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公司的倒闭不是突如其来的,但前兆大抵都是从内部的衰败开始。
    宋逢林过个生日再去上班,就发现世界变天了。
    本来技术上的事情全由他负责,现在谁都想插一脚。
    张总早上问,何总下午问。
    搞得他不堪其扰,专门找了个实习生写日报。
    就这,才只是开始。
    东宫娘娘跟西宫娘娘打对台,谁都逃不开这个漩涡。
    宋逢林连着好几天加班到凌晨,到家的时候头重脚轻倒头就睡。
    都累成这样了,陈韵想着让他多睡会,自己送孩子们去学校。
    两个娃进幼儿园,她还恋恋不舍地在门口跟其他家长聊天呢。
    聊的倒也不是什么八卦,是最近的热点幼升小。
    家长a:“琪琪妈妈有门路,三十万一个包上附小。”
    家长b:“浩宇的性格太活,公立那种条条框框肯定受不了的,反正早晚要出国,还是去国际学校。”
    家长c:“我们以前读书都靠自己的,孩子能读就读,不能读别给那么多压力。”
    ……
    谁说谁有理,毕竟每个孩子和家庭的情况都不一样。
    陈韵对女儿的期望还是能上区实验小学,毕竟是第一梯队又离家近。
    不过这个愿望的压力不在陈星月身上,全靠父母承担买学区房的重任。
    但话又说回来,有房子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连刘迎霞都在楼下听说一串小道新闻,摘菜的时候问女儿:“星星能上实验吗?”
    陈韵知道不给她打包票她夜里肯定愁得睡不着,说:“买房迁户口三年了,没啥问题的。”
    那就好,刘迎霞:“现在孩子上学也太费劲,东山都有学区房了你知道吗?”
    东山是个镇,陈韵一家人的原籍就在下属的一个村子里。
    不过她打小在上属的新姚市区长大,对农村只有逢年过节的记忆。
    她道:“一平方卖多少?”
    刘迎霞手比划一下:“八千。”
    陈韵记得上次回老家的时候看过,镇上的奶茶店员工资也有个三四千。
    她道:“买的人多吗?”
    刘迎霞:“有钱大家也不买,都愿意自己盖。”
    盖房是老一辈的执念,陈韵其实不太能理解。
    她对故乡没有深情,纯粹是成全父母的愿望,不过偶尔想起来还是很心疼这一百多万。
    既然花了,就得物有所值。
    她道:“等放暑假,你们带孩子回去住几天呗。”
    刘迎霞面上一喜,还是说:“星星不报幼小衔接了?”
    陈韵:“就玩半个月,耽误不了你孙女高考。”
    小小年纪逼得那么紧,大未必佳。
    刘迎霞是坚信家里这985跟211的双剑合璧,生出来的绝对没有孬种。
    她道:“放心,我肯定盯着她读书做作业。”
    陈韵好笑道:“让她好好玩吧。”
    刘迎霞:“村里能有啥玩的,我就是带回去显摆显摆有后了。”
    多年前因为没有儿子受到的精神折磨,因为有第三代才迎刃而解。
    无论陈韵如何优异,人生的巅峰都好像在孩子跟她姓这件事上。
    她其实不是很想参与这个话题,把菜撂一边:“我去看星星作业写得怎么样。”
    陈星月在玩橡皮,敏锐捕捉到妈妈的脚步声。
    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马上有反应,假装自己一直在认真做作业。
    老盯着她,像是把她当犯人。
    少看一眼,这孩子就能给大人找气受。
    陈韵无奈地拉过椅子坐她边上:“做到哪啦?”
    陈星月乖乖巧巧:“做一半了。”
    哪有一半,分明才动笔。
    陈韵手指头在桌面上敲敲:“认真点。”
    非要形容的话,陈星月是个陀螺,鞭子抽一下就动一下。
    边上有根定海神针,她就老实得像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很快就把数学题都写完。
    陈韵检查完给她打个大大的勾,捧着女儿的小脸亲一口:“真棒。”
    陈星月喜滋滋,窝在妈妈怀里撒娇。
    小孩子是最藏不住秘密的群体,有些讯息交换比家长们在幼儿园门口聊得还透彻。
    她又是个话唠性子,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很快,陈韵就把他们班的近况掌握完毕。
    她给女儿做心理建设:“星星,妈妈再跟你说一次,过完暑假你就要去上小学,到时候你会有新的同学,可以吗?”
    离别在陈星月心里扎下种子,但她心里其实对此没有明确的概念,只是顺从地点点头:“可以。”
    淡定得陈韵都疑心是自己的小题大做。
    她是一胎照书养,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连夜百度。
    宋逢林下班回来,看她还在看视频,问:“这么晚还不睡?”
    陈韵盘腿坐在床上,仰头看他一会没说话。
    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宋逢林的困倦一扫而空。
    他道:“出什么事了?”
    陈韵:“我本来想问你幼升小的事情,但想起来你没念过幼儿园。”
    宋逢林即便是念过,这二三十年里也早就忘个干净。
    他松口气:“星星怎么了?”
    陈韵:“专家说‘幼升小是关键点,要帮孩子适应新环境’。”
    这就开始关键了?宋逢林:“咱们星星应该还好吧,上幼儿园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哭。”
    陈韵:“小学不一样,老师会重视规矩,如果一年级没有调整好心态的话,很容易导致孩子厌学的。”
    宋逢林念书的时候十分的积极向上,把考试当作通关打怪。
    他偶尔也有种盲目的自信心,觉得女儿多少有肖似其父的部分,说:“应该不至于吧。”
    陈韵:“咱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没有近忧,她就制造远虑。
    宋逢林:“说真的,只要她不考鸭蛋回来,我都可以接受。”
    天呐,这打算也太坏了。
    陈韵只是嘴上说说,心里也不觉得女儿就是个后进生。
    她道:“人家晚上数学题全对。”
    行,那应该能保证不考零分。
    宋逢林:“那就没事了。”
    陈韵自认已经是不怎么鸡娃的家长,对上他这种心态也得甘拜下风。
    她整个人往后仰:“你心够宽的。”
    宋逢林:“但我听你的。”
    大家意见不一没关系,他知道站哪边的队就行。
    话都说了,不使唤他干点活都有点不好意思。
    陈韵:“帮我倒杯水,好渴。”
    宋逢林去客厅倒,顺便到儿童房看一眼孩子。
    陈星月和陈昕阳今天还是睡得自成一派,骨骼轻奇堪比东邪西毒。
    宋逢林给他们盖被子都觉得幸福,心想只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普普通通的也没关系。
    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往往与愿违。
    宋逢林前一天刚刚许愿,第二天女儿就在幼儿园摔了一跤。
    陈星月自己跑得太快,膝盖处蹭掉老大一块皮,两只手按在地上,细细的砂石压进伤口里。
    老师比学生还紧张,生怕家长骂人,解释的话发一长串,连监控视频都附上。
    陈韵接到电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是一惊,看完前因后果也觉得不是老师的责任,反过来安慰:【没事,小孩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校医上过药就好,我待会让人接她。】
    她说得大方,还是止不住的担心,打开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发消息:【星星在学校里摔倒了,谁离得最近?】
    按理来说回得快的不是她爸就是她妈,偏偏今天很出乎意料的是宋逢林:【我马上到】
    他公司离得是很近,跑得快一点都不用五分钟,要不然也不会是他上孩子上学。
    陈韵私聊他:【不忙吗?】
    宋逢林:【现在开会全是吵一些没意义的东西,不重要】
    他这班上的,一天比一天烦。
    陈韵:【那快跑。】
    陈韵:【校医已经给星星上过药,你观察一下,如果她还很有活力的话就是纯外伤,问题不大。】
    宋逢林:【好。】
    宋逢林:【你还在新开吗?】
    陈韵大早来新开区的别墅区看望刚出月子的朋友。
    这地方离市中心有点远,她一时半会回不去:【嗯,中午估计在这儿吃饭,慧慧家的私人厨师~】
    宋逢林:【好,你聊八卦吧】
    这话说的,好像人家除了聊八卦没啥正经事。
    陈韵:【我们是关心朋友!】
    宋逢林都想像得到她现在眉飞色舞的样子,回个女儿比心的表情包。
    这些都是陈韵做的,平常发在家庭群里共享。
    她把手机收起来,从阳台进房间,顺理成章地加入一起来的几个朋友们的话题。
    都是结婚有家庭的人,说来说去全是琐事。
    这个吐槽婆婆,那个骂老公,全世界的坏话说个遍。
    陈韵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不要紧,倒倒开店的苦水也可以。
    这样一来,今天的目的反而成为次要。
    刚生完孩子的慧慧几度笑得前俯后仰:“不行,刀口要裂了。”
    朋友中还有个头胎大着肚子的,扶着后腰一脸担忧:“到现在还疼吗?”
    慧慧:“这是一种比喻,你也太没幽默感了!”
    朋友斜眼:“你猜我笑得出来吗?”
    人对未知的事情总是恐惧,陈韵:“也不一定会给你剖的,别担心。”
    朋友:“我现在就怕顺不下来最后还得剖,前头的苦全白吃了。”
    据说女人会下意识地忘记生产的痛苦,陈韵有时候不专门提都想不起来。
    她道:“我生阳阳好像是。”
    不是,什么叫好像。
    朋友帮她回忆:“就是好吗。你坐月子的时候我去看你,你骂了有两个小时。”
    有这回事吗?陈韵摸摸肚子:“我现在脑子里跟这些有关的像是打马赛克,全想不起来你知道吗?”
    慧慧:“别说你,我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伸手往上一指:“就记得天花板上全是血。”
    朋友:“vip生孩子也是这样吗?“
    慧慧:“美和的vip也是普通产房,就是病房和产检的待遇好一点。”
    这个好一点,还不值得普通家庭斥巨资。
    朋友:“套餐我是买不起,到时候能不能排上单间住就看运气了。”
    陈韵:“你在仁和生估计很难,星星同学的妈妈上个月生三胎,也说排不上。”
    宁江出名的这几家妇产医院,真是想干点什么都费劲。
    朋友抓错重点:“生三胎,这得多有钱啊。”
    陈韵:“住我们小区的顶复,少说是慧慧这个级别的。”
    慧慧:“巧了,我最近在看房,有一套你们万江府的。”
    她说到这儿压低声音:“娘家是真的住不下去了,那天洗个头被我妈骂得半死。”
    长辈都差不多,陈韵:“生星星的前一个月,我都在为不母乳跟我妈吵架。”
    她当时正好处于晋升的关键阶段,打算孩子满百天就回去上班,生怕到时候断奶麻烦,想着索性不喂。
    这对上一代人而言像是天方夜谭。
    陈韵费好大力气才把他们说服,也奠定了育儿方针由自己掌握的家规基础。
    别说大人,同龄人有的都未必接受。
    慧慧:“我们群里不是几个人一起分的一板卡麦角林吗?有个妹妹说她肯定要母乳,喂一个多月说乳腺炎好严重,疼得快死了。”
    快别说了,朋友:“讲点孕妇能听的吧,我现在心脏都开始碰碰跳。”
    差点忘了还有她,大家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陈韵的手机恰好响一声,她低下头看,发现是一张照片。
    宋逢林带着两个孩子吃甜筒,三个人笑得都挺灿烂的,附言:【给阳阳也请了假,星星吃好喝好,一点不疼】
    陈韵:【看出来了。】
    宋逢林:【中午我们吃海底捞,爸说他今天有限时任务不来了,妈说她在普济寺扫地,中午有素面吃】
    陈韵:【吃了甜筒就不要让他们吃太多海底捞的西瓜,当心肠胃受不了】
    宋逢林:【好,吃完我们回家拿滑板车,他俩想去江滩玩】
    陈韵:【陈星月真是伤疤没好不怕疼,让她给我慢一点】
    宋逢林:【好,你几点回来?】
    怎么感觉他前头铺垫就是为这句,陈韵:【讲完八卦就回去】
    哪有说完的时候,吃过午饭接着聊,大家都还觉得意犹未尽。
    不过各个有事情忙,快到接孩子的时间纷纷告辞。
    陈韵走得最晚,开玩笑:“晚走的待遇好,还给送到门口。”
    慧慧:“再奉送你最后一个八卦。”
    什么事啊,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陈韵:“洗耳恭听。”
    慧慧:“刘逸民迷上网络赌博,最近在外面到处借钱,要是找你你千万别借。“
    说的是两个人共同的大学同班男同学,陈韵跟他已经很久没聊系,说:“应该不至于找我。”
    慧慧撇撇嘴:“病急乱投医,赌鬼什么事做不出来?”
    也是,陈韵感慨一番:“我记得他原来是贫困生,念书特别的刻苦,现在也变这样了。”
    慧慧:“你不如惋惜我打水漂的五千块钱!”
    她是不缺钱,但不妨碍她生气。
    陈韵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心上。
    然而她低估赌徒的脸皮厚度,隔天上班的时候还是收到刘逸民的借钱消息。
    陈韵想着做人留一线,委婉拒绝:【我们一家六口就一个人在上班,每个月都靠刷信用卡过日子】
    刘逸民:【刷信用卡也可以,手续费我出】
    这是手续费的事情吗?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陈韵:【不行,卡都是我老公的,他知道要骂人的】
    刘逸民不肯轻易放弃,连发好几条信息。
    陈韵索性装作看不见,寻思过两天还是把人删掉。
    她才这么想着,对方发来一句:【你老公这么对你,是不是很后悔当时没嫁给宇辰?】
    陈韵翻个大大的白眼,完全不容此人在自己的好友列表再蹦跶两天。
    她果断地拉黑后,换上一副笑脸对客人:“你好,现在点单吗?”
    这位点完还有下一位,忙完陈韵才有时间跟慧慧吐槽:【他是不是有病,还专门提胡宇辰】
    慧慧:【我说什么来着,赌博的人没下限的!】
    慧慧:【不过胡宇辰也借他钱了,十万】
    陈韵:【你怎么知道的?】
    慧慧:【因为他发朋友圈我才知道刘逸民是赌博】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那天的表情怪怪的。
    陈韵:【其实提前男友我无所谓,都十年前的事了】
    她倒不是装大方,只是猛然看到这个人的名字有些恍惚,连带着那段记忆也在浮现。
    印象最深的,大概是最后分手的时候。
    陈韵问他:“你爱我吗?”
    胡宇辰一个男人,眼眶都是红的:“我爱你。”
    陈韵也不好受,摸一把泪:“但我的愿望,你一个也实现不了。”
    脑海里简单的画面闪过,陈韵喃喃:“没关系,现在都实现了。”
    潇潇看见她嘴巴动,没听清说的是什么,问:“姐,你说什么?”
    陈韵回过神来:“没事。”
    她看一眼手表,把盘着的头发解开:“到点了,我去接孩子。”
    下午四点半,幼儿园门口热闹得像是菜市场。
    陈韵跟相熟的家长闲聊,话题很快拐到幼升小上。
    有人说:“周六就出名单,我这两天特别紧张。”
    他们家落户时间短,生怕今年报名的人多被挤下。
    落户时间长的也害怕,陈韵:“我妈这几天一直在普济寺做志愿者,临时抱佛脚。”
    围成一圈的几个人都受过高等教育,大约十几年前也对封建迷信这一套嗤之以鼻。
    等做家长后,觉得对孩子没有坏处的办法全可以试一试,明知只是心里安慰也要抓住。
    有人立刻响应:“明天我也去一趟。”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很有学生时代去春游的样子。
    聊得太过入迷,陈韵都没注意到儿子在跳脚。
    陈昕阳扯着嗓子喊“妈妈”,被淹没在其他小朋友的尖叫里。
    还是陈韵自己察觉到时间流逝,回过头看一眼才发现。
    陈昕阳委屈得都快哭出来,扑进妈妈的怀里:“你都没有理我!”
    陈韵连人带书包一起抱起来:“妈妈以为你们班会晚一点,对不起啊宝贝。”
    陈昕阳也很好哄,吸鼻子:“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陈韵心都快化了,好声好气:“谢谢宝贝,等姐姐放学我们一起去买香肠要不要?”
    小班跟大班的放学时间不一样,中间还隔了二十分钟。
    本来陈昕阳是可以在学校里边玩边等的,但那样他就会变成全班留到最后的那一个。
    光想象,就知道孩子会有多难过。
    陈韵可舍不得,基本都是先接他出来,母子俩一起在外头等。
    等得多了,陈昕阳对这段时间衍生出一段安排。
    他先是跟每个路过的同学打招呼说再见,人走得差不多就找个树荫蹲着看蚂蚁,偶尔能扒拉到两只虫子,高兴得像是中彩票。
    陈韵光看着,就觉得它们像是在自己身上爬,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可她又不敢让儿子离开视线,只得咬咬牙忍住。
    好在没多久陈星月就放学了。
    她甩着辫子跑向妈妈和弟弟,跟个小炮弹似的。
    陈韵接住她的时候都往后退一步,无奈道:“慢点宝贝,待会又摔跤。”
    陈星月嘻嘻笑,大声宣布:“妈妈我肚子快饿扁啦!”
    哪里是快饿扁,是趁机想买点零食吃。
    陈韵还能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故意说:“那我们快点回家,奶奶做饭了。“
    陈星月一本正经:“到家我可能就饿死了。”
    她也不知道上哪学的,舌头一吐脑袋一歪给自己配音:“啊,我死了。”
    陈韵捏捏她的脸:“在奶奶面前不能这么说话知道吗?”
    其实小孩才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陈星月半捂着嘴:“知道啦~”
    如此天真可爱,陈韵语气也软和:“很乖,今天给你们买烤肠吃。”
    两个孩子齐唰唰蹦起来欢呼,亲亲热热地牵着手往前走。
    看这样子,今天是他俩的“蜜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