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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对面没有说话, 江照雪被冷太久,也有些忐忑起来。


    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对方幽幽一叹:“两百年了……你终于长脑子了。”


    江照雪:“……”


    江照月大她几百岁, 早早步入大乘期, 是少有能和沈玉清打个来回的符修。


    小时候说话就喜欢埋汰她, 后来她嫁到中洲, 他便几乎不同她说话了。


    现下听到熟悉的嘲讽,江照雪忍不住笑起来, 正想反击, 就听对方语气认真起来,继续道:“不过父亲不会同意。”


    “为什么?”江照雪一愣, 随后皱起眉头,担心是她父亲怕影响两宗交往, 忙道,“我……”


    “他近来身体不好,隐有灵力衰败之相, 不能被人察觉。”


    江照月只说了这一句,可江照雪却就明白情况不妙。


    江照月惯来内敛, 他能开口, 便不可能是简单的“身体不好”, 想必应该已经是受了极大影响。


    蓬莱万年大宗, 占地广,资源多, 可资源需要实力来维系, 她哥哥虽然天赋极佳,但毕竟年少,孤掌难鸣。若没有她父亲江问坐镇, 蓬莱便成了一块肥肉,谁都想啃一口。


    联想书中的剧情,书中对她的描写不多,对蓬莱更是寥寥几笔,但可以确认的是,书中的沈玉清后来做得很过分,可是蓬莱始终没有人来接她。


    她在蓬莱,从出生就备受宠爱,当年嫁沈玉清,父母虽然震怒,但也是给了她最风光的嫁礼,陪嫁了一座仙山、五十子弟,一条灵脉,江照月为此甚至再也不主动和她说话,却还是每个月固定会寄出符箓给她防身,作为大乘期符修,每一张符耗费心血千金难求,他却还是多年和灵剑仙阁往来,也始终为她给灵剑仙阁留三分余地。


    她后来如此受苦,蓬莱若是知道,不可能不闻不问。


    最初她还以为,是因为书中她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忍着,没和蓬莱求救,可如今却才突然意识到,蓬莱也是会没落的。


    江照雪一瞬有些心慌,蜷起手指,故作冷静道:“原来如此,那让父亲保重身体,这边我自行解决。”


    “但我会来。”


    江照月听出江照雪的害怕,语气格外平静,像年少时一样,稳重道:“我告诉你这些,是告知你情况,你需得有底。我这边明日就能准备好,到时候你想办法支开沈玉清,你想办法拿到掌门印,打开宗门传送阵,我随时可以过来。到时候我以父亲之名同孤钧前辈交涉,先将你带走。”


    听到这话,江照雪心上稳定下来。


    江照月的打算和她一致,她沉稳道:“你放心,我安排好的,不可能让沈玉清和你对上。”


    别说如今沈玉清作为剑修或许在江照月之上,就算没有,他身负同心契,江照月也不可能同他真的动手。


    当然,孤钧老祖坐镇,其实谁也不敢动手。


    一想这些准备,江照雪心中愧疚。


    和沈玉清这一桩婚事,她拖累家中太多。


    她抿了抿唇,认真道:“哥,你放心,我不是只给家里找麻烦,我会成为九境命师的。”


    如果,她能拿到裴子辰全部气运,她不仅能够解开同心契,还能冲击九境命师。


    这是中洲数万年未曾出现过的至强至尊之人,虽然对不起裴子辰……


    江照雪不敢深想。


    江照月听着,沉默一瞬,只道:“洗洗睡吧,我累了。”


    说着,江照雪就看传音玉牌暗了下去,江照雪看了看刚刚亮起来的天色,忍不住睁大了眼。


    不是,她好不容易这么表达一下感情,兄妹之情就这么薄凉的吗?!


    江照雪虽然有那么些恼怒,但一想,又忍不住想笑。


    江照月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硬心软。


    他既然答应明日就能准备好,那肯定只会比明日更快,不会比明日慢,现下她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准备好给裴子辰翻案的证据,等准备好后,她便立刻开启传送阵,将蓬莱的人接来,先斩后奏上山找孤钧老祖,借由火毒之名索要裴子辰,之后在孤钧帮助下名正言顺从温晓岸手里把裴子辰的案子取来自己审,当天翻案,立刻离开。


    江照雪将前后计划梳理一遍。


    顾景澜已经在找,之前她不敢外派太多人,怕引人注意,现下她需要尽快,沈玉清也不在,她也没什么好顾忌,便干脆将青叶叫过来。


    “你把人都派出去找顾景澜,留几个账房先生把这些年在灵剑仙阁的账目往来都清算一遍,还有,”江照雪想了想,思考道,“你亲自去,找机会把落霞山死的那三个弟子的尸体验一遍。”


    “哦,女君,”青叶一听,立刻道,“没有尸体。”


    “什么?”江照雪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有尸体?”


    那三个人是她看着跑出去的,又不是被那条黑蛇吃了,怎么会没有尸体?


    然而青叶还是肯定道:“高闻说,他们回来路上遇到一只火灵兽,三个弟子被火灵兽给吃了,所以没有尸体。”


    听到这话,江照雪直觉不对,她想了片刻后,摩挲着手指道:“你想办法高闻的供词找过来给我。”


    “这……”青叶有些为难,“现在不太好弄。刚才君婿一走,温晓岸便立刻重新部署了刑罚堂的结界,连传音都穿不进去,更别提人了。”


    江照雪闻言皱眉,试了试后,发现灵力的确进不去。


    但她给裴子辰的玉牌以血为引,链接神魂,如果裴子辰主动想找她,什么结界都拦不住。


    如果他不想找……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那就随他。


    自己爱吃苦,有得是苦头吃。她只要保证他活着离开就行,给他个清白就是他大恩大德。


    反正只要找到顾景澜,一切就结束,左右不过几日光景。


    江照雪没理会裴子辰,开始一面认真算账,一面找顾景澜。


    每天闲着无事就去喂一下胖胖,裴子辰不主动找她,她也懒得主动理会。


    反正命都是自己挣,他若不出声,那就是还有路走。


    江照雪每日忙忙碌碌收拾行李,沈玉清走后第三天,天不到卯时,青叶突然急急忙忙赶到江照雪屋中,忙道:“女君,人找到了。”


    江照雪闻言迷迷糊糊睁眼,有些茫然打着哈欠,不明所以:“找到就找到了,你这么急做什么?”


    说着,她看看天色,皱起眉头:“等天亮再和我说会死?”


    “会。”青叶果断开口,江照雪神色微凛,就听青叶认真道,“顾景澜说了件很重要的事,他说落霞山死的那三个弟子,是高闻带人杀的。”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愣。


    她震惊抬眼,不可置信:“他们疯了?!”


    然而说完之后,她却立刻明白过来,裴子辰和高闻明显早有旧怨,那几个弟子是裴子辰师弟,高闻或许早有不满。而此次开九幽境结界,哪怕是被幻相所惑,揽月峰的弟子也是在不听劝阻的情况下作行事,甚至为此和裴子辰动手。


    违背宗门禁令出现如此差池,他们就算不死也要逐出山门。


    逃跑之时,落霞峰的弟子为了阻挡妖魔多少受了些伤,揽月峰本来就人多势众,在没有裴子辰的情况下,高闻带着弟子杀三个落霞峰毫不设防的同门,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他们竟然真的杀了。


    江照雪一时有些难言,她知道灵剑仙阁宗门庞大,有些心思不正的弟子再正常不过,却没想到能心狠手辣至此。


    可如果他们是杀了这些弟子,那就不仅仅是逐出山门,而是必死无疑了。


    为了保命,这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顾景澜是最后离开的,或许正是这点时间,让他目睹了师兄之死,继而逃脱。


    他是最有力的证人。


    这件事温晓岸知道吗?


    江照雪一想这些时日搜查顾景澜的难度,想起裴子辰一入狱就待在水牢,还有刑罚堂格外森严的戒备,她心中立刻清楚。


    知道。


    光凭高闻,不可能逼得顾景澜躲成这样。


    刑罚堂是在沈玉清离开后戒严。


    也就是说温晓岸是在沈玉清离开后才动作,这些时日她根本不找沈玉清,大约就是想趁沈玉清不在处理此事。


    沈玉清不在,于她是机会,于温晓岸也是。


    温晓岸是铁了心要保高闻,所以她一定会在沈玉清不在时,把裴子辰处理掉。


    可裴子辰又是内门弟子,杀一个内门弟子并非随便之事,必须在审命台公开问审后,再当众行刑。否则弟子命牌一灭,必有长老问责。


    这些时日,温晓岸戒严刑罚堂,是为了审裴子辰。


    而现下,顾景澜到了她手里,温晓岸一旦知道,不可能坐视不管,她一定会做什么。


    江照雪闭上眼睛,缓了缓后,便知自己不能拖。


    她每拖一刻,裴子辰便情况难测一刻。


    她立刻拿出传音玉牌,冷静道:“哥,收拾一下,我现在就去给你开传送阵。”


    “你看看时辰好吗?”江照月有些痛苦的声音传来,“这个时间,我们到了,谁会接见。”


    “你先来,出事了。”


    江照雪说完,先给孤钧老祖传了个今日拜访的消息,随后起身穿戴好衣服,安排人收拾东西,叫上青叶,就带上人就往宗门大阵方向走。


    交好的宗门,都会修建传送大阵,只针对两个宗门之间进行传送,这类传送阵消耗巨大,开启必须两个宗门掌门印来开启。


    江照雪领人气势汹汹来到传送大阵前,看到江照雪,弟子纷纷面露惊慌,又当江照雪上来找事,忙道:“夫人,您没有掌门印不可……”


    话没说完,江照雪已经把掌门印亮对方面前,笑着道:“近来蓬莱要与灵剑仙阁签订下面五十年草药价格,我兄长今日特意前来拜见老祖,玉清不在,吩咐我来迎接,开阵吧。”


    看到掌门印,弟子都皆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抬手接过掌门印,忙道:“是,弟子这就开阵!”


    说着,弟子看了一眼其他弟子,所有人心领神会。


    江照雪这事儿并不符合流程,大家不敢多说,这些年来江照雪在灵剑仙阁犯了不少事儿,闹上天最后也也是阁主夫人,大家虽然瞧不上她,但正面冲突起来,除了温晓岸这些人,普通弟子也的确不敢招惹。


    故而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拖延时间,把温晓岸叫来。


    江照雪看着弟子将掌门印拿走,放在阵法中央法台之上,随后四个弟子站在一旁施法,她立刻传音给江照月:“哥,我这边准备开阵了。”


    “知道。”


    江照月应声。


    然而这些弟子站好了之后,施法却是磨磨蹭蹭,江照雪一眼看出他们在拖延时间,干脆从旁边拔了青叶的刀,走到一个弟子身后。


    所有人茫然之际,就听江照雪慢条斯理道:“你听说过,前些时日,我给沈阁主爱徒下毒谋害她灵根之事吗?”


    听到这话,众弟子眼神微闪,有些惊诧于江照雪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然而片刻后,江照雪面前弟子便觉脖颈一凉,随后就听江照雪询问:“你觉得,我若杀了你们,能不能罚我一个禁闭?”


    “夫人!”


    这话惊得开阵弟子惊喝,江照雪不徐不疾压了刀锋,估算着平日开阵的时间,开始倒数:“十。”


    几个弟子一听数字,心上立刻紧张起来。


    想起之前灵剑仙阁上下为慕锦月寻凌霄花的场景。


    慕锦月乃沈玉清爱徒,盛宠如此,江照雪下毒谋害她灵根都没有受到半点惩罚,他们这些小弟子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略一思量,不敢怠慢,快速开始结印。


    江照雪看着地面阵法亮起,轰隆声震响灵剑仙阁,她不由得有些感慨。


    还是坏人的名声好使!


    *** ***


    江照雪带人冲上宗门大阵时,天光破晓,高闻跟随着姐姐高淑急急忙忙往温晓岸院子里赶。


    温晓岸是灵剑仙阁副阁主,刑罚堂掌事,沈玉清一走,整个灵剑仙阁内务就数她最大。


    高淑冲到门口,慌忙拍门:“晓岸!晓岸你醒醒,出事了!”


    温晓岸皱眉睁眼,从蒲团上起身,不耐打开了大门,冷眼抬眸看向自己母亲,随后扫了一眼母亲身后慌张的舅舅:“什么事?”


    “顾景澜被人找到了!”不等高淑开口,高闻就忍不住抢话,激动道,“一群至少金丹期的修士,好像还是妖修,我们都快抓到他了突然冲出来,就把人截走了!”


    “妖修?”


    温晓岸不可置信,中洲妖修并不多见,最多的就是云浮山那群蓬莱岛……


    “温阁主!”


    话没说完,一个侍从又匆匆赶紧来,慌忙道:“温阁主,方才宗门传送大阵那边弟子来报,说蓬莱女君拿了掌门印去要求给蓬莱开阵,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掌门印?”


    温晓岸提了声,随后立刻意识到:“不可能,师兄不可能把掌门印给她!”


    说着,温晓岸立刻要联系沈玉清,然而随即就发现,沈玉清去了无忧秘境。


    无忧秘境和外界根本无法通讯,她联系不上沈玉清。


    温晓岸作为灵剑仙阁副阁主也近百年,她跟随沈玉清一起执掌灵剑仙阁,大风大浪也算见过。


    她缓了片刻,前后联想了一下,虽然她不理解江照雪的动机,但是她很清晰感知到,裴子辰和江照雪有关系。


    顾景澜被抓,江照雪开阵……


    “你们在乌月林里,是不是遇见过一只白虎?”


    温晓岸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向高闻。


    高闻一愣,随后道:“对,您怎么知道?”


    温晓岸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这么明显的线索她当时怎么就忽略过去了呢?


    她怎么只记得妖修只在亲密之人面前显现原身,却就从来没想过江照雪可能会有亲密之人呢?


    “江照雪知道是谁开的九幽秘境。”


    温晓岸肯定开口,高闻一愣,随即慌忙道:“怎么可能……”


    “她的原身是白虎,蓝睛白虎!”


    温晓岸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办的什么烂事儿,非要拖我下水!”


    “晓岸,晓岸你别生气。”高淑一见女儿暴怒,慌忙道,“你就帮你舅舅这一次,就一次,你想想你舅舅对你多好,他是你舅舅啊。”


    温晓岸站着没有说话,高淑见状忍不住愤怒起来:“这多大点事?!你乃灵剑仙阁副阁主,你舅舅乃温氏子弟,他一个凡间来的小野种你都办不了,温氏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行了!”


    温晓岸被高淑吵得心烦,一想沈玉清身份,一个无根无底的凡间弟子,沈玉清眼都不带看的,就算有点天赋,也算不得什么。


    修真界天才何其之多,不缺这么一个。外加……


    温晓岸琢磨着沈玉清和慕锦月、裴子辰的关系,虽然沈玉清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可他对慕锦月的关照,她作为师妹再清楚不过。


    一个貌美女弟子……如果沈玉清存了什么心思,那慕锦月爱慕裴子辰,她杀裴子辰,也算为沈玉清了结心头大患。


    温晓岸想了一会儿,看向高闻:“那些弟子的口供你准备好了?”


    高闻闻言一愣,随后立刻道:“都商量好了,大家就算为了自己的命也不会乱说话。”


    “母亲,派温氏的人到山下拦人,不能让顾景澜上山。再去把裴子辰拉出来……”


    温晓岸一犹豫,随后道:“在顾景澜出现前,逼裴子辰招供,定罪把他杀了,等顾景澜回来,他就是同谋。”


    “如果没拦住顾景澜呢?”


    高闻脱口而出,温晓岸转眸看来,平静道:“你有多想活,他就有多该死。这件事江照雪插手进来,你我都骑虎难下,


    *** ***


    温晓岸布置好一切,让人去宗门大阵盯着,江照雪这边等着大阵开启,没一会儿,就看阵法中慢慢出现十几个人影。


    为首一个青年,穿着月色法袍,额间悬玉,周身气质冷若高山白雪,一双绿眸在人群中格外出众。


    江照雪看见来人,忍不住欣喜,冲上前道:“哥!”


    “嗯。”


    江照月见到江照雪,眼神微动,抬手先递过一个令牌,平静道:“符箓。”


    江照雪一愣,随后赶紧接过令牌,压着窃喜道:“我就知道哥最疼我。”


    江照月没说话,他只盯着她,打量许久,想问些什么,然而在江照雪抬眸时,他抿了抿唇,还是只道:“罢了,回家就好。”


    江照雪动作一凝,也明白江照月的意思。


    在中洲呆了两百年,以前都不说走,现在突然说要离开,在江照月眼里,必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照雪一时也不好解释,安慰道:“其实不是大事,具体我之后同你说,我们先去后山找孤钧前辈。”


    江照雪说着,同蓬莱的人打了招呼,随后便同江照月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领着江照月往后山走去。


    路行一半,青叶突然顿住脚步,似乎是在听什么消息,随便变了脸色,走到江照雪身边,认真道:“女君,温晓岸把裴子辰提到审命台了,现下怎么办?”


    江照月一听这话便看向江照雪,知道应当是极其重要的事。


    江照雪听着这个消息有些诧异。


    随后立刻反应过来,顾景澜一定是有人追着的,他们带走了顾景澜,温晓岸急了。若她慢些,温晓岸一定要趁机把裴子辰杀了。


    虽然她很怀疑温晓岸能不能杀了这个天机灵玉拐着弯都要送上门的天命之子,但她也不敢赌,只立刻回头同江照月道:“哥,等一会儿后山我就不去了,账本我让人一路给你,劳你同孤钧前辈商议,我就三个要求,第一要钱,能要多少要多少;第二,和沈玉清解契回蓬莱;第三,”江照雪说得格外认真,“我要带走裴子辰。这三个条件,越靠后越重要。”


    江照月听着,微微皱眉:“谁是裴子辰?”


    “沈玉清的大弟子,是天阶冰灵根,我每月火毒发作一次,由他协助帮忙最好不过,你就用这个理由和孤钧前辈要人。”


    江照雪简单解释了一下裴子辰的身份,江照月抬眸看她,目光意味深长,只道:“蓬莱天阶冰灵根也不是没有。”


    “你就当没有。”江照雪果断告知,随后快速又补充道,“现在沈玉清的师妹要在审命台诬陷杀他,你最好先拿到孤钧老祖放人的手令下山给我。”


    “你是移情别恋?”


    江照月听了半天,看江照雪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担心疼惜慢慢变化,双手放在身前,问话开始有些不客气:“你要知道,你若是看上沈玉清徒弟,在中洲,你就身败名裂,几万年都抬不起头。”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江照雪闻言有些愤怒,“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是。”江照月果断开口,认真道,“你提这么多谈判要求,我得评估他值多少钱。”


    妹婿和其他人的价格不一样,谈法自然不一样。


    江照雪一听就知道了自己这位哥哥的脑子在想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憋了半天,终于只道:“我不是移情别恋,但你记住,”江照雪说得格外认真,“他很值钱!”


    那可是她的天机灵玉,她九境命师的希望!


    江照月明显不信,江照雪懒得再和他多说,摆手道:“你找人带路,我先走了。”


    说着,她转身离开。


    江照月撇撇嘴,和身后人道:“完了,又一个。”


    江照雪当年恋爱脑发作起来,整个蓬莱都拦不住,还以为改邪归正,原来是换了一个。


    但想一想,江照月还是点头,称赞道:“不过这个可以入赘,比沈玉清强,将就吧。”


    自家哥哥的评价江照雪不得而知,她领着青叶阿南,慌忙赶到审命台。


    来到审命台时,人还不多,裴子辰已经被拉到审命台上,温晓岸坐在高处。


    裴子辰明显是换过新衣,穿着干净囚服,但血还是透了出来,整个人气息飘忽,明显是受了重刑。


    他虚弱跪在地上,感觉阳光还在山后,清晨冷雾环绕周身,他整个人都有些打颤。


    温晓岸已经审了他三天,他筋脉被废,整个人伤痕累累,意识在黑暗中关得太久,便有些模糊。


    周边人不多,但也来来往往,他跪在地面,依稀听着旁边是揽月峰的师弟在给高处温晓岸说明当日乌月林中的情形。


    温晓岸随意一听,便转头看向跪着的裴子辰:“裴子辰,你可认罪?”


    “师父在哪里?”


    裴子辰抬起眼眸,沙哑却是问了这么一声。


    这是这些时日他问得最多的话,温晓岸暗骂他纠缠不休,冷声道:“阁主有事外出,师兄将此事全权交予我,你若无话可说,那就签字吧。”


    温晓岸一抬手指,将一张纸页落到他面前。


    裴子辰垂眸看着纸页,轻轻咳嗽,高闻见状,忙道:“若你签不了,画押也行!”


    说着,高闻上前就去拉扯裴子辰,裴子辰咳嗽着挣扎,高闻拉紧他的手臂,就要往纸上按,压低声道:“签了我保你不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裴子辰冷眼看他,挣扎不动,只道:“我要见师父。”


    “阁主来了也没用!”高闻低骂,压着他的手往纸上按,“也不掂量自己身份,赶紧签!”


    “放开!”裴子辰全力抵抗,两人挣扎不下。


    高闻见状,干脆回头叫人:“看什么?一起啊!”


    说着,周边人涌上去,按着裴子辰的手往纸上押,只是方才一动作,高处便有调笑之声响起:“哟,刑罚堂是这么审案的啊?”


    江照雪一开口,所有人都是一愣。


    裴子辰茫然抬头,就看江照雪一身锦缎白袍绣金线华衣,仙鹤抬轿,乘轿坐在高处,垂眸俯瞰着下方,笑眯眯端详着高闻和和自己。


    裴子辰辨认片刻,才意识到来人是谁。


    是他的师娘。


    她和记忆中一般,喜欢穿和沈玉清相似的衣服,努力靠近着沈玉清。


    看见她,裴子辰有些奇怪,这位师娘惯来深居简出,出门必定闹事,他这里有什么事可闹?


    只是他刚一这么想,就见江照雪从仙鹤软轿上提步而下,走向高处温晓岸,笑眯眯道:“温晓岸,要是刑罚堂都靠屈打成招辨明是非,你倒不如把这个位置让我坐坐,我肯定不会这么干。”


    是冲温晓岸来的。


    裴子辰一瞬明白。


    前些时日江照雪就砸了刑罚堂,明显是和温晓岸有了过节,他师父身边的女子,江照雪惯来不喜,此次必定是和温晓岸有了什么冲突,才会撕破脸闹到这里来。


    这些长辈的门道他不清楚,只大概能做个猜想,但一想和沈玉清无关,他便也不再关注,只跪在地上听两人争执。


    无论江照雪是为何而来,有江照雪在,温晓岸不敢乱来。


    他心上放松许多,在正式拜入石门后,头一次对这位师娘出现生出感激。


    他跪在地上垂眸不言,江照雪故意从他旁边走过,见他不动,不由得暗骂,便自己停住脚步,转眸瞧他,学着过去模样,趾高气昂道:“沈玉清的徒弟?”


    “是。”裴子辰沙哑开口,语气中尽是恭敬,“弟子裴子辰,见过师娘。”


    他的名字,他向江照雪报过不止一次。


    然而这么多年,江照雪每次见他,都要问他。


    江照雪听他声音虚浮,和之前在乌月林中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不同,周身都是伤口,筋脉也已断开,心中不由得生怒意。


    然而温晓岸在附近,她面不能显,只能克制住怒意,笑起来道:“泽渊的弟子,怎会跪在这里,还被打成这种样子?温晓岸,”江照雪抬眸,“你可别趁泽渊不在,欺负他的人啊。”


    “女君错怪了,”温晓岸敏锐打量着她和裴子辰,冷声道,“他被魔修幻相所惑,打开九幽境结界,导致宗门弟子伤亡颇多,师兄将此案交由我亲审,怎能算得上欺负?”


    “那你现在在审什么?”


    江照雪环顾四周:“老祖宗设审命台,要求内门弟子必须在审命台公审才能处决,现下根本没有弟子,方才我还见你们强行逼着他画押,这就是你的审问吗?”


    “女君惯来不理俗事,何时管起弟子的事来了?莫不是有什么渊源吧?”


    “泽渊的弟子就是我的弟子,自然渊源颇深。”江照雪觉得她话里有话,不想和她多谈,拉扯回来道,“师妹你还没告诉我呢,刚才你在做什么?既然是在审命台公审为何没有其他人?”


    “案子太过简单。”


    “那也得符合规矩。”


    江照雪一开口,温晓岸就笑起来:“规矩?你也会和我谈规矩?”


    “有何不可呢?”江照雪走向高台,她知道要是没有孤钧道人下令,她不可能名正言顺从温晓岸手中带走裴子辰。


    而且顾景澜马上就要回来,她也不打算就这么带走裴子辰。


    她到高台上拉了张椅子,从容落座后,抬手撑住下颚:“只要让温阁主不高兴的规矩,我还是乐于遵守的。既然要开审命台,那还是按规矩召集阁中弟子。”


    说着,江照雪朝着旁边抬指一弹,清脆钟声响起,是审命台召集弟子之声,高闻面露惊色慌忙看向温晓岸,温晓岸压住情绪,抬眸看向江照雪,就见江照雪坐在高处,笑着道:“辨个非黑白吧。”


    温晓岸听到这话,缓缓笑起:“好啊。”


    说着,她走上高处,给旁边弟子使了个眼色道:“去把证据都带来!”


    弟子得话,立刻明白温晓岸的意思,立刻退下。


    江照雪见状,也看了一眼青叶,马上下山。


    *** ***


    两拨人马往一起往山下去截杀顾景澜、江照雪和温晓岸在高处等待围观弟子汇聚时,无忧秘境中,却格外祥和。


    沈玉清领着慕锦月走在无忧秘境,慕锦月的伤势从进入秘境后便安定下来,现下只需要寻找黑玉蝶,便可以彻底解除慕锦月身上的伤。


    只是黑玉蝶难寻,出来三日,沈玉清也没找到踪迹。


    这让他无端有些心慌,他生平第一次有这种不安感,总觉得有什么会失去。


    修士的直觉都与祸福息息相关,他不能不在意,但慕锦月身上伤势重要,他也不能分心,只能乞求尽快找到黑玉蝶。


    慕锦月看出他心不在焉,心中不安,试探着询问:“师父是在担心什么?”


    “无事。”


    沈玉清语气淡淡,明显不欲多言。


    慕锦月迟疑着,缓声道:“师父,此处并无他人,若有心事,不妨同弟子说说?”


    这话让沈玉清抬眸看她。


    慕锦月语气太温和,太像故人,总是让他觉得好似回到过去,回到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


    他语气不由得平缓,轻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出来的时候……说好同你师娘要去回去用饭,此番我怕她又不高兴了。”


    说起江照雪,沈玉清语气里带了无奈,却又格外话多,带着歉意道:“她总是这样小肚鸡肠,以前就因此迁怒你,给你添麻烦了。”


    “多事是因为在意,”慕锦月听着,想到她和江照雪的谋划,心跳有些发快,强撑着笑意道,“而且师娘也没对我怎么样,师父不必为此道歉。”


    “她给你下毒。”


    沈玉清一说此事,火上心头,又没什么办法,只能替江照雪,浑然没有意识到面前人身份,愧疚道:“一直都是我拖累你,这次让你差点祸及性命,筋脉受损……”


    话没说完,沈玉清突然意识到什么顿住。


    慕锦月动作见沈玉清没再说话,疑惑抬头,就见沈玉清正愣愣看着自己。


    慕锦月一时有些疑惑,而沈玉清却突然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端详着慕锦月,透过她的骨肉,看到她的筋脉。


    他们来时灵气暴乱,现下她灵力平缓下来,可按理来说她经脉应该受损才是,可她现下筋脉却是好好的,为什么?


    沈玉清目光如炬,惊疑不定。


    慕锦月不明所以,但心中有愧,被沈玉清一审视便紧张起来,结巴道:“师……师父?”


    “你撒谎?”


    有什么在脑海里飞快汇聚,沈玉清盯着慕锦月,喃喃开口。


    慕锦月不敢看他,语气中带了慌张:“师父说什么?”


    “你撒谎!”


    沈玉清当即肯定,他对慕锦月极为了解,一眼看穿她的慌乱,克制不住上前,一把拽住慕锦月脉搏。


    灵力瞬间灌入筋脉,仔细游走过每一寸,疼得慕锦月整个人冷汗冒出,急道:“师父!师父放开!”


    然而越查沈玉清越是肯定,这些筋脉完整,根本没有任何灵力暴动的可能,反而是残存了元气丹的痕迹……


    “你没事?”沈玉清不可置信,“你为何要撒谎?”


    “我没有……”


    “说话!”沈玉清暴喝出声,灵力灌入,慕锦月疼得哀嚎出声,眼角带了眼泪。


    那一眼抬眸,沈玉清动作一僵。


    他想起什么,不甘闭上眼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咬牙道:“锦月,我从不疑你,但你如此骗我……我对你太过失望。”


    说着,沈玉清一把放开她,扔了护身法阵在她脚下,转身失望道:“稍后我让紫庐接你,你自己回去吧。”


    听到这话,慕锦月睁大眼,目露害怕,她看着沈玉清提步走远,惶恐弥漫开去,终于忍不住开口:“是师娘!”


    沈玉清脚步一顿,缓缓回头,就看慕锦月跪在地上,慌道:“是师娘叫我做的,师父我没有恶意,我没想骗你,是师娘让我做的!”


    “为什么?”沈玉清听到这个称呼,皱起眉头,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让你骗我?”


    “我们要救师兄。”


    这话出来,沈玉清愣住。


    慕锦月竭力镇静着擦着眼泪,已经招了,她也没什么好遮掩,语速极快道:“师娘和我商议,她约您晚宴,偷走您的掌门印,她说她要打开宗门大阵叫蓬莱的人过来,给师兄撑腰,还师兄一个清白,只要让我和师兄离开灵剑仙阁就可以。”


    “她……”沈玉清开口,有些干涩,“骗我的掌门印,救裴子辰?”


    那一夜团扇扇过的夜风仿佛还在身侧,女子难得温柔美好的身影还在眼前,说着“我眼里只看得到你”,结果是为了裴子辰?


    她什么时候和他认识?


    什么时候和他有交集?


    什么时候开始,她能为另一个人骗他?!


    怒意混杂着痛楚一起翻涌,想到两人身份,他难堪到呼吸都觉困难。


    慕锦月见状,惶恐跪正,忙道:“师父,我们并无加害之心,只是师兄真的是冤枉的!我知道您偏袒温师叔,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虽骗您过来,但弟子并无恶意……”


    “闭嘴!”


    沈玉清大喝出声,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满脑子只有这两个人。


    裴子辰身上的香味,为她镇压毒素的灵力,饭桌上试探着裴子辰的消息、毫不犹豫回答他有关裴子辰的问题,穿着他不爱的紫衣站在门口送别……


    他知道的,其实他早就察觉的。


    他再也自欺欺人不下去。


    乌月林那一晚她就见过裴子辰。


    那一夜,她带着火毒和灵泯散千里迢迢去乌月林救下裴子辰,而裴子辰为她镇压了火毒,所以她不再需要他。


    天阶冰灵根,远比他合适。


    可笑他还用什么其他人灵力驳杂想让她只看他,自以为是想等下月、以后,再也不亏待她。


    若无爱意,只谈合适,谁又比裴子辰合适?


    可若像过去一样心怀爱意,她又怎么会选择他人?


    意识到这一点,疼痛蔓延四肢百骸,可他不敢停止作想,他清楚知道,他必须想下去,他不能再逃。


    她为了这个弟子骗他。


    那一夜的酒不是道歉,不是和解,不是为了未来,而是……


    道别。


    他骤然想起离开灵剑仙阁那日,她一身紫衣站在门口。


    她从不在他面前穿紫衣,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


    为什么要骗掌门印?为了开宗门大阵?什么事,需要开宗门大阵叫蓬莱的人过来?


    蓬莱的人,这两百年只来过一次,就是在成婚。


    他们送她来。


    而如今再来……


    是来接她走。


    意识到这一点,沈玉清再也克制不住,转头就朝无忧秘境出口一路狂奔而去。


    “师父!”看见沈玉清转身,慕锦月惊慌开口,“别抛下我,师父!”


    然而沈玉清听不到。


    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只是一时意气,就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只是为了气他,只是想要他的关注,只是想要他在意他。


    这次不过就是过分一点,张扬一点,没什么的。


    他是她的丈夫,他理应包容她,教导她,接纳她。


    她要他低头,他可以低头。


    只要他赶回去,和她说明白,她就不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她是他的妻子。


    她不懂事,她不明白规矩,她肆意妄为,他得教会她。


    道侣结契之后,她便是他一生的妻子,无论爱恨别离,都不能分开。


    他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喜欢。


    他只是为了他的脸面,为了灵剑仙阁的规矩。


    那一刻,他疯狂欺骗自己,他拼尽全力、全无仪态、像少年时那样狂奔而回去挽留一个人,只是为了留住一个人,而不是爱着一个人。


    *** ***


    沈玉清从无忧秘境赶回时,江照雪坐在高台上吃着蜜瓜。


    她敲响审命台的大钟后,没一会儿弟子们便赶了过来,看见裴子辰和江照雪,众人都有些诧异,在台下议论纷纷。


    九幽境结界被打开一事早已传遍宗门,众人大多得知,只是没想到江照雪回来,私下你一言我一语,压着声道:“这是阁主夫人啊?”


    “她是来给裴师兄出头吗?毕竟是阁主弟子……”


    “裴师兄不会做这种事吧?”


    “可回来的弟子都说……也不是故意的,说不好呢?”


    江照雪听着下面议论声,瞟一眼后当没听到,摇着扇子吃着蜜瓜,老远看着跪得老老实实的裴子辰,暗骂这人麻烦。


    要不是他非要挣个是非黑白,她把人带走就是了。


    名声嘛,有什么在意的?


    就像大家都说她给慕锦月下毒,她不也懒得理吗?


    她心中腹诽,看着弟子都来到审命台。


    温晓岸没有出面,派她的弟子竹明主持,江照雪随便听听,便没了兴趣。


    他们的口供早已窜好,内容无非是把高闻做的事换成了裴子辰,顾景澜没来之前,倒也没什么好改的。


    这些供词裴子辰明显听过不止一遍,静默跪坐在地上听着,等听到“致使七死三伤”时,裴子辰终于有了反应:“七死?”


    他抬眸看向说话的弟子,有些茫然:“谁死了?”


    江照雪一听便觉


    他清楚记得,他看见的,只有四个弟子死在当场,还有三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死?


    “落霞峰三位弟子,宋峰,赵谦,柳文”


    竹明听裴子辰询问,语气没有半点波澜,冷声道:“路上遇到火灵兽,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他们也是为了你,”旁边高闻立刻接话,扬声道,“我们都说了,那墙上是幻相,阁里早就叮嘱,不可触碰任何墙壁上的东西,你非不听劝,还让他们和我动手?最后他们逃跑路上死于火灵兽之口,也是罪有应得。”


    “你胡说!”裴子辰闻言咬住重点,暴怒往前,“他们在哪里遇到的火灵兽?乌月林附近哪里来的火灵兽?!他们怎么死的你告诉我!”


    “拉住他!”


    主持的竹明高喝,旁边人立刻冲上前去,将裴子辰按住。


    双方吵闹起来,台下弟子哗然。


    温晓岸坐在一旁,拨弄着碗盖,慢慢悠悠道:“听说女君今日打开了宗门传送大阵,将蓬莱少君召来,不知所为何事?”


    “这么多年了,你也没学会叫我一声嫂嫂吗?”


    江照雪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东拉西扯。


    温晓岸神色中带了不耐,只道:“女君到底怎么逼迫师兄,女君心里有数,这个嫂子的身份我不忍,女君又当如何?”


    “不认就不认咯,”江照雪随意道,“反正也不影响我是阁主夫人啊。”


    温晓岸闻言冷笑:“这可不一定,要是有些人私通弟子,败坏门风,又怎么配当夫人呢?”


    江照雪不言,低头喝茶,温晓岸倒也不遮掩,直接道:“我听高闻说,那日林中出现了一只蓝睛白虎,这事儿太小,我都忘记禀报师兄了。”


    “蓝睛白虎?在蓬莱倒也常见。”江照雪似是思考,“玉清和我说,那日有蓬莱妖修在场,难道是一只蓝睛白虎?”


    “说不定呢?”温晓岸轻笑,“不过我记得女君本体也是只蓝睛白虎吧?”


    “你记错了,”江照雪一听这话,露出不高兴神色,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金眸。蓝睛在蓬莱常见,我可不是这种普通货色。”


    江照雪语气太过自然,温晓岸一愣,一时竟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知识储备。


    不过好像金眸……是比蓝色听着高级点?


    毕竟她也没见过江照雪的原身,都是听说,对蓬莱更是不太熟悉。


    她琢磨片刻,想了想,决定试一试。


    若是如她所想,她便算拿住了江照雪的把柄,直接禀报老祖宗和沈玉清他们二人有染,就算为了灵剑仙阁的名声,怕也会寻个理由处置他们。


    届时裴子辰必死,也不用谈什么罪名。


    温晓岸做了决定,转头看向台下还在争吵的双方,轻唤:“竹明。”


    听到温晓岸开口,竹明立刻转入帘后,恭敬道:“师父。”


    “动手打。”


    温晓岸直接道:“此人奸诈,需以重刑,不必太过怜悯,打到他说为止。”


    这话不轻不重,刚好够江照雪听见。


    江照雪瞟一她眼,便知温晓岸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不做声,转动着手中团扇,听着竹明一愣,有些为难道:“师父,可这么多弟子看着……”


    “只要不是冤案,”温晓岸提醒他,“看着又如何?刑罚堂自有章法,审问恶人,也算一种震慑。他们若有疑问,来刑罚堂问我。”


    听到这话,竹明便知温晓岸的意思是日后出事,她会管下来。


    竹明也不再迟疑,应了一声便出去,随后厉喝道:“裴子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吗?!蓬莱妖修与你有何干系?可还有其他同党?”


    “我要见师父,”裴子辰咬牙开口,“我没罪,我要见师父!”


    “还在嘴硬。”竹明骤然提声,“打!狠狠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听到这话,弟子瞬间哗然。


    有人不由得提声:“竹师兄,您这与屈打成招有何区别?”


    “这位师弟什么意思?”


    竹明抬眼看去,冷声道:“方才在场同门已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人证物证俱在,九幽境结界是他打开无疑,现下需要定夺的,只是他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是一人还是另有党羽。你现下位他报不平,到底是心中觉得我执法不公,还是利益相干呢?”


    这话一出,质问者声音瞬间小了下去。


    江照雪冷眼看着温晓岸这位弟子,不由得轻笑:“你这弟子倒是牙尖嘴利。”


    “说些实话,女君听不得了?”温晓岸试探着道,“倒是第一次看女君这么关心一个弟子。”


    “啊?”江照雪茫然抬头,“这叫关心?”


    “那是我误会了?”温晓岸笑笑,只道,“也是,女君眼里惯来只有师兄,素不相干之人,应当不会关心。”


    江照雪知道温晓岸是在试她,笑着道:“倒也不是呢,有时候还是喜欢看热闹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江照雪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言。


    她要带裴子辰走,必然不能闹得太难看。


    如果她明晃晃和裴子辰先有交集,再和沈玉清解契,然后要求带裴子辰走,必定会被有心人说成暧昧不清的关系。到时候别说沈玉清,或许灵剑仙阁都觉得耻辱不肯放人。


    反正顾景澜来,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她无需多言。


    不过是吃些苦头,无妨。


    她摩挲着瓷杯边缘,看裴子辰被众人按在地上。


    板子重重砸到裴子辰身上,发出撞击血肉沉闷之声。


    裴子辰闷哼出声,竹明冷声询问:“同党是谁?!”


    “没有同党,”裴子辰喘息着,“九幽境结界是高闻开的。”


    “胡说!”高闻着急起来。


    竹明拍手:“打,继续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太阳升起来,板子一下一下敲打在裴子辰身上,血从他身上溢出,在地上干竭。


    温晓岸一直观察着江照雪的神情,江照雪不能表露分毫,在感觉有什么在内心无声滋长。


    找死。


    她想,温晓岸当真是找死。


    她摩挲着茶杯边缘,暗中传音询问青叶:“顾景澜还有多久?”


    青叶那边全是打斗声,骂了一句后才回应:“他们派人下来拦人,不过已经到山门,快了!”


    听着这话,江照雪放心几分,温晓岸似乎也收到了消息,她皱了皱眉头,知道没时间拖延了。


    抓不住江照雪就算,先得把裴子辰办了。


    她思索着,放下手中茶杯,直起身来,终于开口:“停。”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抬头看上来。


    江照雪转眸看她,就见她提步走下去,来到裴子辰面前。


    裴子辰趴在地上,轻轻喘息着,温晓岸垂眸,有些惋惜道:“裴子辰,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肯供你的同党?”


    血沾染了裴子辰满脸,他无意识喃喃:“我要见师父……”


    温晓岸见状轻笑:“你在乌月林中,没有帮手是吗?”


    “师叔,”裴子辰闭上眼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心中既有定论,又何必问我?”


    “你就回答我,”温晓岸盯着他,郑重追问,“你在乌月林中,是一个人吗?”


    裴子辰睫毛轻颤,没有作答。


    “不承认也没关系,师叔不会冤枉你。”


    温晓岸说着,抬手拍了拍。


    江照雪有些奇怪,不明白温晓岸在做什么,随即就听一声熟悉的狗吠之声传来。


    江照雪瞬间意识到什么,循声扭头,就看弟子拖着一条挣扎着黑白色的老犬上来。


    看见这只老犬,江照雪捏紧茶杯


    她死死盯着那条她喂过、在她身边环绕过的老犬,看着裴子辰面露惊慌,奋力大喝:“师叔,你想做什么?!”


    “你若不说实话,我只能证明了。”


    温晓岸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抬手将刀刃抵在胖胖胃部,温和道:“我已经询问过所有弟子,没有人喂养过这只狗,你若没有同谋,这只凡犬这些时日必定已经饥肠辘辘,胃里不会有东西了。”


    “你放开它!”


    裴子辰闻言激动起来:“它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呢?它是证据啊。敢问各位弟子,有人帮他喂过这条狗吗?”


    在场人不敢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温晓岸笑了笑:“你看,今日灵剑仙阁弟子都在此处,没有人帮过你。我听说这条狗与你亲人无异,你有没有拜托过人喂养呢?”


    裴子辰一时语塞,温晓岸便知道了他的答案,继续追问:“是谁在帮你?”


    “就算有人帮我……”


    “那就是你的同党!”温晓岸骤然提声,“若你肯招,或者认罪,就不用验这只狗你认不认?”


    “你放开它!”


    “你认不认?!”


    刀刃抵入狗身体,狗激烈挣扎起来,裴子辰呼吸一窒,随即疯狂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放开它!”


    “你有罪吗?”温晓岸明显擅长刑讯,她看着逐渐崩溃的人,刀尖一点点扎入狗身体,每扎一寸,便一声,“认不认罪?!”


    “放开它我求你放开它!”


    “你有罪。”


    “我没有!”


    “你有,你和你师弟一起打开了结界!你害死他们今日还要害死这只凡犬,你何恶毒!”


    “我……”裴子辰看着不远处的胖胖,浑身颤抖,说不出话。


    “说话!同党何在?你可有罪?!”温晓岸厉喝。


    “我……”裴子辰浑身颤抖着,他看着挣扎的胖胖,看着它惊恐的模样,他张了张口,却出不了声。


    都死了,反正他的师弟都死了,他活着,有罪无罪有什么关系?


    “有罪”二字差点脱口而出瞬间,胖胖突然惊叫一声,回头朝着温晓岸一口咬去!


    温晓岸本能性刀刃一送,瞬间扎入狗身。


    江照雪瞳孔急缩,在高处握紧扶手。


    她知道这是温晓岸在逼她,但凡她露出异样,温晓岸或许就要寻到借口,将她和裴子辰联系起来再查。


    她不能给温晓岸这个借口。


    她逼着自己冷静。


    血花飞溅而出,裴子辰睁大眼眸,看见胖胖猛地挣脱了温晓岸,他猛地一挣,扑上前去,将狗子抱入怀中。


    然而凡犬怎能接修真者的一刀?


    胖胖胃部被彻底划开,血和内脏散落出来,裴子辰浑身颤抖着,喘息着,满眼是泪抱着温热的身躯。


    温晓岸抹过刀刃上的血,有些遗憾开口:“呀,它胃里还有肉呢。你不是说没有同党吗?”


    裴子辰抱着胖胖,没有出声。


    他看着它,就感觉它好像还是小时候。


    在那个他以为会死去的雨天,轻轻蹭着他。


    他醒来后,带着它颠沛流离,带着它爬上满是幻相绝望的登天梯,那时候他抱着瘦得只剩骨头的它想,它这辈子,要吃得饱饱的,长得白白胖胖的。


    “不饿了。”裴子辰沙哑着开口,摸着胖胖的头,慢慢收紧手臂,“胖胖,不饿了,没关系……没关系……圣人……圣人说……”


    他一开口,眼泪掉下来,竭力克制着自己:“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本立……而道生。孝……弟……仁之本……”


    他反复诵念着,竭力克制着什么。


    然而冥冥中,有一个声音轻声冷淡命令:“溯光镜。”


    磅礴的力量充斥在裴子辰身躯,但无人得知,只有他一个人,反复诵念着圣人之言,压制着那过于恐惧的力量,听着对方发令:“天命阁,溯光镜。”


    溯光镜,可以回溯时光,可以让所有人施法之人过去看到过的景象,知道施法之人发生过什么。


    这也就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可他的清白重要吗?


    他的君子道义,有人在乎吗?


    他在坚守什么呢?


    有意义吗?


    他有些想笑。


    江照雪坐在高处,静默看着台下被逼入绝境的少年,呼吸有些乱起来。


    阿南咬牙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主人,动手吧!”


    江照雪听着,果断抬手划开手掌,以血画阵。


    阿南见状一愣,不由得道:“不是,你真动手啊?现在不合适啊!”


    江照雪没理会它。


    她知道不理智,知道自己兄长在和孤钧老祖谈判,不当做出任何过激行为。


    解契已经有伤两宗和睦,一条狗而已,没必要的。


    然而她控制不住。


    她看着温晓岸站在高处,笑着开口:“裴子辰,一个本身是谎言的人,哪怕满口圣人之言,也是罪人。别装死,”温晓岸拔剑抵在裴子辰肩头,冷声道,“你勾结妖修,开九幽境结界,你可认罪?”


    “我不认……”裴子辰麻木开口,“我要见师父……”


    他的师父。


    他景仰的高山,他心中唯一的公正。


    这话激怒温晓岸。


    她冷笑出声,也不顾周遭人,直接大声道:“来人,现下证据确凿……”


    “师兄无罪!”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声暴喝。


    江照雪惊喜抬头,就听青叶道:“他自己跑上去了!”


    说着,就见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从远处奔来。


    相比乌月林初见,他神色中多了许多悲伤坚毅,再不是那个无知叫骂的少年。


    他手中抱着三把长剑,朝着裴子辰跑来,高呼出声:“我们无罪,是高闻连同揽月峰弟子……”


    看见顾景澜,众人脸色大变,所有弟子惊讶看去,低声喃喃:“顾师兄?”


    高闻眼中满是惶恐,随后便意识到,完了,顾景澜来了!


    不行,他不能让顾景澜出声。


    温晓岸不会放过他,就算死也不能让顾景澜说话!


    电光火石,瞬息之间,就在顾景澜越过他身侧刹那,高闻毫不犹豫,拔剑而出!


    看见剑光刹那,江照雪抬手符箓急甩,符箓重重砸到高闻身上将他轰飞,然而高闻的剑早已没入少年胸口,在符箓砸向他的瞬间,不过是拔剑而出,将他一起撞开。


    血水再一次喷溅在裴子辰脸上,顾景澜飞扑向前,裴子辰暴喝出声:“景澜!”


    那一刹那,再也克制不住。


    灵力瞬间炸开,江照雪心上巨跳,同心契疯狂跃动,提醒着有人正在寻找她,然而她已经顾不及。


    她看着裴子辰夺剑上前,背着顾景澜一跃而出,场面大乱。


    江照雪慌忙往前追去,也就是那一刹,空间被人撕扯开去,有人从她身后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将她猛地往后一拉!


    法阵瞬间熄灭,大乘期威压铺天盖地而下,江照雪浑身僵住,听见沈玉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去哪里?”


    江照雪动作顿住,随后手执符箓回身,然而对方明显熟知她的招式,在她回身瞬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拉刹那,天旋地转,等她再次反应,已经被沈玉清掐着脖子压在桌面,他的剑“叮”一声插在她侧面,照亮她的面容。


    他没有用力,克制着力道,颤抖着掐着她,沙哑道:“骗了我,想去哪里?”


    江照雪看着面前明显已经知道一切的人,轻轻喘息着,认真道:“你让开。”


    “我让开你想去哪里?”


    “关你屁事!”


    江照雪忍不住一脚飞踹向沈玉清裆部,沈玉清后退瞬间刹那,符咒飞砸而去,匕首同时划向沈玉清脖颈,在他一把抓住她手腕刹那,抵在他脖颈上。


    她死死瞪着他,认真道:“我兄长已经来了,现下正在同孤钧前辈商议解契一事,等我兄长下山我就跟他走,你少纠缠!”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沈玉清盯着她,想将她看透看明白,“你要和我解契,你不去后山商议此事,你在审命台凑什么热闹?!”


    “与你有什么干系?!”


    “你什么时候认识裴子辰的?”沈玉清竭力克制自己,逼着自己确认,“乌月林是不是你?”


    “是!”江照雪直言不讳,盯着他,“满意了?”


    沈玉清说不出话,当她直接承认刹那,他竟产生了一丝退缩。


    他看着面前人,然而江照雪心不在他身上。


    她看了一眼外面早已经闹疯了的灵剑仙阁,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再和沈玉清发疯,她竭力冷静道:“我现在不和你吵,既然你知道乌月林是我,那你该明白,我是最清楚事实的人,裴子辰没有罪。他们把所有事颠倒了,被幻相迷惑的是高闻……”


    江照雪努力解释着所有,沈玉清就静静听着。


    她每一句话都像利刃一样割在他心上,他从来没想过,他这一生会听见江照雪为其他人,对他解释。


    他看着她目光一直往外,看着她努力证明着裴子辰的清白,直到最后一刻,他终于询问:“为什么?”


    江照雪一愣,就看沈玉清竭力克制着自己道:“是因为你觉得我对锦月太好?还是觉得我偏袒晓岸?又或者是觉得我不够在意你?我管教你?”


    “你说什么?”


    江照雪一时没听明白,就看沈玉清死死握着剑柄,沙哑道:“你想要我在意你是吗?”


    江照雪不可置信看着面前人,听面前人仿佛是屈尊降贵一般承认:“好,你做到了,我现在意了。你想救他对吗?那你在这里看着——”


    江照雪看着面前过于陌生的沈玉清,一时不敢开口。


    沈玉清抬手一挥,旁边出现背着顾景澜和人厮杀的裴子辰,江照雪下意识看过去,沈玉清笑起来。


    江照雪赶忙收起眼神,正想说话,就看他神色骤凛,转身往外,厉喝:“我这就杀了他!”


    听到这话,江照雪睁大眼睛,急忙追上前去。沈玉清手中抬手一甩,几道华光击中江照雪穴位,封住她的经脉,随后剑光四落,瞬间化作一道结界,将江照雪困在其中。


    江照雪大惊,察觉周身灵力被限,她冲到结界旁边,拍着结界道:“沈玉清,你别发疯!你我之事和他没关系,沈玉清,沈泽渊!”


    熟悉的称呼传来,是他二十岁前,他还没有字,刚认识她时的称呼。


    他顿住步子,江照雪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她看着他的背影,试探着道:“沈泽渊,我知道你不是会因一己之私罔顾他人的人,裴子辰是个君子,你知道的。”


    想到裴子辰那一声声“我等师父。”


    “师父是很好的人。”


    江照雪心上发颤:“他景仰你,追随你,他没有家人了,你是他师父,他的信仰,他可以继承你的衣钵,你不要毁了他,也不要……”


    江照雪语气一顿。


    她一瞬想起少年时,他和她并肩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她询问他:“阿渊,你学剑是为什么呀?”


    听到她的话,沈玉清微微皱眉,认真纠正:“女君,男女有别,还望言语有度。”


    “聊天嘛,”江照雪吃着糖,“说说呀。”


    “天道。”沈玉清看着天空,向往开口,然而片刻后,他又想,“或许说……公正。”


    “不要毁了沈泽渊。”


    她开口,沈玉清背影一颤。


    他没有回头,只是气息瞬间软化,似是动摇。


    然而过了许久后,他还是道:“等我回来。”


    我们重新开始。


    说着,他提步往外,江照雪睁大眼,大声开口:“沈泽渊!沈玉清!”


    然而这次他不停步,他一路往外,走到半路,江照雪便听到有什么轰然坍塌的声音。


    “天命阁!”


    有人惊呼出声:“魔修!魔修来了!溯光镜!裴子辰勾结魔修,抢了溯光镜!”


    一听这话,江照雪愣住。


    魔修?


    哪里来的魔修?


    九幽境结界都被她修复了,怎么会有魔修?!


    而且魔修来了也就罢了,裴子辰呢?


    裴子辰抢溯光镜做什么?他有病啊他!


    “证明自己清白啊。”阿南见江照雪气晕了头,无奈道,“溯光镜让大家看到过去,这是他最简单证明自己的办法啦。”


    “可这样他又按剧情走了啊!”


    江照雪崩溃得在房间里来来回回。


    忍不住踹了一脚画面,大骂道:“破投影,连点声音都没有,多给点信息啊!”


    然而沈玉清明显是故意不想让她听到内容,只想让她看裴子辰怎么死。


    她心中又恨又无力,她灵力被封,法阵画了也无法启动,唯一的办法……


    “裴子辰认主啊!!”


    江照雪手插入头发,乞求道:“他快认主啊!”


    认主之后,他们神魂相连,裴子辰的灵力就可以为她所用。


    只要一点点外部的灵力给她,她就可以冲破沈玉清封锁经脉的法咒。


    “他只要认主,我就宽恕他,我今天就救他!”


    江照雪承诺,随后从沈玉清桌上拿了毛笔,安慰自己:“他肯定会认,我要早做准备,他肯定会认的!”


    说着,江照雪用毛笔沾染上自己的血,开始在地上画阵。


    她画得飞快,阿南在旁边看着,忍不住询问:“主人?”


    “闭嘴啊!!”


    “你是不是很怕裴子辰死啊?”


    江照雪一顿,随后有些慌乱道:“废话,他带着天机灵玉呢我不怕他死?”


    “可他死了,杀你的人也就没了,你可以慢慢想办法啊。”


    阿南疑惑:“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可他不该死!”


    江照雪终于不服气开口:“温晓岸都没死他死什么?今天我保定他了!”


    说着,她低头绘阵,一面画一面抬头看旁边画面上的情况。


    这些魔修明显是来帮助裴子辰的,裴子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江照雪猜想是天机灵玉。


    反正现在他根本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背着顾景澜一路冲到天命阁,在魔修的帮助下抢了溯光镜。


    “完了,通敌罪名背定了。”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做了结论。


    但也没办法,她只能继续画阵,然后看着他背着顾景澜一路冲到落霞峰悬崖边上,那里有一口清明钟,敲响清明钟,必为大事,灵剑仙阁阁主必须出现。


    他魔修护送下,一路冲到清明钟,重重撞响钟声刹那,沈玉清的剑光从天而降。


    沈玉清的剑将魔修当场诛杀,其他弟子纷纷跟上,追到沈玉清背后停下。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山风呼啸,整个悬崖上就只剩裴子辰背着顾景澜站在边上,另一边,则是沈玉清领着数不清的,而后出现在裴子辰面前。


    “真拉风。”江照雪评价。


    “真好看。”阿南感慨。


    随后阿南扭头看她:“要从沈玉清手里捞人呢,你有把握吗?”


    江照雪这话,觉得世界都苦了。


    但想了想,她施法的本质,是模拟她作为一个普通修士对战沈玉清后的结果,在此基础上再加天道帮助的程度,最后形成一个实际结果。


    现在救裴子辰,应该是老天爷最努力的时候了,运气她已经改变不聊了。


    唯一能改变的,就是提高一下她杀沈玉清的可能性。


    她想了想,看了一眼沈玉清挂在屋中的佩剑。


    她如果能用他的剑招,或许还能提升一下胜率。


    江照雪毫不犹豫,把他的剑拿来,放在自己阵法中间。


    完全复制别人招式,这活儿她干过几次,其中一次就是当初救下裴子辰。


    江照雪暗骂了一声冤孽,开始继续补充阵法。


    而裴子辰站在悬崖,他看见沈玉清出现,整个人身体中汹涌的情绪和灵力都一屏平静下来。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顾景澜在他背上已经没了气息。


    可是不重要了。


    走到这里,他已经感觉筋疲力尽,他要做的,只是走最后一步——


    他看着远处沈玉清,手里拿着抢过来的溯光镜,往沈玉清走去。


    他刚一走,一箭射来,贯穿他的身体,他感觉血液翻涌到胸口,一片腥甜。


    在场弟子面露不忍,然而想起方才突然冒出来的魔修,看着站在前方的沈玉清,众人心中又立刻定了下去,甚至于生出几分愤怒。


    越是无瑕白璧,越是难忍污点。


    若寻常人犯错,大家也不过是当成“恶人”。


    可换做惯来以品性饱受赞誉的君子,被揭露其“面目”之后,便会令人生出恶心。


    可沈玉清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只看裴子辰在中箭之后,缓了片刻,又继续往前。


    “保护阁主!”有人高喝,“休让这个勾结魔修的叛徒过来!”


    话音刚落,羽箭再发。


    裴子辰已经没有力气躲过,只能用身体接过羽箭,麻木地、坚持地、往前走。


    生死已经不重要,他只记得,他们没错。


    他、顾景澜、宋峰、赵谦、柳文……


    还有胖胖。


    他们没错。


    他们曾经拼尽全力守护过这个世间,他们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宗门。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清白,他是大家的师兄,他得讨回来。


    他坚持往前走去。


    每一步,就有剑光飞来。


    一剑又一剑,等走到沈玉清面前时,众人急急后退,只有沈玉清平静站在原地。


    裴子辰颤抖着,像过往无数次一般,恭敬跪下。


    他浑身是血,抬起手中溯光镜,沙哑道:“请师父……一观溯光镜。”


    沈玉清听着,垂眸看向那面满是鲜血的镜子。


    “弟子的记忆、过去,已在镜中。”裴子辰艰难开口,喘息道,“请师父一观,证明,弟子四人无罪。”


    沈玉清听着,伸出手来。


    溯光镜飞落到他手中,裴子辰充满希冀抬头,就听沈玉清冰冷道:“不必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睁大眼,就听沈玉清道:“我知道你们无罪,你死之后,我会为他们讨要一个公道。”


    裴子辰听着,不可置信:“我死之后?”


    既然知道他无罪,为什么还要他死?


    沈玉清听出他的疑问,平静回应:“你该死。”


    裴子辰愣愣看着他,茫然重复:“我该死?”


    “天命书上,你乃天弃之人,本该死于九岁。”沈玉清怜悯看着他:“你强求而活,便是大罪。你的父母兄长、同门灵宠,皆因你而死,我不可再留你。”


    听到这话,裴子辰目光震动,他轻轻颤抖起来。


    一瞬之间,父母兄长和他同坐一桌笑语晏晏,师弟同他勾肩搭背玩笑,胖胖围绕他身边讨要肉干的画面环绕脑海。


    是他……


    恐惧一瞬将他淹没。


    是他害死他们。


    是他毁了所有,他就是那个天弃者,他就是那个注定生而弃之的人。


    可他做错了什么?


    如果天道是公正,他做错了什么?


    他气息紊乱,整个人濒临崩溃,他张口欲辩,却无言可辩。


    沈玉清静默看着他,语气悲悯,抬手一挽:“你入我门下七年,宗门赠你最后一剑。”


    说着,他抬手,裴子辰整个人悬浮起来。


    他颤颤抬眸,看着整个悬崖,都是他过去同门。


    他们密密麻麻站在沈玉清身后,属于他们的剑被沈玉清召唤而出,排列在沈玉清身后。


    数万剑柄对着他,否定着他的所有。


    那一刹,他终于在十岁之后,再一次失去。


    十岁那年,烬骨咒烧尽了他的家。


    十七岁这年,这万把剑刃,毁掉了他的归路。


    他看着数万同门利刃,茫然无措。


    他该去哪里,他有何处可去?


    他本就不该活,他为什么要活?


    “这块玉牌你拿着,”女子的声音响起来,“等你日后走投无路,愿意把性命交给我的时候,将血滴落在玉牌上,在心里唤我。到时候,我告诉你,我的名字。”


    她的名字。


    那个救他的人,那个救他性命的人。


    他这一生,救他者寥寥无几,爱他者死别生离。


    只剩那个人了。


    性命而已啊,总归要舍弃,若能帮到她,那再好不过了。


    姑娘……


    裴子辰笑起来,血从他手上浸透玉牌,江照雪终于听到他的声音:“姑娘,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听到这话,江照雪感觉到灵力涌入,她迅速施法,冷静道:“跟着我念。召——”


    “召……”裴子辰被沈玉清提到悬崖高处,已经快到黄昏,风都仿佛带了暖光。


    “蓬莱真武元君——”


    “蓬莱……真武元君……”


    裴子辰看着天色,无意识喃喃。


    “庇佑!”


    “庇佑。”


    音落刹那,上万剑如流矢朝着裴子辰飞击而去,漫天华光飞散,裴子辰静默看着这一场盛大的生命之宴,在引颈受屠刹那,华光乍起,无数光剑从天而下,仿佛他九岁那年,义无反顾朝着那写刺向他的光剑冲撞而去!


    一把把剑如烟火击撞散开,其中一柄直接贯穿温晓岸胸口。


    温晓岸震惊跪下刹那,裴子辰被灵力震荡急飞开去,坠崖而下。


    江照雪同时出现山崖,从沈玉清身后疾步往前,一把抢过他手中溯光镜。


    沈玉清震惊回头,和女子擦肩而过,瞬间睁大眼眸,看着她宛如二十岁那年跳入沧溟海时一般,没有半分迟疑,抱着溯光镜一跃而下!


    也就是那一刹,道侣契和同心契的感应同时消失,他的心宛如被挖空一片,空荡荡疼开,让他忍不住嘶吼出声——


    “江照雪!!”


    江照雪听着沈玉清声嘶力竭的呼唤,没有回头,灵力灌入溯光镜,刹那间,天空全是乌月林那夜的画面,所有关于那些少年曾经的努力、守护,奋斗,都在天空一一浮现。证明着他们的清白。


    然而那都不重要了。


    裴子辰愣愣看着那一片华光中追随他而来的女子。


    白衣金丝绣线,宛若展翅白羽凤凰。


    蓬莱真武元君,江照雪。


    那一日,他用性命召来,唯一一位,为他逆天改命之神。


    他的……


    他抬起满是鲜血的手,不可置信喃喃:“师娘……”


    第16章


    师娘二字吐出刹那, 江照雪终于一把握住他。


    随后便觉身后灵力震荡,一个老者暴喝声传来:“竖子休走!”


    江照雪乍一回头,数万光剑从山崖凌空而下, 江照雪瞬间召出白鹤, 抓着裴子辰一路俯冲!


    这不是沈玉清的灵力, 是孤钧, 孤钧老祖出手了!


    孤钧老祖是少有渡劫期修士,出手便是杀招, 她接不了。


    逃, 只有逃,万分之一赢的可能性都没有, 追上必死。


    江照雪抓着裴子辰一路疯狂俯冲,无数光剑紧跟在两人身后, 直坠崖底刹那,白鹤急鸣拉起,不知前路朝着前方飞奔。


    这只白鹤是与她神魂相连的坐骑, 身上灵力与她完全一致,江照雪将灵力全部给她, 速度冲到极致, 然而那些剑紧追不放, 没了一会儿, 江照雪便觉灵力耗尽,开始空荡荡疼起来。


    可她停不下来,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孤钧根本不打算留活路给他们。


    她死死拽着裴子辰,拉着白鹤身上缰绳,上下俯冲, 企图甩开光剑。


    裴子辰在一片颠簸之间,颤颤睁开眼睛,看清面前女子坚毅中克制住愤怒的表情。


    他终于看清她的模样。


    然而却又在这一刻明白,他不该看。


    “放开我吧……”


    裴子辰沙哑开口,声音淹没在风里。


    江照雪意识到他说话,回头看他一眼,大声询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放开我……”裴子辰开始挣扎,然而他力气已近消竭,他的挣扎格外微弱,尽量提声道,“师娘,他们是冲我来的……”


    “闭嘴!”


    江照雪一掌拍晕手下人,将他直接拖到身前,怀抱住他,握住缰绳疯狂往前。


    走到这步了和她说这些屁话,要是能把他扔下她不扔吗?!


    现在再谈扔不扔太迟了啊!


    她心中暗骂,但没有任何思考时间,她甚至无法辨别自己到底在哪里,一路飞穿过树林,远远看到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海域。


    这片海是黑色,和她身后漫天生机勃勃的光剑相比,这片海呈现出一种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浪潮的声音,都格外微弱,近乎没有。


    这片海有那么些熟悉,阿南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喊起来:“穿过去!书里裴子辰落崖后先穿过了一片海!”


    江照雪听着,立刻明白。


    她疯了一般往前扑,而那些光剑也明显察觉到什么,疯狂加速。


    两方你追我赶,眼看着要到海滩刹那,身后灵力爆涌,江照雪也顾不得其他,所有灵力一瞬暴灌入白鹤,白鹤痛得仰头鸣叫,猛地冲入海滩,重重撞到沙面!


    完了。


    江照雪心弦拉起,感觉身后光剑如雨而来,她惊恐回头刹那,就见身前突然显出一堵无形墙,渡劫期以上灵力在空中骤然散开,和光剑重重冲撞到一起,光剑如烟花一般无声在结界之外绽开,仿佛是宇宙中一场场安静又盛大的爆炸。


    江照雪愣愣看着前方一片璀璨,那堵墙沉稳又安静立在原地,便将这天地所有危险隔绝在外。


    身后是海浪之声,江照雪直觉有人,她下意识回头,就见不远处海沙相接之处,不知何时立了一座孤舟。


    孤舟之上,青年背对着她静默而立,长发散披,黑紫色广袖华服轻摇,华服之上,是流动的日月山河,他站在月光里,眺望静谧之海,整个人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是得大道者独有的尊华从容。


    江照雪怀抱着晕倒过去的裴子辰,喘息着看着船头之人,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这个人救了自己。


    她脑海搜寻一圈,实在不知这人来历,只能大着胆子,撑着自己起身行礼,恭敬道:“晚辈蓬莱江照雪,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青年闻言回头,他面上没有任何遮挡,可她始终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江照雪知道这是高阶障眼法,不敢多看,便垂下眼眸,等待对方发落。


    以对方的实力,碾死此刻的她比蚂蚁还简单,她不知是敌是友,不敢造次。


    而对方却只是静默伸手。


    月光仿佛被他随手捻过,包裹住裴子辰和旁边白鹤,江照雪一愣,紧张看着青年用灵力将裴子辰和白鹤送到舟上,随后抬眼看她。


    虽然江照雪看不清他的五官,可那一刻她却直觉感受到了他的邀请。


    她抬手行礼,只道:“多谢前辈。”


    说着,她缓了心神,提步往前。走到舟边上船之时,船身一晃,江照雪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往旁边一倒,眼看就要狼狈摔倒,却被人一把稳稳扶住。


    江照雪惊讶抬眼,青年却不出声,只静默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扶着引到船上。


    他的手很凉,如冰雪一般冰冷。


    江照雪心跳不由得有些快起来,她察觉对方没有恶意,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本能在这种渡劫期以上强者面前的恐惧,她强压着镇定被对方引上小船,好在对方扶她上船之后,便又退开,回到船头,小舟便无桨自行。


    江照雪见小船离开,不由得看了一眼来处,试探着道:“前辈,您想带我们去哪里?”


    青年不说话,江照雪便知他不打算出声。


    她不敢多说,便只能和昏迷不醒的裴子辰蜷缩在船头,揣测着他的身份。


    现在来到完全不知道情况的地方,她只能依靠自己从书里知道的剧情,去揣测现在的情况。


    书里裴子辰在乌月林拿到天机灵玉后,所有弟子死绝,所以没有出现被高闻诬陷一事,带着天机灵玉回到宗门后,不到三年,魔修便出现在灵剑仙阁,盗取溯光镜,而裴子辰被同门诬陷勾结魔修,才发生了被打下山崖的剧情。


    他被打下山崖后时,溯光镜开启,他被卷入了时间洪流。


    而溯光镜作为灵剑仙阁供奉法宝之一,似乎与其他法宝有所关联,因此灵剑仙阁为夺回溯光镜,不断派人追杀裴子辰。


    当然,这是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江照雪倒是觉得,更多估计是沈玉清对这个“情敌”除之后快的龌龊心思。


    反正,具体怎么追杀裴子辰,书里的她并不清楚,她对裴子辰的一切,都是从沈玉清——或者其他人口中得知。


    比如裴子辰落崖后时,筋脉尽断,他连走路都困难,只是靠着天机灵玉勉励维持,跨越一片海岸,来到了一座雪山,他在雪山之中,找到了玉灵芝,重塑了筋脉……


    后面的内容,江照雪有些疲惫,懒得多想。


    她只知道,现下一切都发生了。


    她靠在船头,看着昏迷倒在地上的少年,回忆着今天乱成一团的场景。


    明明具体事件截然不同,但是大方向上,一切竟然还是按照书里所说发生。


    裴子辰拿到了天机灵玉,被同门构陷,魔修出现在灵剑仙阁,溯光镜打开,他们穿越传说中那片海……


    还有,顾景澜。


    他也死了。


    江照雪想着那个在裴子辰肩头咽气的少年,想起最后被她的光剑贯穿了的温晓岸,还有高闻……以及那些弟子。


    虽然走时她只是看了一眼,可她却清晰看到,她的剑,杀了所有在书中早该死去的那些人。


    书里的温晓岸,就是在裴子辰落崖前被他所杀,这一次温晓岸虽然没有死在裴子辰手里,却还是死了。


    为什么?


    江照雪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尤其是那些魔修,明明结界已经修补好了,这些魔修哪里来的?


    是剧情吗?要剧情一定会发生,她玩个屁啊?


    自己了断至少能选择无痛。


    还有胖胖……


    想到那条围着她转圈都疲惫的老狗,江照雪注视着裴子辰略显稚嫩的容颜,想起少年在乌月林中,意气风发对她行礼说那句“见过诸君”。


    她突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


    她就说呢……


    每一个修士都会养灵宠,书里裴子辰却从来没养过。


    可见面的时候,他明明这么喜欢小动物。


    连一只路过的老虎都不放过,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强行留下,强行撸上一把。


    这样一个人,后来居然一只灵宠都不养。


    如果她早点动手会不会更好?


    江照雪愣愣想着,随后便觉无稽。


    环抱着自己抬头看向天空弯月,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和师父见面,师父郑重告诉她:“当命师呢,记住最重要的一条,跟我重复三遍——”


    “我坏,我狠,我自私!他人与我没关系!”


    她的师父,只到第六境,便死去了。


    改命太多,注定天杀。


    一个未来注定要杀她的人,她救自己的命,在意那么多干嘛?


    她胡思乱想,在这个偶有浪声的夜晚,晒着月光,也慢慢平静下来。


    小船轻轻摇晃,她开始止不住犯困,虽然理智告诉她还有外人在该警惕,却也困得有些承受不住,随后干脆自暴自弃。


    反正这人要杀她随时可以杀,她先好好睡一觉,死也赚一觉。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两眼一闭,就进入梦乡。


    梦里昏昏沉沉,她手捂在自己胸口。


    天机灵玉结契之后,虽然力量不足以彻底解开同心契,可是却能切断双方感应。


    沈玉清再也感应不到她,而她……


    也再也感应不到沈玉清了。


    *** ***


    小船载着江照雪和裴子辰远去时,灵剑仙阁大殿上,孤钧老祖坐在高处,江照月坐在侧位,周边灵剑仙阁长老环绕,沈玉清披头散发跪在地面,整个人失魂落魄,完全看不出平日光彩。


    “两百年前,蓬莱看重沈阁主品性,相信沈阁主,将我妹妹送到灵剑仙阁,”江照月摩挲着手上扳指,神色平静中压着怒意,“不曾想,两百年后我来接人时,却是这番光景,沈泽渊,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玉清有愧,”沈玉清沙哑开口,“任凭兄长处置。”


    “那就死!”


    江照月瞬间提声,果断道:“剑就在身侧,自己动手!”


    “阿月。”孤钧老祖见状,叹息出声,“今日之事,你也看清楚了,何必为难玉清呢?”


    江照月气息稍敛,抬眸看去,孤钧老祖略带歉意道:“最后一剑我送的,若阿月要怪,也当是怪我才是啊。”


    “那容照月放肆,”江照月抬手行礼,盯着孤钧老祖,“且不说今日是何情形尚未明了,就算我蓬莱女君私奔与人潜逃,那也当是由我蓬莱处置,老祖宗何至于此?还请明示。”


    “阿月,我怎会是因儿女之私便动手之人?”


    孤钧老祖说着,看了一眼周遭,似有些为难,犹豫片刻后,还是道:“按理,此事并不该告知其他宗门,但今日涉及蓬莱,女君生死未知,老朽不得不说清楚。今日老朽这一剑,追杀的不是照雪,而是那个弟子。至于原因,则因那个弟子——”


    孤钧老祖神色严肃起来,认真道:“是天弃之人。”


    江照月一愣,孤钧老祖抬手一挥,空中出现一本巨大的书卷,书卷只有一行字:


    诛,江州,裴子辰


    “灵剑仙阁,奉天命书之命建阁,三千年来,以维护天命为己任。天弃之人,乃大灾大恶,孤煞六亲,引天道大劫之人。此子七年前便出现在江州,灵剑仙阁弟子受天命指引,前往江州诛邪,却被令妹所拦,此乃重罪,若非泽渊力保,愿削一成修为供奉命书,你以为,令妹还能如此安稳度日吗?”


    江照月听着,没有多言。


    天命书不可违逆,早已是中洲共识。


    这些年,违背天命书的宗门皆已灭宗,如今万年宗门只剩蓬莱,这种问题,江照月不敢随意开口。


    他忍耐着静默不言,孤钧老祖见他冷静下来,面上放松几分,又安抚道:“当年照雪便为此子改命,以至于我等寻觅七年,不知去向。直至近日,天命书再现神旨,本来灵剑仙阁并不想强行杀人,以免引起弟子惶恐,打算顺应其罪行,因此玉清未曾干涉。结果照雪受天弃邪道所诱,强抢溯光镜堕于过去时空,犯下如此大错,老朽这才补上那一剑。结果还是让两人脱逃。”


    “按照孤钧前辈说法,倒是我照雪不是了。”


    江照月冷淡开口。


    孤钧无奈:“照月,切勿感情用事。当务之急,不是探讨此事对错,而是早些将人和溯光镜带回来,事已至此,追究再无异议。此事既然是在灵剑仙阁发生,我等必会为此负责,还请少君放心。”


    “孤钧前辈开口,晚辈自然放心。”江照月冷声开口,抬眸盯着孤钧,“只是,若我妹妹出事,灵剑仙阁当如何?”


    这话出来,孤钧道人一顿,正犹豫之间,沈玉清声音突兀响起,哑声道:“我赔她。”


    江照月扭头看去,就青年盯着地上纹路,似是想着什么,坚定道:“她若死了,我拿命赔她。”


    江照月不言,盯着沈玉清看了许久,终于提出要求:“你的命,解道侣契,外加十条灵脉。”


    此话一出,在场皆惊。


    宗门弟子修炼依靠灵气,灵气产于灵脉,十条灵脉,那几乎是把灵剑仙阁挖空,至此之后,灵剑仙阁再也不可能培养出人才。


    这几乎算是断子绝孙的狠毒。


    江照月知道灵剑仙阁不会应下,也没给他们说话机会,径直起身看了一眼周遭:“这就是蓬莱的要求,若是我妹妹出事,我们自会讨要。”说着,江照月朝孤钧行礼,“晚辈今夜还要同父亲用饭,先回了。”


    孤钧点头,江照月提步往下。


    路过沈玉清时,他还没忍住,停下脚步,半蹲下来,盯着他道:“今日我是来接我妹妹回家的。”


    沈玉清不敢出声。


    江照月看着他,想起江照雪二十岁的光景和后来,忍不住道:“我妹妹,生性散漫,难配阁主身份。等她日后回来,还劳阁主配合解契,解契之后,你们生死无关,再也不劳阁主‘管教’,皆大欢喜。”


    说完,江照月站起身来,大步离开。


    沈玉清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感觉胸口空得厉害。


    道侣契两百年,像是嵌在了肉里,骨子里,当它拔出那一瞬,连肉带骨,鲜血淋漓。


    解契之后,生死无关。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已经解契。


    在她像当年追逐着他跃下沧溟海时一样跃下山崖那刻,她已经选择了,抛下他。


    可他怎么能说,怎么敢说?


    他只跪在地上,听着周边人散去。


    孤钧老祖走下来,停在他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叹息道:“两百年前,我就同你说过,你得拔了她的爪牙,挖了她的眼睛,把她变成傀儡木偶,才不会招惹麻烦,你一再纵容,是非不分,看看现在?”


    孤钧转头看向殿外黑夜,满是愁容:“天弃者生,九幽境盛,天道大劫将至——”孤钧转眸看他,“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沈玉清闻言一颤,叩首认错:“弟子有罪。”


    却不悔过。


    孤钧闻言一顿,想了片刻后,摇摇头道:“罢了。”


    说着,他有些疲惫抬手:“把溯光镜带回来,至于那个孩子……”


    孤钧想了想,抬头看向浮在半空的天命书。


    那句“诛江州裴子辰”已经消失,孤钧静默许久,终于道:“既已改命,就随遇而安吧。”


    第17章


    江照雪一觉睡得很沉, 等醒过来时,发现天已大亮,她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 感觉盖在身上衣衫滑落时, 才骤然惊醒, 不对!


    她环顾四周, 发现船已靠岸,停驻在一条小河边, 昨夜神秘青年消失无踪, 只留了一件外衫搭在她身上。


    紫黑色华丽绸缎外袍在晨光下若水流淌,江照雪伸手欲碰, 却在触碰到冰凉质感刹那,看衣衫消失无踪。


    就像那个人一般, 消失无踪。


    江照雪缓了片刻,大概猜测了一下这人身份。


    书里裴子辰筋脉尽断,还能越海翻山, 必定是受人帮助,想必这就是帮助他的人。


    至于身份, 江照雪心中浮现了一个可能。


    他身上的衣服, 乃九幽境高层最爱的风格, 紫黑色法衣, 流动的纹样,两百年前沧溟海一战她曾见过, 在那个梦境中, 裴子辰成为九幽境话事人后,也是穿着这样的法衣。


    这个人应当是九幽境的人,至于是谁——她对九幽境并不熟悉。


    但她能确认一件事, 这个人是来帮裴子辰的。


    无论是书中,还是这一次,裴子辰都是在九幽境魔修的帮助下,拿到了溯光镜。


    姑且不论这些魔修哪里来,到底是九幽境结界她没有修补好,还是早已经破损有人潜伏在真仙境,总而言之,这些魔修是在帮助裴子辰的。


    既然是友非敌,她也探不出虚实,现下也不用多想。目前最重要的是裴子辰。


    江照雪将目光挪向旁边还昏迷不醒的裴子辰,他面色苍白,但皮肤浮现了一层不正常的绯红,明显是发起了高热。


    昨日他金丹被碎,筋脉尽断,最后在悬崖上时,若非天机灵玉,怕早已死了无数来回。


    天机灵玉虽是至宝,但并非力量无穷无尽,起死回生,这是逆天之力,天机灵玉已经救了他两次,无论什么神器,都很难支撑救一个人性命第三次。


    昨夜她还心存侥幸,希望天机灵玉的余力能帮他修补完整,但现下来看,他发起高热,金丹应当还是没有回来,只是具凡人之躯。


    若是没有灵力维系,凡人之躯,一场高热,或许真的就死了。


    那她不白干了?


    江照雪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儿发生,反正已经顺着书里的剧情开始,书中裴子辰最后也成了三境第一人,那她沿着原书路径把裴子辰养大,在时机恰当之时,开启锁灵阵,用他的灵力反哺天机灵玉,那也不错。


    如果按照原书路径,那她就应该带着他进入雪山,找到玉灵芝,为他重塑筋脉。


    江照雪心中转了一圈,确定好计划,便决定先打坐聚集真气,随后带人上山。


    然而一运转灵力,她便发现,自己的灵力无法使用。


    它们像是一潭死水,无论她怎么调用,都仿佛和她没有关系一般,静默流淌在她的筋脉中。


    江照雪愣住,随后赶紧试了几次,发现真的是这样。


    她的灵力还在,却用不了了!


    是这个空间的问题,还是这片山头或者区域的问题?


    江照雪一时有些惶恐。


    她是法修,未曾炼体,身体比凡人差不太多。而妖身与人身的切换,也必须要灵力才能做到,此刻她也无法。


    光凭这具身体,别说把裴子辰背到山里找玉灵芝,她活下去都难。


    野外生存能力为零的她心中惶惶不安了片刻,旁边裴子辰因为难受哼唧了一声,又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能怎么办?


    虽然没有炼体,她也是合体期修士,好歹活了两百年,总不能指望裴子辰一个十七岁的病患吧?


    “你可以的。”阿南鼓励她,“以后你就要养孩子了,还是个残废,现在只是小小的障碍,你可以克服!”


    听这话,江照雪更想哭了。


    阿南也觉得自己的安慰不是很完美,便赶紧转移话题:“快点吧,不早点找到玉灵芝,你看他现在的样子,估计快死了。”


    江照雪听到这话,心上一沉,重重叹了口气,终于起身,决定先把裴子辰拖下去。


    没有灵力,白鹤已经回到她的灵兽袋沉睡,她只需要拖裴子辰一个人,算起来也是好消息呢。


    只是裴子辰还未清醒,根本用不上力,江照雪扶了半天,才把人从船上拖下来,拖到地上时,她已经开始出汗。


    穿越过来两百年,她是真没吃过这种苦。


    她只能回忆未来激励自己,想想自己是怎么身怀六甲被沈玉清抛弃,被裴子辰掐断脖子……


    好像有点力量了。


    乾坤袋没有灵力打不开,她什么都没有。


    只能把外套拖下来,拼命撕开,然后把裴子辰背到身上,用布条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尽量轻松一些。


    绑好之后,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雪山,有些茫然:“这怎么走啊?”


    “往南走吧。”阿南回应着,它似乎也有些疲惫,声音虚弱道,“玉灵芝好阳,一般生长在南山,而且裴子辰不是在一个空院子附近找到的玉灵芝吗?去那儿,还有个房子呢。”


    江照雪听着这话,背着裴子辰往山上走,没多久就走到山下树林,一入树林,寒意扑面而来,江照雪呼吸一窒,阿南赶紧鼓励:“没事!你可以的!主人,可以的!”


    江照雪也觉得可以,不就是爬山吗,不就是背个男人爬山。


    他才十七岁呢,他很轻的,她可以。


    江照雪背着裴子辰踩到堆积的雪上,开始顺着阿南的指引往前走。


    她没有这种一个人出行的经验,她不知道雪里会埋着石头,两个人一起摔下去的时候,就能一起滚到山坡下,摔个结结实实,然后还得从头爬。


    她不知道山越往上越冷,她的灵力无法调用,她不会死,但是她也会像凡人一样,冻得双手发红。


    她不知道雪会掩盖住大坑、山坡,一脚踩下去,就带着人一起滚落。


    她不知道,冬天林中动物食物很少,这辈子头一次被一只老虎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树洞里把她祖宗都祷告了个遍。


    江照雪就这么背着裴子辰,一直走,她都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只记得自己走到后面就开始骂,一边走一边骂,觉得自己未来必须把裴子辰压榨得一个法器都没有,才能对得起她今天吃的苦。


    她背着他走过悬崖上狭窄的小路,凭借多年飞行经验克服了对高度的恐惧,但还是忍不住觉得委屈,可委屈极了,她也不敢哭,她怕眼泪冻在脸上,更疼。


    她只能喘息着骂裴子辰:“小兔崽子,我遇到你我就没有过好事儿,你以后要是不孝顺我,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我告诉你,你一定要记得今天,不,还有昨天、前天,我和你在一起每一天!!你要记得我的牺牲,以后我就算把你剐了,你都要感恩戴德!”


    “我的手好痛……”江照雪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委屈都放在今天了,那用羊脂玉膏涂抹了一辈子的手,冻出了裂纹,她吸了吸鼻子,开始畅想未来,“裴子辰,等你以后发达了,你一定要给我买好多香膏,还有金银珠宝,我喜欢翡翠,要种水特别好那种。还有蓝宝石,我皇家蓝无烧,超级大的那种给我做成一串挂在脖子上……”


    “还有,我当九境命师,我要成天下第一,我要谁也欺负不了我,欺负不了蓬莱……”


    “我要把你,把沈玉清,还有孤钧都打成猪头,我要和天赌运的时候再也不输!!!”


    ……


    裴子辰在她絮叨着许愿的时候,朦朦胧胧醒来。


    他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他梦见他趴在江照雪的背上,她和他不一样,她那么温暖,温暖到炙热。


    他靠在她的肩头,静静看着她的面容。


    他想,这一定是做梦。


    他在自己一无所有,在每一个人都放弃他,都讨厌他,都怨恨他的时刻,幻想了江照雪——这个唯一给过他一颗糖的人,出现在他的生命。


    但怎么可能呢?


    师娘,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


    她的眼睛永远追随师父,从来不曾看过他,怎么可能是那位姑娘?又怎么可能,跟着他跃下山崖?


    可这个梦境太美好,有人终于抓着他,于是哪怕是梦也无所谓。


    他太累了,只静静靠在她的背上,注视着她,沙哑确认:“师娘?”


    江照雪脚步一顿,便知道是裴子辰醒了。


    可醒了就醒了,反正筋脉也废了,还不是得背着。


    于是她不耐应声:“唉。”


    听到这声应声,裴子辰笑起来,再一次开口:“师娘。”


    “嗯。”


    “师娘。”


    他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一次又一次唤着她。


    江照雪在应答几次后,终于不耐,忍不住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就说话,别在那儿师娘师娘师娘,你有完没完?!”


    然而裴子辰已经又昏迷过去,江照雪骂也听不见了。


    江照雪气得一口血呕在心口,但意识到他可能以为自己在做梦,也懒得与他计较。


    等到夜里,江照雪走不动,找了个山洞坐下,将裴子辰放下。


    她不会生火,只能用叶子盛雪倒进裴子辰嘴里,给他喝水。


    她有灵力在身体中,虽然不能用,但可以不吃不喝,也不怕温度变化。


    可裴子辰不同,他得吃饭。


    他们走了两天,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今天虽然有些好转,但江照雪也看出,继续饿下去,他可能被饿死。


    “我不会把孩子饿死吧?”


    江照雪琢磨了一下,阿南实话实说:“有可能。”


    江照雪想了想,终于决定:“我原身好歹是只老虎,我应该会抓兔子吧?”


    “呃……”


    阿南不好开口。


    别说她是人身没。


    就算是虎身,没学过捕猎技能的老虎……能不能抓兔子,还真不好说。


    但阿南不敢打击江照雪积极性,就看她兴致勃勃去了林子,左右搜寻一番后,看到了一只小灰兔。


    江照雪埋伏在不远处,决定一击必杀。


    她观察着小灰兔,悄悄靠近,接近目标时,纵身一跃!完美——


    落地。


    兔子在她落地前就预判到她的出现,往旁边一蹦,就钻入了林子。


    而她直接砸进雪里,鼻子撞到地上,戳破了皮。


    她愤怒抬头,在地上猛锤了几拳,最后终于确认,她抓不到兔子,可能真把裴子辰饿死。


    她左思右想,低头看了看自己擦破的手,终于道:“算了,我比较懒,还是喂血比较方便。”


    说着,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回山洞。


    裴子辰还是最初靠在墙角昏迷不醒的姿势,她走上前去,从袖子里取了匕首,往自己手上果断一划,拽着他头发逼他扬起头来,露出他完整漂亮的面容,将自己流血的手凑到他唇边,冷声道:“喝!”


    裴子辰呼吸已经很微弱,几乎没有什么气息。


    她喝声之后,他也没有动作。


    这让江照雪无端有些害怕,一个人连最基本的本能都没有了……


    她忍不住将伤口往他唇上又压下几分,抓紧他头发:“喝呀!你傻了?!”


    说话间,血顺着他唇缝染入唇齿,他指尖轻轻颤抖一下,仿佛是有什么苏醒过来。


    江照雪见他还不动,正想撒手撤开再想办法,就感觉他的唇轻轻动了一下。


    人类本能的吮吸动作,但可能是这个人性格本就温和,就连求生,都格外温柔缠绵。


    他从仿佛是亲吻一般的触碰开始,随后开始小口小口慢慢吮吸,之后近乎沉迷一般,虔诚舔舐挤压着伤口,无意识竭力搜刮吸取着最后一滴血。


    江照雪拽着他的头发,冷静俯视着他,肌肉却无意识绷紧,感觉他柔软舌尖舔过、吮吸过的地方,有些酥麻的痒传来。


    她冷眼看着面前人,感觉面前人仿佛一朵被水浸透的枯叶,生命气息重新回转,他慢慢舒展开。


    她的心也随着他的苏醒,慢慢落下。


    随着他的气色好转,他吸食血液的速度也慢下来。


    江照雪感知到他要苏醒,好奇唤他:“裴子辰?”


    听到自己的名字,裴子辰似乎是慢慢有了意识,瞳孔涣散着睁开眼睛,仿佛是从一场旖旎梦境中清醒,茫然看向面前女子。


    血沾染在他苍白面容之上,显得格外昳丽漂亮,甚至有了些妖气,阿南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评价。


    裴子辰愣愣看着面前女子,目光从最初的恍惚,逐渐疑惑,最后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慌忙一退,随后就察觉身体完全不受操控,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


    江照雪见他彻底清醒,收手转身,冷静坐到一旁,解释着道:“你筋脉都断了,不一定续好了多少,能用就用,用不了就先习惯着。”


    裴子辰听着,惊疑不定看着地面。


    堕崖前的记忆疯狂涌上来,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天命不可违,你强求而活,便是罪。你父母兄长因你而死,他们亦因你而死。”


    沈玉清宛若判词一般的言语回荡在他耳边,他想起父母、兄长、顾景澜、三位师弟、还有胖胖……


    他眼眶发红,沙哑开口:“不行的……”


    江照雪奇怪看过去,就见裴子辰仿佛是陷在一场噩梦里,不断重复着:“不行的……”


    “什么?”


    江照雪疑惑起身,想去看看裴子辰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然而她只是一靠近,裴子辰却仿佛是受到极大惊吓,大喝出声:“别过来!”


    江照雪动作僵住,就看裴子辰激动看着她:“我是天弃之人你别过来!”


    江照雪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裴子辰的意思。


    天弃之人,不仅会引至天道大劫,还注定六亲皆亡。


    凡是与他靠近,必受牵连。


    想到顾景澜,想到胖胖,看着面前少年红着眼眶惊恐又渴望看着她的眼神,江照雪一瞬有些不忍。


    惯来骂人的语调,也变得温和许多。


    “没事的。”


    裴子辰戒备盯着她,就看江照雪走上前来,她半蹲在他身前,抬手轻轻放在他的肩头。


    她的手很温暖,上面都是伤口,裴子辰想要拒绝她,却又动弹不得,或者是……不想动弹。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可是裴子辰,我是命师。”


    她盯着他的眼睛:“我的生死不归天管,而你的生死,从你召唤我而来那一刻——”


    “归我管。”


    第18章


    这句话像火铁入水, 一瞬滋得冰水滚滚翻涌,冲起沸腾热气。


    然而那些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却因太过惊骇,无法表达, 于是化作茫然无措, 静静注视着面前之人。


    江照雪见他只是愣愣看着自己, 知道裴子辰需要一些时间消化。


    虽然她不清楚沈玉清和裴子辰到底在崖上说了什么——当时沈玉清给她看的虚像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但联系前情和现在裴子辰的状态, 她大概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况且,就算没有天弃者这一回事儿……


    江照雪想起悬崖上所有人用剑指着裴子辰的景象,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认真道:“别难过,都会过去的。也千万不要有什么一了百了的傻念头, 你要知道为了救你这条命,我可废了不少心思, 你两眼一闭,我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裴子辰听着,看着江照雪脸上的灰泥, 破了的鼻子,还有冻红的双颊、凌乱的衣衫头发, 眼中浮现出歉意。


    江照雪无论是在蓬莱还是灵剑仙阁, 就算不受人待见, 都过得养尊处优, 金尊玉贵,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光景?


    “对不起。”


    裴子辰沙哑开口, 江照雪见他缓过来, 点点头,走到一边去,开始拿了木头和她削过的棍子, 用布绑着手开始搓,一面搓一面道:“你先好好休息,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具体什么情况和我说,我们再商议接下来的事。”


    但凡他能多走一步,她再也不背了!


    江照雪愤愤想着,裴子辰闻言,也没再出声,只看静静坐在原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尝试着动了动。


    下半身已经完全没有知觉,手倒还能动一动,但提重物是不可能了。


    他的剑重愈百斤,现下握都握不动。


    不过剑也碎了。


    裴子辰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空荡荡的想。


    亲友俱亡,了无牵挂,他还活着做什么呢?


    裴子辰这个念头出来,抬起眼眸,就看见蹲在地上正在努力搓着木棍的江照雪。


    她一脸坚毅,搓得眼神里都带了火,明显已经开始不耐中带了火气。


    整个人蹲在地上,蜷缩着像一个雪白的糯米团子。


    裴子辰看着面前人,心念微动,犹豫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师娘……”


    “什么?”江照雪抬起头来,就看裴子辰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木头上,疑惑道,“您在做什么?可有弟子能效劳之处?”


    江照雪听他一问,目光落到他的手上,眼神慢慢亮了起来,随后赶紧拿着自己削出来的尖木棍和木头,小跑到裴子辰面前,有些兴奋道:“你还能动?”


    “不便于行,但上半身并无大碍。”


    “哦,是半身瘫痪。”江照雪了然,必定是天机灵玉力量用到一半就力竭了。


    这话说得裴子辰有些尴尬,他迟疑着,有些艰涩道:“师娘,您救下弟子性命,已是足够,不必再受弟子牵连。不如师娘将我放在这里……”


    “你会钻木取火吗?”


    江照雪认真盯着他,裴子辰一愣,就看江照雪把手里工具递给他,认真道:“你肯定会的。你可是灵剑仙阁最优秀、最有前程的弟子,没有你不会的东西,对不对?”


    裴子辰听着,惊疑不定看向江照雪手中木头,又将目光挪到江照雪满是期待的脸上,试探着道:“师娘,想用这个东西,钻木取火?”


    “没错,”江照雪点头,一本正经道,“我学过的,手搓木头,让机械能转化为热能,就可以有火!”


    “可以……”裴子辰皱起眉头,“这是湿木啊。”


    江照雪一愣,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木头,突然意识到,这么硬、含水量这么高的木头,要点燃……的确不太容易。


    “钻木取火,木头得选用干燥柔软一点的木头,冬日顺应天时,当用槐木、檀木。同时准备火引,若是气力不济者,需再制钻弓,以钻弓击木,冒出火星时,点燃火引,才能生火。”


    江照雪呆呆听着,裴子辰想了想,看了看山洞,思忱道:“若师娘想生火的话,不妨去选取一些柔软干木,若有树藤,再带上一些,我可以……”


    话没说完,江照雪已经跑了出去。


    这还听不出来吗?


    是行家!


    野外生活的行家!


    太好了,她有救了!!


    方才进入山洞前,江照雪已经将一切摸得非常清楚,她迅速按照裴子辰的要求,寻找了许多柔软木块,棍子、枯叶、树藤……搞了一大堆东西,一路小跑着回来,“哐”一下全都扔在裴子辰面前,激动道:“还要什么?!”


    裴子辰看着面前小山高的杂物,一时语塞。


    江照雪真是什么垃圾都捡,有用没用搞了一大堆。


    但好在他需要的都找到,他挑出了自己需要的木块,从江照雪手中借了刀,尝试着用匕首削木块时,一阵锐痛传来。


    江照雪见他顿住,疑惑看他:“怎么了?”


    说着,她突然意识到:“哦,你是不是筋脉没有复原,用刀疼啊?要不我来……”


    “我可以的。”


    裴子辰果断拦住江照雪,江照雪停下动作,看着少年认真又坚持道:“师娘,我可以的。”


    江照雪看着他神色,迟疑片刻后,慢慢收回手。


    就见少年垂下眼眸,握着她的匕首,又慢又重,坚持将木板削好。


    削好用来钻木的砧板后,他的手似乎因为疼痛有些颤抖,然而他又坚持拿了另一块木头,开始制作钻弓。


    江照雪静静瞧着他,没有言语。


    入夜后,山洞外又下雪。


    江照雪找了个位置静默坐在裴子辰身边看着他做钻弓。


    少年做事的时候很认真,侧颜在昏暗夜色中不甚清晰,却仍旧能让人感觉到挪不开目光的英俊璀璨。


    江照雪默默看着,看了可能有近大半个时辰,一个钻弓在他手上诞生。


    裴子辰终于露出虚弱笑意,回头看她:“师娘,做好了。”


    说着,裴子辰拿着钻弓,教她道:“你看,把这个钻弓对进钻孔,下压几次。”


    没了一会儿,火星在黑夜里亮起来,江照雪赶紧将干草递过去,火“砰”一下在山洞中燃起。


    整个山洞瞬间明亮,裴子辰回眸,看见柔光下江照雪的面容。


    女子正不停加着干草,试图用干草点燃木头,眼看干草不够用,江照雪立刻道:“我再去捡点干草!”


    说着,她小跑出去。


    裴子辰凝望着她的背影,垂眸看向自己手中隐隐被点燃的干木,干木闪烁起火星,忽隐忽现。


    一如心上自己未曾明了的某种情绪。


    江照雪抱了一大堆干松针回来,扔到地上,这时候她才发现火已经点起来了。


    江照雪不由得高兴起来,回头看他:“哇,你真厉害!”


    裴子辰看着面前人的笑容,有些艰难、又忍不住、甚至觉得应该笑一下。


    江照雪凑到他面前,赶忙道:“你能抓兔子吗?”


    “喂……”


    阿南有些听不下去,忍不住道:“他都瘫痪了,你还让他抓兔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可以试试。”


    裴子辰却并没觉得她过分,只是有些自责道:“但我不能保证是兔子。”


    “没关系能吃就行!”


    江照雪不挑,她虽然不用吃东西,但是嘴馋。


    裴子辰笑笑,抬手指了一旁,轻声道:“那劳烦师娘,帮我把那根树藤拿来。”


    江照雪赶紧递给他,在他指导下,配合他做了一个陷阱。


    做完陷阱,他们一起蹲守了两只兔子,裴子辰熟练在雪里清理了兔子,便由江照雪扶着回来,用他刚削好的树杈开始烤兔。


    江照雪几天没吃东西,看见肉有些激动,她坐在一旁摩拳擦掌,注意力全在肉上。


    裴子辰听着火炭的爆裂的声音,感觉到江照雪的期待,想了想后,缓声道:“师娘可知我们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江照雪果断回应,裴子辰抬眸看来,江照雪随意道:“我们跳下来时,我打开了溯光镜,证明了你的清白,但是溯光镜会打乱时空,我们现在进入了时空乱流之中,具体在哪个时间,我并不知道。”


    裴子辰闻言有些惊讶,不由得道:“师娘是故意的吗?”


    “唔……也不算吧。”


    江照雪思考着,慢慢道:“你去抢溯光镜,我就知道你是想用溯光镜回放记忆的功能证明你的清白,溯光镜回放记忆,需要的只是你神识和血,你已经准备在里面,只是最后关头被沈玉清夺走。我都准备要和你走了,觉得不求个公道不甘心,所以我就趁沈玉清不备,从他后面把溯光镜抢了!”


    江照雪说着,面露得意之色,但很快又低落下去:“但我注入灵力的时候没想过要进入时间乱流……谁知道呢?”


    “这是可以控制的吗?”


    裴子辰思考着,分析道:“谁都可以用溯光镜回溯时光?”


    如果是这样,回溯过去,未免太过简单。


    江照雪一听,立刻否认:“那当然不是。”


    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也思考起来:“其实,溯光镜和寻时镜是一个神器,只是分成了两个部分,必须合用才能回溯时光。而寻时镜为沈玉清所有,溯光镜一直未曾认主,所以这么多年,我还真没听说它开启时空。”


    “那师娘如何得知我们进入了时间乱流?”


    裴子辰敏锐察觉不对,江照雪一愣,她也不能直接告诉他是对应着书上剧情猜的,只能尴尬笑道:“就看见路上一些景象,感觉像是过去的东西。”


    “那未必准确。”


    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不敢多说。


    未必准确?


    穿过海域,看见雪山,剧情都对上了,还要怎么准?


    只是这些都说不出来,江照雪只能默默低头,听着裴子辰继续询问:“那若我们是在时空乱流之中,师娘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江照雪诧异抬头,脱口而出,“想办法回去啊。”


    裴子辰听着,点点头,并不意外。


    江照雪见他沉思,赶忙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你也不是一直都是这种样子。我打听清楚了,这山上有玉灵芝,刚好可以为你恢复金丹,等你好了,我们再下山。”


    “然后呢?”裴子辰继续追问。


    江照雪不明所以:“然后什么?”


    “等回去后,师父继续要杀我,师娘纵使带我回去,不过是再杀一次,有何区别?”


    裴子辰语气淡淡,隐约含了劝说。


    江照雪听出他是在劝自己放弃他,有些好奇:“沈玉清是怎么和你说的?为什么杀你?”


    “他说,天命书说我,我该死在九岁。”


    裴子辰似是有些难过:“所有人都是因我而死。”


    “他们不杀人,人家会自己死吗?”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裴子辰一愣,就听江照雪道:“什么因你而死,我看因他而死差不多。他把灵剑仙阁解散了,谁会死?”


    “师娘……”


    裴子辰听着,不由得失笑:“那是天命书。”


    中洲绝对的权威,灵剑仙阁所有弟子上下的信仰。


    裴子辰转头看着火焰,喃喃道:“是因为我会引来天道大劫,所以才杀我。”


    “为什么不想,是因为杀你,才让你变成天道大劫呢?”


    江照雪不满开口,裴子辰有些听不明白。


    江照雪想了想,解释道:“天命书是昊苍神君在人间规则未立之时,以心页写下的因果之书,旨在帮助世间形成因果秩序,因此天命书所有的内容,都在因果规则之下,你上一世作恶,这一世便不可大富大贵。一切必有所偿。过去天命书一直只是传说,直到三千年前,守护天命书的昊苍神君神魂消亡,消亡之前,将天命书交予了孤钧老祖。”


    裴子辰听着,有些疑惑江照雪为什么说这些。


    江照雪知道他听不懂,只继续道:“孤钧老祖带着天命书出现,天道将崩,天命书为维护世间,救苍生于危难,建设灵剑仙阁,维护命数规则。从此灵剑仙阁供奉天命书,得到了天命书的偏爱,历任阁主,都可以通过灵力供奉它,获得询问命数的机会。但每一次都是极大的消耗。”


    而沈玉清为了慕锦月,甚至不惜询问天命书。


    江照雪想到当时,不由得一笑,不过也过去了。


    她压下翻涌心绪,继续道:“通过它的指引,灵剑仙阁日益强大,而它每次都会在修真界危急之时,提前预警,力挽狂澜。再一次又一次维护真仙境的实战之中,大家也慢慢接纳了天命书的存在,当然也有不接纳的,比如很多万年大宗,他们不信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天命书,不肯遵照它的指令,结果——”


    江照雪歪了歪头:“这些大宗都在都灭宗了。于是天命书书写天命成了共识,谁也不敢议论,不敢违背。每个人都在它的观察推算之内,天弃者,就是它推算出会引来天道大劫之人,为了保护所有人,大家奉命诛杀。可天弃者的结果,是它推算的,也就意味着,一旦过程中出现足以扰乱结果的变化,那结果就会变化。这也就是我们命师说的——改命。”


    “所以……”裴子辰静静看着她,“师娘是在为我改命吗?”


    江照雪闻言一愣,才觉自己说得有些多了。


    她不说话,希望蒙混过关。


    然而一贯温和的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盯着她追问:“为什么?”


    “九岁那年你救我,如今你又救我,师娘,为什么?”


    他注视着她,似乎是求一个结果:“你想用我的命做什么?”


    第19章


    这话把江照雪问住, 她惊疑不定看着裴子辰,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也没说过啊。


    裴子辰看出她眼中疑问,解释道:“悬崖上, 师娘用的是师父的招式, 和当年一模一样, 如果当年救我的是师父, 今日他不会杀我。所以,是师娘救了我两次, 对吗?”


    其实来到灵剑仙阁后, 他早就想过,沈玉清信奉天命书, 为什么会救他。


    可他又听闻,沈玉清曾因违背天命受过, 被罚时间,刚好与救他一致,于是他给他师父想了无数理由。


    譬如救他那一刻是真心, 但后来改变了想法,又或是其他。


    可无论是什么理由, 在同样的剑法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为他抵住万千杀人之剑时, 他便清晰意识到——


    不是沈玉清。


    从一开始, 他就错了。


    他静静注视着江照雪,固执等待着答案。


    江照雪有些尴尬, 不知为什么, 听到他这么郑重提到救他,有些不好意思。


    她害怕他把此事看得太重,便轻咳了一声, 强调道:“这事儿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当时就是路过。那天我和你师父吵架,刚好遇到这事儿心烦,随便帮了一把而已。”


    “那如今呢?”


    裴子辰注视着她,仿佛在期待什么答案,追问道:“师娘随我到这里,满身伤痕累累,受尽磋磨,也是随便帮了一把吗?”


    江照雪被他问的僵住,裴子辰没有逼问,可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她,仿佛不得答案,便不会罢休。


    “要不说实话?”阿南在江照雪识海里,试探性开口,“就说要用他的身体养神器,他现在知道你救了他这么多次,肯定感恩戴德,你说了他也愿意!”


    江照雪没回声。


    说实话?


    和一个注定要杀她的人,和盘托出不知道要执行多少年的计划?


    而且,裴子辰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


    江照雪看着他毫无生念、唯一只对她有一点期盼的眼睛,知道他是在找自己活下去的依托。


    她怎么都开不了口。


    如何在他一无所有时,告诉他,现下这一点好,也是别有所图呢?


    只是在给他致命一击,让他彻底绝望,哪怕为了恩情活下来,也绝不长久。


    她不想回答,然而少年人格外清醒,他平静看着她,认真道:“师娘,你要我的性命,我总该知道您想用我的性命做什么,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江照雪听着,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去。


    暗骂了一声“难缠”之后,她咬咬牙,终于开口,认真道:“我想要你过得好。”


    这话明显出乎裴子辰意料,他皱起眉头。


    江照雪盘腿坐起,谎话信口拈来:“你乃翩翩君子,宗门白璧,我知道你命中注定有此劫难,其实有我没我,你都可以活下来,区别只在于,如果没有我,你的命数是成魔。”


    成为九幽境的主事人,带着九幽境踏灭真仙境。


    她半真半假的说着,语气认真道:“我不忍你成魔,故而相救。”


    “那为什么不杀了我?”


    裴子辰想不明白。


    江照雪掷地有声:“因为我是你师娘。”


    裴子成一愣,江照雪学着以前沈玉清教训她的样子,正气凛然道:“这世上没有人天生为恶为善,都是白纸,由人涂抹。你如今什么都不曾做过,未来的恶果,怎能算在你的身上?他人因恐惧杀你,我明白,可我是你长辈,对你有教养之责,怎可在你还能改变之时,便图简单省事杀你?”


    “可师父已经决定杀我。”


    “那是他错了!”江照雪斩钉截铁,“他年轻时和你差不多,凭什么你就非得是魔头他就是正道之光?他要是像你一样这么被逼着跳崖,我看他比你还快成为魔头。”


    听着这话,裴子辰一瞬了然什么,再次确认:“我……和师父少年时很像?”


    “像啊。”江照雪看着面前少年,让自己语气充满了鼓励和关爱,“你别看他现在冷冰冰的,但他以前也就是你这个样子,人很好的。他能做的事儿你都能做,未来你甚至可以成为比他更好的人,他没当好一个师父,我来替他补偿。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看你,教导你,陪伴你成神,到……”


    江照雪顿了顿,含糊道:“到你我该分开那一天。等那时候,你不管成神还是当个普通人,你都可以好好生活。”


    江照雪看着要快熟了的兔子,亮晶晶的眼盯着兔子,想着未来,嘴角笑意压不下来,高兴道:“你可以吃很多好吃的,遇见很多很好的人,喜欢自由呢,就四处走走看看,凭着这张脸,有些露水姻缘也很容易。”


    “师娘!”裴子辰一听,便有些慌乱,“弟子不会……”


    “别慌别慌,”江照雪估计他是被‘露水姻缘’刺激到,赶忙道:“我说笑呢,咱们不找露水姻缘。你可以谁都不找,也可以去人间,找一个喜欢的人,自己搞个院子,两人每天做饭,种地,养鸡,看喜欢的演出,哦,你还手巧。”


    江照雪看了一眼他修长的手指,认真夸赞:“可以做很多小东西,说不定……还能成新一代鲁班呢?反正,活法有很多,重要的是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体会幸福的可能。”


    江照雪抬眸看他,认真道:“而且你要记得,有很多人爱你,你的性命很珍贵。你是因为爱活在这世上,因为父母兄长爱你,所以让你逃过九岁那一年一劫;因为顾景澜、你的其他师弟、还有胖胖爱你,所以他们坚持让你走到最后。还有我——”


    裴子辰眼神微动。


    江照雪并未察觉,厚着脸皮道:“虽然我没有他们那么深情厚谊,但是,我也是希望你过得好的。”


    所以才从悬崖陪他一跃而下,在雪山背他涉雪而行。


    “师娘……”


    裴子辰鼻头发酸,沙哑轻喃,却不知该说什么。


    江照雪见他模样,赶紧安抚:“不过你也别太感动,我这个人可不是白白帮忙的。我知道你以后肯定有前途,到时候可别忘了我如今对你的恩情,”江照雪拍在裴子辰肩头,目光炯炯,“要记得孝顺我。”


    这话让裴子辰忍不住笑开。


    他看着面前看上去没有比他年长几岁的女子,侧目落到她伤痕累累的手上,愧疚从心中浮现。


    他抿了抿唇,认真道:“师娘盛恩,弟子记得,永远记得。”


    “那可就太好了!”


    江照雪见他缓过来,目光又挪到烤兔上,终于可以询问自己惦记了好久的事:“兔子熟了吗?”


    “好了。”


    裴子辰见烤得差不多,递了烤得更好的一只给她。


    江照雪兴奋接过,兴致勃勃低头炫肉。


    虽然没有调料,但野外兔子肉自带肉香,江照雪吃得非常沉迷,裴子辰静静看着,感觉心上也暖了起来,他笑了笑,也跟着江照雪低头吃肉。


    江照雪把肉很快吃干净,心满意足,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道:“你知道落崖那一日,灵剑仙阁的魔修哪里来的吗?”


    裴子辰听到一愣,随后想起,那一日的确有许多魔修突然出现,帮着他一路到天命阁抢到了溯光镜。


    那种场景,是个人都会认为他与魔修有关联,他慌忙道:“师娘,我不认识他们,我也不知道……”


    “明白了。”


    江照雪点头,毫不犹豫就信了这话。


    这些魔修肯定与裴子辰有关系,估计裴子辰不是谁的转世就是什么血脉,小说都这么写,但他本人不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具体还得以后找新线索。


    江照雪没多想,随后拍了拍肚子道:“我吃饱啦,睡觉啦!你守夜。”


    裴子辰愣愣看着这个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江照雪便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裴子辰边上。


    裴子辰瞬间僵住身体,正要开口,就看江照雪把外袍脱下来,往两人身上一盖,裴子辰慌得抗拒,江照雪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凑上前去,在他紧张开口之前,盯着他威胁道:“从今天起不要和我讲破规矩,我千辛万苦把你救回来,你要是敢把自己折腾死了,我就把你衣服扒光——”


    剩下要干什么,江照雪没说,但光是扒光这件事明显已经是极大的威胁。


    裴子辰紧张看着她,话都不敢说,江照雪看着他耳朵都红起来,笑了笑,警告道:“我忍你们灵剑仙阁很久了,别惹我。睡觉!”


    说着,江照雪退身靠到墙上,盖着衣服,闭上眼睛。


    衣衫盖在两个人身上,形成了一个独属于两人的空间,温度在这个密闭空间自然升腾起来,终于让裴子辰的身体有了些许温度。


    他没有金丹,只是个凡人,若非刚才活动做事,早就冻僵了。


    然而江照雪别说有灵力护体,就算没有,就凭白虎血脉,也是一身热血,生机勃勃,整个人像是一个小火炉在他身侧,灼得他坐立难安。


    他从未和女子这样亲近,整个僵着根本不敢动,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江照雪察觉他一直僵着,闭眼劝慰:“别紧张,就当刚认识我那样,大家一起出门逃难,心中无愧,怕什么呢?”


    裴子辰没应声。


    江照雪着实有些困了。


    现下裴子辰醒了,哪怕他只是个少年,他什么都做不了,但在这漫天大雪里,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心安,于是她放纵自己睡去。没一会儿,她便支撑不住,头上一歪,就砸到了裴子辰肩头。


    裴子辰肌肉绷紧,感觉她柔软的发丝蹭在自己脖颈。


    他闭眼诵念清心经文,觉得江照雪说得容易。


    和刚认识一样?如何能一样呢?


    那时候,她是为他而来,从天而降的神女,是姑娘。


    而如今,她是代师父行长辈之职,劝他迷途知返的神明,是师娘。


    他无法辨别这两者之间具体到底有什么区别,只在知道她身份刹那,有什么如退潮般沉默而去。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亲疏有分。


    这是他的师娘,他多看一眼,都是失礼冒昧。


    然而他也知她说得不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


    她说她忍灵剑仙阁很久了。


    裴子辰忍不住回头看她,想起他在灵剑仙阁的听闻,还有曾经见她的时光。


    灵剑仙阁规矩繁杂,她过去在仙阁,一直是众人背后嘲笑议论的存在。


    就连那时候的他,都不太喜欢她。


    因为那时候,每次见她,她都在因为师父迁怒别人。


    就连他自己,都因阻拦她见沈玉清,受过她两顿鞭子。


    他一直以为,她蛮横无理,不辨是非。


    然而如今却突然意识到,哪里是她蛮横无礼呢?


    她这样的性情,不过是在灵剑仙阁那样的地方,被所有人一起慢慢折磨成了那样不堪的模样,最后再用她的不堪,嘲笑着她。


    就像将老虎关进铁笼,看老虎发疯之后,再说“它果然危险,该关入铁笼。”


    愧疚从心头浮起,暗骂自己为何当年如此眼瞎。


    她明明是这样好的人,不过是……


    不过是太喜欢他师父而已。


    她喜欢他,嫁给他,为他付出,却连见他一面都难,她只是想见他,想要自己的丈夫关爱自己,又做错什么呢?


    她这样喜欢他师父,喜欢到只要是他的弟子,身上带着他的影子,她就能不顾一切。


    他知道自己像沈玉清,他用了七年,观摩,学习,模仿。


    可他终究不是沈玉清。


    她看重他什么呢?


    看重他是沈玉清弟子的身份,看重他的性情,看重他翩翩君子、宗门白玉?


    裴子辰转头看向山洞外,这世界只有落雪之声,山洞中的火焰声,还有身侧人的呼吸声。


    假的,都是假的。


    他突然觉得一种孤孑一身的绝望,他清楚知道,江照雪看重的,都是假的,都是虚妄。


    如今已经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属于他。他无所牵绊在这世间,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他为什么活着?


    六亲离世,无人在意,就连江照雪这点偏爱,都不过是因师父的延续,相比对于师父,不过百万之一,千万之一,哪怕他消失,也不过是略有遗憾。


    他到底为什么活着?


    心里空得可怕,空得发疼。


    目光转挪时,他看到地面匕首。


    匕首上镶嵌着宝石,江照雪哪怕是武器,都是这样花里胡哨。


    他看着匕首上的寒芒,突然感觉到一种无端的吸引。


    他仿佛是着了魔,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隐约感觉只要握住这把匕首,割破喉咙,当鲜血像景澜、像胖胖一样飞溅而出时,一切苦难就结束了。


    他克制不住伸手,心绪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波澜翻滚,甚至带了期待。


    结束了。


    只要他拿到刀,他就可以结束。


    他不会再痛苦……


    也就是手指触碰到匕首刹那,旁边江照雪突然惊叫出声:“啊!”


    这声音猛地唤醒裴子辰神智,他僵住动作,随后就听咽了咽口水,喃喃:“麻辣兔头……”


    裴子辰愣在原地,他回过头来,看见江照雪竟是顺着他一路倒了下来。


    满是冻伤的手从衣衫下露出,化作裴子辰眼中锐痛。


    他在想什么?


    他一瞬反应过来。


    江照雪这么辛苦将他救下来,他家里人用性命将他保下来,还有景澜……胖胖……


    他身系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他怎么敢死?


    而且如今荒山野岭,他死了江照雪怎么办?


    她明显是无法使用灵力,一个命师,生来养尊处优,炼体都不曾,捕猎钻木取火都不会,或许方向都不认识,还嘴馋,他死了,她怎么办?


    她能回去吗?


    他得活着。


    裴子辰一瞬意识到,不管多么痛苦,不管她是因为什么。


    哪怕是对沈玉清的爱屋及乌,那至少,她也是真心的,从他师父身上,分出了那么一点善意和心血给他。


    他不能辜负这样的心血。


    就算要死,那也至少该把江照雪送到安全的地方。


    命师何其脆弱?江照雪又是从来没自己出过门的金枝玉叶,他若是死了,江照雪怎么走出去?


    裴子辰慢慢冷静下来,转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的女子,一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至少,现下,他得为江照雪活着。


    他得把江照雪送回去。


    他想了许久,抿了抿唇,终于伸出手来,轻轻将她扶正,把她的衣衫搭在自己肩头,让她隔着衣衫靠在自己肩上,随后又将剩余的衣衫,都盖回她身上。


    等做完一切后,他备觉疲惫,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炭火,看着火焰在偶然吹进的寒风中忽高忽低,安然闭上眼睛。


    江照雪听着他逐渐稳定下来的呼吸声,知道他不会再做傻事,才暗暗松了口气,闭眼睡去。


    有裴子辰守夜,江照雪睡得很死,等第二天醒来时,她便发现自己靠在一个软垫上。


    这是一个用枯草和树藤简单编织的软枕,她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而裴子辰坐在一旁,正在用石锅煮水。


    江照雪看着那个吊起来的石锅,目露震惊,吓得结巴出来:“这……这是什么?!”


    随后意识到问题不对,赶紧道:“哪儿来的?”


    “师娘的匕首并非凡物,石头也是可以削的,我临时凿出了一口锅。”


    裴子辰解释着,抬头看向江照雪,笑了笑道:“师娘,早。”


    他的笑容温和谦逊,与过去似乎相似,但眼神中的沉静,终还是失去了少年意气。


    江照雪喉头微动,但也不知当说些什么,只将目光挪到石锅上,好奇道:“你在煮什么?”


    “刚在门口抓了点野味,烤着太过干燥,想给师娘炖汤。”


    裴子辰解释,拿了个小石碗,在江照雪震惊又崇拜的眼神中,用石勺将汤盛出来,递给江照雪道:“没有调料,师娘随便喝点。”


    江照雪听着,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已经整理好的衣衫,他衣衫已经被自己简单清理过,虽然还是有些脏,但是并不凌乱。衣衫上潮湿和明显摩擦过的地方,一看便知他是怎么去“抓野味”的。


    那姿态太过狼狈,所以不能让她看见。


    她一眼扫过,假装不知,只笑着夸赞:“有得吃就行!”


    说着,她披上衣服,坐到裴子辰附近,从他手中接过碗捧在手里,看着裴子辰给自己盛汤。


    他看上去很平静,完全看不出昨夜那个差点自尽的模样。


    江照雪捧着热汤,轻敲着碗的边缘,斟酌着用词,试探道:“那个,子辰啊,你现在什么打算?”


    “陪师娘到安全的地方。”


    裴子辰给自己盛汤,平稳道:“师娘救我,盛恩难报,弟子虽筋脉有损,但常年在外,对师娘或许有些用处。”


    “很有用!”江照雪听着,赶紧道,“你醒来我日子好过许多了,你特别有用。”


    “能为师娘效劳就好。”裴子辰垂眸,喝汤之前,平静道,“若是无用,就请将子辰留在此处,也是解脱。”


    这话出来,江照雪差点一口呛死。


    她轻轻咳嗽着,看向平静得仿佛是早已盖棺之人。


    “你……”江照雪一言难尽,“你别这么悲观啊,你……”江照雪有些心虚,“你就算没用我也不会抛下你的。”


    裴子辰闻言并不在意,只喝了一口汤后,轻声询问:“用饭之后,师娘打算何去?”


    “哦,”听裴子辰说起正事,江照雪也认真起来,立刻积极道,“我们去找玉灵芝!”


    “为了给我重塑筋脉和金丹?”


    裴子辰反问,江照雪点头:“对啊,难道要我背你一辈子?”


    “为何不回去?”裴子辰锐利反问。


    江照雪没听明白:“啊?”


    裴子辰见她没反应过来,亦是有些奇怪,将昨夜自己想过的方案提出:“您将溯光镜打开,你我落入时间乱流,那溯光镜现在应该在您手中,您为何不拿出来试试,看看能否回去呢?”


    如果能直接回去,还需要折腾什么?


    蓬莱仙丹妙药有的是啊。


    江照雪被他一提醒,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从一来,就奔着书里的剧情走,就没想过自己是能回去的吗?


    江照雪一想,赶紧道:“没错!”


    说着,她兴致勃勃在袖子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一面镜子!


    她激动从袖子里把溯光镜一掏——


    而后,拿出了一块碎片。


    江照雪看着碎片一愣,随后抬头和裴子辰面面相觑。


    “呃……”江照雪迟疑着,肯定着,“它好像碎了。”


    说着,江照雪又掏了掏,确定道:“嗯,碎片也不在,不知道碎哪儿了。看这个情况吧——”


    江照雪拿出碎片看了看,确定道:“应该是回不去了。”


    第20章


    (上一章修了一个点, 把男主愿意为女主而活,以后给她养老送终,修改成了男主只是暂时为女主活下去, 保护她安全为止)


    裴子辰见状, 并不意外。


    他看了一眼镜子的碎片, 镜片黯淡无光, 他皱起眉头:“为何会碎了?其他碎片呢?”


    “这个……”


    江照雪思索了一下,迟疑道:“可能回到过去, 溯光镜就是会碎的?不过这也不重要, ”江照雪正色,认真回应, “当务之急是要修复的你筋脉和金丹,总不能让我一直背着吧?”


    “师娘说得是。”


    裴子辰手指微蜷, 明显有些僵硬。


    阿南忍不住感慨:“哎呀你说这么直接干嘛?你没看他多介意吗?”


    江照雪没说话,只打量着他:“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师娘手里可有其他药物?”裴子辰说话有些艰涩,“金丹难结, 但凡人筋脉修复应当不难,我不能总让师娘背着。”


    江照雪听着, 回想了一下。


    她来的时候收了江照月一堆符箓, 而且上次逃跑搜刮准备的行李也没放回去, 都在乾坤戒中。


    可是——


    “乾坤戒没有灵力打不开啊。”江照雪紧皱眉头, “我乾坤袋里到的确有个东西可以救你,但得打开。”


    “师娘用不了灵力?”


    这话不出裴子辰所料, 仔细询问:“是用不了, 还是没有?”


    “用不了,”江照雪盘腿坐下,深思道, “我一回来,灵力就躺在身体里装死,根本不会动。要是有灵力吧,倒也能打开乾坤袋,我们日子好过很多,可惜,你没有金丹,我有不能用,能怎么办?”


    裴子辰听着,并没说话,只静默思考着。


    江照雪见状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有办法?”


    “我想……若残存在其他器物上的灵力,或许也能用。”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一愣:“什么?”


    说着,裴子辰从袖中拿出了江照雪给她的玉牌,递到江照雪面前,:“这块玉牌上,还有师娘与我残存的灵力,虽然不多,但打开乾坤戒,应该够用了。”


    江照雪听着,愣愣看着那块玉牌,随后才反应过来,惊呼出声:“天才,你可真是个天才!”


    平日这种细碎的灵力到处用,她倒是完全没想过这种储存性的器具上,也是会残存灵力的。


    她冲上前去,一把抢过玉牌,赶紧贴到乾坤戒上。


    灵力在她指尖感知,她赶忙默念开戒咒语,随后便感觉乾坤戒对她的识海敞开。


    江照雪心中大喜,赶紧先把自己需要的东西拿出来,随后拿出了一个盒子,递到裴子辰面前:“这种蜘蛛,叫续生蛛,可以续人筋脉,我当年从蓬莱带出来的,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裴子辰听着,垂眸看向盒子,这种蛊虫他听都没听过,明显极为名贵,他看着有些犹豫:“会不会太过贵重……”


    “没事,它又不是只能用一次。”


    江照雪知道裴子辰顾虑,赶忙道:“它进入你身体后,会游走在你的筋脉之中,遇见无法通过的地方,它会吐丝修补,修补出来的筋脉虽然不算牢固,但作为凡人是可以用的,你也就不用我背着了。”


    “这么厉害?可有害处?”


    裴子辰皱起眉头。


    事物惯来有平衡,这样修补筋脉的事物,必定贵重,一般作为代价,便是罕见同时只能使用一次。


    可这只续生蛛却能反复使用,代价是什么?


    “害处就是贵,养它不容易。”


    江照雪认真道:“所以你若用它,便当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做我的命侍。”江照雪认真道,“在回去之前,你都得保护我。”


    这话让裴子辰一愣,命侍惯来是在道侣之间结下的契约。


    命师的命侍,结契之后,命师之命便成命侍之命,命师死,命侍亡。


    同样的就是若是命侍死,命师也会遭到重创。


    契约一般以其中一方死去为终结,双方从此共享气运,可以畅通无阻进入对方识海,触碰神魂,是和道侣契一样极为亲密的契约,因此只在道侣之间。


    裴子辰皱起眉头,不由得道:“师娘……没有和师父……”


    “我怎么可能和他结契?”江照雪不由得道,“他这么多仇家,若是真的结契,以后想杀他不就盯着我来了?不管是保护他还是保护我自己,这契约也不能结啊。所以我和他吧……”


    江照雪耸耸肩:“在结契大典上,我们结的是口头契约,大家都知道。如果他当真结的是命侍契,他不可能当灵剑仙阁阁主。”


    所以她现下同他结契,就是断了他未来成任何大宗继承者的路。


    当然,他这一生也没有什么路。


    他和沈玉清少年时或许有过短暂相似,但终究不同。


    沈玉清从年少就是灵剑仙阁阁主候选,而他从落崖那一刻开始,就是灵剑仙阁永远的叛徒。


    “干不干?”


    江照雪瞧他:“是要我背着走呢,还是和我结契?”


    “师娘,”裴子辰想了想,只道,“我会护师娘平安回去,师父当年是口头承诺,师娘便能相信,弟子斗胆,也请师娘,”裴子辰抬眸,平静道,“看在师父份上,信弟子一次。”


    这话等于是拒绝,江照雪听着琢磨着没说话。


    阿南叹了口气:“看来他对你还有戒心啊。”


    锁灵阵是把裴子辰从人变成养神器的工具,可这个工具若是反抗,江照雪也无可奈何。


    若结了命侍契约,她对裴子辰才有绝对的掌控力。


    然而现下裴子辰不愿意……


    “不是戒心。”江照雪看出来,“他是怕自己死了,我遭反噬。”


    理解裴子辰的想法,骂他也觉理亏,江照雪转头轻哼一声,只道:“男人都是骗子,我还信你?”


    说着,她却还是抬手道:“伸手过来吧。”


    裴子辰眉目不动,明白江照雪这是同意,他将手递给江照雪,江照雪握着他的手划了一道伤口。


    血涌出来后,江照雪打开盒子,盒子里爬出一只红色小蜘蛛,顺着伤口就钻了进去。


    钻进血脉,裴子辰瞬间一颤,江照雪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平静道:“是有点疼的。”


    何止“有点”?


    续生蛛钻入筋脉,一路犹如开山凿洞,在他筋脉中激进往前。


    裴子辰疼得冷汗涔涔,江照雪站起身来,转身道:“我到门外守着,你痛我听不见的。”


    “啊?”阿南震惊,“你不管他了?”


    “你以为他想让我管?”


    江照雪反问,走到山洞外。


    裴子辰竭力控制着自己身体颤抖,听着江照雪走远之后,他终于克制不住,整个人猛地撞到地上,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烂掉的蛆虫,在地上滚涌。


    好在江照雪不在,没有任何人在。


    江照雪走到远处,她没有炼体,听不清里面的声音,只隐约听到一些撞击声,和偶而发出的痛呼。


    她踩在雪地里,看着枯枝,想了片刻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玉笛。


    舒缓的笛声从山洞外传来,虽然没有法力,但凭借音律,也缓解着裴子辰的痛楚。


    什么事不需要代价呢?


    续生蛛代价之一,就是这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


    江照雪静默着在外吹了许久的笛,感觉里面逐渐安静下来。


    她算着时间,重新走回山洞,便见裴子辰整个人仿佛是从水中捞出来,瘫软在地,周边都是被他撞得满是血的崖壁。


    江照雪扫了一眼,笑着道:“哟,还知道控制力道没给自己撞死,”说着,她走到裴子辰身边,利索将他翻过来,把自己昨夜伤口之处划开,将血滴到他的伤口上。


    裴子辰累得筋疲力竭,整个人都已经疼到麻木。


    他感觉江照雪在触碰他,他疲惫睁眼,沙哑道:“师娘……”


    “感觉如何?能动了吗?”


    江照雪垂眸看着他露出的手臂皮肤下不断移动的凸点,随意询问。


    裴子辰闭眼咽了口水,确定道:“可以了。”


    续生蛛每走过一个地方,那里的知觉就会恢复,他后面能挣扎的地方越来越多,他便知道是差不多了。


    虽然痛苦,但总比拖累他人要好。


    江照雪看着续生蛛从他伤口处钻出,顺着血就进了自己身体。


    江照雪说着收起手,将伤口隐藏在袖子里,随后关了一下盒子。


    裴子辰听着盒子脆响,便当续生蛛已经收好。


    江照雪起身踹了他一脚,淡道:“起来,走了。”


    裴子辰听着,撑着自己起身,缓声道:“师娘稍等。”


    “你别给我拖时间……”


    “用这个吧。”


    他从角落里取出一个用树枝和树藤制作出来的椅子,虽然有些简陋,但从结构上看极为牢固,椅子背后是编织好的树藤,明显用来背人。


    江照雪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不由得道:“你昨晚没睡啊?”


    随后又反应过来:“你知道自己会好?”


    “猜到师娘是因没有灵力无法打开乾坤袋,也猜师娘手中或有其他药物可用,故而早做准备。”


    裴子辰说着,将昨夜做好的枯草软垫铺在椅子上,恭敬道:“师娘请。”


    这椅子是江照雪这辈子坐过最破烂的,但是相较这些时日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她姿态优雅坐到椅子上,裴子辰半蹲下身将她背起。


    刚修复过的筋脉还有些疼,但背着江照雪站起来,他觉得比自己什么做不了的无力感好上太多。


    他背着江照雪走出山洞,出门寒风凛冽而来,好在他在椅子上方加了顶,江照雪靠着椅子,倒也没感觉太多,自己从乾坤袋里拿了条软毯盖着自己,取了块暖玉压在毯子上,便拿着伤药开始姿态优雅涂抹自己的冻伤。


    “我说……”阿南忍无可忍,“荒郊野外的,也没人看着,你没这必要吧?”


    “优雅,无处不在。”


    江照雪涂抹着自己纤长美丽的手指,颇为高兴道:“好不容易喘口气,让我装会儿。”


    “你能不能关心关心他啊?”阿南提醒,“我感觉他很不对劲。”


    “那当然不对劲,”江照雪倒不是很放在心上,“谁知道自己全家因为自己死了,再看自己养了七年的狗、陪伴了七年的师弟被人杀了,还能好好的?就算理智上知道自己该活,可是痛苦啊。人被痛苦日夜折磨时,很多人连活着的人都无法顾及,只想一了百了,更何况那些希望他活着的人、在意他的人都死了?他现在就是撑着一口气,我估摸着啊……”


    江照雪想想昨夜的情况:“只要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就能抹脖子。所以我不能让他太放心,”江照雪一想,又高兴起来,换了香膏开始涂抹皮肤,“他现在就靠着养我这一口气活着呢。”


    “温晓岸高闻还是死太早了。”阿南听明白,不由得叹息,“不然你还能和他商量回去报仇,鼓励一下他。”


    江照雪听着,也有些遗憾。


    这剑怎么这么准呢?


    居然当着裴子辰的面就把人给杀了,仇人都死了,他还有什么可念的?


    “你说他当初怎么活下来的?”


    江照雪不由得出声。


    如果是现在这个心态,当初在书里坠崖之后,他没死也自我了结,哪里有书里那么强的求生意识,派人那么多次都杀不死?


    阿南反应很快,立刻提醒:“那时候他有沈玉清当仇人啊。”


    哦对。


    江照雪想明白,书里沈玉清没说天命书指使他,也没谈裴子辰的命数,而是明知他冤枉,却还是为了慕锦月杀他。


    他心里有恨,还有慕锦月。


    一想到慕锦月,江照雪立刻八卦起来,忙道:“裴子辰?”


    “弟子在。”


    裴子辰闻声应下,他呼吸平稳,这句身体纵使没有灵力,也是每日站桩、挥剑、提石……踏踏实实锻炼出来,哪怕不用灵力,也能握住三百斤重剑的身体。


    纵使筋脉只是勉强修复,背江照雪也不算难事。


    江照雪听出此事对他极为简单,不由得羡慕撇嘴,但一想要付出的努力,她立刻歇下心思,专注道:“话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弟子一心修道,未曾想过此事。”


    裴子辰答了个灵剑仙阁弟子标准答案,江照雪不信,继续追问:“你那个师妹慕锦月,你感觉怎么样?”


    “师娘,背后不可语人。”


    裴子辰不答,江照雪抬头看树,嘟囔道:“又不是说她坏话,说得是你,你觉得她漂亮吗?”


    裴子辰沉默不言。


    江照雪催促:“说嘛,你说实话,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看觉得她好看吗?会有那种心跳砰砰的感觉吗?”


    “不曾。”


    “唉?”这话让江照雪有些意外。


    剧情到现在,他虽然没有经历被慕锦月求情救人,但是也和慕锦月相处了一段时间,感情这种事,从一开始就该有些苗头吧?


    她不太相信,赶紧追问:“你骗我吧?”


    “我不骗人。”


    “那你见其他人有过这种吗?就一看就觉得,哇这个人好漂亮,一下子肌肉紧张心跳加速,说话都会结巴,要整理一下才能保持常态。有吗?”


    裴子辰不说话,江照雪心里怀疑:“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其实对慕锦月……”


    “师娘。”


    “做什么?”


    “我见师娘心如是。”


    “什……”江照雪正要反问他在说什么,突然顿住。


    她一瞬间意识到裴子辰在回答什么,就听裴子辰坦荡平静道:“若师娘问我,可曾见人如此,那乌月林初见师娘时,的确如此。”


    江照雪一瞬间言语卡住,阿南“哇哦”一声,整只鸟在江照雪识海中扭动起来。


    江照雪暗骂了一声:“别凑热闹。”


    她强压着尴尬缓了缓,意识到裴子辰说的是在乌月林初见后的状态,反应过来,点头道:“那也正常。”


    说着,江照雪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自信,想起自己当年在真仙境的美名,用帕子沾染了树枝上的雪水,拿出镜子对自己的脸擦着脸上尘土,和裴子辰炫耀:“我十五岁就被评成真仙境第一美人,那时候像你这么大的少年人见我都走不动路,还有人见我一面就说终身不娶,我成婚的时候闹着自杀,要和沈玉……”


    一讲沈玉清,江照雪心情有些不好,暗哼一声绕过他,继续保持心情道:“要不这些年深居简出,露面的机会不多,第一美人的位置,我还得坐着。”


    “师娘说得是。”


    裴子辰应声。


    听着这话,江照雪心中满意,虽然没问出慕锦月在裴子辰心里的地位,但得到了对自己这张脸的肯定,她还是很高兴的。


    好多年没有人夸她好看了呢。


    她高高兴兴给自己擦香膏,路过梅花就摘上几支,插在这张破烂椅子上,好生打扮。


    偶遇一只白梅开得正好,她摘下一株,敲了敲裴子辰。


    裴子辰回头看来,便见江照雪歪着身子递一株梅花,笑着道:“来,送你。”


    裴子辰目光落在梅花上,抬手接过白梅,颔首:“多谢师娘。”


    说着,他将梅花下取下,如剑插在腰间。


    两人一路在山上转悠了快十日,每日裴子辰负责所有,白日背着她寻路,打猎,等夜里便会寻找适合居住的山洞,让江照雪待在里面,他用雪水煮了温水留给她简单沐浴。之后等她换下衣衫放在山洞口,裴子辰便会一起拿到附近溪水旁边清洗,顺便给自己洗衣。


    等江照雪睡下,他才会从山洞进来,他只有一套衣衫,便会穿着湿衣先将江照雪的衣服用树枝架起来,将江照雪挡在衣衫之后,才会脱掉自己的衣服,架在火边烘烤。


    饶是这样,其实他每次都觉得紧张。


    尤其是给江照雪洗衣服……


    每次碰到她的衣物,衣物上有她的香味,哪怕人不在身边,他都觉得紧张尴尬。


    然而他也不能让江照雪洗衣服。只能硬着头皮,假装这是男子衣衫。


    但终于等到第七日,江照雪终于起身,含糊道:“我今天自己洗。”


    裴子辰听她说自己洗,便想起醒来睁眼时看到她手上的冻伤,立刻道:“弟子侍奉,是应尽之责,怎敢让师娘动手?”


    “不是……”江照雪含糊道,“总让你洗多不好意思。”


    “弟子不觉劳累,还请师娘不必担心。”


    “也……也不是担心。”江照雪低声,“就不太方便。”


    裴子辰听着,一瞬明白,犹豫片刻后,轻声道:“那师娘随弟子过来吧。”


    江照雪听着,跟着裴子辰到了河边。


    河面已经冻结成冰,裴子辰拿石头生凿出一个洞口,背对着江照雪站在一旁,轻声道:“师娘洗吧。”


    江照雪看着冰水,试探着把小衣放进去一阵猛甩,接着捞出来扭干,用外套裹上,赶紧道:“走走走,冷死了。”


    裴子辰跟着江照雪回去,江照雪一路小跑,回到山洞,赶紧把衣服晾在外套之后,回到火面前开始涂香膏。


    裴子辰目光扫过被冷水冻得发红的手指,犹豫片刻后,他轻声道:“师娘日后将衣服给我洗吧。”


    江照雪一僵,裴子辰垂着眼眸:“都是衣服,于弟子而言,没有区别。师娘因弟子落难,若再让师娘受寒水之苦,弟子难安。”


    江照雪沉默,连裴子辰都想开了,她还有什么好坚持?


    江照雪立刻把这些时日藏起来的小衣都掏出来,她也是把乾坤袋里的衣服换到没法换了,才被逼着走向自己洗衣服的路。


    她两百年没洗过衣服——不,她以前也没洗过,她在二十一世纪有洗衣机!


    江照雪在后面打包衣服没出声,裴子辰瞬间有些尴尬,忙道:“是弟子冒昧……”


    话没说完,里面扔出一小包衣服,江照雪走出来,大大方方道:“我就带了这么几件衣服,别给我洗坏了。”


    裴子辰一僵,随后立刻道:“是。”


    说着,裴子辰拿了包裹住的衣衫,感觉像是烫手山芋一般,逃一样跑了出去。


    江照雪坐在火堆旁,忍不住感慨。


    “年轻人,活力满满。”


    这衣服裴子辰洗了很久,江照雪没等他,自己睡下。


    裴子辰一直在山洞外,等到自己心跳彻底平息,才走回山洞,江照雪早已睡熟,他强压着情绪将衣服晾好,回头守到门口坐下。


    山洞布置了示警用的陷阱,只要有东西闯进来,会立刻响起,裴子辰可以稍稍休息。


    这些时日,每天他都很累,累到极点,才不会胡思乱想。


    一旦停下来,他就会想起许多往事,过往死去之人来回在他眼前游荡,熟悉的痛感将他淹没,窒息导致的疼痛让五脏六腑都跟着揪扯起来,仿佛是活在一座审讯室,每日都在承受酷刑。


    好在太累了。


    身体累到极限,就什么都不想,闭眼就安睡,唯一能想的,就是今日吃过兔子,明日不能再吃,江照雪口味挑剔,同样的东西不能重复。


    就这样在山里待着,大半个月,两人几乎把山里每一个角落都走过,他们走过的地方江照雪都记录下来,画成了地图,看着地图上唯一没去过的地方,江照雪有些紧张道:“要这里也没有玉灵芝……”


    “那大约是被骗了。”


    裴子辰应答,江照雪一噎,裴子辰忍不住再一次询问:“师娘,到底是谁告诉你这里有玉灵芝的?”


    “呃……”江照雪一问便紧张,她扯谎道,“别问这个,赶紧走啦。”


    裴子辰听着,心中差不多笃定江照雪是被骗了。


    他也不言语,只静默背着江照雪往前走。


    等到下午时,两人走到目的地附近,风雪开始变小。


    “这雪好像小了。”江照雪有些高兴,“我觉得有希望!”


    “赶紧吧!”阿南在她脑海里崩溃,“我不想待在这雪山,好无聊啊!!”


    它活在江照雪识海时,五感都与江照雪相连,江照雪吃什么他吃什么,它性情活泼,已经快被这无聊的生活逼疯了。


    “快了快了,”江照雪安抚它,“不管是什么情况,明天一定下山!”


    阿南听着,终于安静一些。


    裴子辰背着她往上走,警惕观察着周边。


    江照雪思考着,和裴子辰描述道:“那个地方应当是有一座空屋,就在空屋附近……”


    话没说完,周边突然传来人声,江照雪瞬间闭嘴,从椅子上一跃而下,和裴子辰同时一起躲到暗处。


    两人警惕听着周边,就见远处人声鼎沸,一座软轿从高处慢慢抬下来,山路两侧立满了人,软轿旁边跟着一个中年人,正在喋喋不休什么。


    这些人衣衫华丽,但明显和江照雪他们现在的装扮不太一样,江照雪辨别着这些衣服,看着软轿慢慢下山,老远听着中年人道:“少爷,今日下山,当好好庆贺,王少爷在城南摆了酒,说请您过去。”


    “不去。”


    软轿里传来一个少年慵懒不耐的声音。


    中年人赶紧赔笑:“那赵少爷呢?他说买了只新斗鸡……”


    “斗鸡斗狗斗蛐蛐,他不斗会死是不是?我的威武将军最近在增肥,等吃胖再去。”


    “那柳少爷……”


    “不去不去都不去!”


    轿子从江照雪附近走过,风吹起,掀起轿帘,露出一张明艳的少年脸来。


    这少年身着鹅黄金衣,头带金冠,五官生得艳丽非常,十五六岁模样,气质骄纵嚣张,明显是富家子弟。


    江照雪和裴子辰屏住呼吸躲在暗处,少年说着话路过,经过他们时,手中突然拿了一块黄金飞掷而去!


    那黄金直透树干,裴子辰将江照雪往身后一揽,拔出腰间已经枯萎的梅枝急扫撞上飞速而来的金块,金块受力飞回,瞬间砸穿轿轿帘,横过少年面容,砸落在地。


    少年惊讶回头,所有人当即停下,侍卫纷纷拔刀:“什么人!”


    “我与师娘在雪山迷路,误入此地,”裴子辰声音不卑不亢响起,平静道,“还望公子见谅。”


    众人不言,少年扫了一眼树后露出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明显是女子,衣衫布料华贵,应当是出自大户人家。


    他思索着回头看了一眼地面黄金,揣摩了一下两方实力,想了想后,笑起来道:“听声音倒是个好人,行吧。”


    少年放下轿帘,冷道:“下山。”


    听到少年下令,众人纷纷收到,裴子辰始终保持着挡在江照雪面前的姿势,警惕看着那些人。


    等所有人走后,江照雪立刻起身,裴子辰连忙追上:“师娘……”


    话音未落,就看江照雪去地上把黄金捡了起来。


    裴子辰一愣,就见江照雪扔手中黄金,看着山下写着“叶”字的家族旗帜,她颇有些遗憾道:“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这么抠门?”


    裴子辰闻言,顺着江照雪的目光看了过去。


    江照雪垂眸打量了一下手中黄金,少归少,聊胜于无。


    出门在外,必须节俭。


    她将黄金收起来,回头往山上走去,招呼裴子辰道:“走,肯定就在附近。”


    裴子辰听着,回过神来,跟着江照雪上山。


    这里和雪山已经明显是不同的季节,江照雪颇为高兴,玉灵芝生长喜好温暖,雪山长玉灵芝她一直觉得奇怪,若是这里,便很自然了。


    她一路小跑上山,果然看见了一座空屋,她高兴起来,转头同裴子辰道:“你看,我就说,这里有座空屋。空屋后墙墙角——”


    江照雪顺着找过去,把自己回忆了无数遍的内容念出来:“墙角后的破洞——”


    她找到破洞蹲下身,高兴道:“玉灵芝……”


    话没说完,江照雪声音顿住,裴子辰提步跟来,疑惑道:“师娘?”


    说着,他将目光下移,看见江照雪蹲在地上,愣愣看着玉灵芝的根部。


    玉灵芝留根,便每隔百年会再长一次,因此没有人会直接挖取,反正采割之后,用术法便可保存。


    这根部还带着粘液,明显是刚刚被人割了的。


    裴子辰一看这场景,联想了一下,便皱起眉头,提醒道:“师娘,应该是刚才那人拿走的。”


    “废话!”江照雪瞬间站起来,暴怒道,“又抠又坏,我的玉灵芝也抢?!什么人啊,”江照雪撩起袖子就往山下追,“我和他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