人帮到底了。”
说罢看向宋萱,“小妹妹,快回去吧。”
宋萱看了眼陆云谦,二人目光短暂交汇了一瞬便很快错开,宋萱十分乖巧地道了谢,便赶紧低着头跑进了院子。
陆云谦道:“既然人已经送到了,那陆某也就不多打扰了,告辞了。”
祁钰轻点了下头,“有劳。”
陆云谦礼貌一揖,遂转身往回走去。只是在转身的一刹那,陆云谦面上的笑容便尽数消失殆尽——
作者有话说:放心,他们俩的对手戏在后面呢,要是现在小祁就知道了陆云谦的身份和人干上了,那窈窈还跑不跑了?当然,我觉得小祁站在被蒙在鼓里,等以后知道了更炸裂哈哈哈哈哈
第32章
尽管祁钰没有多待便回了祁府,这一来一回总归也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到祁府时已经接近未时。
宴席将散,吴管家正站在门口送着客人,见祁钰回来,老管家一惊,接着大松了口气,忙不迭跑了过来。
“唉哟大公子,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老管家一脸着急,担忧道:“老太太方才席上一直在找您呢?偏没人知道你去了哪儿,还好有魏公子和齐公子替您做了
掩护,否则怕是不好收场。恕老奴逾矩,今日这样的日子,大公子您就算是有什么急事要出门,也得先打声招呼才是,方才宴席都没散老太太便离了席,这下怕是生了大气了。”
话刚落,齐衍和魏承松便一前一后从府内走出来,见到祁钰,二人的反应与吴管家一样,只是比吴管家多出了一分责备。
“你去哪儿了?突然就不见人影了,也不事先打声招呼。”
“抱歉,临时有些事需要处理。”祁钰道。
魏承松皱眉,有什么事是值得他放着这么多宾客在这里,非要现在去处理的?不过他也听出了祁钰不愿多说,虽疑惑,却也没有再问。
魏承松拍了拍祁钰的肩膀,“方才席上我和阿衍已经替你搪塞过去了,不过这借口骗的了那些宾客,却骗不了老夫人,老夫人那边只能你自己去解释了。”
祁钰颔首,他们几人本就是从小解围到大的,也无需道什么谢。谢过了吴管家,祁钰便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禅院,老夫人的屋门关着,方姑姑侯在门外,仿佛是早等着祁钰过来似的,见人来了便指了指屋内,摇了摇头,示意老夫人正生闷气呢。
祁钰低声谢过,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老夫人背对着祁钰站在窗边,即使听到了声音,也没有转过身来。
祁钰掀袍跪下,“祖母,孙儿来给您请罪了。”
良久,祁老夫人才缓缓开了口,“你还知道回来呢?我还以为你如今贵人事忙,别说我老婆子的生日,就是哪日我死了,也得顾着你的时间呢。”
祁钰少年老成,从不若其他人家的孩子那样不懂事,因此祁老夫人自小便极少对祁钰发怒,祁钰成年后更是如此,二人目标一致,又都是聪明人,凡事心照不宣,该让步时自然会让步。但今日,老夫人却是动了真气。
祁钰垂首:“祖母息怒,祖母这样说,孙儿实在惶恐。”
虽然祁老夫人对祁钰从小严厉居多,但也是这府里唯一真心向着祁钰的亲人。在老夫人的寿辰让人过的不痛快,祁钰心里同样有愧。
祁老夫人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跪着的祁钰,“你惶恐?我倒要问问,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值得你这么着急忙慌地非亲自过去不可?”
今日之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妥,虽然他可以选择不亲自过去,但在下人来报宋窈遇刺的那一刻,祁钰几乎是想都没有多想。
祁钰默了默,没有说话。
祁老夫人气的扶额头,想想今日她的一番良苦用心,还不就是为了祁钰,到头来却全无用场。
丢了她的面子事小,却让淑怡一个姑娘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祁老夫人脚步不稳地后退了一步,祁钰见状立刻起身去扶,祁老夫人闭了闭眼,觉得缓过来后便转眼看向祁钰,“怀瑾,你实话告诉祖母,今日之事,可是与你那府外的那个外室有关?”
她如今是不大管这些后院的事,但这可不代表她老糊涂了,祁老夫人管了大半辈子家,对于这些女人间的事直觉比谁都敏锐。况且对于祁钰,她虽面上不说,私下里却比谁都上心。
老夫人算是这府里最为了解祁钰的人,见祁钰略一犹豫,老夫人心中立刻了然,刚消了些的火气立时又燃了起来。
前些日子祁钰往宋窈哪里去的勤时,老夫人就已经多有不满,但因她那会儿一心扑在祁钰的婚事上,便只着了贞嬷嬷去敲打敲打。
不过听贞嬷嬷说这姑娘还算识相,且这么长时间也的确没弄出什么幺蛾子来,见祁钰同纪淑怡小两口相处融洽的很,这个节骨眼上,老夫人也没必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同祁钰计较,才暂且没有追究。
却没想到这一拖,还真拖出事来了。
“祖母息怒,”祁钰敛眉道,“今日之事实则是因孙儿而起,钱家前些日子已经盯上了那边,孙儿原想着今日边将她送出城,却不想钱家竟在途中设下埋伏,她原是个无足轻重的婢妾,但服侍孙儿许久,从未曾行差踏错过,还有生病的父亲和妹妹需要照顾,若因孙儿无故丢了命,到底是孙儿的罪过,况且遇袭的不止是她,还有陈川,孙儿这才急于过去查看。”
说话间,祁钰也同样注意着老夫人的神色,特别是说到遇袭之事时。
祁钰虽明面上将今日之事都推到了钱家身上,但祁钰心里却并不这么觉得。但放眼望去,这京中会有谁会想费那么大功夫置宋窈于死地。
纵然祁钰也不觉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久的老夫人,会突然暗下杀手,说这话时,依然
见老夫人皱了皱眉,含怒的神色中除了听到这话时多出来的一丝惊讶并无其他,祁钰才再度敛了眉。
老夫人惊讶归惊讶,却并不觉得这算什么事,“既然早知道钱家盯上了那边,就该早早处置了才是。就算念着她服侍过你的份上留一条命,也该趁早远远打发了,何必留着麻烦?”
不过一个婢子罢了,世家大族里头为了权势让路的女人数不胜数,即使是当初先帝登基时,为了取得先皇后的母家,也是当时手握兵权的镇国公的助力,不也同样牺牲了当时正得宠,又得罪了正王妃的侧夫人给王妃消气?且那侧夫人也不是个完全没家世的人。
在老夫人看来,无用的同情心便等同于累赘,这些道理她可不信祁钰不懂。
诚然,祁钰自然比谁都清楚,老夫人的话也无疑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
祁钰垂眸,“祖母放心,孙儿心中自有分寸,此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祁老夫人冷笑,孩子长大了,她便也不想再说什么重话,可该提点的话,她还是要说,
“祖母不管你这些小事,就是相信你有分寸,也不想你一味地苦了自己,但若你再这样顾此失彼,因小失大,轻重不分,祖母也不介意再替你多管一管。”
总归,今日之事,她决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是,孙儿明白。”
“行了,”老夫人摆了摆手,忙了这一天,又生了这一场气,她也着实有些乏了,“你下去吧,只是别忘了明日去纪府上给淑怡赔个礼,这丫头今日这样高高兴兴来的,被你撇下了不说,临走时反倒安慰我。这样不论样貌,家世还是性子都挑不出错儿来的姑娘,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反倒为了外头那些个野玩意儿让她受了委屈,你……”
眼看着老太太说着说着又要动气,方姑姑忙上去替老夫人抚了抚胸口,“老夫人放心,您的心思,大公子是最知道不过的,也就今日事出突然,大公子才欠考虑了些。再说纪姑娘同大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今日到底也不是定亲,想来也不会计较这些,等日后进了门,老夫人还愁没有疼她的时候?老夫人若要真为此动气,岂不是如了那边的愿了?”
这最后一句,算是直直说到了祁老夫人心坎上,须臾,老夫人轻叹口气,“罢了,你说得对,究竟今日也不是专门为了定亲来的,也不算坏事,只是万不可有下次了。”
祁钰颔首,“是。”
摆了摆手,待祁钰走了,老夫人才又长叹一声,由方姑姑扶着坐到了榻上。
方姑姑给老夫人腿上盖上毯子,边替老夫人捏肩边劝慰,“老夫人放心,大公子是个有分寸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过来给您赔罪。”
老夫人摇摇头,“我就这么一个孙儿,他的婚事如今就是我唯一的心事,现下这情况,这事一日不完成,我便一日不能安心。”
方姑姑笑笑,“您啊,就是太心疼大公子了,生怕大公子走了侯爷年轻时的老路,不过依奴婢看,老夫人也不必多心。当年萧夫人与侯爷那是青梅竹马,还对侯爷有救命之恩,后来她家中遭难,侯爷才难免心疼些。只可惜她自己不争气,非要学那起子狐媚惑主的做派来,才惹出那些祸事。就这
样,她死了之后,侯爷不也照旧伤心几年也就好了?大公子这个,不过是个随手捡的上不得台面丫头罢了,也就有着一张年轻漂亮的脸,男人么,对这些漂亮丫头总归多看两眼,图个新鲜劲儿,成不了气候。”
“这倒未必。”老夫人冷冷道且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光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条,她就不可能再犯一次险。
“老夫人您若不喜欢,等大公子和纪姑娘的亲事定了,便找人打发了就得了。”方姑姑道,不过一句话的事,想来大公子就算不高兴,也不会说什么。
老夫人没说话,微垂的眼里却已经渐渐淬上了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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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陈川依然静静地守在宋窈的屋外,屋门从午后宋萱进去以后,便再没有开过。里头也从初时隐隐的哭泣声,渐渐没了声音。
陈川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他知道这时候不好打扰,但宋窈已经快一天没用过饭,若是饿出个好歹来,只怕是公子又要怪罪。
想了想,陈川还是抬手准备敲门。
可手还未碰到门板,门却率先从里面打开了。
陈川看着门后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的宋窈,动作微顿,随即放下手,道:“天色已晚,宋姑娘今日一天都未曾用饭,可要属下现在着人送一些过来?”
没想到陈川居然还在这儿,宋窈像是也愣了一会儿,才缓缓摇摇头,轻声道:“不必麻烦。”说罢走出来,轻轻关上了门。
见宋窈似是要去哪儿,陈川不由得上前一步,“姑娘可是要出去办什么事?现在天色已晚,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吩咐下人去办即可。”
“无事,”宋窈道:“有些东西落在后院,我去取过来而已,不必劳烦其他人了。”
见宋窈的确没有要出门的意思,陈川才放下心,退回了原地。
宋窈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了什么停下步子,转身道:“现在已经安全了,陈大人也不必在这儿守着了,还是回公子身边去吧。”
陈川何尝不想回去,只不过这是祁钰的命令,他向来只听祁钰一人的话,不得不遵而已。
见他不答,宋窈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后院的方向去了。可是过了月门,宋窈却并未直接进通往后院的角门,而是转了个弯,往院子的后门而去。
这小院本就偏僻,后门更是常年不开,也没什么人过来,此时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没有。
宋窈现在门边踌躇了半晌,才轻咬了咬唇,走过去打开了门闩,刚将门打开一条缝,宋窈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桑树下的修长身影。
宋窈的脚迈出去又缩了回来,到底还是没有勇气踏出去,犹豫再三之下,正想再悄悄关上门时,树下的陆云谦却已经转过身看到了宋窈,抬步走了过来。
宋窈顿在原地,她虽自觉羞愧不敢面对陆云谦,但陆云谦毕竟是她在家中出了大变故后,见到的第一个亲人,还是曾对她最好的哥哥,像是黑暗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一丝亮光,若真就这样狠下心断了来往,宋窈也做不到。
犹豫之间,陆云谦已经到了宋窈身前,宋窈也只好走了出来。刚带上门,手腕便被陆云谦一把抓住,朝着不远处的拐角走去。
确认四周安静无人了,陆云谦才终于停下来,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宋窈。
宋窈垂着头,几乎不敢抬头与陆云谦对视,二人一时无言。直到许久之后,还是宋窈先慢吞吞开了口,“小萱说,你有重要的事要同我说,是什么事?快些说完,我好回去照顾爹爹。”
须臾,陆云谦轻叹一声,轻声道:“舅舅他……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纵然宋窈已经不得不接受现实,眼眶还是再度红了起来,摇了摇头。
宋父本就因为久病缠身将身体底子耗了个干净,就算宋窈心里再不愿相信,也知道姚大夫所说的并非夸大。
初时的不敢相信和痛苦过后,宋窈望着已经瘦骨嶙峋脸色清灰的宋父,忽然觉得即使继续这样用药吊着命,也是受苦。可明白归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又岂是轻易就能接受的。
陆云谦的脸色也白了白,终是忍不住道:“窈窈,这几年,你们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今日已经问过送萱,但是宋萱毕竟还小,一些细节她也说的不是很清楚。
宋窈也没有瞒着陆云谦,对于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宋窈说起来已经十分平静。只是关于祁钰的部分,宋窈还是含糊其辞带过了。
听完,陆云谦垂眸,自责地闭了闭眼,“对不起。”
若不是他们当初走的匆忙,连个信也没留下,或是能将宋窈她们一起接过去,宋窈她们一家也就不必吃这些苦了。就算那会儿陆府正是多事之秋,也断不会让宋家连个住的地方,连口吃的也没有。
宋窈摇摇头,“本就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会有这些意外?往日姑母本就已经帮了我们家许多,要怪也只能怪我们时运不济,本就怪不着你们。”
这也是宋窈的真心话,即使再最苦最难的时候,她想的也不过是陆家没有搬走该多好,却从未去埋怨责怪过什么。
亲戚总归只是亲戚,能帮助她们已经是难得的情分,她们当初本就是投奔了来了,运气不好哪儿能怪得了别人?
“没事,都过去了。”宋窈笑笑,几句话下来,宋窈原先的紧张情绪也消散了不少,后知后觉多出几分久别重逢的欣喜来,多出抬头看向陆云谦,“说说你吧,云谦哥哥,你们怎么突然搬走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宋窈话题虽然转的自然,可陆云谦却似乎并未有顺着接下去的意思,仍旧定定地望着宋窈。
陆云谦的眼神让宋窈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还未来得及转凯目光,便听陆云谦问道:“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窈窈你还没告诉我,你同那位戍安侯府的大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宋窈一怔,好半天才张了张口,“你……你怎么知道……”
“这里的事情,小萱知道的,她都已经同我说了,包括你们的那位救命恩人,小萱虽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今日我送小萱回来时,看到他了。”
宋窈的眼睛蓦地睁大。
虽然陆云谦早早搬离了京城,但京城的生意却还是在的,近年来他也时常会上京办事。生意人,最看重的便是人脉关系,何况京中遍地都是达官贵人。
这位戍安侯府的大公子虽是今年才入仕,名声却大的很,人家虽不认识他,但陆云谦却是远远见过祁钰几面的。
也正因为知道祁钰的身份,陆云谦才更加惊讶,看着宋窈的眼神也更为严肃。
“窈窈,你告诉我,你同他,真的只是主仆关系么?”
第33章
陆云谦虽是问,但心里早在见到祁钰的那一刻,就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宋窈一家是逃难过来的,怎么可能住得起这样的别苑,还有仆妇下人伺候着,今日那个老妈妈一口一个姑娘叫着,对宋窈恭敬的很,哪里像是下人。
但陆云谦从心里便不相信宋窈会是那等为了荣华富贵委身那些权贵公子甘做外室小情儿的人,所以一定要来亲口问一问。
宋窈闭了闭眼,心知陆云谦是个聪明人,可不像小萱那样好骗,问出口的同时,怕是早已经看出了端倪。
宋窈向来不会撒谎,面对对自己好的人,她也说不出欺骗的话。
良久的沉默似乎已经告诉了陆云谦答案,陆云谦闭了闭眼,压抑着自己的痛心和怒意。
这份惊痛不仅仅是因为宋窈是自己的名义上的未婚妻,除去那个婚约不说,宋窈还是他真心疼爱的表妹。自己曾那样温柔漂亮,天真善良的妹妹,再见时,却成了以色侍人,见不得光的外室婢妾,叫他如何能不痛心,而这份痛心里,同样还有深深地自责。
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陆云谦看着宋窈,强压着心里的翻江倒海,即使宋窈没有否认,还是不愿意直接下定论,缓缓道:“窈
窈,你不是自愿的,是他逼迫你的?或者你是有苦衷的,是不是?”
没有宋窈以为的指责,呵斥亦或是对其自甘堕落的失望。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陆云谦还是那个一直护着她,什么都向着她,从未对她说过重话的云谦哥哥。
宋窈再也装不住面上的冷漠,眼睫颤了颤,眼泪珠串儿一般落下来。
“云谦哥哥,当时爹爹被别人打伤,那些人甚至还想将我和小萱卖掉,公子便是在那时候救了我们,可是爹爹伤重需要医治,我……我也是没办法,才……”
说着说着,宋窈泣不成声,无论当初是为了什么,到底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过也是将她的伤口再撕开一遍罢了。
“好了,”陆云谦心疼地上前抱住宋窈,“好了,不愿意说就不说了,都过去了,是我多问了……”
宋窈摇摇头,往身后退了退,她还是不太习惯与人这样亲近的接触,陆云谦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了,毕竟都已经不是小孩子,遂从容地放开人,沉吟一瞬,定定地看向宋窈,“既如此,如今我已经找到你们了,断不会再让你们再留在这儿这儿受苦,我此番过来,便是要来接你们一起回家的,窈窈,你们这便准备准备,跟我一起走吧。”
宋窈眸光一亮,曾几何时,她做梦都想着若当时陆家没有搬走该多好,而现在,她盼了许久的人就站在她面前,说要带她脱离苦海,接她回家。
宋窈几乎立刻便想点头答应,可在话出口的前一秒,宋窈却又猛然顿住了。
见宋窈犹豫,陆云谦不解,“怎么了?难道你不舍得这里的生活,或是还舍不得那位祁大公子吗?”
“当然不是!”宋窈脱口而出,想到祁钰,宋窈抿了抿唇,“公子即将娶亲,我也无意做什么荣华富贵的梦,早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也已经禀明了公子,可是公子却始终不肯放我离开。”
陆云谦皱起了眉。
“为何不答应,堂堂戍安侯府的公子,难道还要强人所难,逼人就范不成?”
宋窈摇摇头。
不过陆云谦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规矩是起的,人是活的,他说归他说,你又没卖给他家,难道他不许,你便真要乖乖服侍他到老死不成?窈窈别怕,实在不行咱们就找机会儿逃了,天南海北的,我就不信他还能真追着你不放。”
“云谦哥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宋窈道:“只是这件事,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我也不能连累你。”
宋窈是准备逃跑,可她深知祁钰的脾气,若走到那一步,便是彻底撕破了脸,她虽不知祁钰究竟为何不放她走,却也深知自己的地位。一旦逃跑失败,祁钰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放过她。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宋窈也不想这样做。
再者这本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一应后果她都做好了自己承担的准备,她不会因为想早日脱离,便将陆云谦拉下水,若是为了自己让对她好的人受了拖累,宋窈会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
陆云谦似是猜到了宋窈在想什么,陆云谦上前一步,冷冷道:“别傻了窈窈,如今你还看不明白么,那位祁大公子可是戍安侯府的大公子,你对人家来说,不过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罢了。喜欢的时候可以对你千好万好,不喜欢了一只手就可以碾死。你从小在乡野中长大,哪里知道这些权贵之家内里的险恶?你以为你委身于他,便可只顾他的喜恶,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多少人盯着?就比如今日,你可想过今日你为何会被杀手追杀?”
宋窈张了张口,没说话,她当然能隐约猜到。
陆云谦继续道:“你不过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小姑娘,谁会大费周章杀你?因为谁不言而喻,而不管是他的仇家还是他的对手,有一点都毋庸置疑,那便是你的存在已经被人盯上了。如今在他身边留得越久,危险便越大,今日是侥幸遇上了我,那下次呢?舅舅已经遭了大难,难道你想小萱也成为下一个么?”
商场的水不比官场浅,对于与不少权贵都打过交道的陆云谦来说,这些他看的比宋窈清楚。也正应如此,陆云谦更要尽快带她离开。
明白宋窈的担忧,陆云谦郑重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怕连累我,难道就要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之后,再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儿不成?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答应和我走,那么其他的你便不用管。我陆云谦也不是鲁莽之人,我会回去想个万全之策。”
“窈窈,别怕,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天意让我找到你们,便是让我带你们脱离这泥潭的,我阿娘也很想你们,也盼着能与你们早日相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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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窈这一去,便去了半个多时辰,时间越久,等在屋外的陈川眉头便皱的越紧。这院子本来就这么大,来回一趟哪里要的了这么久。
正当陈川觉得不对劲准备要去找时,宋窈的身影总算出现在了前庭。
宋窈手里抱着好几件宋萱的冬裳,走路时左腿似乎有些使不上力,看到陈川走过来,宋窈歉意一笑,“路上不小心崴了脚,耽搁了些时间。”
陈川微松了口气,招手唤来两个小丫头接过了宋窈手里的东西,将人扶回了屋子。
尽管宋窈已经拒绝了陈川送吃食过来的意思,陈川还是吩咐人去准备了。毕竟公子临走时吩咐过他要照顾好宋姑娘,要是饿出个好歹来,他也没法交差。
好在宋窈究竟是个软和性子,陈川将东西送了进来,又劝了几句,纵然宋窈没胃口,想到宋萱同样到现在也没吃东西,便也还是招呼了宋萱过来,二人多少吃了一点。
宋萱哭的同样不比宋窈少,到现在眼眶都还是肿的,宋萱年纪还小,对于亲人的死亡只有最直白的恐惧,不明白明明白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她更不懂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有人要杀她们,她问宋窈,可宋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许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缘故,比起阿娘当时离世时的反应,宋萱这次冷静了不少,哭过之后甚至反过来安慰起了宋窈,末了凑到宋窈耳边,将牢牢记了一路的陆云谦的话,告诉了宋窈。
见宋窈回来,一直乖乖守着宋父的宋萱才敢放松片刻,见有外人在场也没有贸然问,只是沉默地吃了宋窈夹给她的菜。
等陈川收拾了东西出了门,宋萱才敢凑到宋窈身边小声问:“阿姐,云谦哥哥同你说什么了?”
提到陆云谦,宋萱的眼中也同样隐隐有光亮,没人知道,当陆云谦告诉她自己的身份时,她有多高兴。
“没什么,”宋窈摸摸宋萱的头,“小萱放心,无论发生什么,阿姐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这一夜,宋窈和宋萱两个人都没敢睡,可遗憾的是,无论她们如何在心底祈祷能有奇迹发生,宋父的病情终究是已经无力回天。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发了一夜高烧的宋父短暂地醒了一会儿,似是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宋父竟然短暂的恢复了清明,拉住宋窈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等他死后,不要将他埋在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将他火化,有朝一日将骨灰带回故土安葬。
姐妹俩早已泣不成声,跪在床边哽咽着答应后不久,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的宋父,终还是怀着对两个女儿的担心和不舍,离开了人世。
第34章
宋父离世后,宋窈和宋萱依着宋父的遗言将其火化,毕竟是在祁钰的地界,又没有要来吊唁的人,连丧事都没办,唯有宋窈和宋萱都换上了一身缟素。
秦嬷嬷对此不甚赞同,但人家毕竟刚没了亲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委婉地提醒宋窈她如今还是祁钰的人,素服私下里穿穿得了,若是祁钰过来了,可别给大公子找晦气。
宋窈笑笑,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陈川直到宋父的事情办完了才回了祁府复命,他走的同时,院里又新多了不少护卫,尽管这些人都是穿着家丁的衣裳,也无端让院里的气氛冷肃了许多。
那之后陆云谦又来找过几次宋窈,但因为怕被发现引起注意,只能隔着墙匆匆嘱咐了几句让宋窈保护好自己,放宽心。
宋窈连出门都受到了限制,看着不像是保护,倒像是软禁。
祁钰再次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
时已渐渐入冬,太阳的温度也越发凉薄起来,宋窈怕冷,午后时光洒满阳光的窗下,便成了宋窈最常待的地方。
刚用过饭,又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人不知不觉便容易犯懒。
因此祁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敞开的窗内,宋窈侧趴在窗下长榻上洒满阳光的炕桌上,安静睡着的模样,手边还散落着没有绣完的花样子。
祁钰止住了秦嬷嬷上前要将宋窈叫醒的动作,放慢了步子走过去。
比起上一次,宋窈的侧脸明显比以往清瘦了许多,笼罩在自窗外洒下的阳光中,略显苍白的脸也踱上了一层暖色,纤长的眼睫在眼睑洒下一片细密的阴影。许是这一觉睡得不甚安稳,眼睫间或轻微颤动,宛若一只偶然停驻颤颤欲飞的幼蝶儿。
祁钰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的时候,某次他过来,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副情景。
那是他入仕后,第一次被人使绊子,吃了个小闷亏,彼时又恰逢他母亲的忌日而他的那位好父亲,那阵子忙着的,却是高高兴兴地张罗着钱氏的生日。
祁钰懒得看他们那副样子,所以钱氏生日的前一天,便没再回府。原想着去城外别苑上住几天,亦或是去魏府或者齐府打发几天时间。可走在路上时,祁钰脑中忽地一闪,猛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地方。
那是自那混乱的一夜之后,祁钰第一次过来宋窈这里,若不是当时的灵光一闪,祁钰怕是都快忘了自己外头还有一个小外室。
祁钰过来时的心情算不上好,又是忽然前来,院里的那些人也不知跑哪儿躲懒去了,他走进来,竟无一人上来见礼。
正当祁钰冷着脸意欲发怒时,一抬眼,便看到了宋窈趴在窗台上睡觉的一幕。
彼时的宋窈虽然瘦,但脸上却还是有些肉的,侧睡的姿势使得宋窈脸上的肉都挤到了颊边。
对于祁钰的来访还一无所知的宋窈,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事,于睡梦中弯起了唇角,有从枝叶缝隙里漏下的细碎阳光从宋窈的脸上一掠而过,和着原本就静谧的午后背景,蓦地让祁钰的目光停驻了一瞬。
宋窈的美梦终究没有被打扰,而后果,则是宋窈迷迷蒙蒙醒来,便赫然发现屋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让宋窈还没彻底清醒便先被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秦嬷嬷等人也终于反应过来祁钰的到来,一番兵荒马乱自不必说,宋窈奉茶时的手都还是抖的。
祁钰接过茶,抬眸看着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宋窈,第一次认真打量了这个他随手救回来的小外室。
当晚,祁钰便顺其自然地歇在了宋窈这里,这也算得上祁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宋窈这里过夜。
说实话,若论起容貌,祁钰也不得不承认,宋窈的样貌的确出色,但若论起伺候人来,无论是端茶倒水,还是芙蓉帐暖,宋窈都实在可以算得上笨拙。
祁钰从小在京中这繁华之地长大,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就算是祁府里头年纪正好的小丫头,单拉出来一个也没有不标致的。特别是有意让其服侍主子的,更是受过调教,个个知情识趣,识文善艺,即使只有七分颜色,也能让人觉出十分来。至于宋窈,就连沏茶,也都是后学的,莫说其他。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宋窈的这份笨拙,在祁钰眼里便渐渐变了味道,尤其是宋窈眼角含泪的模样,落在祁钰眼里,莫名多出一股天生的媚态。有时候他甚至都怀疑这是不是才是宋窈原本的模样,看似懵懂天真,实则宛如画中美狐,不知不觉间便能蚕食人心。
莫名荒唐的想法让祁钰有些好笑的勾了勾唇,看着眼前睡着的宋窈,恍惚中抬起手轻抚了一下宋窈的侧脸。
然而手指刚碰上去,宋窈便睁开了眼睛。
看到祁钰,宋窈先是一惊,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忙站起了身,垂眸行了一礼。
与上一次完全不同的反应将重合的一幕重又分离开来,祁钰的手顿了顿,随即收回,唇角的弧度也收了回去。
走进屋内,祁钰也看到了宋窈身上的一片素白,陈川回去复命时已经将宋父的事回禀了祁钰,因而祁钰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宋窈奉上的茶,淡淡道:“近日事忙,没能过来看你,身子可好些了?”
原也是不知该说什么,随口问的一句话,自从那日他否了宋窈意欲离开的打算后,宋窈对他便一直都是抗拒的状态。祁钰虽不悦,但宋窈如今失了亲人,他也只好耐着性子,将那些不悦都压了下去。
原本这话他也没指望着宋窈能说什么,却不想话音刚落,宋窈便点了点头,温温柔柔道:“好多了,多谢公子挂心。”
祁钰喝茶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抬眼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宋窈微垂着眸子,察觉到祁钰的视线,便也抬眼望了过去,虽然很快移开,但祁钰也能看出来,宋窈的眸子里已经没了先前的恐惧和抗拒。
祁钰眸光微动,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定定地看了宋窈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祁钰的面上露出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淡淡愉悦。
祁钰站起身,走向宋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日的淡漠无二,“你……想清楚了?”
过了这么些天,宋窈这是想明白了?肯乖乖留在她身边了?
宋窈低下头,没有说话。
但这沉默看在祁钰眼里,便等同于默认无疑。
虽然即使宋窈不答应,祁钰也没准备放她走,但祁钰也不想弄得自己跟强抢民女似的,若是宋窈能早些想通,那自是再好不过。
以为宋窈低着头是不好意思,祁钰想了想,伸手握住了宋窈的手,将人揽入怀中。
宋窈身子一颤,挣扎着想要逃开,“公子,奴婢还在孝中……”
“我知道,今日我不会留下来。”祁钰道,
上次的事过后,祁老夫人几乎已经是明示他早些打发了宋窈,在老太太消气之前,祁钰不会再在这里过夜。今日过来,还是处理事务之余路过,因为实在放心不下,才拐过来看看。
没想到这一来,倒是有了意外之喜。
察觉到怀中人不再挣扎,祁钰满意地环住了怀中人纤瘦的身子,“近日事多,今日我走后,怕是又要有很长一段日子过不来,你好好养好身子,等我得了空再来看你。”
顿了顿,祁钰又郑重道:“你放心,之前我说过的话,样样算数。等忙过了这阵子,过了年,闲下来,我便找个机会说服祖母,将你带进祁府。你不用多想,我院里并无什么多余的妾侍,至于纪姑娘,她虽有些大小姐脾气,但想来也不是个不能容人的,你也不用害怕,总归有我会护着你。”
这还是祁钰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子说出这样近似于承诺的话,以至于说出口时,他自己都有些不太自在。
也无怪乎祁钰觉得有些过了,此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能得到侯府公子的青睐,甚至承诺要将她带入侯府,享受荣华富贵,试问哪个女子能忍得住这样求都求不来的诱惑,怕是早就奔回家给祖坟烧高香了。
但是如今祁钰正因为宋窈的服软而欣喜,想着若能多给宋窈多一些安全感,那说了也无妨。
然而
听了这话的宋窈表情却依旧是淡淡,只在祁钰看向她时,浅浅地笑了一下。
祁钰的确有事,没坐多久便要准备离开。
宋窈将祁钰送到门口,看了看守在院门两旁的下人,终于鼓起勇气,道:“公子,如今你有事在身,奴婢终日无聊,过几日便是立冬了,奴婢想趁着初雪未下,带小萱出去逛逛,也添置些东西,可是……”
随着宋窈的目光看向守在院子里的人,祁钰明白了说的是什么,道:“上次之事还未曾查出幕后之人,如今还是少出门为好,若需要什么,便让下人去置办吧。”
想到上次的事,祁钰的表情依然不太好看。那些人无论来头或是手段,都极为利落,直到今天都还没查出什么头绪,张大夫也还下落不明。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的确不是钱家所为,所以范围更难缩小。
祁钰增派人手来宋窈这边,同样也是存着守株待兔的心思,万一那些人一击不成,再次下手,可半个月过去了,依然风平浪静。当然,也有可能是幕后之人见计划未成,便已经及时收手。不过祁钰不敢赌。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宋窈还是乖乖待着才好。
但是,看着宋窈闻言露出的失望表情,祁钰默了默,到底还是又改了口,“若是真想出去走走,那便去吧,只是不要去人少的地方,再多带些人跟着,也不要出去太久。”
一听这话,宋窈的眸光顿时亮了,忙不迭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祁钰:夫人终于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好开心!
宋窈:再忍忍,先服软,好找机会开溜!
目测下一章
第35章
傍晚,藏珍阁外,宋窈叫停马车,理了理裘衣上的毛领,弯腰走下了马车。
抬头看了眼天色,宋窈对着身后护送的人道:“我进去拿些东西,你们就在外头等我吧。”
“这……”为首的一人看了眼藏珍阁的大门,有些为难,毕竟主子吩咐过,若是宋窈要出门,必得寸步不离守着。
“放心吧,要不了多久。”宋窈也不恼,温温和和道:“我与宋老板是故人,这样声势浩大的,未免扰了他做生意,再者这长街上人来人往的,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歹人。”
这些护卫向来是听惯了命令的,这和软的语气反倒让那人不好再说什么了,想着近来的确风平浪静的,便答应了。
宋窈点头道了谢,便转身走了进去。
藏珍阁内,宋掌柜正站在长柜后与客人闲聊,而背对着宋窈站在柜外与宋掌柜说话的,赫然便是陆云谦。
陆云谦本就是做生意的,最擅长与人打交道,往日来京中时,也曾与宋掌柜有过浅交,知道宋掌柜曾帮助过宋窈之后,便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这儿。这会儿他不过早到了片刻,便已经与宋掌柜相谈甚欢。
宋掌柜率先注意到了宋窈的到来,正欲向陆云谦道一句失陪,不成想陆云谦在看到宋窈后,倒是先转过身,朝着宋窈走了过去。
“窈窈。”
宋掌柜看看二人,“怎么,陆公子也与宋姑娘认识?”
陆云谦笑笑,看向宋掌柜,“不知宋老板可否行个方便,借个地方让我和窈窈单独说几句话?”
宋掌柜狐疑地看向陆云谦,他就说这陆公子今日怎么忽然过来照顾他的生意,还与他聊的这么投机,感情是借他的地方等着人呢。
宋掌柜看向宋窈,见宋窈也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劳烦”,才一脸了然地笑着将二人让进了身后的隔间。
陆云谦从知道宋窈的住处以后,便一直关注着宋窈那边的动态,也知道宋窈出来一趟不易,于是也不拖沓,确认周围安全之后,便开门见山道:“窈窈,我已经大致打听过了,再过六日,便是十月初,在城外的金山寺照例会举办祈福庙会,到时你也想法子去一趟,下山的路上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我的人会伪装成杀手,制造一场意外,到时我的人会趁乱将你们带走,而他们看到的,则是你与小萱不慎连人带车坠崖身亡。”
陆云谦思虑再三,若想让宋窈断的彻底,走的干净,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死亡”。
说到底这法子,陆云谦还得感谢上次宋窈遇刺之事给他提的醒。总归已经有了前科,倒不如如法炮制,既不会显得突兀,令祁钰起疑,还可以顺便将责任都推给那幕后之人。且彼时宋窈已“死”,任凭这些人再闹翻了天去,也都与宋窈再无瓜葛了。
陆云谦虽然从小被陆父陆母以礼义廉耻,真诚谦和等道理教养长大,待人处事也一向是谦和有礼,温文尔雅的面貌,但到底在商场经营多年,年纪轻轻便撑起了陆家偌大的家业,不可能只靠着一副温和的相貌。这些不太光彩的手段,他不是不会用,只是不屑于用而已。
“坠崖身亡……”宋窈喃喃,似是没想到陆云谦的法子会是这样简单粗暴的假死脱身。虽说她也知道这是最一劳永逸的法子,但真说出来,宋窈还是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你放心,这已经是最稳妥的方式,”陆云谦:“且不说马车坠崖就算尸骨无存也正常,以防万一到时候我也会去乱葬岗找两具身形相似的尸.体备好,只是需要你到时给我两件你的衣裳和能证明身份的信物,想来不会出差错,只要过了这一关,你便彻底自由了。”
听到彻底自由四个字,宋窈眸光微动,攥紧手里的帕子轻咬了咬牙,终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思点了头。
“至于外出的借口……”
“这个你不必担心……”宋窈垂眸,“我便说是去替我爹爹做一场法事,诵经祈福,这样即使他们要拦也拦不住我的。”
陆云谦点头,他要说的也正是这个,毕竟即使宋窈要走,也绝不可能将宋父的骨灰留下,只有这样,才能顺理成章将宋父的骨灰一起带上。这也是陆云谦选择金山寺这条路的原因。
想到已逝的宋父,陆云谦的面上也难掩哀痛,他还记得宋父是一个很好的舅舅,也是一位对小辈很好的长辈,母亲还在家里盼着她这位唯一在世的兄长回去团聚,却不知她们早已经天人永隔。
每当想起这个,陆云谦还是止不住会觉得自责,所以他才会如此着急将宋窈和宋萱带走,生怕再晚几天,便又会出现什么不可控制的意外。
“好了。”陆云谦轻叹口气,拍拍宋窈的肩膀,“别担心,有云谦哥哥在,这几日你便好好休息,该做什么做什么,与往日一样即可。只是有一条,务必保护好自己,若有什么变动,云谦哥哥自会想法子着人告诉你的。”
宋窈点点头,感激地看着陆云谦,“云谦哥哥,谢谢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窈窈无以为报……”
“说什么呢?”陆云谦如儿时一般摸了摸宋窈的头,“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因为我和父亲母亲这些年的疏忽,已经让你们吃了这么多苦,如今再怎么弥补,也不过只能将对你们的亏欠弥补几分罢了。”
宋窈摇摇头,“云谦哥哥,你从来都没有亏欠我们,若是没有你,只怕我早已身死,我真的很感激,感激上天,让
我还能见到以为再也无缘得见的亲人。”
陆云谦失笑,“傻姑娘。”忽地,陆云谦想起了什么,唇角的笑容淡了些,“窈窈,这段日子,那位祁公子,可曾去过你那里?”
提到这个,宋窈微愣,随即偏过头声音低低,“只来过一次,坐坐就走了,他……近日忙的很。”
听到这话,陆云谦冷沉的眸子才缓和了些,没再多问,只轻声道:“好了,快回去吧,省的外头的人等久了生疑。”
宋窈轻眨了下眼,眸子逐渐有些湿润。自从陆云谦知道了她与祁钰的关系以后,她们便默契的再未提过她们之间的那个婚约,对此,宋窈是感激的。毕竟当初在决定答应伺候祁钰的时候,宋窈便已经决定断了再寻亲的念头,再说以陆家的家境,比她好的比比皆是,解了这婚约,或许对于陆云谦才更好。
但尽管如此,宋窈也感激陆云谦的不提起,毕竟这对她来说,何尝不是同样避免了她的难堪。
点点头,宋窈感激地朝陆云谦行了一礼,才转过身朝隔间外走,手刚碰到门时,陆云谦的声音,便又在身后轻轻响起。
“今日白天,戍安侯府祁老夫人已经亲自登门平夷侯纪府,为祁大公子向纪家嫡二小姐提亲了。他们两家本就门当户对,两位老夫人又早有交情,提亲不过是走个过场,等在过几日下了聘,这事便算是彻底定了。”
犹豫再三,陆云谦到底还是说了,至于原因,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还是想告诉宋窈,他和祁钰,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闻言,宋窈开门的手轻轻一顿,须臾,才慢慢转过身来,平静一笑。
“云谦哥哥放心,此事我早已知晓,我委身与他,不过是为了爹爹和小萱有一个安身之所,除此之外,从未有过其他想法。”
尽管陆云谦知道宋窈不是那等贪图富贵之人,否则也不会这样毅然决然的跟他走,但听到宋窈亲口说出来,陆云谦还是松了口气。
他倒也不是觉得人向往富贵荣华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只是他知道宋窈性子纯善,惹上祁钰那样的人,便如白兔遇上了豺狼。更别说那些侯府世家的后院,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宋窈这样的,若真落了进去,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至于祁钰这样的贵公子,有哪个不是喜新厌旧,妻妾成群的?
陆家的家世,虽然与祁钰不能比,但是保宋窈平安富足的过一辈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偏了,陆云谦摇头失笑。其实对于那个婚约,他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毕竟在心里记了这么多年。
可到底世事难料,现下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再谈起,且看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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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的时间转瞬而过,这几天祁钰没再过来,至于明日宋窈要外出的事情,已经有人提前请示了祁钰,如宋窈所料,听说是为了宋父做法事,祁钰便没拦着,只是吩咐多带些人跟着。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宋窈早早的便将东西收拾好了。未免大张旗鼓的惹人怀疑,宋窈带的东西东西不多,除了宋父的骨灰,便只有一些金银细软,首饰也只带了她平常惯用的那几个,至于祁钰以前赏的那些贵重的东西,她也一个都没带。
如今宋父已逝,宋窈怕宋萱晚上一个人睡在小院子里害怕,便将宋萱带到了前院。
宋萱还小藏不住事儿,所以宋窈还并未告诉她明天的事儿,只说是要带她出去散散心。
这会儿宋萱已经睡的熟了,而宋窈许是还在为了第二日的担心,再加上右眼皮又跳的厉害,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最后,宋窈到底还是无奈地坐起了身,想了想拿出了绣篮里还没有打完的络子,也没敢掌灯扰了宋萱睡觉,就这样半躺靠在床头,就着烛光一边打络子一边打发时间。
忽地,宋窈似乎听到了门外传来几声细微的轻响,但正当宋窈准备起身去看时,那声音又很快没了,只剩下了烛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想着或许是夜猫什么的路过,宋窈也没太在意,又打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了些困意,而就在她准备放下络子睡觉时,宋窈轻皱了皱眉,鼻尖似乎闻到一股微微的焦糊味。
宋窈心头一跳,莫名觉得不对,遂立马起身想出去看看,但是当她开门时,却发现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住——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
第36章
宋窈使劲儿拉了拉门,却依然无法撼动分毫,至此,宋窈终于觉出了不对劲。与此同时,宋窈闻到的焦糊味道也越来越浓,阵阵黑烟带着热气顺着门底的缝隙飘进来,呛得宋窈不住咳嗽。
宋窈再迟钝也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白着脸大力拍门。
“救命……咳咳……来……来人啊……快来人……”
院外倒坐房里的秦嬷嬷睡的正香,美梦却冷不防被这拍门声打断,秦嬷嬷皱着脸拿被子捂住头,都没能隔绝,顿时一脸没好气的掀被下床开门。
“大半夜的谁在那喊魂……”
话还没说完,秦嬷嬷便看到了不远处宋窈的屋子外已经烧到了窗沿的火光,剩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来……来人啊,走水啦,快来人哪……”
“快来人哪……”
周围的屋子里陆续有人出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一时都下白了脸,反应过来后赶紧拿盆的拿盆,找桶的找桶,乱作一团。
院子一角,负责护卫宋窈的领头人王厉终于被周围乱哄哄的声音吵醒,一边揉着头疼欲裂的额角一边从地上坐起来,原本还有些昏沉的目光,在扫过一旁扔了一地的酒瓶酒杯,以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后猛然惊醒,倏地抬眼看向不远处已经飘起的滚滚浓烟,瞬间脸色煞白。
眼神再次落到地上未干的酒液,回想起今夜突然拿酒孝敬他的下人,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
“快!快醒醒!”
王厉一脚一个将旁边还睡着的人踢醒,
“醒醒,我们中计了,快随我去救人,不想要命了?”
醒过来的人一个个的原本脑子还懵着,听到这句话后也纷纷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浓烟,反应也不比王厉好多少,白着脸几乎是跳起来便往失火处跑。
还有几个人实在是醉的不清醒,王厉也不敢再浪费时间,果断放弃跟了上去,可刚跑两步便觉得胸口一凉,一柄利剑自他身后当胸穿过……
另一边,屋内的浓烟越来越大,宋窈的声音也越来越哑。但好在她之前不知在什么书上看过一些应对的法子,慌乱之中宋窈只能拼命让自己冷静,在屋里找了两块帕子淋上些茶水,捂住口鼻跑到床边将还在睡梦中的宋萱喊醒。
“阿姐,怎么了?”
宋萱显然还没意识到当前的状况,宋窈无瑕解释,赶紧讲手中的另一块帕子捂上了宋萱的嘴。
刚做完这些,宋窈就听到身后传来“嘭”地一声,一名穿着家丁的衣服蒙着面的人自窗外破窗而入,手中的长剑寒光一闪,刚一落地便直接朝着宋窈砍过来!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宋萱立时吓得大叫,而宋窈许是经历过一次的原因,这次她没有再如上次一般任人宰割,而是下意识一把抓起旁边的矮凳朝着那人扔了过去。
矮凳准确地砸到了那人身上,那人顿时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似是没想到宋窈看着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竟然还能反抗,顿了一下才再次冲上来。然而这次没过几步,便被紧跟着他从窗口翻进来的人一剑要了性命。
看到来人,宋窈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云谦哥哥?”
来人正是陆云谦。
陆云谦结果了那人之后便一脚将人踢到一边,随后赶紧回身扶起宋窈,上下看了看人,“窈窈,你没事吧?”
宋窈摇摇头,还是觉得惊讶,“云谦哥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说来话长,”陆云谦道:“总之此地不宜久留,外头的人交给我,我的人已经在院子后门等
着了,你带上小萱现在立刻就走。”
“走?”宋窈不确定道:“现在?”
陆云谦点头,看向地上歹人的尸体,“今日纵火之人大概与上次意欲杀你的人有可能是同一个,不过不管是不是,总归我们明日的计划也是要借他们的由头,现在虽然提前来了,但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也亏了陆云谦到底放心不下宋窈,临时决定过来先探探这院里的护卫,才叫他正好撞上了这一遭。原本陆云谦的第一反应是要着人救火,但只一瞬,他便改变了主意。
今晚这事虽然事出突然,但说不定还是帮了他的忙,总归一切他都已经准备妥当,倒不如直接将计就计。
“事不宜迟,你和小萱赶紧从窗户离开,我很快就来。”
来不及多解释,陆云谦拿起桌上宋窈提前收拾好的包袱塞到宋窈怀里,将宋窈和宋萱推到窗边。这是正对着后院的窗户,外头同样有陆云谦的人接应。
将姐妹俩挨个送出去后,陆云谦的侍从鸣山等人紧跟着从窗外爬了进来,同时运进来的,还有一大一小两个麻袋。
陆云谦环顾了一下屋子,快步走到衣柜旁,从里头拿出了几件宋窈的衣裳出来,吩咐下人给那具与宋窈身形相仿的尸.体换上了,陆云谦自己则是走到了宋窈的梳妆台边随意一扫,拿起了宋窈放在正中,一看便价值不菲且不易烧坏的绿松石手串,带到了那“人”的身上。
“公子,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咱们快走吧。”鸣山催道,外头的火早已经蔓延到了屋内,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陆云谦颔首,最后扯下一旁的幔帐,在蜡烛上点燃,盖在了地上“宋窈”的脸上……
滚滚浓烟和惊喊呼救声打破了夜的寂静,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声音从家里出来帮忙救火。
但冬日的天气本就干燥,秦嬷嬷她们发现走水时火势本就已经不小,丫头婆子们临时从井里打来的水不过杯水车薪,即使有人帮忙,也根本阻止不了火势的蔓延,也没有人真敢冒着生命危险进去救人。很快宋窈的屋子便彻底陷入了一片火海。
一片混乱间,所有人都聚集在前院,却并没有人注意到远离人群的另一侧,一队马车正悄无声息地从后院门外离开,很快融入了夜色。
宋窈抱着宋萱坐在马车上,透过车窗看着不远处渐行渐远的火光,眼中微光闪动。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始料不及,直到现在,宋窈才终于有了一丝丝离开的不真实感。
她真的自由了,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是谁的见不得光的外室,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生活了。过去的一切,也再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原以为离开了那像牢笼一样禁锢她的院子,她一定会非常高兴,可真到了这一刻,宋窈却莫名觉得鼻尖泛酸。
轻轻抬手,抚上发间别的蝴蝶簪子,这是在她的生辰那日,祁钰送给她的,按照她随口说的,儿时曾羡慕过别人的簪子样式做的。
祁钰送给他的贵重东西,宋窈原本便一个都没准备带,也没准备给自己留下任何念想,唯有这只簪子,宋窈却鬼使神差地将其留下了。或许是因为那个生日,那场烟花,是她自住进那个院子以后,为数不多的真正开心的时刻吧。
“公子……”宋窈忍不住低低呢喃了一句,即使到了现在,宋窈对于祁钰,也始终都是感激的,感激当初他救了自己,尽管后来,她的痛苦也全都来自于他。
不过现在,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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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安侯府,东院。
夜渐深,书房里依然亮着灯,陈川瞥了眼老太太两个时辰前着人送来的,此时早已经冷透却依然一口没动的参汤,再看看今日一整日都冷着脸,没有一点要去休息的意思的自家主子,劝说的话,终究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祁钰这几日心情一直不愉,明眼人都看的时候出来,至于原因,陈川自然也知道,莫说公子,就连陈川知道了这事,一时也不大敢相信。
前几日,祁钰一直派人搜寻不得的张大夫突然自己现了身,跑过来向祁钰求救,说是有人要杀他灭口。而原因则是与上次宋窈遇刺一事有关。
陈川对此倒并不意外,毕竟张大夫在宋窈遇刺之后就失踪本就可疑,他们也早就认定了张大夫与此事必定相关。但让他惊讶的却是张大夫所说的要杀他灭口的人,竟不是陈川以为的钱家人,而是祁老夫人内定的唯一孙媳妇儿,祁府未来的大少夫人甚至是未来的世子夫人纪二小姐纪淑怡。
且不说纪二小姐到底是什么时候何处得知的宋窈的存在,就说这样一个侯府出身,平日里皆是一副知书达礼,待人接物皆挑不出错的大家闺秀的侯府嫡女,怎么看也不像是背地里心狠手辣,随随便便对别人下杀手的人。
可若说张大夫说谎,穷途末路了也实在没有必要。
上次宋窈遇刺之后,祁钰虽然嘴上不说,但陈川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是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家主子对于宋姑娘的宠爱和用心程度,他也多少看在眼里,也是知道主子是有将宋姑娘接进府的打算的。
这事若是别人干的,那不用说,自家主子定然不会放过他,但若是纪二小姐,那可真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了。
毕竟以纪二小姐的身份,还有这婚约,若是祁钰真的为了这事开罪到了纪二小姐身上,只怕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祁老夫人。
祁钰可向来不是个忍气吞声之人,但是在这事上,却似乎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条路。
知道自家主子心里憋屈,陈川也无他法,能做的也只有陪着了。
但陪归陪,眼看着时间将近子时了,祁钰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恐熬夜多了伤身,陈川还是决定再劝一劝。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眼看祁钰皱了皱眉,陈川立马转身走过去打开门,正要呵斥来人不懂规矩,却在看清门外人浑身是血的模样后顿时停住。
“怎么回事?”
来人赫然是负责保护宋窈的护卫之一,此时已经伤痕累累,见到陈川也顾不得礼仪,急道:“有人……趁夜放火偷袭,属下拼死……才逃出来报信,宋姑娘身陷火海,还没有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作者有话说:终于跑了,小祁也终于要开始在疯批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抱歉来晚了一点,但还好写完了
第37章
深夜,疾驰的马蹄声自长街上一掠而过,溅起阵阵尘土,祁钰连马车都没有来得及备,得了消息便立马骑上马直奔城西别苑。
远处渐渐清晰的火光刺痛了祁钰的眼睛,祁钰的大脑一片空白,一股强烈的心慌感萦绕在祁钰心头,不断地催促他快点,再快点,好似只要她慢了一秒,他便再也见不到宋窈。
从小到大,早已习惯了冷心冷情,唯利是图的祁钰,早已习惯了用淡漠的目光看待任何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的东西,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即使宋窈是第一个让他产生占有欲的例外,他也只是将其归为了男人偏爱美人的劣根性。
祁钰虽不热衷于美色,却也不是不近美色,只不过对于这方面颇有洁癖罢了。若遇到合他眼缘的,他也不会委屈自己,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收了宋窈。
比起祁府内祁老夫人挑给他或是钱氏故作贤良塞进他院子的人,祁钰更喜欢如宋窈这样没有多余牵挂,容貌性子又极乖巧和软的,像一只既漂亮且脾气极好又独独依赖着你的猫儿,祁钰也愿意花时间花心思宠着。
所以在宋窈提出要离开时,他以为
自己的暴怒更多的来自于一直以为属于自己的宠物,忽然有一天发现原来这宠物从未把他当主人,甚至早存了离开的心思,那是祁钰第一次因为事情脱离掌控而失态,但那在他看来,不过是对于宋窈拒绝他的羞恼,亦或是对于养了许久的宠物突然要离开的不习惯。
纵然这份喜爱的却不知不觉便超出了他的预料,但初时的烦躁过后,祁钰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了,总归他也不会因为这个影响他的大事,既喜欢,不过是纳个妾的事罢了。
直到宋窈遇刺,听到消息时那种陌生的恐慌感,让他甚至不顾老夫人的寿宴,也下意识直奔宋窈而去,这让祁钰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然而那时的恐慌,却远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
马儿终于嘶鸣一声停在别苑门口,没等挺稳,祁钰已经翻身下马。
小院门口此时已经围了不少人,但是看到祁钰过来时,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朝两边让开。
这些人虽不认识祁钰,却都或多或少曾看到过祁钰进出这里,也都知道这院子里住的是一个样貌跟天仙儿似的姑娘。
这些媳妇婆子们长日无聊,茶余饭后什么都能拿来嚼一嚼,因而也有不少人曾暗地里猜测过这个一看便知身份不俗的公子同这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毕竟两人样貌都这样出色,难免不让人往旖旎的方面想。
里头那个姑娘也有人曾在街上碰见过,不仅人长的漂亮,说话也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叫人看着都忍不住亲近,只是可惜了……
邻居大娘们看看跑进去的祁钰,再看看将整栋房子都吞噬的大火,惋惜地摇摇头,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这样大的火,只怕是凶多吉少喽。
院内,秦嬷嬷等人满脸灰地拎着水桶,看着依然没有丝毫减弱的火势已经傻了眼,有胆小的已经急的瘫在地上哭了出来。
祁钰的脸色冷的像是结了冰,唯有眼中隐隐的血丝暴露了他现在真实的情绪,几乎是一把扯过了秦嬷嬷的胳膊,祁钰声音嘶哑:“她呢?”
秦嬷嬷惊了一跳,看到祁钰的脸后顿时吓得腿软,险些跪了下去,秦嬷嬷当然知道祁钰所问的她是谁,吓得声音抖的都快发不出来。
“姑娘……姑娘她……”
秦嬷嬷喉咙卡了壳,眼神却不自觉瞟向早已被火焰吞噬的屋子。
祁钰瞳孔顿时一缩,甩开秦嬷嬷转身往火场走去,身后,秦嬷嬷失了支撑,顿时瘫倒在地。
“公子不可……”
后来一步的陈川见祁钰似是要冲进去救人,立马冲过去拦在了祁钰身前。扑面而来的热浪吹起祁钰的衣袖,熊熊的火光映在祁钰冰冷的眼底和身上,宛若地狱修罗。
“让开……”
“不可!公子三思啊!”不过片刻的功夫,陈川的脸上就已经渗出了汗珠,看着眼前的火势,就算宋姑娘还活着,他也不可能让公子冒险进去。更别说这么大的火,且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就算他也不忍心,也不得不承认事实,若宋姑娘真在里面,那么还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公子,火势太大,宋姑娘恐怕已经……”
话未说完,祁钰已经径直绕过了陈川继续往火中走,情急之下,陈川再顾不得尊卑规矩,直接上前欲抱住祁钰,可还未碰到祁钰的身就被祁钰一掌挥开。
“快,快拦住公子……”陈川捂住胸口大喝,同时再次爬起来拦了过去。周围犹豫着不敢上前的随从也不再迟疑,一拥而上拦在了祁钰面前。
“公子不可……”
“公子三思啊……”
…
“轰隆——”
一声巨响终止了这场混乱,众人霎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停下手转身去看。
身后被火焰吞噬许久的屋子终于不堪重负,彻底坍塌成了一片还未燃尽的废墟,落进了祁钰布满血丝的通红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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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邺京往南一座靠水的小镇内,几辆青帷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城中一间外观布置颇为雅致的客栈外。
这会儿正是用午饭的时辰,不大的小镇上街上人也不是很多,偶有结伴路过的,经过这几辆马车时,都会不约而同地看上一眼。
倒也不是因为其他,只是这镇子小,邻里邻往的都认识,平日里很少见到外来人。
原不过都是出于好奇地望上一眼,然而等下一秒,马车的车帘掀开,一个纤细的身影自马车里探了出来,看着应当是个身量娇小的姑娘,即使外头罩了件挺厚实的狐裘,也依然可见其身姿窈窕,下车时一阵微风刚好轻轻撩起了那姑娘帷帽上罩的轻纱,露出里头人宛若芙蓉轻出水般的姣好侧脸,周围几人顿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目光。
直到佳人同车内后下来的另一个小姑娘随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文雅公子一道走进了客栈,再看不见身影,外头的人才都还没回过神。
陆云谦带着宋窈连夜出了京城后,便一直马不停蹄地朝着云州赶路,虽说这计划基本没有破绽,但到底还是谨慎些好。直到已经同京城隔了好几座城,且也未曾见有人追过来,一行人才逐渐慢了下来。
一连赶了好几天的路,大家也都累了,刚好路过了这个小镇,陆云谦便决定进城休整一番,吃饱喝足了再继续上路。
进城前,陆云谦先着人进去打探了一番,随后才定下的这个算是有些口碑的客栈。
这倒不是陆云谦挑,他虽是个大少爷,但以往为了家中生意常年在外奔波,事急的时候为了赶路风餐露宿也是有的,条件好坏都能适应,但如今身边还有一个宋窈,自然就不能如以往一般马虎了。
几人进了客栈,里头虽然不大,布置上却精巧雅致的很,品味倒不输京城的那些酒楼。
这会儿正是冬天,又不逢年过节的,客栈里人不多,空房也够,陆云谦便将店里的上房都定了下来,又要了一个靠窗的雅间,吩咐老板娘将店里的招牌菜式都做一些送过去。
老板娘应声而去,几人便由店小二引着进了雅间。
直到雅间的帘子放下来,宋窈才摘下了帷帽,轻轻呼出一口气。
戴帽子这个提议,还是陆云谦提出的,毕竟宋窈的容貌实在有些扎眼,如今虽然已经离了京城,但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还是低调点好,也免了许多麻烦。
饭菜不一会儿就都上来了,这里的厨子据说也是这小镇上数一数二的,虽然同京城里那些名厨是没法比,却也是色香味俱全,更别说是对她们这些吃了好几天干粮的人,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宋萱早在饭菜上来时就已经忍不住了,只是到底还记着这不比单独和宋窈一起吃饭的时候,即使已经馋的要命,也还是乖乖等着陆云谦先动筷子。
陆云谦看着宋窈眼巴巴的模样忍俊不禁,低声笑道:“小萱不必拘着,想吃就吃吧,我这儿可没有那么多规矩。”
得了令,宋萱立时不再忍耐,高兴地说了声“谢谢表哥”便埋头猛吃起来。
宋窈无奈地看了一眼吃的极香的宋萱,看着这满桌的菜,十分不好意思地望向陆云谦,“小萱还小不懂事,其实我们随便吃一些就好的,这些未免也太多了些。”
陆云谦笑笑:“又不止你一个人吃,还有我呢,再说也不单是咱们,我说没什么规矩也不是客气,外头鸣山他们也是一样的,大家都累了,也是该补一补了。”
说着,陆云谦看向宋窈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有你,连着赶了几天的路,怕是累的不轻,连脸色都不大好了,总归现在离京城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就算真出了
什么意外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来,这会儿距离年节还早,咱们索性就在这镇子里住上几天,再回云州也不迟。”
“不用了,”宋窈摇摇头,“可能就是没睡好而已,歇息一晚就好了,咱们还是早些启程吧,这么久没见,我也想姑母了。”
“那好,那你就多吃一些,也好有力气赶路。”陆云谦道,边说便替宋窈夹了一筷子他记忆里宋窈爱吃的鱼肉。
然而,宋窈看着碗里色泽红润的鱼肉,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反胃。
见宋窈皱眉,陆云谦停下筷子,“怎么了?”
宋窈摇摇头,“没什么。”
还好那感觉只是一阵,便被她压了下去,宋窈原先肠胃就不是特别好,只以为是吃了一段时间清淡的,乍一见荤腥所以有些不适应,也没有多想,重新加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吃了起来。
等吃的差不多了,陆云谦便让小二将宋窈和宋萱送回了客房中休息,自己却并没有回房,而是下了一楼,将鸣山叫到了角落,低低道:“如何?”
鸣山自然知道自家少爷问的是什么,低声回道:“少爷放心,当夜火势太大,并没有敢冲进去救人,等火扑灭,那两具尸体也早已经烧的面目全非了,应当不会有人怀疑。”
陆云谦点点头,“那就好。”
“只不过……”鸣山接着道:“听说那晚咱们走了以后,祁府大公子还亲自赶了过去,甚至试图冲进去救人,但是被人拦住了,在火被扑灭后,祁大公子还在被挖出来的两具尸体呆呆地坐了许久,回去的路上还被贼人刺杀,如今生死未卜。”
听到这个,陆云谦倒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知道了,此事到此为止,记住,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起,也不许让表小姐知道,明白了么?”
“是!”
第38章
一回到屋子里,宋萱就舒服地仰面躺在了屋内的黄梨木雕花拔步床上,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宋窈摇头失笑,屋里炭火烧的足,虽然暖和却也闷的很,宋窈遂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凉风吹到脸上,才让宋窈心里的滞闷感消散了些。
这客栈虽然位于城中,窗外却并不是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而是对着客栈后头的一个小花园。十一月的天气一般的花多开败了,梅花也还没到开放的时候,小花园多是一些光溜溜的枝干,唯有角落栽的山茶还留有几分艳色。但即使这样,宋窈也还是觉得挺好看。
事实上,这一路上,只要不是从人多的地方过,宋窈无事时,都会悄悄掀开帘子看看山路两旁的景色,无论是晴天阴天,还是路旁的一棵树还是一朵没开败的小花,都够她饶有趣味地看上许久。
身后,宋萱的声音幽幽传来,“阿姐,我们真的,自由了吗?再也不用回去了吗?”
直到现在,宋萱依然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生怕这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一觉醒来,她就又回到了小院里那个孤零零的屋子里。
宋窈一时没有说话,是啊,宋萱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呢。
宋窈起身走到榻边,笑着看向宋萱,像是在说给宋萱,也像是在告诉自己,“是,我们出来了,我们自由了,而且我们还找到了亲人,再也不用过以往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宋萱也怔愣了一会儿,随后大大笑开,坐起身扑进了宋窈怀里。姐妹俩紧紧相拥,既是为劫后余生感到庆幸,也是为终于重获新生而感激。
许久,才又听宋萱闷闷地道:“要是爹爹还在,就好了。”
“爹爹一直在呢。”宋窈摸摸宋萱的头,眼圈也有些红,“爹爹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能这么顺利逃出来,一定是爹爹在天上保佑着我们呢。”
“嗯。”宋萱点点头,将姐姐抱的更紧了一些,从近往后,她们家,就只剩她和姐姐相依为命了。
姐妹俩相互依偎着坐了一会儿,宋萱才再度仰头,道:“阿姐,那我们现在,是和陆表哥一起去云州找姑母么?”
宋窈点头,“是啊。再过半个月,就能看到姑母了,姑母是个很好的人,又漂亮又温柔,你小的时候,姑母还抱过你呢。”
这宋萱倒不太记得了,不过既然姐姐说好,那一定就是个很好的人了,只不过……
“那我们就要住在姑母家了吗?”
没想到宋萱是在想这个,宋窈低头,“怎么了,小萱不愿意住在姑母家里么?”
宋萱摇摇头,“也不是,就是……”
宋窈笑了,也不再逗她,道:“咱们先去姑母家里做几天客,等找着了合适的地方,然后就出来自己住,也自在些。”
宋窈当然知道宋萱在想什么,自从家中出事开始逃亡以来,她们一直都过得是寄人篱下的日子,无论是初到京中住的别人遗留的破败房屋,亦或是祁钰的别苑,如果可以,她和宋萱都不想再过这样没有着落的生活。
虽然这是和她们有血缘关系的姑母,与祁钰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就算姑母愿意收留她们,云谦哥哥也一直说要照顾她们,宋窈也不愿再麻烦。云谦冒着危险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将她们救出来,宋窈已经不知该如何感谢,唯有以后再找机会报答,怎么敢再麻烦更多。
况且如今她也有了一些小积蓄,她和小萱也不必多大的地方,两间小屋子足以,她再打打络子,接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怎么也够她和小萱活了,若有剩余,还能再给小萱找个学堂继续念书。
以往的阴影逐渐褪去,曾经向往的平静生活近在眼前,想到这些,姐妹俩的脸上尽是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和憧憬。
陆云谦原是怕宋窈累才想着多休息几天,但宋窈既然不想,一行人便只简单休息了一天,第二日就继续上了路,但陆云谦还是适当地放缓了些速度。
从京城到云州慢的话大概半个多月也就到了,并不着急。
只是越往南走便越不如京城附近人多,他们出了小镇又行了几天,才终于到了到了下一座城。这座城名为兰溪,繁华程度不亚于兰州,也是陆云谦往日入京时常经过的地方,里头还有不少与陆家有过来往的生意人。
轻车熟路地到了往日下榻的客栈,里头的老板也是陆云谦的老熟人,客栈里的小二远远瞧见为首驾车的鸣山就认了出来,忙回去禀报客栈老板,没一会儿,客栈老板就亲自迎了出来。见到从马车里下来的陆云谦,笑的极为亲热。
“陆大少爷,这可好一阵子没见您到小的这儿来了,想是接近年关,生意越发忙了吧?”
若是往日,陆云谦自然是要同老板好好客套一番,可今日陆云谦的脸色却很不好,见到客栈老板过来也只是略点了一下头,随后皱着眉头大步走到后面的另一辆马车边,掀开帘子将里头的人扶了出来。
客栈老板立刻噤声,好奇地朝着里头望了过去。
宋窈在宋萱和陆云谦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此时的宋窈未带头纱,所以陆云谦一眼就看到了宋窈苍白如纸的脸,眼中担忧更甚。
“怎么样?可好受些了?”
宋窈摇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可是一开口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刚压下的头晕恶心又泛了上来。
宋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其实自从到那个小镇开始,宋窈便隐隐觉得有些头晕不舒服,但当时她只以为自己是太累了没睡好的缘故,且休息一夜之后,她也的确觉得好了许多,也就没有多管。
可是没想到从今天早上开始,原先那种淡淡的不适感,就开始越发强烈。宋窈原想忍着不说的,可无奈实在没忍住心里的翻江倒海,刚吃了午饭转头就都吐了出来,脸色也难看的吓人,宋萱立时吓坏了,不顾宋窈的劝阻去找了陆云谦。
见宋窈摆摆手还想说什么,陆云谦先一步制止,道:“先别说话了,我现在马上着人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说着见宋窈走路都有些费力的模样,也顾不得再守礼,直接
将人打横抱起来进了客栈。
客栈老板呆呆的看着陆大少爷抱着一个虽然脸色苍白,但模样极为惹眼的姑娘进了客栈,惊讶过后,眸中随即闪过一抹了然,看向一旁还在探头瞅的伙计,一巴掌拍了过去,“看什么看?没眼力见儿,还不赶紧去请个好大夫来。”
伙计挨了打,忙不迭应着去了。
大夫来的倒是快,宋窈已经被安置在了客栈房里的床上,脸色已经比方才好上一些了,看到伙计带着大夫上来,宋窈下意识便有些抗拒。
“云谦哥哥,我真的没什么事,顶多就是水土不服,亦或是路上喝了些山泉水凉了胃,休息休息就好,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的,为了我一个人耽误了进度。”宋窈垂眸道,也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以为宋窈是在不好意思,陆云谦无奈道“听话,莫要小孩子脾气,讳疾忌医,你脸色这么差,哪里像没有事的样子?不管有没有事,总要大夫看了才安心。”
一直守在床边的宋萱也红着眼睛看着宋窈,如今对于生病这事,宋萱反应比谁都大。
宋窈无法,只好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让大夫看诊。
来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夫,倒莫名让她想起了之前给她和爹爹看过诊的张大夫,只不过那几次的记忆着实都不太好。宋窈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但心里的不安感,却越来越重。
老大夫摸着宋窈的脉搏拧眉思索了一会儿,虽然只有片刻的功夫,但在宋窈看来,却极为漫长。
终于,老大夫撤回了手,宋窈看着老大夫松开的眉头刚要松一口气,便见老大夫从凳子上站起了身,转身笑呵呵地对着陆云谦一揖,“恭喜这位公子,令夫人这是已经有了近一个月的身孕了啊。”
正欲开口问问情况的陆云谦听到这话,顿时愣在了原地。
不止陆云谦,刚要松一口气的宋窈,闻言也霎时神色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连懵懵懂懂的宋萱,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安静。
老大夫从医这么多年,哪家被诊出有孕时不是高高兴兴,开怀大笑的,这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反应,看着这安静的气氛,也同样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了,哪有知道妻子有孕是这个反应的?还是说是他猜错了?这二人并非夫妻?可这二人一个品貌绝艳,一个温文尔雅,看起来明明登对的很,况且方才这位公子不还看着这姑娘一脸担忧么,若不是夫妻,又怎会好端端的照顾一个又身孕的姑娘呢。
但奇怪归奇怪,老大夫还是得将该说的说完,清咳了一声,老大夫继续道:“不过这位……姑娘身子虚,所以反应比常人要大一些,不过只要近期好好休养,再喝几副老夫开的药,想来就无大碍了。”
“是。”陆云谦终于从惊愕中回神,纵然脸色十分不好看,但还是先客气地着人将老大夫送了出去。待人走了,便关上了门,慢慢转过了身来,眸色复杂地看着仍垂着眸,苍白着脸满眼不可置信的宋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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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老大夫一被鸣山送下楼,便被早等候在一旁的客栈老板和伙计拽了过去。
“如何?里头那位到底怎么了?”
老大夫仍然一脸疑惑,道:“那位夫人是有身孕了,但不知为何,他们对此似乎并不高兴,甚至还有一些抵触排斥。”
老板听到前面半句顿时惊的瞪大了眼睛,再听到后半句则是像过来人似的摆摆手,“这就是你不懂了,这可是大喜事,指不定是人家太意外了没反应过来呢。”
“是么?”老大夫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对。
不过老板已经顾不上了,这陆家可算是他的大主顾,他这生意以往可没少仰仗陆家照顾,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机会,陆少爷大喜,他肯定得好好抓住机会表现一番。
“还愣着做什么?”老板不满地瞪了一眼伙计,“去,将我前几日得的一株好人参拿来,再选些益气补血的好东西熬一盅补汤送过去。”
“是是,小的这就去。”
第39章
老大夫出去后,屋内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陆云谦眼神复杂地看着宋窈,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虽然陆云谦已经知道了宋窈和那位侯府大公子的事情,但是这个消息还是太过于让他震惊。
宋萱也是同样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她的姐姐,她虽然年纪小些,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她早知道阿姐对她说的那一套给主人家做活还债的说法都是骗她的。
只是每次当她想细问时,阿姐都会用各种理由搪塞她,唯有一次被她追根究底的问的没了话,宋萱却看到向来温柔却坚强,即使面对歹人也能忍着眼泪护着她的阿姐,慌乱躲闪地偏头落了泪。
自那以后,宋萱便再不敢多问。
但却没有一刻停止过想带阿姐离开的愿望,只可惜她自己没用。所以每次阿姐问她喜不喜欢在院子里的生活时,她的回答永远是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再苦再难都没事。所以才会在遇到杀手后,得知救她们的人就是陆云谦时,第一句话便是下跪求他救阿姐离开。
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没想到阿姐居然……
宋萱当然知道怀孕是什么意思,而让她阿姐有孕的人,除了那位公子,她也想不出第二个。
关于阿姐到底瞒了她什么,宋萱猜过很多,而现在事实告诉了她,真相就是她最不敢去想,也最害怕发生的那一种。
宋萱当然不会觉得羞耻,或是见不得人,她也没有资格。她讨厌那个伤害了她阿姐的人,就算曾经就过她们,在她眼里和那些想将她们卖掉的歹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她更恨的其实是她自己,都是为了她和爹爹,若不是为了她们,阿姐便不必受这些委屈,都是她们连累了阿姐……
至于宋窈,则是始终沉浸在不可置信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大夫的话宛如惊雷般炸的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后半句听在耳朵里几乎都有了回声。
她……有孕……?
怎么可能?她不是每次侍候完祁钰都有喝着避子汤么,贞嬷嬷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儿,况且侯府里头的方子,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不,不对,宋窈眼睛忽地睁大,她并不是次次都喝了,还有那晚,她提出要走的那晚,在那之前,她因喝这药引发腹痛,因而已经经祁钰吩咐停了一阵药了,而那段日子,祁钰也未曾在她那儿过夜,只有那一夜。那夜之后,宋窈一心想的都是如何脱身,根本没顾上这个。
难不成,就是因为那晚……
可是,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巧?
宋窈紧咬着下唇闭了闭眼,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再度涌上的恐慌。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对她开这样的玩笑,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过去,终于可以好好生活,过平静的日子,老天爷竟然这么快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咚咚咚……”突然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可屋里的两个大人皆神色复杂,一点没有要开的意思,最后还是满脸泪的宋萱抹了把眼泪,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客栈老板,老板面上堆着笑,见开门的是个小姑娘,略失望地探头朝里望了望,“陆少爷,您一路劳累,怕是也辛苦了,小的特意着人备了些饭菜,可要给您送过来?”
“不必了。”陆云谦的声音远远的传出来,“有劳掌柜费心。”
宋萱也礼貌地福了福身,正欲关门,却又被掌柜的伸手拦住。
“姑娘先等等,”掌柜的道,
说完回身接过了小厮手里的汤盅,笑道:“方才见里头有位姑娘报了恙,正巧我前几日得了几棵白参,说是给女子益气补血是最好的,我夫人最近也身子不好,昨日喝了果然有效益,所以也顺便着人炖了些送来,正好给姑娘补补身子。微末心意,还请陆少爷不要嫌弃。”
到底是生意人,就算是献殷勤话里也不提半句特意,倒让人拒绝都不好拒绝。
“这……”
宋萱不懂这些人情事故,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收,还好陆云谦适时走了过来,伸手接过了掌柜的手里的东西,客气道了谢。
掌柜的也不多话,见人收了东西就笑眯眯的走了。
陆云谦关上门,低头看着手里的汤盅,这掌柜的是个人精,只怕是早就和大夫通过气了,动作倒是快。
不过这也算来的及时,无论宋窈是怎么想的,到底还是身子最重要。
陆云谦将汤盅放到了床边的矮柜上,看着依然沉默不语的宋窈,轻叹口气,“先别想太多了,你今日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吃了又吐的,身体也受不了,无论何事也都得先将身子养好再说。”
宋窈眼睫轻颤了颤,没有说话。
陆云谦不再多言,明白或许现在最好还是让宋窈自己待一会儿,遂朝欲言又止的宋萱摇了摇头,起身往外走。
“云谦哥哥……”
陆云谦刚转过身,身后的宋窈便轻轻开了口,声音轻的好似呢喃。
“你能不能,替我找一副落胎药来……”
陆云谦脚步一顿,转回了身。宋窈依然垂着眸子,表情平静的好似一潭死水,而放在外面的手,却已经死死地将被面攥出了褶皱,说音落下的同时,一滴清泪从宋窈的眼眶中无声滑落。
宋窈觉得自己心好像都被自己亲手剜了一刀,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竟会做出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的事。
可是她真的害怕,甚至恐惧,只要有这个孩子在一天,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联系就会一次又一次提醒她想忘记的过去,她也怕自己照顾不了这个孩子,怕她的孩子一出生就在一个没有父亲的环境下长大,受人白眼,怕自己真的生下它以后会后悔,更怕自己守不了这个秘密一辈子,将来会给这个孩子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或许这样对于她和这个孩子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陆云谦见宋窈这样,眼中尽是心疼,再一次自责起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找到她们。
但心疼归心疼,对于宋窈的这个决定,陆云谦却并没有反驳。陆云谦也同样觉得,如今舍弃这个孩子,对宋窈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且不说这个孩子还是侯府的血脉,万一以后事情败露,祁家的人定然不会放过宋窈。就说宋窈自己,她如今才十七岁,正是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过去的黑暗已经远离,未来还有大把的美好风景在等着她。而这个时候多出一个孩子,无疑等于拖累了宋窈的一辈子。
更何况宋窈还是未婚先孕,纵然他们都不介意,又如何挡得住其他人的眼光?毕竟人言可畏,就算宋窈不在乎,他也不想看到宋窈为了这样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拖累了自己的一生。
当然,这到底是宋窈自己的事,所以陆云谦没有说,无论如何选择,都该由宋窈自己决定。
陆云谦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宋窈冰凉的手,“窈窈,你真的想清楚了?”
宋窈扣在齿下的下唇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沉默良久,轻轻点了下头。
陆云谦眸中同样闪过一丝不忍,他也知道这对宋窈来说定然十分痛苦,但是长痛不如短痛。
“那你先好好休息,这事毕竟不能马虎,我再去请个大夫过来。”
轻叹口气,吩咐宋萱好好照顾宋窈,陆云谦便再度出了门。
“阿姐……”宋萱哽咽着轻轻唤了一声。
宋窈抬头,似是这会儿才忽然发现屋里还有宋萱在,面上顿时闪过一抹慌乱,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但还未开口,就被宋萱倾身抱住。
“阿姐……对不起,都是小萱没用,是我们连累了你,要不是为了我和爹爹,你也不用……”宋萱说着,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宋窈愣了愣,随即同样湿了眼眶,摸了摸宋萱的头,“傻孩子,说什么呢。”
“不过阿姐,你别怕。”宋萱用袖子擦了把眼泪,从宋窈怀里直起身,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小萱都会陪在你身边,再不让人欺负你。”
宋窈目光闪了闪,她不是第一次听宋萱说这话,但往日听到她只觉得小姑娘故作老成的模样让人又好笑又暖心,这是她第一次从宋萱的语气听出了决心,也真的第一次相信宋萱并不是说说而已。
宋窈笑了,她的小妹妹真的长大了。
为了保险起见,陆云谦没有再去请之前的那个老大夫,而是亲自登门,请来了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郎中。
这位老郎中的医术在兰溪城也曾是数一数二,如今兰溪城的大夫见到他都得尊称一声先生,只不过前几年已经不再出诊,安心在家赋闲养老了。也就是陆云谦曾经与他有过一些交情,这才请的动他老人家。
至于请他的原因,则是这位老郎中虽然是男子,却极擅长妇人之术。当年他们一家从京城搬去云州,路过兰溪城时,陆母曾有一次意外小产,差点就没了命,当时便是这位老郎中施以援手,才让陆母保住了一条命。
因此陆云谦请他也不单单是为了宋窈所求之事,更是不放心宋窈,怕宋窈的身子会因此留下什么病根儿,既然正好在兰溪,便顺便请人过来帮着调养调养。
细细诊治一番后,老郎中得出的结论与先前那位大夫倒相差不大,但是在宋窈提出不想要这个孩子之时,老郎中的眉头却是立时紧皱了起来,摇头道:
“万万不可,若老夫没有猜错,姑娘以往应当是服用过一段时间性凉伤身的药,后来虽然补起来了一些,但还是使得姑娘较之常人体虚脾弱,如今姑娘的身子虽然不大适合怀孩子,但若能好好调养,也并无大碍,可若在此时强行将孩子打下,对姑娘的身子绝对有害无益,不仅会大大伤身,甚至姑娘以后可能都再无法有孕了。”
第40章
京城,戍安侯府。
近来戍安侯府里的下人们日子很不好过,自从前些日子大少爷无故遇刺之后,便一直卧病在床,除了陈川等近侍之外不许其他人伺候,几日下来,导致病情越传越严重。
更重要的是,据说这次抓到了几个刺客活口,查下去发现,这次的刺杀并不是简单的寻仇,而是与如今侯府的主母钱氏有关。
这些公侯府邸的后院秘辛,向来是人们茶余饭后最喜欢的谈资,这个消息一出,无论是不是真的,就已经够人们在私底下议论一番的了。
毕竟戍安侯府这位侯夫人,可不是祁钰的生母,而是继夫人。尽管钱氏这些年来一直是以一副温柔大方,贤妻良母的形象示人,但在其他人的眼里,可没有哪个人会真的相信,钱氏是真心将原配夫人所生的嫡公子当自己儿子疼的,更何况钱氏自己还有儿子,哪个母亲不会更疼自己亲儿子的呢?
这还是在侯府里头,有这个原配的大公子在,就算她现在是主母,她的儿子也永远不可能是世子,等到祁钰袭了爵,她们的去留还不是祁钰一句话的事?这样的情况下,有谁能真的甘心屈居人下,不想去博一把?
或许是爱看热闹,不吝啬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的天性使然,钱氏往日的贤良作派固然为她博得了好名声,但这个消息一出,其他人的第一反应,却都是过了这么久,钱氏终于忍不住出了手,对于答案的倾向性显而易见。
京城这地方,向来是什么消息都瞒不住的,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的舆论和目光都集中在了戍安侯府。
外人看的热闹,府里头的人可就不好过了,自从祁钰遇刺第二日,钱氏着急忙慌地也不知是做样子亦或是真的不知情从而担心想过来东院瞧瞧,却被祁钰毫不留情地挡在了门外之后,两边院子面上维持了许久的平和终于被打破。两边的下人也同样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多说,整个戍安侯府气氛一片沉闷。
是夜,天一黑下来,东院下人房里便逐渐熄了灯,连守夜的老婆子都不敢同以往一样三两聚一起闲聊了,只敢靠在墙角打瞌睡,整个院里静悄悄的。唯有办完事回来的陈川进屋关门时,发出的一点细微声响,转瞬即逝。
陈
川确认院内并无异常后,才轻阖上门,转身走向屋内的屏风前,低声道:“公子。”
屏风后,祁钰半躺在床上,屋内光线昏暗,从陈川的角度只能看到屏风后半躺在床上的模糊身影,还带着几分虚弱的低沉清冷的声音自屏风后传了出来。
“如何?”
“回公子的话,一切如公子所料,钱家那边已经有些慌了手脚,正在想法子找替罪羊,往栽赃陷害上引,暂时顾不上手底下的事,魏大公子让属下转告您,不出三日,便可成事。”
“嗯。”祁钰冷冷应了一声表示已经知晓,又道:“让你去查的另一件事呢?可有进展?”
“回公子的话,属下已经细细盘问了别苑周围的老百姓,都说失火当晚他们听到声音便都围去了前院帮着救火,或是站在门外,并未有人注意是否有疑似宋姑娘的人进出院子。且院里服侍的丫头也都亲眼看到宋姑娘与宋萱姑娘今日是一起歇在前院的。她们也都是听到宋姑娘呼救才惊醒发现失火,可那时火已经从屋外烧了起来了,门也不知道被谁自外锁住,过了一会儿,里头就逐渐没有声音了……”
这一次,祁钰的停顿久了许多,才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屋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陈川抬头看了眼屏风后的人影,欲言又止。
他知道,公子这是依然不愿接受宋姑娘已经身死的事实,甚至怀疑宋姑娘可能只是借此机会将计就计,假死脱身。但这在陈川看来,不过是公子的自欺欺人罢了,且不说宋姑娘有什么理由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要这样冒险脱身,就说宋姑娘那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在那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逃得出来呢。
不过想归想,这话他是不敢说的。从城西别苑回来之后,陈川就明显感觉到了祁钰与往日相比的不同,虽然面上依然冷冷,但眼中明显多出了往日没有的狠辣和阴鸷,或者说,是将以往压抑在眼底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
回想起城西别苑那晚发生的事,陈川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当晚他们得到城西别苑失火的消息,公子当即便骑马赶了过去,只可惜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火势太大,陈川拼死拦住了想进去救人的祁钰,最终祁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窈所在的屋子被大火燃烧殆尽。
待到终于将火扑灭,从灰烬里刨出来的,只剩下两具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那是陈川第一次在向来遇到任何事面上都始终冷静稳重的祁钰脸上,看到近似于狰狞和痛苦的表情。
祁钰就那样瘫坐在尸体旁边怔愣了许久,最后也不知道从尸体上取下了什么东西,才红着眼吩咐他们将其好好安葬了。
至于刺客,他们也的确遇到了,只不过不是来刺杀祁钰的,而是来纵火的凶手。且在他们发现时,那些来路不明之人,就已经被祁钰派过去的护卫斩杀了大半。
这些人明显同上次一样是有备而来,身上还穿着院里下人的衣裳。对方的人数不少,所以除了那个去报信的,其他的护卫也都被杀了。
所以那些关于刺客是出自钱氏的传言,自然不是来自于这些开不了口的死人,而是来自于祁钰那日从城西别苑回来的路上,抓到的几个钱氏派过去探听消息的人。
这些人自然是伤不了祁钰的,且钱氏的心思他们心知肚明,派人跟踪也不是第一回,所以陈川并未放在心上。
他更关心的是今日纵火刺杀宋窈的那些人,钱氏依然不会生怕不被发现似的派两拨人,而那些刺客相似的套路,再加上刚从张大夫口中得知的幕后之人,尽管陈川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但这却是目前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而更令陈川不敢相信的是,若这人真的是纪家二小姐,那她未免也太过肆无忌惮,不但敢在京中直接下手,甚至在明知有祁钰的人护着的情况下,还要赶尽杀绝。
这会就算她是公子的未婚妻,恐怕也很难收场了。
因为想这些想的入神,所以在祁钰拿剑的时候,陈川并没有注意,待反应过来,祁钰已经倒提着剑,直接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左肩。
陈川立时白了脸,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公子!”
祁钰的表情依旧冷冷,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沉声吩咐,“立刻回府,并放出消息,我与回府途中遇刺,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但好在刺客留下了活口,供出了幕后主使……”
陈川一愣,随后立刻明白了祁钰的意思。可尽管如此,祁钰这这一举动,还是让陈川满心不解。
即使要将计就计,用祁钰受重伤直接将事情闹大,将刺客的罪名按到钱氏身上,的确是一个给钱氏泼脏水,压制钱氏的好法子,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
以如今的形势,就算钱氏有娘家帮忙,祁钰无论是出身亦或是仕途也都不落下风,更何况同纪家联姻后?在陈川看来,现在实在远不到用这招的程度。
不过很快,陈川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在祁钰受伤的第二天,他便同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看他的祁老太太,以重伤不便为由,提出了将与纪家定亲下聘的事推迟的决定。说是推迟,但看祁钰那意思,或许他更想说取消。
这话一出,上一秒还红着眼一脸担忧的祁老夫人顿时神色一僵。
祁钰也没有多说什么原因,毕竟就算祁老夫人知道了纪淑怡要害宋窈,也不会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祁钰要给的不过是一个态度罢了,以前他答应这门婚事,一般是因为祁老夫人的那句以防万一,能省力何必多费力气,另一半也是全了祁老夫人的心愿,走了世家子弟最循规蹈矩的路。
但是现在,他后悔了。
不总说,这个决定祁老夫人自然不可能同意,而祁钰却已经铁了心,气的祁老夫人当场摔门而去。
陈川觉得,公子这次怕是真的受了刺激,已经不止是生了大气这样简单了。他自己甚至都开始期盼起公子那个荒唐的猜测是真的了,要是宋姑娘真的没死,就好了。
见祁钰久久没有吩咐,陈川便怀着这样的想法自觉退了出去。
屏风后的榻上,祁钰静静地看着手中,因为经历过火烧而留下了几丝灰黑痕迹,却依然不掩其光泽的绿松石手串,正是那日他从那个所谓“宋窈的尸体”的手腕上摘下来的,他送给宋窈的那个。
而除了祁钰主动提过的那次以外,宋窈便再未戴过。
冷冷看了半晌,祁钰的手慢慢收拢,将手串紧紧攥在了掌心。
宋窈,你最好是真的死了,否则,天涯海角,你可藏好了,千万不要被我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