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番外四
    一:少年桓凌养妹手札
    01
    竹林中多了一只小灵兽。
    浑身毛茸茸有着尖尖的长耳,胆子太小了,每次都蜷缩在竹后看我练剑,好奇心很重。
    无意对上了它的眼睛,竟是圆溜溜的金瞳。
    真可爱,想抱回家。
    02
    胆小兽终于敢靠近我了,看着傻乎乎没想到警惕心挺重。
    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像云朵。
    嗯,脾气有点坏。
    03
    吃花草喝露水,素食小动物,越来越亲近我了。
    摸到了它的脑袋,好软。
    翻遍古书,还特意寻问了兽宗长老,原来是自然孕化的天地灵物,怪不得这么通灵性。
    起了个名字,长穗,它很喜欢。
    04
    穗穗会说话了!!
    她唤我哥哥,我有妹妹了!!
    如果宗门不让我养,就带着妹妹去外面流浪。
    05
    妹妹要化形了,长老让我置办些小姑娘穿的衣服。
    没说,其实早就买好了,穗穗喜欢绿色。
    天雷将至,这几日要留在宗内陪着帮她护法。
    06????!天煞的,我家穗穗呢?
    我那么大一个妹妹怎么没有了??谁偷走了我的妹妹!!
    二:名为绛雪。
    起初,祂只是一片血色雪花。
    后来在混沌中凝结,壮大,无坚不摧,祂的力量被称之为恶,祂被称为恶源之始。天生的强大,足够让祂摧毁万物,于是祂的降临成了错,数万年的蛮荒幽禁,成了惩罚。
    可笑,原来强大也是罪。
    眼前着自己的形态一点点弱化,祂被万千锁链囚禁制衡,感受着力量的消散。祂不会死,却有着比死更可怕的沉眠,当祂弱化到维持不住人身,就会碎裂凝聚成一片绛雪。
    只是,这个过程太漫长了……漫长到看不到尽头。
    砰——
    有什么东西撞击到结界,眼前摔落一只劈焦的圆球,不是蛮荒的阴煞之物,在地上滚来滚去还会叫。
    有点意思,不知道洗洗能不能干净些,拐骗过来当祂的……
    小黑球化成了人身,竟然是个小女孩儿,终于看到祂了。
    在她金灿灿的眼瞳慌乱投来时,祂笑了。
    真是有趣,祂竟在她身上看到了光,好刺眼的光,祂决定碾碎她的灵魂,吞噬入腹。
    锁链一条条断裂,祂悄无声息靠近,在抬手扣住她的后颈时,软腻白皙,是祂从未感受过的触感……祂要碾碎她,可祂的恶源之力,竟进入了她的体内。
    “你看,我把你救出来了。”额心幽碧的法印闪动,少女被他抓着后颈仰头,毫无察觉到死亡降临,对祂笑弯了一双眼睛。
    “你没有名字吗?”
    祂的再次降临,蛮荒内外飘起了红雪,她感慨好漂亮呀,“不如就唤你绛雪吧。”
    祂有了名字。
    暮绛雪看着她,告诉自己,为了夺回恶源之力,他只能暂时委屈自己,留在她的身边了。
    真是只没心没肺的小灵兽,暮绛雪险些被她骗了。
    看似人模人样,实则比他还要不通人性,顽劣贪食,一身懒毛满身劣点,无论他怎么喂养都喂不熟。
    桓凌有什么好?这么喜欢他怎么不收他当徒弟?口口声声说他做的糕点好吃,转头又跑去桓凌身边一口一个阿兄。
    暮绛雪想,一人一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等他恢复力量,就杀光这群低劣蝼蚁。
    “……”
    真可笑。
    他手底下的人重伤了桓凌,桓凌马上就要死了,这么让人愉悦的消息,他的师尊竟然告诉他,她要嫁给桓凌。
    当听到她亲口说出喜欢二字时,暮绛雪心中的摧毁欲失了控,他用力扣住长穗的脖子,将他的小师尊按入怀中,覆面吻上她的唇。
    “我确实没资格管你。”暮绛雪感受到她的颤抖,轻轻蹭过她的耳垂,“但只要你敢嫁,我就敢要桓凌的命。”
    然后杀光所有人,将他这位不负责任的师尊做成毛绒挂件。
    不,她不能死。
    所有人都要死,但他的师尊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他要拔了她的舌头让她再也喊不出桓凌的名字,要让她亲眼看着桓凌魂飞魄散。
    永生无趣。
    他要让长穗永远陪着他,陪着他受尽折磨,看着灵洲界走向覆灭。
    她这辈子,都只能和他纠缠。
    他不会放过她。
    在叛离神剑宗时,无数修士将他重重围堵,暮绛雪看到长穗呆立在人后,本该澄黄的金瞳暗淡无光,她含着水意瞪着他,逼红的双眼,失了往日的神采。
    那是暮绛雪第一次感受到长穗的难过,为他而难过。有那么一瞬,暮绛雪想要带她离开,放弃一切谋划带她离开……
    所以他拎着染血的长剑,一步步朝着长穗走去,他对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沾染鲜血——
    得到的只有空荡荡的拒绝。
    长穗看着他,呜咽出破碎的声音用力摇着头,在他失温的目光中,一步步后退……
    她说:“暮绛雪……你是不是疯了……”
    可是他从未疯过,这才是真正的他,他的师尊从不肯了解的他。
    算了。
    暮绛雪收回手,抬眸看到高悬在宗门上的牌匾,依稀记得拜师礼那日,长穗将手指贴在他的额心,嗓音轻轻软软含着万分愉悦,“今后你就是神剑宗弟子,是我长穗的徒弟了。”
    “我会好好待你,陪着你教导你,你唤我一声师尊,我便护你一世无虞。荣辱与共,不离不弃,相携相伴。”
    脸颊的血水顺着下颌滴落,在地面开溅血花。暮绛雪轻轻颤动眼睫,低问:“你做到了吗?”
    ——你做到了吗。
    ——长穗,我的好师尊,你做到了吗?
    牌匾上神剑宗三字,像是对他心软动情的莫大讽刺,一剑将牌匾劈碎,暮绛雪踩在宗门之上,白衣染血面如修罗,穿过层层人群居高临下望着长穗,“你若敢与桓凌成婚,我便将整个灵洲界送给你当贺礼。”
    他知道的。
    长穗那般自傲没有心肝,断然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所以在这句话说出时,他就知他的大业定成,灵洲界的覆灭是必然,而长穗一定会嫁给桓凌。
    他那般了解长穗,可笑的是长穗从不了解他。
    他的小师尊,满口谎言不配为尊,必须要受到惩罚。
    三:长穗视角的出嫁
    长穗唯一的小徒弟叛离宗门了。
    自从桓凌被阴煞之力重伤垂死,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坐在镜前,她唉声叹气望着水镜中妆容明艳的自己,一身金绣嫁衣热烈如火,反衬出封闭的房间寂寥黯淡,似有无形郁气缠绕周身。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长穗喃喃不解,沉浸在小徒弟叛宗的重击中,心口窒疼难过。
    她做梦也未料想,自己用数百年教导养大的仙君徒弟,竟早与妖魔勾结,企图颠覆宗门。这太荒谬了,始终让她无法信服。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长穗试图劝说自己,也试图给暮绛雪找个理由。
    “穗穗,我可以进来吗?”沉重的木门被人轻轻敲响,打散长穗忧结的沉思。
    昌乐推门进来时,抬眸望向长穗的第一眼被晃了下神,不得不承认,作为天地蕴育的无暇灵体,少女的容貌有种天然的灵动讨喜,一颦一笑极具感染力。
    她穿红衣很漂亮,可不该是如同沉重枷锁的嫁衣。
    “吉时到了?”长穗匆匆去摸簪花。
    昌乐立在门前,回了句还没,静了片刻走上前拿起梳篦,掬起她的发帮忙梳理。流畅自然的动作,就好似曾做过数遍,但这是昌乐第一次为她梳发。
    透过水镜,长穗看到粉裙姑娘低眉顺眼,是往日没有的沉寂安静。察觉到长穗的盯视,她抬眸露出浅浅笑容,“看什么?”
    长穗道不出其中的怪异感,又大抵是察觉了,却不敢也不能相信,于是回以笑容随口胡编:“有点紧张哦。”
    昌乐动作一顿,低下面容声线渐冷,“成婚大喜,紧张在所难免。”
    今日是长穗与桓凌成婚的日子,全宗上下热热闹闹,但又好像没有太多人真正高兴。
    她不理解,不过是成婚,只要嫁给了桓凌,她就能与阿兄以正当的名义双修为他净化煞气,这样她的阿兄就能活下来了,明明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为何人人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就连一向纵容她的小徒弟,都因此发了疯。
    长穗的心又是一窒。
    只要一想起暮绛雪叛宗时望向她的眼前,她就呼吸困难忍不住的难过,就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丢失了什么……
    可她真的做错了吗?
    身为无暇灵体,长穗天生具有祛煞化祟的能力,可桓凌被阴煞之气侵蚀得太过严重,想要救回他,如今唯有以合修之术辅引炼化,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办法。
    昌乐是桓凌的嫡系师妹,她该比任何人都想让桓凌活,可此刻就连她也问:“穗穗,你真的想好了吗?”
    长穗是被桓凌养大的,两人一直以兄妹相称,而今这场大婚,来的仓促又沉重,知情者难言祝福。
    长穗忍不住又看了昌乐一眼。
    不受控制再次想起暮绛雪,她咬紧牙关答案坚定,亦不会改变,“想好了,我要嫁。”
    只要能救活阿兄,她可以做任何事。
    “可你——”握着梳篦的手指青白收力,身后之人顿了声音。
    他早就该知道的,身为天生地养的无暇灵体,长穗看似多情却薄情,她修的是万物大道,可以平等博爱众生,却很难分出多余的爱给一人。
    不。
    该说她根本不知何为爱。
    抑制不住冷笑,他问出了自己的心结,“你爱桓凌吗?”
    长穗微微颦眉,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回:“爱的。”
    看着水镜中昌乐漆黑的眼瞳,她坚定重复,也不知在说给谁听,“我喜欢桓凌,我要嫁给他。”
    仅此一句,足够了。
    吉时马上到了。
    不知是不是因外面起了喜乐,房中压抑沉寂。
    自她坚定给出答案,昌乐便不再开口,她安静帮长穗戴好花冠,冰凉的指腹撩起她的碎发,触碰到她细腻修长的脖颈,有数次冲动,想要扭断碾碎。
    杀了她。
    杀了她。
    “昌乐”的手指颤抖,当再次将手覆盖在长穗的脖颈时,听到她问:“外面下雪了?”
    “快了。”有些怪异的回答,长穗没有注意。
    她站起身,宽大的红嫁衣拖地,细细柳眉轻颦听着门外的喜乐,刚刚随口胡诌的紧张,这会儿好像成真了。
    “走罢。”吉时到,凤鸟拉着轿辇停在门前,发出嘹亮的鸣叫。
    哪怕宗内对这场婚事各怀态度,但众人还是提起笑堆聚在门外。正值冬日,门外阴风肆虐,屋檐上积压的黑雾沉重欲坠,剥夺了神剑宗原有的昌盛生命力。
    今天着实算不得好日子,正如昌乐所说,快要下雪了。
    长穗推门踏出,身上的红嫁衣拖长乘风,如烈焰的火红幻出点点焚象。
    在众人连声的祝福中,昌乐扶着长穗坐上轿辇,她没再说一句话,望向她的漂亮眼睛又好似有千言万语,沉沉浓稠变得不够清澈。
    看着她的眼睛,长穗不知因何感到慌张,她下意识抓紧她的手,喊着她的名字不愿放手,“昌乐。”
    “昌乐……”
    昌乐不应。
    于是长穗自顾自问:“你就……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珠帘撩在眼前晃动,昌乐的面容被珠帘打散朦胧,变得模糊不清,他挣开长穗的手,一步步退下轿辇远去,最后只说:“我们很快会再见。”
    真的,很快就会再见面。
    以暮绛雪的身份,以叛逃神剑宗孽徒的身份,以颠覆灵洲界魔头的身份,与长穗相见。
    昌乐的表象一点点碎裂,暮绛雪红衣扬动立在高处,比桓凌身上的喜服还要惊艳。
    在沉积欲坠的天色下,他看到长穗拖着冗赘嫁衣缓步穿行,看到她途经迎风而动的喜幡、迈过了血艳宽长的地毯,即将走向大殿中央迎接她的桓凌。
    凌凌珠帘摇动坠坠,长穗的面容也在碎裂与融合间碰撞,当长穗即将走到桓凌身旁时,暮绛雪低笑出声,轻轻呢喃,“开始吧。”
    神剑宗现出巨兽嘶鸣。
    蛮荒蛇祖自地底钻出,横栏住长穗迈向桓凌的前路,凝成深渊。不知在何时,黑雾低压盘绕在神剑宗头顶,引来阵阵雷鸣,一场红雪来袭,为正在进行的屠戮增添凄美。
    暮绛雪握住居诸弓,对准下方的红衣喜服,在不息箭脱手的同时,凛冽杀意夹杂着他难以发泄的戾气冲出,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长穗总同他提道,她又怎知,千万年前他也是她口中的道,她却不肯信他。
    既然如此,他的新婚贺礼,也该送上了。
    蛮荒霸主蛇祖重现世间,邪魔之首永暮宗来攻,神剑宗的婚礼顷刻变成杀戮战场,桓凌中箭魂碎,无数宾客枉死魂伤。
    有什么东西正加快流逝。
    在燃烧的混乱中,长穗终于察觉到暮绛雪的存在。
    她回头,看到暮绛雪悬立在他们上空,发如墨,衣如血,那张漂亮面容是刻骨的熟悉,又是撕心狰狞的陌生癫狂。
    暮绛雪如愿看到了长穗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速流的时间又开始变慢。
    “又见面了。”暮绛雪居高临下看着她,幽恶的瞳眸映出她的身影,含笑唤她:“师、尊。”
    “徒儿送你的新婚贺礼,喜欢吗?”
    四:覆灭与重启。
    你见过漫天红雪吗?
    每一场红雪来袭,都是毁灭。
    尸骸成山,天地哀泣,血色的雪分不清是血还是雪,整个世界生灵涂炭寸草不生,每一具骷骨都会抓着你的脚踝,质问你为何还活着,发了疯也要将你拖入无边地狱。
    长穗行走在被颠覆的天地中。
    抬头,是满目疮痍的血色天空,低头,是埋葬骷髅的血雪,天与地一片血红似乎没了区别,长穗夹杂在天地中,也开始一遍遍问自己,因何还未被搅碎。
    她为什么还活着呢?
    暮绛雪为什么不杀了她。
    长穗呆怔怔立在悬崖边,思考着崖下又埋藏着多少枉死魂灵,她听到了他们的哭声,哀求着她跳下来亲眼看一眼。
    “长穗!”一只手拽住了她。
    冰凉的指骨似要捏碎她的手腕,以强悍的力道将她在悬崖边缘拽回。她听到暮绛雪阴冷质问她,“你想死?”
    “我死得了吗。”长穗空洞望向他,“你愿意杀了我吗?”
    暮绛雪当然不愿意。
    他要让长穗活着受尽折磨,让她看着灵洲界覆灭,看着他重启新天地做新的天道。
    长穗看着他的眼瞳毫无温度。
    那般灿烂爱笑的眼睛,不知在何时失去了鲜活,她冷漠看着他,突兀笑出声,质问:“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灵洲界早已毁灭。
    她每日都在经受折磨。
    天地崩塌,灵洲界的天道碎裂,而暮绛雪所谓的重启新天地,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做到了。
    “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长穗逼近他,“你在等什么呢?”
    只要他撕裂天地,灵洲界的天地就会彻底崩塌融合,除他之外不会再有活物,她也会死在新天地凝成前的挤压中,所以,他在等什么呢?
    漫天红雪永落无止。
    当他看到长穗即将碎裂湮灭的神魂时,暮绛雪似乎找到了答案。
    “长穗,我可以给你一个救世的机会,你敢尝试吗?”
    永生无尽,世间无趣,他想要的从不是至高无上的天地臣服,而是囚困他的锁链根根碎裂时,某人得意展露的笑容,“你看,我把你救出来了。”
    那可不可以,再拯救他一次。
    教会一个被万神唾弃囚困的恶种,如何正确留住爱人。
    为此,他甘愿奉献一切。
    五:少年桓凌养妹手札
    07
    妹妹找到了。
    拐回来一个红衣明媚的少年,嚷嚷着要收人家当徒弟。
    问她为什么。
    她支支吾吾,懵懂的答不上来,想要数手指又找不到理由,就是不愿放人家走。
    殊不知,有时候没有理由,远比千万理由下做出的行为,更贴合心意。
    只是,他们都太过迟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