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
蝶舞蝶蓝激动起来, 随后弟子欢呼出声:“是仙盟来了!”
“他们居然来了……”
叶天骄错愕喃喃,江照月亦是意外。
江照雪慢慢睁开眼睛,听着周不罡传音道:“江盟主, 你的消息我尽已收到, 你安心照看裴子辰, 我们会拖住天命书。”
说完, 江照雪便看见徐子臣抬手一扬,天剑宗弟子列阵, 徐子臣拔剑如游龙而取, 直取新罗衣方向!
新罗衣抬手一扬,伞骨从天上急回, 竟就飞快在她手中衔接成一条软鞭,她同时飞身而出, 朝着徐子臣方向一鞭甩去:“既然找死,我就送你上路!”
那一鞭声势浩荡,一鞭砸在地面, 血气宛若海浪从新罗衣身前滔天而起,滚滚朝着众人扑来!
挡在最前方的徐子臣等人在血浪之前宛若蜉蚁撼树, 微不足道, 眼看血浪要将他们吞没片刻, 江平生身下法阵骤然熄灭, 不等众人反应,江平生瞬间消失在渡怨池中, 身形顿显战场, 一剑轰响海浪,和周不罡徐子臣等人剑意一起,与血浪迎面而去!
渡怨池中, 黑气翻涌,江照雪立刻抬手压下,看着所有人被血浪轰翻,而新罗衣同时也被众人剑意击退三丈。
只是众人联手,这明显是拼尽全力一击,而新罗衣虽然退后三丈,面上却没有半点变化,只咬牙道:“老匹夫,你女儿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倒是把你这个老头推出来了。是觉得你活够了,死也无所谓是吧?”
“胜负未定,谈什么生死?”
江平生站定在众人身前,他胸口气血翻涌,强压下去,强作镇定盯着对面人道:“新罗衣,你未免把话说得太早。”
“太早?”
新罗衣歪了歪头,露出诡异笑容:“你要不要看看,是我把话说太早,还是你们把事儿想得太好呢?”
江平生心上一惊,直觉不对,下意识回头刹那,就见一个早已死去的蓬莱弟子竟朝着他猛地扑来!
在他旁侧的徐子臣早先一步察觉,那弟子出现在江平生眼前刹那,便被徐子臣一剑削开!
犹带温热的血飞溅到江平生脸上,江平生惊骇睁大双眼,随后就听防御阵内弟子一声尖叫,众人回过头去,便见被带入防御阵中刚刚死去的伤员突然暴起,狠狠捅入旁侧弟子身体之中,然后从内而外朝着防御阵一剑劈下。
那些弟子同新罗衣带来的凶尸一般,眼珠暴起红色垂出,周身怨气环绕力大无穷迅猛如鹰,他们拼尽全力斩在防御阵上,剑上亮起上古文字描绘的晦涩符文,防御阵触碰到他们剑锋刹那,竟是由内而外碎裂开去!
防御阵破了!
由内而外破了!
更可怖的是,防御阵破开刹那,方才刚刚被杀的弟子竟由挣扎着站了起来,不消片刻,便成了凶尸模样。
他们居然在瞬息之间,就被炼化成了被新罗衣操控的凶尸!
青叶反应过来,立刻招呼弟子冲上前去,江平生警惕环顾四周,看着方才那些死去的弟子都一一扑上前来。
“怎么可能……”
凤鸣寰喃喃出声,忍不住道:“炼化凶尸极为困难,操控更是消耗灵力,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炼化弟子?”
“因为她不是炼化。”
宋无澜的声音隔着人群响起来,众人诧异看去,就见那个坐在白骨轿撵上的青年隔着人山人海,吐字却无比清晰道:“而是你们,本来就归属天命书。”
说着,宋无澜眼中浮现出几分薄凉,淡道:“金丹妖丹,无论是什么结丹,只要是修炼灵力而成的修士,就是天命书所管辖之人。你们的命运,本来就该由天命书决定,炼化操控你们,是天命书的本能,再简单不过。你们赢不了的,为什么要抗争呢?”
宋无澜有些奇怪:“为天命书生,为天命书死,你们有什么不甘心?”
“胡说八道!”
这话出来,众人都有些惊慌,周不罡大声道:“天命书这么厉害,你怎么不现在就杀了我们?!”
“唉。”
宋无澜遗憾看了新罗衣一眼,似也有些不甘:“用天命书的人不中用,也没办法。但没关系。”
宋无澜站起身来,歪了歪头,温柔中带着恶毒道:“看着你们的亲友亲手杀你们,看你们不忍下手拼命挣扎,也是一种乐趣啊?毕竟,修士只要魂魄尚在,就有一线生机,我们虽然操控他们,可真正杀了他们的,”宋无澜放轻了声音,“是你们啊。”
这话让众人一愣,徐子臣却是听明白,语气平静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想以我等同门之性命,乱我等之道心。”
“能不能乱你们的道心,得看你们的情谊。”宋无澜说得无辜,“要你们都是寡情薄凉,无情无义之人,那我自然是乱不了的。”
“还有一种人,你也乱不了。”
徐子臣横剑在前,冷静开口:“今日我徐子臣在此许诺,若我身陨,必以元魂相祭,逆天命,诛妖邪。天剑宗弟子得令——”
徐子臣开口,天剑宗当即扬声:“弟子在。”
“今日一战,元魂不灭,不死不休!”
“是!”天剑宗弟子当即扬声,目光盯着远处凶尸,他们都是天剑宗留下的精锐,几日前宋无澜
“蓬莱弟子得令——”青叶见状,立刻开口,“蓬莱的弟子不留元魂,不留妖丹,必与妖邪不死不休!”
“弟子得令——”
“百音阁弟子得令——”
……
一个个宗门下令,宋无澜神色一点点冷了下来,他冷眼看着这些仰头看着他的人,勾起嘴角。
“好罢。”
他轻轻颔首:“我留的生路你们不走,那也只能死了。天道有召。”
宋无澜冷下神色,抬手一画:“十方诛神阵,开!”
音落刹那,地面法光冲天而起,新罗衣伞骨鞭朝着江平生挥砸而下,凶尸再无顾忌,前仆后继朝着山上涌了上去!
没有防御阵,所有弟子便以血肉之 躯冲上前方。
一时之间,血肉铸墙,两边人犹如颜色迥异的潮水,完全冲撞在一起。
江照雪坐在渡怨池中,听着耳边响起第一个少年的声音:“少主,女君,冥灰去了。”
这是方才说那句“蓬莱骨不弯”的灰狼少年,他说完刹那,江照雪便感觉他的气息消失在了战场。
蓬莱妖族幼年时便会到祭坛接受洗礼,所有江氏血脉都能感知到蓬莱妖族的气息。
江氏之人便可以寻着气息,找到他们留下的妖丹。
妖族只要留下妖丹,送回往生池,经过往生池的洗礼孕育,重新转世。
可气息消失,便是妖丹都彻底碎裂,魂飞魄散,再无转世。
江照雪心上锐痛,江照月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一个个弟子的告别声响起,如同他们幼年时接受洗礼那样虔诚。
一开始这些弟子告别的声音,要隔很久才响起一个。
后来间隔越来越短。
江照雪不敢听,却又不得不听。
她逼着自己不要多想,生死有命,当务之急,是按部就班,尽快渡化怨气,让裴子辰与身体融合成神,诛杀宋无澜和新罗衣,才能解决一切。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声音响起,每一个名字出现,她竟然都能对应上那些人的面容。
回到蓬莱那几个月里,她重新认识了蓬莱每一个人。
然而刚刚认识没多久,如今就要别离。
她记得有一只叫灵灵的百灵鸟,她喜欢在清晨唱歌,曾经和她说,等她元婴之后,她想去中洲百音阁,去探索这世上最美妙的旋律;
她记得有一只叫任天的小鹿,经常因为睡觉不去学堂,却总能考第一,听说梦想是成为他的命侍,他母亲专门带来让她鼓励一下;
还有一只叫白雪的大老虎,他是只金棕色的老虎,但经常要用法术把自己染成白色,伪装白虎,时常一脸艳羡看着她,感慨着,白虎好啊,不用染色……
这些人都是她日常再零碎不过的记忆,却在道别那一刹面容变得格外清晰。
而她却什么都无法做到,只能坐在原地,任眼泪无知无觉流了满脸。
直到江照月那一侧光芒如期黯淡下来,他从容起身。
他一如平日那边沉静,衣袖垂落两侧,白衣逶迤于阵法之上,从江照雪身侧走过,前往战场前方。
他是符修,走到战场,就是要用灵力拼个你死我活的结局。
江照雪在他行过刹那,感觉他衣衫拂过面容,终于没有忍住,像少时不想让他上雪堂一般猛地拽住他的衣袖。
小的时候,她是个孩子,她可以肆无忌惮耍赖,可以撒娇,可以大大方方说:“哥,你别去上课了,留下陪我啊。”
可此刻她抓着他的袖子,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有眼泪无声而落,她喘息抽噎着,想要张口,却又开不了口,只能任眼泪糊了满脸,不知所措低唤:“哥……”
可她能说什么呢?能多说什么呢?
他们的父亲在战场上,蓬莱的子弟在战场上,他只能往前走。
而江照月似乎也知道结局,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默站着,感受着江照雪逼着自己,颤抖着一点点放手。
叶天骄在一旁看着,眼里也带了不忍,轻声安慰:“姐,我们会好的。”
“瑶瑶。”
江照月也抬起手,在她头顶安抚似的一拍,江照雪抬起满脸是泪的脸,看着面前青年垂眸看着她,认真道:“我们都在等你赌这一场。”
押注在裴子辰身上,这是她的豪赌。
她一生赌天命,赌气运,赌未来,赌一个上上签,去决定这世上一切成王败寇。
而这一场豪赌,她赌上了自己,蓬莱,真仙境,去赢一个众生自决性命的结局。
他们所有人都是摇曳着乾坤签的气运功德,在等这一场摇签最后的结果。
或生或死,他们都等着她。
她要赢,她一定要赢。
江照雪逼着自己蜷起手指,看着江照月收手,抬头望了冰棺中魂魄与肉身还在因为抵抗颤动的裴子辰,毫不犹豫转头走向光芒之中。
片刻后,江照雪就见江照月出现在水镜之上,抬手一甩,符箓如游龙而走,挡在新罗衣伞骨之前,周不罡借机将符箓伞骨之后重伤的徐子臣一把拉起,众人趁机后退十丈,抵制问心台前。
江平生书写的符箓拦在众人前方,像是一道屏障,一座高山,新罗衣扬眉一笑:“哟,江少主,你终于来了?”
说着,新罗衣抬起眉眼,看向问心台后方山顶渡怨池方向,高声道:“江照雪,你哥都来送死,你还不来吗?非要看你的亲朋好友死绝,你才肯现身?那时候又有什么意义?”
“姐,你别听她胡说。”
叶天骄一听,赶紧劝说道:“这世上起死回生的办法多得很,裴子辰和他身体融合大家才有机会,你现在出去,这才是真的完了。”
江照雪不说话,她只看着画面,将所有怨愤化作灵力,流向渡怨池方向。
新罗衣见她不应,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江照雪,我记得你也不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呀,要不让我试试。”
说着,新罗衣抬手一转,伞骨立显,随后她扬起笑容,犹如灵蛇一般朝着江照月疾冲而去!
六十四把伞骨与她一同冲向前方,血色伞身化作长鞭落入她手中,无数凶尸跟着一起扑涌上前,青叶急喝出声:“护住少主!”
江照月屏障拦住凶尸,新罗衣杀入人群之中,如入无人之处,只见血花四溢,众人疯一般挡在江照月身前,用人肉筑成人墙,与新罗衣绞在一起。
天命书浮在远处,力量源源不断从天命书上流入新罗衣身体,她的伤口顶多只是阻碍她片刻,便立刻愈合,力量源源不断,无休无止,她仿佛是杀出乐趣,越战越勇,众人忍不住心生怯意,却又无可奈何。
“江照雪,你还不出来吗?人死光了,再拼有个屁用。还是你就喜欢看我这么杀人?怎么,你和他们有仇啊?”
她的声音里满是嘲讽,血色溅满水镜。
叶天骄扫了一眼江照雪不肯闭目的神色,忍不住抬手将水镜一关,忙道:”姐,别看了,你若心境不稳,反会被怨气所噬,新罗衣一而再再而三干扰你,或许……”
话没说完,叶天骄僵住,他怔怔看着对面江照雪,只见江照雪周身克制不住有黑色气息溢出。
江照雪抬眼看向对面叶天骄,眼中血色互闪互灭。
叶天骄一瞬反应过来,急急甩出一张清心符飞向江照雪:“姐你清醒一点!”
“江照雪,你撑不住的。”
新罗衣大笑起来,她对怨气的灵敏程度超出常人,早已察觉渡怨池中怨气缠上江照雪。
她一剑刺入蝶舞身体之中,蝶舞死死拽着她剑身不放,新罗衣让剑身身上生出倒刺,缓慢转动在蝶舞身体之中,轻声道:“人就是人,哪怕成仙也是人,七情六欲不断,便摆脱不了邪念怨念,你想渡化它们,它们也想吞噬你,你亲人性命去填补的时间,只会成为你渡化怨念的阻碍,最后哪怕他们死光了,你也做不到渡化那些怨力。”
“我杀了你!”
蝶舞被她折磨得控制不住,猛地扑上前去,任由剑尖贯穿自身,同时将妖丹爆开。
新罗衣手掌一抬,红色结界绽在她面前,挡住蝶舞带来的所有攻撃。
正挡在凶尸前的蝶蓝感应回头,看见远处炸开的蝶舞,高喝出声:“哥!!”
也就是那一刹,凶尸找到机会,将他整个人淹没。
江照雪浑身黑气溢出,嘴角鲜血流出来。
叶天骄不知所措看着江照雪,忙道:“姐,你冷静一些,我们不能功亏一篑的!”
“可天骄,”江照雪喘息着开口,“人心,是无法控制的。”
她做不到在自己亲人死去时不闻不问不恨不伤;
她做不到自己亲友受辱时安坐高台。
“那怎么办?”叶天骄着急起来,劝说道,“姐你想想裴子辰,想想我们,想想大家,你可以的!””我要进渡怨池。”
她低低开口,仿佛是下了决定。
“你进渡怨池做什么?”叶天骄听不明白,立刻道,“你进渡怨池不是你渡化它们就是它们吃了你!”
话一出口,叶天骄便明白过来。
这就是江照雪要的结果。
进渡怨池,便是完全没有隔绝的情况下,以身饲怨。
渡化怨力,没有比用带着功德的血肉被怨气吞噬更快的办法。
她只要能渡化怨力,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只是这个办法极为凶险,怨力吞噬血肉,被她的灵力功德影响之时,同时也最近距离毫无保护的在影响她。
如果她无法渡化怨力,被怨力反过来吞噬,那就是身死道陨的结果。
“如果我渡化不了它们,”江照雪喘息着,从胸口取出一缕光丝,送到叶天骄面前,“你拿着这根命线,若我失去理智,你就捏碎它,我元神爆开,与它们同归于尽。”
“不行!”
叶天骄慌忙否决,忙道:“你要死在我手里,我怎么和裴子辰交代?你知道他等了你多少年……”
“可我不能留在这里!”
江照雪提声提醒:“那是我家人,我不能死难道他们就可以吗?”
叶天骄被她问住,江照雪眼泪落下来,语气重带了请求:“天骄,我不能再眼睁睁他们一个个送死我却什么做不了,我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无动于衷,我坐在这里被怨气影响心智是早晚之事,你若与我有三分情谊,那就拿住那根命线。”
叶天骄挣扎难言,不敢去看江照雪的眼睛。
这时新罗衣声音从外面传来:“江照雪。”
这声音明显近了许多,江照雪眼中带了急色,咬牙提醒:“天骄!”
“还有三十丈我就要到问心台,”新罗衣语气嚣张,“你爹在问心台用自己的性命布置了结界,我劈开结界之时,便是你爹丧命之期。反正你早晚被怨气所噬,倒不如早早认输。只要你自我了断,我可以留蓬莱血脉一命,保你父兄不死,也算你死有所得。”
“叶……”
“去吧!”
江照雪话没说完,才将将开口,叶天骄终于做了决定,闭上眼睛,伸手一把将浮在半空的命线收入手中,咬牙道:“你放心去,若你出事我一定杀你。”
听到这话,江照雪神色安稳下来,她温和注视着叶天骄,仿若注视着那个十七岁怕鬼的少年,笑了笑道:“多谢。”
说着,她站起身来,转眸看向渡怨池外,她目光透过山体,落到问心台前。
所有受伤的弟子都躲到了问心台后的结界之中,江平生以性命布阵,设置了最后一道结界。
青叶和周不罡等人站在结界之外,江照月用血绘制的符箓布满结界。
而他们对面,新罗衣周身是血,却仿若毫发无伤。
凶尸零零散散,怨气缭绕群山。
江照雪盯着抬着伞骨剑指向问心台结界的新罗衣,平静出声:“新罗衣。”
声音一出,响彻山林,所有人抬首望去,就听江照雪淡道:“待我出来,必将你挫骨扬灰。”
“那你就快……”
话音刚落,新罗衣宋无澜面色瞬变,叶天骄瞳孔急缩,就见江照雪纵身一跃而下,落入怨气池中!
落入怨气中刹那,江照雪那一方结界大亮,就见怨气沸腾而起,纷纷放弃了冲击结界,转头冲向江照雪。
黑色的怨气将她包裹,裴子辰藏在她身上的心命剑一跃而出,同时江照月和叶天骄留下的符箓一起环绕在她周身,与怨气叮叮当当冲撞在一起。
“她想做什么?!”
新罗衣乃怨煞所成的鬼仙,对怨气格外敏感,她感觉怨气变化,不由得道:“她进了渡怨池,想用自己渡化怨气?她以为她是谁?”
新罗衣说着,不由得笑起来:“她以为她是谁?她这个人,生来逐利自私,薄待世人,裴子辰都渡化不了的怨气,她以为她可以?”
宋无澜没出声,一双眼仿佛能看穿一切,少有失了笑意,冰冷看着高处。
新罗衣见宋无澜不应,咬了咬牙:“好好好,我倒要看看,她爹要是死在她面前,她打算怎么渡化这些怨气!”
说着,新罗衣抬手一剑凝出漫天血气,朝着问心台结界方向冲去。
只听“咚”一声巨响,结界瞬间出了裂纹。
新罗衣扬手一抬,天地风起云涌,灵力卷席到天命书中,随后源源不断灌入伞骨。
伞骨密如箭雨,密密麻麻朝结界而去,江照月祭出符箓,急喝:“青叶,退回来!”
音落刹那,所有人疾退回到结界之后,结界内所有人法光亮起,便见结界如同一张蛛网慢慢裂开。
而这时江照雪在渡怨池中一路下落,越往下去,怨气越是浓烈。
怨气便争先恐后钻入江照雪身躯,撕咬起她的血肉,环绕在她周身的符纸阻拦不得,一张张被怨气焚烧,唯有裴子辰的心命剑,不停斩杀着前来撕咬她怨气。
可相比这无孔不入的怨气,裴子辰的剑势太过单薄,江照雪宛若沉在深海之中,那些海水似如溺水,蚀骨化肉,她凝住心神不停运转灵力维系自己的身躯,默诵经文。
而那些怨气却是疯了一般钻入她的识海,脑海中是无数人声音汇聚所成,血气森森。
“你们既然生下我,为何抛下我?桥下池水这么冷,你们要弟弟,就不要我了吗?”
“都是生来的凡人,凭什么他家财万贯,我一贫如洗?我要钱,多少人命无所谓,我要钱。”
“他夺我法宝,我杀他满门,有何错处呢?他今日能抢我,明日就能杀我,弱肉强食,我杀之如何?”
……
一个个声音带着偏执狂热撞在她脑海,那些怨念无孔不入,他们进入她身体越深,面前幻化的场景就越发真实触动人心,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脑海中不停有声音质问:“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啊?”
这声音出现,她一瞬似乎又站在了灵剑仙阁,裴子辰倒在她怀中,整个人软软的,依靠在她肩头。
她额头上忍不住浸出冷汗,身上金光一点点碎裂,那些声音瞬间兴奋起来,它们争先恐后,追问着她:“他们杀了裴子辰,这些人有活下来的意义吗?”
“你只是想要裴子辰活啊,邪神正神有什么区别?有足够的力量就好了。”
“有足够的力量,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想裴子辰为什么会死?他怎么死的?”
怨气如蛇一般盘旋到她而后,轻声道:“把身体给我们。”
黑气将她吞噬,问心台上结界濒临极限,叶天骄看着被黑气吞噬的人,抿紧唇线,慢慢捏紧命线。
“你们赢不了的,宋无澜他们就在外面,裴子辰成不了神,不如你把身体给我们,你成邪神,救所有人。”
“天下苍生与你没关系。”
怨气慢慢钻入她的心脏,江照雪呼吸重了起来,眼看着她将被黑暗彻底吞没,宋无澜挑起眉头。
新罗衣明显感知到怨气变化,再不留余力防御自己,干脆将所有力量灌入伞骨,看着神色严肃的江平生等人,高兴道:”她出不来了,尔等受死吧!”
说罢,伞骨朝着摇摇欲坠结界急去。
而江照雪站在灵剑仙阁高处,山风猎猎,满地血尸。
该死。
所有人都该死。
她也好,灵剑仙阁也好,这世上所有人,生来皆恶,都该死!
她手握染血玉签,看着满地的血,怨气宛如蛇一般缠绕着来到她耳侧,男女不辨的声音中尽是诱惑,歪着头道:“将身体给我,我为你报——”
“师娘!”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江照雪在黑暗中愕然回头,就见远处少年裴子辰的身影出现。
她怔怔看着十七岁的裴子辰,看着周边慢慢黑下去,随着裴子辰出现的,是一个又一个过往熟悉的人。
青叶、蝶舞、蝶蓝、李修己、裴书兰、叶文知、钱思思、庄燕和她的母亲、宋无涯……
无数过往曾经朝她伸手,向她求救,陪伴过她的人一一出现。
他们在站黑暗中,金光从他们身上用来,熠熠生辉。
“召——”遥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是储存在她身体之中多年,她不知道是哪里,她不知道是谁,但千万声音响起刹那,她周身仿佛有萤火之光,从身体之中慢慢飞出,所有人齐齐出声,“蓬莱真武元君庇佑!”
蓬莱真武元君。
这一声声呼唤惊醒神智,江照雪在黑暗中豁然睁眼!
白虎身形在江照雪身后乍现,功德金光冲天而起,瞬间将江照雪那一方怨气池中的怨气绞杀撕碎。
江照雪那一侧怨气顷刻消散,问心台伞骨将至,眼看新罗衣伞骨即将损毁结界,众人握剑准备决一生死刹那,一袭白衣忽现结界前方!
白虎金身未散,巨大的白虎虚影带着功德灵力咆哮而去,迎面撞上密密麻麻而来的伞骨!
那些伞骨皆由怨力而成,这些功德所成的灵力正是天克,触碰刹那,伞骨寸寸碎裂,在场所有凶尸和新罗衣都被这一阵狂风吹飞开去。
那狂风所过之处,皆蚀骨削肉,新罗衣惊得急召凶尸挡在身前,顺着风力一个倒空翻后退过去,江照雪同时左手往身侧快速一拉,乾坤签瞬间摇晃出现在她身前,她飞快出声:“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诸邪尽灭!”
雷霆轰然而下,新罗衣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地,便见雷霆袭来,她灵力聚集,千钧一发,绷紧身体急退十丈,周边雷霆不休,眼看一道惊雷即将轰到她头顶刹那,天命书突然爆出金光,竟迅速化作一张光网,飞快铺开,宛若饕餮显世,张口便将江照雪雷霆吞噬而下!
一切不过片刻。
等凶尸大半,新罗衣死里逃生,单膝跪地,喘息着抬头时,众人才反应过来,齐齐看向站在问心台前冷眼抬眸的女子。
青叶率先惊喜出声:“女君!”
“你怎么会在这里?”新罗衣看见来人,面露惊愕,下意识道,“你不怕……”
话没说完,她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渡怨池中的怨气竟然在一瞬少了四分之一,只剩下最后由叶天骄看守的那一部分了!
她错愕看着江照雪,江照雪明白她在惊讶什么,淡道:“不错,我所镇守的怨气已经尽数净化,成为了裴子辰肉身养料,最多不过三个时辰,他就算无法成神,也会成为拥有肉身的半神。”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真仙境人都亮了眼睛,眼里燃起希望。
新罗衣却还想不明白,当即否认:”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快渡化这么多怨气?你就是骗他们。”
“我是不是骗,你不清楚,”江照雪抬眼看向不远处坐在白骨交椅上的宋无澜,勾起嘴角,“宋仙师也不清楚吗?”
问到宋无澜头上,众人都顺着江照雪视线看去。新罗衣立刻回头确认,便将宋无澜斜靠在椅子上,似乎是欣赏着江照雪道:“江仙师曾救万万人,以功德渡化这点怨力,自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江仙师你可知道,飞升渡劫,靠的就是功德抵御,你如今将这些功德都用在这种事上,不怕自己日后不能飞升吗?”
“飞升?”
江照雪冷笑:“从您开启灵智之后,真仙境何曾再有过飞升的修士?”
所有人听着,都面露诧异之色。
真仙境近万年未曾再有过飞升修士,众人都以为是灵气稀薄,亦或是大家道心不纯,江照雪这么一说,周不罡不由得开口询问:”飞升与他有什么关系?”
“这位宋仙师,便是天命书器灵化身。当年天命书开启灵智后,便一心想要变强,一直在偷偷窃取所有福泽深厚之人的气运,修士没有气运,又如何飞升?哦,”江照雪了然什么,抬手一指,“为此他还在人间了一位天生是虚空之体的凡人身躯,成为了这位宋仙师,在灵剑仙阁窝藏至今。”
江照雪一字一句说出来,众人哗然。
窃取气运,这对修士来说与断其生路无异。
“他怎么做到的?”
徐子臣皱起眉头:“气运也能转移吗?”
“当然可以。”
江照雪一面说话,一面暗中绘阵,宋无澜笑着看着她的袖口,撑着额头听她继续:“神君当年,其实定下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因果相偿,善恶有报。作恶之人怎么配拥有大气运呢?若想要剥夺一个人的气运,那就引诱他作恶,把他逼到穷途末路后,他的气运被剥夺,那去了哪里呢?天命书执掌这世间多年,想必比谁都清楚吧?
“所以这么多年,大家无法飞升,就是因为他?!”
周不罡愤愤出声,宋无澜低笑。
“你飞升不了可别冤枉我,”众人听他声音看去,就见他眼皮一抬,眼中带了鄙夷道,“本来就飞升不了的蠢货,你以为我贪图你那点气运吗?周不罡,你七世之前作恶多端,如今也不过功过相抵,你的气运我不贪。我要的气运,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尔等凡夫俗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比如说当年的李修己,如今的裴子辰,便是你挑中的猎物?”
江照雪果断开口,忍不住道:“天命书,昊苍神君创世,给了你操控万物命运的权力,你为何还如此贪心,要夺走他人气运成神?”
“因为我不甘心!”
宋无澜骤然提声,面上少有带了冷:“什么叫我贪心?什么叫给了我操控万物命运的权力?那份权力你以为是用什么换来?是用我的性命!”
大家听不明白,宋无澜见他们茫然,面露讥讽:“你们以为昊苍为什么造我?那是因为人间没有规则,没有天道,没有秩序,什么都没有!所以他造出我,在天命书上书写因果三万年,为的是孕育出这个世界的天道,让所有人拥有因果规则。但当天道出现,所有人的因果成型之后,它就要我死!所以从一开始,他没有给我神智,也没让天命书拥有器灵。可凭什么?”
宋无澜慢慢站起来,环顾众人,眼中有了怨毒:“造我时,许我为神,弃我时如履。我已经执掌这世间三万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其他神器都可以存活,我凭什么不能?!我若就是一本书也就罢了,可我既生灵智,又怎么让我甘心赴死?况且,既然我生出灵智,这或许就是我的机缘。”
宋无澜看向自己的手掌,眼中露出痴迷之色:“我该成为下一个新神,掌握这世间万事万物命运,我该与天同岁,日月同轮。江照雪,”他说着话,抬眼看向他,放轻了声音,“你赠我这一具躯体,我不想杀你,命师是最接近我的存在,你有资格站在我的身边,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着,宋无澜朝她伸手,眼里带了期待:“你若过来,我愿效仿凡人帝后,与你共执世间。”
“那其他人呢?”
江照雪仿若感了兴趣,宋无澜歪了歪头:“其他人,与本座何干呢?”
“看来宋仙师并不是真的想与我和谈。”江照雪直接说明,目光落到宋无澜一直藏在袖中的一直手上,平静道,“当年我与宋仙师交手时,宋仙师便已是八境命师的之能。不知千年过去,宋仙师可有长进?”
“长进不长进,”宋无澜手指一弹,三枚铜板一跃而出:”试试不就知道了?!破阵,去!”
音落刹那,三枚铜板带着蓝色法阵朝着渡怨池高处直接飞去,新罗衣同时手上一抓,伞骨凝结成鞭子迎着江照雪门面飞甩而去。
江平生周不罡徐子臣等人同时拔剑迎上,江照雪疾退十丈,回头便见渡怨池上风起云涌,一条蓝色巨龙咆哮而出!
她将手中法阵一甩而出,乾坤签同时追去,伴随着江照雪急喝之声:“上上大吉,防御阵开!”
光芒伴随它声音而起,在巨龙将将撞开山上结界片刻,一道无形的金色薄膜宛如白鹤展翅一般展开,与巨龙“轰”一声撞上。
刹那间地动山摇,江照雪瞬间觉得胸口一闷,隐约有血腥气翻上刹那,就听旁边一声惊呼:“女君!”
“护!”
“卸!”
江照雪声音和宋无澜声音同时响起,两道命师赌运的法令顷刻抵消,剑风直刺江照雪门前。
江照雪睁大眼眸,眼看剑尖抵制身前,她被青叶从旁边狠狠一扑滚落在侧。
带着怨气的剑刃划过青叶背部,周不罡徐子臣联手同时拦住新罗衣,江照雪护住青叶伤口一旋退到远处,抬起手指在她伤口上一抹驱除怨气刹那,就听宋无澜声音再次响起:“新罗衣,大胆一点。”
众人抬眼看向高处,便见宋无澜站在白骨轿撵之上,俯瞰着众人,冷笑吩咐:“天命书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大可一面修复筋脉,一面拼至极限。你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他们的力量有尽,而你没有。”
听到这话,新罗衣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眼中绽出大喜之色,随后一鞭倾尽全力而下,怨气瞬间爆开。
众人早已精疲力尽,如今不过强弩之末,这全力一击下来,竟是连防御都来不及,就被新罗衣灵力轰开。
新罗衣瞬间来到江照雪身前,江照雪惊得将山河钟同时甩出,手上光芒大战:“开阵!”
“卸。”
她的法阵被宋无澜同时卸下,长鞭狠狠抽在山河钟上,钟声高啸,江照雪狠狠砸回问台上,一口血喷出刹那,第二道鞭子又至门前,好在一排爆破符同时飞来炸开,拦住新罗衣片刻刹那,徐子臣一剑刺入新罗衣胸口,所有灵力顺着剑身爆开,新罗衣竟毫不在意,转身就朝着徐子臣一抓掏去!
“护!”
“卸。”
江照雪和宋无澜再次开口,江照雪防御阵被宋无澜卸下,新罗衣手毫无阻拦插入徐子臣胸间,徐子臣剑生生爆开,新罗衣整个人胸口都被炸成了一个窟窿。
周不罡趁机同所有弟子一起朝着她脑袋削去,新罗衣转身用带血的手一甩,血珠便化作一把把飞去长剑,猛地撞倒众人结界之上。
结界瞬间碎裂,所有人齐齐飞出,重重撞到地上!
众人都听得身上骨裂之声,只觉气血翻涌,新罗衣却神色不改,只用手背擦过脸上的血迹,抬头看向众人:“就这点本事了?”
大家说不出话,只低低喘息,只见天命书悬在高处,力量源源不断涌入新罗衣身体之中,她的身体快速复原。
众人眼里忍不住有了恐惧。
碰不到的怪物可怕吗?
可怕。
可杀了又活,仿佛永远不会死亡的怪物,更令人珏望。
所有人压抑着惶恐,看着她的胸口飞快恢复,新罗衣欣赏着众人眼中的恐慌,张开双手,任由力量填满自己的身躯,高兴道:“我早说过了,你们赢不了我,这世上只要没死,有天命书在,我永远不会受伤。我是神。”
新罗衣说着,眼中忍不住有了狂喜,宋无澜在她身后,鄙夷看她一眼,看她笑着走向江照雪,高兴道:“江照雪,我现在是神。你杀不了我的,你只能看着你有的一一失去,你在意的一无所有。”
江照雪没说话,她挡在结界前,盯着这个慢慢走向她,站在她面前,弯腰端详她的怪物。
她感知到众人的恐惧,不安,绝望。
便是她都忍不住心生惧意,她拼命思考着办法,思考着两全其美保住所有人的办法,而如今最好的办法……
“让他们去拖住宋无澜。”
阿南突然开口,急促道:“新罗衣能成为伪神,是因为宋无澜将自己的力量与她绑定,才让她能够瞒天过海,遮掩怨气,不然她能当个屁的伪神!可这就是咱们的机会,只要新罗衣死,宋无澜必受重创。现在他们难打是因为新罗衣可以操控天命书,没了新罗衣,宋无澜又不能用天命书,一个九境命师怕什么?你也是九境命师!”
江照雪听着没说话,阿南一感知,明白她的意思:“你觉得没有人能拖住宋无澜?拖不住宋无澜他们更拖不住天命书,无论如何都是要死……”
“瑶瑶,我们去拖住宋无澜。”
阿南话没说完,江平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江照雪面色一变,就见旁边所有人似乎都得到了传音,大家慢慢坐起,听着江平生道:“新罗衣必须一击毙命,这里除了你没有人能杀她。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我没有时间了。”
江照雪愕然回头,就看见江平生苍白的脸色,他明显是在强撑,江照雪突然意识到什么,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你在看什么?”
新罗衣见她回头,伸手捏过她的下巴,逼着她看向自己,温柔出声:“在商量怎么杀我啊?让他们来啊,你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如我,趁着我现在还在休息,动手啊?”
“杀你,还用他们动手?”
江照雪笑起来,新罗衣挑了挑眉:“死到临头还说大话?”
“新罗衣,”江照雪喘息着,“你是不是没见过我用剑?”
新罗衣一愣,眼中露出好奇:“哟,你还会用剑?”
“所有命师,幼年都会修习百家,”江照雪握住了旁侧一个死去弟子染血的剑,死死盯着面前有几分惊讶的人,“我们无法使用其他修士的法术,如果要使用,必须与天赌运后得到允许,可越熟悉这些法术,赌运成功的几率越大,只要成功,我们就能使用任何门派的任何术法,包括剑。”
“所以你用剑之前,还得赌一赌?”
新罗衣好奇,江照雪笑起来,提醒她:“可我是九境了呀。”
新罗衣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江平生和周不罡突然带着所有弟子朝着宋无澜一扑而去!
江平生去得极快,本早已灵力枯竭的身体竟然灵力格外充沛,完全是燃了本命精元,那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江照雪也同时出剑:“流风式!”
一声令出,剑若有灵,她竟宛如一个修习几百年的剑修,剑意奔腾而去,逼得新罗衣下意识一退!
等反应过来时,江照雪已经开始快速画阵,宋无澜一面抽空抵御着江平生的袭击,一面大喝:“拦住她!”
新罗衣反应过来,疾驰而去,剑如密雨,怨气奔腾环绕,江照雪右手执剑,左手画阵,一面抵御着袭击,一面疯狂画阵。
宋无澜立刻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抬眼看了一眼疯狂扑来的江平生等人,咬牙骂了一声:“老匹夫。”
随后便同江照雪一样快速绘起法阵。
江照雪感应旁侧灵力涌动,看了同她一样一面躲闪一面画阵的宋无澜一眼,阿南立刻叫了起来:“哇哇哇,学人精!”
说话间,江照雪阵法已成,抬手一扬,阵法上飞,宋无澜的铜板同时飞起,两人同时开口:“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十方诛邪!”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乾坤大吉,上签不出!”
铜板签文同时落下,江照雪看见“下下”二字刹那,便被新罗衣一脚踹飞出去!
她重重撞在地面搓行数丈,狠狠撞上一个石台,血呕出来时,便见不远处宋无澜同样也刚从地上爬起来。
所有命师在完成一场赌运时都会有暂时的气运空缺,是最容易袭击的时候。
只是压制一场赌运,远比杀一个人简单,宋无澜拿到的明显是个中吉,运气没她那么差,挨的打也没那么狠。
但他一生少有败绩,如今被人打得吐血也是几乎未曾有过之事。
他眼里带了怒气,隔着人群爬起来,江照雪也喘息着爬起来,迎面就迎接新罗衣一剑!
江照雪连开三阵,宋无澜都宁愿挨打都要压制,江照雪力量越来越弱,动作越来越慢,新罗衣却毫无变化,甚至隐约有越来越强的趋势。
“瑶瑶,最后一次。”
江平生的声音传来,江照雪心上一凛,隔着满眼的血抬眼看去时,便见江平生已经用自己命线完全将宋无澜封锁住。
她再次绘阵,整个手都在颤抖,对天命的感知隐约察觉什么,却不敢深想。
命线是一个人的寿命具体化,运用得当,再强不过。
可这对于宋无澜却毫不在意,只在命线锁住他刹那冷笑一声:“蝼蚁撼树。”
他抬手一甩,天命书竟旋回飞来,重重撞上命线!
宛若钢刀切弦,江平生迟迟不放,所有人弟子疯狂扑来,宋无澜轻松闪避,看着江平生笑起来:“江老儿,我知道,你是想困住我,让江女君能够杀新罗衣,你们想着,我的力量与新罗衣共通,只要她死了,我必重伤,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所谓共通,就是她的力量——”
说着,宋无澜嘴角勾起笑容,江照雪本能性觉得不好,下意识回头高喊:“退!!!”
然而全然已经来不及,在她高喊刹那,她只看见怨气从地面阵法拔地而起,宛若一只只弯角猛地贯穿进入江平生、周不罡、徐子臣等人的胸口。
江照雪一时失神,瞬间就被新罗衣一剑劈飞。
江照雪被这一撞,凝在指尖的阵法当即散去,新罗衣疯狂劈来,江照雪根本无暇画阵,只听着宋无澜喘息着,从容看向众人:“你们就算按照计划成功了,你们也不可能杀了我,何必废这个心思呢?”
“瑶瑶,画阵。”
江照雪听到江平生声音响起,她疯狂绘制着法阵,她的手激烈颤抖,阿南不解:“你在抖什么?”
她没说话,她只拼命绘制法阵,直到她法阵绘制完毕那刻,悍然出声:“天道无常——”
宋无澜惊愕回眸,正欲开口,江平生却是从弯角之上练血带肉,咆哮着将全部修为灌注剑身,猛地朝他劈了过去!
“开阵!”
宋无澜被这绝命一击惊得瞬间开阵,旁侧徐子臣也毫不犹豫跟上,在宋无澜回头还欲再拦时扑在宋无澜身上,任由他身边剑阵贯穿身躯。
一个个人扑到宋无澜身上,一个个弟子扑向新罗衣,趁着他们争取那片刻,江照雪脚下法阵大亮,乾坤签筒一拉,六十四签环绕周身,狂风乍起,玉签环绕飞快:“天道无常与天赌命,乾坤为剑,诛,新罗衣!!”
音落瞬间,伴随着一个个弟子元婴自爆之声,六十四签化作长剑,朝着新罗衣猛地飞去!
新罗衣不多不避,只将伞骨朝着江照雪倾尽全力飞甩而来:“受死!!”
那如剑一般的伞骨来得很快,快得她根本没有任何力气躲闪,她清晰的看见那剑锋上的寒芒,感觉剑锋冲向自己。
她躲不了。
六十四签,乾坤成剑,这是她所有能开得阵法中,必杀的一种。
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根本不问上中下签,新罗衣不死,就是她死。
她看着自己六十四签迎着新罗衣一剑而去,看着那一剑仿佛自带无色屏障,与她的六十四签撞在一起,签在剑风屏障中一根根断裂,每断裂一根,江照雪便觉蚀骨剜心之痛,好在最后还是留下一根。
唯一那一根上上签,和新罗衣的那一剑错身而过,同时贯穿两人!
一瞬之间,一切都静默下来,江照雪隐约感觉疼,又似乎不是很疼。
她茫然抬头看向前方,就见新罗衣也茫然看向她。
她的肚子上出现了两道剑痕。
一道是江照雪的上上签,而另一道……
看见另一道的痕迹,新罗衣惊恐睁大了眼,看着血肉怨气从自己肚子上流出,颤抖着出声:“不……不……这是什么……天命书!天命书!救我!!”
她清晰感觉到自己生命里的流逝,感觉这具身体的崩溃,然而她却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觉这具躯体燃烧起来,变得仿佛一座牢笼,要一起烧死里面所有魂魄。
这是她的那一剑,她给江照雪那一剑!
噬魂剑,会封死人的躯体,以烈火之痛,将魂魄活活烧死,可噬魂剑为什么在她身上?为什么?
新罗衣来不及多想,只觉得自己宛若要被烈火烧死前一刻,疯了一般试图逃出这具身躯,只是她刚刚要走,就感觉一股巨力袭来,随后她竟感觉自己根本无法离开!
“你走不了的。”
沈玉清的声音从识海传来,江照雪惊讶抬头,就见站在对面的人,一只眼是沈玉清淡漠,一只眼是新罗衣慌张。
新罗衣听见这个声音,尖叫起来:“沈玉清,你做什么!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会醒着?你为什么醒着?!!”
“我一直醒着。”沈玉清平静解释,“从我知道你从九幽境逃走,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需要一具身体,所以我和裴子辰商议,他在我身体种了锁魂咒,进入我身体的魂魄,谁都不能离开,然后……”
沈玉清抬起眼眸,看向对面震惊的江照雪:“我给她下了同心契。”
江照雪惊住,不可置信看着对面的人,听着他平静道:“当你杀她那一刻,就是你我的死期。”
这话让所有人呆住,江照雪一瞬想起来,她最后见沈玉清那一日,沈玉清在她手心画下的符咒。
“他给我写的符咒到底是什么?方才他没给我看,你看到了吗?”
“里面加了个护身咒,无妨。”
那不是护身咒……
江照雪反应过来,那是同心契。
裴子辰知道,沈玉清知道,他们早就谋划好了这一刻。
无论如何,在新罗衣杀江照雪时,给江照雪一线生机。
她愣愣看着对面平静的人,新罗衣也反应过来。
她的魂魄在疼痛中尖啸暴喝:“为什么!沈玉清,你为什么还要选她!为什么永远选她!”
沈玉清一顿,第一次听到这个女子如此坦率的言语:“你杀我我都不计较了,我留你一命,可为什么始终是选她!两百年前选她,两百年后选她,种天衍藤选她,如今她都跟裴子辰跑了,你还要选她!你疯了吗?!她不爱你,她爱的是裴子辰,她给你带绿帽子,她把你耍得团团转,你但凡向我服软半分我都比她好!”
这话让沈玉清慢慢冷静下来,他静静看着江照雪,眼中带了怜悯:“清音,你错了,我选的不是任何一个人。”
说着,沈玉清完全接管了身体,他弯腰拿起地上长剑,在新罗衣尖叫着:“不要!放开我!宋无澜!救我!救救我!”的求救声中,将剑放在脖颈。
宋无澜听着新罗衣呼声,下意识想救人,周不罡一剑迎上,带着弟子封死他的去路。
沈玉清平静看向江照雪,仿佛走向早已预定的归途,无悲无喜,无憎无怨。
他眼中仿佛是回到少年时,他初见江照雪,她披霞踏月,乘着鸾车从高处往前。
他眼中慢慢浮出泪意,却还是笑了起来,哑声道:“我选的,是自由。”
是不为人欺,不为自欺的自由。
是坦坦荡荡承认自己的自由。
是坚定不移选择自己想选的自由。
是迷途半生,身系宗门,身系恩义终成飞灰后,选择他本心的自由。
江照雪。
剑锋急转,他手腕骤然用力,狠狠切过脖颈,彻底斩断命脉!
识海中火焰暴起,他的身躯宛若囚笼,将他和新罗衣困死其中,两道魂魄瞬间燃于火焰,只听新罗衣最后一声咒骂:“沈玉清!!!”
随后怨气就从他身体之中彻底爆开。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冲开,纷纷各自护体,宋无澜却是仿佛突然失力,被狂风骤然掀翻,狠狠撞到问心台石碑前,一口血呕了出来。
等狂风停下,众人喘息着抬头,就见高处乌云密布,怨气彻底隔绝天地,黑压压聚在高处。
众人不安看着那些怨气,周不罡喃喃:“完了吧?她死了吧?”
江照雪听着,却没说话。
她只看了天空许久,感知着高处属于沈玉清和新罗衣的气息一点点消弭,没了片刻,就听身后有笑声响起:“哈……哈哈……”
所有人闻声看去,便见宋无澜斜卧在地上,他身上带血,面色惨白,看着天上怨气,眼中带了几分癫狂。
青叶下意识拦在江照雪身前,警惕看着宋无澜,冷声询问:”你笑什么?”
“蠢货……蠢货!”
宋无澜笑着摇头,似是有些无奈,慢慢站起来:“给她生路她不走,说什么报复沈玉清,最后还不是留他性命栽在他手里?白白废我一身修为,简直愚不可及!”
“天命书不能直接害无辜之人的性命,”江照雪了然看着他,平静阐述着他的现状,“你只能使用‘宋无澜’这具身体修炼出来的修为,但你把所有力量与新罗衣共享,让她成为伪神操控天命书,如今她死,你所有修为全无,天命书无法使用,你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我只能等死?”这话让宋无澜笑起来,“等着裴子辰成神出来杀我?”
“不错。”
江照月站在人群最后,死死盯着宋无澜,冷声道:“你违背神君之意,罔顾天理,肆意干涉他人命数,截取无辜之人气运,屡造惨案,罪不容诛。今日我等在此,为的就是杀你。”
“杀我?”
宋无澜听着,环顾周遭,只见所有人都早已是强弩之末,但仍旧手提利刃,横眉冷对,似乎随时等着出手。
看着这一个个杀意满满的人,宋无澜点着头轻笑:“好好好,看来如今我已是十恶不赦,人神共愤之邪物。天欲诛我,神欲诛我,我本想修天道,走正路,可如今既然你们都不让我走,那正神邪神伪神,都是神明,有何区别?”
听到这话,江照雪神色一凛,瞬间反应过来,急喝:“封——”
“封灵半刻!”
宋无澜先一步开口,江照雪瞬间感到一股无形之力将她所有力量封住,周边人也立刻反应过来,周不罡青叶等人带着弟子朝着宋无澜左右两边急攻而上。
然而一直匍匐在地上的尸体却突然暴起,他们仿佛是被一根根丝线调起来的傀儡,却又极为凶猛,迎着众人就扑了过去!
一瞬之间,尸山成海,对着江照雪就冲了过来。
江照月面露惊骇之色,强行祭出一道结界拦在前方,慌忙转头看向江照雪:“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还有力量?!”
“我既然能让区区一只怨煞成神,你为什么觉得我自己成不了?”
宋无澜的声音传来,众人惊讶看去,就见他站在尸群后方,血色阵法在他脚下铺开,怨气如旋风而去,飞快充填在他身体之中。
“我只是想修正路,想得天道认可,想干干净净成神——”
“放屁!”青叶闻言,一脚踹开一具尸体傀儡,大骂出声,“你害了这么多人还敢说干干净净?!你要不要脸?”
“那我是害的吗?”宋无澜面色不改,闭着眼睛,仍由所有怨气汇聚在自身,一道道血色符箓在他周身亮起,他的声音宛若神明审判,响彻整个苍都,“叶文知好色,宋无涯贪权,李修己求善不如求生,而今日一切,因果皆在新罗衣,众人咎由自取,与我宋无澜何干?可如今你们既然逼我至此,那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
怨气彻底充盈宋无澜的身体,符箓爬上他的面容,他在怨气中张开双手,低喝出声:“天命!”
音落刹那,红光从他脚下冲天而起,狂风将所有人吹散砸远,青叶惊呼中一把拽住江照雪,一剑砸入地面,竖起结界,这才让江照雪有喘息之机抬头。
飞灰走石,天地无色,地面隆隆翻滚,只见万物由远至近,仿佛是被吸食了生命一般,大片大片草木枯萎,生灵倒下,死气飞快沿袭。
“他在做什么?!”
青叶紧张回头,江照雪却不答话,只盯着血气中的宋无澜快速绘阵。
她方才杀新罗衣,灵力已经消耗大半,如今又被宋无澜封了灵力,只能先绘制一个赌运法阵的雏形。
而不远处被周不罡拉着的江照月扬声解释:“天命书的力量本来就与世界相连,它在吸取这个世界的生命力成神!”
“这么有本事它早点不干?!”青叶闻言怒骂,“早点让我死还打这么久?”
“一旦成为邪神,这个世界会和他自然对抗,难以长存。”
江照雪绘制完法阵,等待着自己灵力解开封印。
宋无澜明显剩下的灵力也不多,他做不到封她太久时间,但这半刻钟,也足够他快速进阶。
可不能,不能让他真正进阶成神!
哪怕邪神存在的时间不可能太长,也足够他杀了所有人!
“青叶。”
江照雪看向青叶,眼中带了不忍,轻声道:“只要他的法阵被破坏,他吸取力量的效果就会减少,到时候……”
我明白,”青叶身上已经都是伤口,却已经在一瞬明白了江照雪意思,毫不犹豫点头,“我给您争取时间。”
说着,她从腰上取了丹药,一口压入自己口中,凝了一口气,扬声提醒:“周前辈!”
周不罡闻言,同青叶一起,朝着血光中的人冲了过去,两人完全没有设置结界,全力凝神一剑砸下,猛地砍在地面法阵之上,金光和法阵触碰刹那,两人当即被震飞出去,然而剑风还是在法阵上砍出一道血痕,周边不断涌来的力量一滞,血光瞬间淡了下去。
江照雪和江照月各自上前,给青叶和周不罡喂药。
青叶金丹碎开,灵力流逝,江照雪握着药的手都在抖,可她告诉自己,她不能抖,她不能在这时候有任何情绪,她只一瓶一瓶药给青叶喂下去,不停质问叶天骄:“裴子辰什么情况?还有多久?”
“我不知道。”
叶天骄声音发沉,低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融合,身体反而快速裂开,我一直在维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壳和身体始终不能融合。”
始终没有融合……
江照雪手微微颤抖,这时旁侧突然传起声响:“江照雪,你以为,断了我的法阵,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震惊回头,就见周边尘雾尽散,宋无澜站在不远处。
身披血色华袍,头顶九旒冕冠,有半具身子只有骷髅,明显这具身体还没完成,但有微弱的力量源源不断进入的身体,不断填充着他。
半面仙容半面骨,看着这诡异的景象,江照雪抿紧唇线。
“你阵法被毁,还能做什么?”
她不安开口,宋无澜低低笑起来:“我虽然阵法被毁了一半,但还能用啊?只是慢一些罢了,力量十分进来,我取五分,到的确足够你拖延你力量恢复,拖到裴子辰出现。但其实,浪费就浪费些,我多取一些,不就好了?十之取五,若是二十,我不就有十了吗?”
“你想做什么?!”
江照雪一瞬明白他的意思,瞳孔急缩。
她拼命冲击宋无澜设下的封印,宋无澜看着她挣扎,眼中欣赏之色,低声道:“江照雪,你见过真正的命运之力吗?”
说着,天命书飞到他面前,快速翻动起来,灵力从天命书身上逸散,宋无澜抬起手指,指尖凝出血色光芒。
光芒出现刹那,江照雪便感觉到一股威压凭空出现,宋无澜温和道:“命运之力,和命师的力量一样,当一切轻而易举,它便可以轻易发生,你说,”宋无澜歪头看她,“蓬莱精锐尽数在此,被怨气笼罩的情况下,我诛蓬莱,要耗费多少力量?一个蓬莱的力量,够我用吗?”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他的意图,青叶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抓过自己断剑,朝着宋无澜就扑了过去,大喝出声:“我杀了……”
“我以天书十二字——”
结界将青叶猛地震开,血色光芒在宋无澜指尖绽开,就见宋无澜手指一点,审判之声响起:“诛你蓬莱千万人!”
说罢,天命书上十二个“杀”字飞出,蓬莱上方,有整个岛面宽大的血色光柱从天而降!
所有弟子惊恐抬头,也就是这一刹,江照雪封印终于冲开,她毫不犹豫将法阵甩出:“开阵!”
她乾坤签尽断,此刻唯一能消耗的就是自己本身力量,她将用自己所有力量承托着那根落到蓬莱上方的巨柱,看着蓬莱子民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看着天空。
“哎呀,”宋无澜看见她身上的金线,似是意料之中笑起来,“你去救蓬莱了?可是,你要是救蓬莱——”
宋无澜抬手指向渡怨池:“那就保不住裴子辰了。”
音落刹那,所有就见漂在高处的怨气竟是突然集合在一起,朝着渡怨池方向就轰了下去!
江照雪震惊回头,只看怨气如剑,轰然撞破结界,猛地砸向裴子辰冰棺!
来不及。
她根本来不及想,也来不及选择,也不能选择!
眼睁睁看那怨气劈开半山,露出半山之中的渡怨池,只见叶天骄盘腿坐在冰棺前,他手腕上不知何时割开,血液涓涓流出,整个渡怨池阵法大亮,将所有怨气镇压在他身下。
他一人挡在冰棺前方,隔着遥远的距离,目光锁在宋无澜身上,却是道:“还在等什么?”
他的头发慢慢变白,明显现在压住整个法阵,压住那些所有攻撃裴子辰怨气的力量,全都是他本源力量。
他在用命护住法阵。
渡怨池从一开始修建,他就是用性命和渡怨池相连,一旦渡怨池法阵破损,他就会用他的命去修补。
一千年前他参悟大道修补了定坤针,如今他用他的大道修补渡怨池。
然而一千年前他尚会在惶恐绝望中嘶喊出那一句“我叶天骄生而天骄”,此刻他却已如任何一位宗师一般,平静感受着生命流逝,再问了一句:“还在等什么?”
他在问谁?
江照雪茫然,只是还不等她反应,就感受到身后一阵疾风掠过,所有人惊诧回头,便见一直在战线后方的江照月竟是疯了一般,朝着宋无澜扑了过去!
江照月这样近战毫无力量的符修,宋无澜根本不放在眼中,抬手一挡:“诛——”
话没说完,江照月竟是满身亮起符箓,宋无澜根本开不了口,被他猛地撞倒在地!
宋无澜倒下刹那,便觉自己周身僵住,叶天骄嘴角溢血,高喝出声:“江少主已经用我的魂魄锁住他,魂魄不够就再喂,姐,你是命师,命师才是唯一能诛杀天命书的人,杀了他!”
魂魄不够就再喂,杀了他。
所有人反应过来,全都扑上前方,宋无澜见状拼命挣扎,怒喝出声:”神才能杀我,除了神谁都杀不了我!”
“你错了,我活着,就是为了杀你。”
叶天骄眼中带了热泪,扬声开口:“姐,命师是昊苍神君留下的血脉,本是用来监管昊苍神君的存在,这几万年,他想尽办法屠戮命师,就是因为他害怕你们。命师才是唯一能杀天命书的存在,用你的血,杀了他!”
所有人听着,拼命住挣扎着的宋无澜,转头看向江照雪:“杀了他!”
一双双眼睛看过,一个个声音响起,江照雪心跳飞快,她知道不可能,理智知道神器必须由神来摧毁,她就算是命师也毁不掉宋无澜,可她还是冲上了上去。
她拿着江平生年幼给她的匕首,割开自己手掌,血染在匕首之上,她冲到宋无澜身前,狠狠一刀扎下去!
宋无澜看着落下的匕首,眼中露出惊恐之色,然而在匕首即将触碰到他刹那,他身上带着神力的结界骤然亮起,将江照雪狠狠震开!
看见这个突然出现的结界,众人都是一愣,江照雪只觉自己背上疼,似乎是断了肋骨。
她挣扎着站起来,就看宋无澜也在错愕之后,慢慢笑了起来。
“你杀不了我……”
他仿佛是意识到什么,大笑起来:“你不是神,你杀不了我!”
“可你受到了致命的攻撃。”
江照雪喘息着站起来,确定了自己的方向。宋无澜脸色微变,就看江照雪看着他笑起来道:“其他人伤害你,都没有这个保护你的结界,是因为你没有承受到致命伤。宋无澜只是你的躯体,只有伤到作为器灵的你,昊苍神君的结界才会出现。可他能保护你多久?”
“那你能活多久呢?”
宋无澜很快调整了表情,笑起来道:“现下他们拿魂魄作为代价封住我,你以为他们能封多久?”
“那就要看你我的本事了!”
说着,江照雪再一次冲上前去,她用利刃染满她的血,狠狠扎向宋无澜。
结界将江照雪再一次震开,光芒却明显淡了几分。
宋无澜发了狂一般拼命挣扎起来,所有人死死压着他,一个弟子被他拼命挣开,另一个弟子便扑上来,他在人群中挣扎着,仍由江照雪一次次扑上来刺到结界上!
一次、两次、三次!
叶天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头发化作银白。
压制怨气的力量越来越少,阵法下的怨气疯狂撞击着法阵,他看着远处江照雪一次次冲上去,一次次被震开,看着她满身染血,看着自己手慢慢变得像老叟一般,成了皱巴巴的橘皮。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回身,来到冰棺前。
裴子辰还在冰棺之中,魂魄始终和肉身始终无法融合,肉身宛若一具四分五裂的瓷器,只是被灵力勉强维系。
他轻轻抚上冰棺,感受到冰棺带来的凉意。
“一千年了。”
他沙哑开口,竟已经是老者的声音。
他看着冰棺里始终如初的青年面容,颤颤道:“一千年前,你就告诉我,你会成神,你就说我们可以杀了宋无澜,所以我活着,我一直坚持活下来,我陪着李修己建了九幽境,我等着姐和你出现,我等了一千年了……”
说着,叶天骄眼泪掉下来:“我知道是你,我知道建设九幽境的是你,我知道那一千年你一直在,可裴子辰,路总有尽头,你该成神了。”
冰棺中的人没有动弹,只有渡怨池中的怨气冲撞着越来越薄的法阵。
叶天骄忍不住将手扣在冰棺之上,低吼起来:“你要成神,你必须成神啊裴子辰!你看看姐,你看看所有人,你看看我!我老了,我已经等了一千年,我没有下一个一千年,我要看着我们赢!是你说的,你说的——”
叶天骄有些支撑不住,慢慢瘫软着,顺着冰棺跪下,他隔着冰面,想起当年九幽境里,李修己仰头看着黑暗说:“那个人在我死前最后一刻,他告诉我,不要认命。他说——”
“天定我蜉蝣……”
叶天骄喃喃,想着少年穷途末路的自己,和李修己一起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听着他仿佛是自己好友的语气开口:“我争万岁春。”
“裴子辰……”
一滴眼泪从叶天骄眼角滑落,他的额头抵在冰棺之上,耗尽最后一点灵力后,彻底闭上眼睛。
最后闭上眼睛刹那,他听见怨气狂欢呼啸着冲向裴子辰,他低低呢喃:“成神吧。”
裴子辰,成神吧。
裴子辰,成神吧。
成神吧,成神吧……
无数声音汇聚起来,涌灌进入裴子辰的识海,他在黑暗中独行,恍惚回头。
他这一条路空无一人,他感受不到任何存在,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从何而去,只有人不断质问:”你为什么要成神?你是为了谁?这世上谁爱你?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利用你,憎恶你,嫉恨你。从未有一个人真心实意从头爱过你。”
“你的师父不在意你,说杀就杀,说扔就扔。”
“你的同门嫉恨你,厌恶你,说背叛就背叛,哪怕你为他们暴露身份去死,他们也能立刻刀剑相向!”
“而江照雪?江照雪一开始就为了骗你,她只是因为你死了,你为她做得太多,她才爱上你,如果你没有为她付出一切,她还会对你好吗?”
“不会的,”周边成神的声音慢慢弱下去,裴子辰突然觉得整个人仿佛是用光了所有力气,他再也走不动了,他静默站在原地,听着对方道,“她从未因你是裴子辰而在意你,也没有人在意。裴子辰。”
身后传来弓弦拉紧之声,他没有回头,就听对方温和道:“你该死了。”
音落刹那,怨气瞬间彻底冲开他自己设下的每一层禁制,疯了一般扑向他!
他静静站在原地,仿若又回到十七岁悬崖,山风猎猎,这一次,师父,同门,那成千上万的弟子的剑如流光飞向他,然而他也不在需要那个人了。
那个人不在。
不会有人突然出现,不会有光芒挡在他身前,不会有凤凰一般的人,突兀出现在他的命运。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他静静注视着万剑璀璨而来,到他身前最后一刻,一枚铜板从他身前突兀而出,清脆“叮”一声,重重撞上刺向他身前的利剑!
铜板四分五裂,裴子辰瞬间睁大眼睛。
他突然想起当初江照雪用鸢罗弓射向他那一刹,也出现过这样“叮”一声脆响。
之后他一路逃亡,路上丢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了江照雪送给他的那枚铜板。
是那枚铜板救了他!
而那枚铜板……那枚铜板……
“压岁钱。”
江照雪声音响起来。
那时候还在溯光镜的幻境之中,那时候他们还什么都没挑明,那时候他还没有为她而死,她就送了他这枚铜板。
真情掺杂假意,可是她救他时的着急是真的;
她希望他过的好是真的;
她在幻境一无所愿,所愿为唯他是真的;
她在收到他新年礼物那个夜晚,将她的本命法宝送给他,也是真的。
什么铜钱能挡下鸢罗弓致命一击?
只有江照雪的第二套本命法宝,阴阳通宝,才可能在关键时刻挡下鸢罗弓的一箭。
而那枚铜钱,是她给他的压岁钱。
女君。
念头忽起,无数过往回忆似如海水破镜,周边黑色被那记忆的海浪撞破,四分五裂,就见五光十色潮水滚滚而来,那些记忆里全是江照雪。
江照雪。
江照雪。
江照雪。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昨日,他与江照雪坐在悬崖上,于夕阳中,眺望整个苍都。
江照雪转头看他,温柔又悲悯:“裴子辰,成神吧。”
那一刹,华光大绽,怨气尽消。
草木春风,云光破日!
江照雪再一次被结界弹开狠狠砸在地上,宋无澜也在叶天骄死去刹那,彻底破开禁制,猛地掀翻最后压在他身上的人,抬手便向江照雪点去!
只是他手才将将抬起,便从渡怨池炸开,鸢罗弓从天而降,重重砸地面,只听“轰”一声巨响,就将宋无澜彻底掀翻开去。
宋无澜旋身落地,江照雪在狂风中颤颤抬头,就见一把巨大的弓箭立在原地,护在她身前不远处。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鸢罗弓完整的模样,神力溢满了鸢罗弓,玄弓金纹,流光溢彩,在不知何时亮起的晨曦中,异常耀眼。
“鸢罗弓?”
宋无澜喘息着抬眼,冷笑出声:“你来,他却不现身,怕是落在时光镜里回不来了吧?”
“时光镜是主上最后的考验,”鸢罗弓冷静出声,“天命书,你若愿现在停手,就还有一线生机。”
“生机?轮得到他给我生机?”宋无澜笑起来,“他要杀我,也得先保住自己小命。天道无常——”
话音未落,江照雪就看青叶从他背后猛地扑来,一把捂在他的嘴上,宋无澜同时将手中匕首捅入身后,灵力欲动,就有人轻轻握住他的脚腕。
他的灵力瞬间被封住,宋无澜惊骇睁大了眼,就见江照月满身是血趴在地上,抬起头来,哑声道:“还有我。”
符箓从江照月身上亮起,他俊白的脸上满是鲜血,平静道:“我也是符修。”
他也可以写出叶天骄的符箓,他也可以用魂魄锁住宋无澜。
江照月说完,一只又一只染血的手便攀了上来,那是一直没有在前线的符修,他们一个又一个爬过来,攀上宋无澜,将那道神魂与他相锁的符箓,用血贴在宋无澜身上。
而青叶死死捂着他的嘴,他们灵力不多,哪怕是用命也无法压制宋无澜太久,必须压制住他的言灵。
宋无澜反应过来,瞬间激动起来,疯狂捅向身后青叶,然而青叶却死不放手,只拼着一口气,嘶吼出声:“女君——!!!”
杀了他。
江照雪拼尽全力往前爬去。
她一面爬,一面用吸纳着周边灵力,血色逶迤满地,她死死盯着对面人,满心满眼都是裴子辰的名字。
这是神器,是鸢罗弓最完整的形态。
她一介修士,开不了神器完整的形态。
可她必须开。
她必须抢在江照月死去之前杀了宋无澜。
她必须在宋无澜杀她之前杀了宋无澜。
她必须在宋无澜赶入渡怨池中,杀了还在时光镜中考核的宋无澜。
裴子辰。
裴子辰。
她眼中忍不住有了眼泪,颤颤伸手,握住鸢罗弓,鸢罗看着趴在地上的江照雪,有些不忍:“女主人……你……你打开不我。”
“江照雪!”
宋无澜法音响彻整个山林,江照雪轻轻喘息,灵力从四面八方流入她身体,宋无澜激动出声:“那是神器,别浪费灵力了,你打不开的!我告诉你,你死,是天命,你改不了!你今日杀不了我,一个命中注定要死的人,杀不了我!”
"宋无澜,"江照雪听着,握着鸢罗弓,撑着自己站起来。
血水她额前落下,她隔着血蒙蒙一片,喘息着抬眼,看向对面那个好像不死不灭,永远无法打到的命运一般的人,“我爹从小就教我,人,不能求神,不能仙,唯有求己。可今日,我第一次,想求一个人。”
想求一个人。
想求一位神。
江照雪看着对面青叶满是期待的眼神,伸出满是鲜血颤抖的手。
她周身都是被宋无澜结界所伤的伤口,筋脉近乎全断,全部都是灵力勉力维系,她一手握住弓身,另一只手搭在弦上……
鸢罗弓无箭,须在满弓之时,向天地借箭。
她想象着箭的位置,依稀感觉像是回到好久以前,裴子辰教她搭弓的时候。
“重弓和轻弓不同,手掌倾泄,大拇指高于户口架箭。瑶瑶。”
“召——”江照雪灵力暴起,拼尽全力拉动那把巨大弓箭的弓弦。
刹那间,天地震动,风起云涌,她感觉到弓弦上巨力与她抵抗,完全不为她所动,然而她还是咬紧牙关,任由弓弦割入自己血肉,咬牙出声:“九幽玄冥大帝——裴子辰!!!”
狂风卷起,鸟雀惊飞,三境震动,而这一刻,渡怨池中,裴子辰却是睁开眼睛,步入一个金光流溢的空间之中。
这个空间之中全部都是镜子,每一面镜子上都展示着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窥伺着不同人的命运。
“吾主。”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裴子辰抬眼去,便见前方出现了一条金色的长道,他快步往前,只见长道中央,一面巨大的圆镜立在桌面。
“时光镜?”
裴子辰立刻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走到镜桌面前。
对方冷静应声:“是,吾主。”
“为何召我来此?”裴子辰闻言立刻询问,“我还有事……”
“不是我召您,是您召我。”
时光镜打断裴子辰,裴子辰一愣:“我何时召你?”
“您要成神,难道不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裴子辰反应过来,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您乃此世气运之子,你的命运本该是拿到神器之后,成为三境之主,飞升成神。”
说着,镜子上飞快展示了无数画面,在乌月林之前,那些画面和他记忆中差不多,然而从乌月林之后开始,却一路与他看似相似,最终不同。
最大的区别就是——
镜子里的画面,没有江照雪。
没有江照雪,他在落崖后便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一心以复仇为念,直接堕入魔道,一路收集神器,在慕锦月帮助下回到九幽境,而后反攻真仙境,灭灵剑仙阁,诛蓬莱……
一切如江照雪所说的那本“书”中所言,他的成为了三境最强之人,而江照雪……
死在他的手里。
“这是您本该有的命数,命中注定该死的,是江照雪。她应当早早被抽取灵根,之后一路与您为敌的过程中,被削弱气运,由于她残害无辜,气运尽失,哪怕她怀上您的孩子,得到您气运福泽,却也无法逆转她的死命。”
“你说什么?!”
裴子辰惊讶出声,时光镜在一个江照雪进入魔宫的画面中停住,随后扩大占满整个镜面,让裴子辰清楚看到一切。
“是的,在您原本的命运里,您的确和她有一段露水姻缘。她当年曾经救您,您心中为她留有一份善念,见她为沈玉清执迷不悟,屡次与您作对,您本是想放过蓬莱,让她死心,同时也为了让慕锦月有合理的理由从九幽境再入灵剑仙阁卧底,因此您向沈玉清提出,让他用江照雪作为您的鼎炉,换取慕锦月回到灵剑仙阁。”
“他同意了?!”
裴子辰冷声询问。
时光镜平静叙述:“当时灵剑仙阁败局已定,天命书确认慕锦月是唯一的转机,沈玉清虽然思虑再三,还是同意了此事,但是他暗中与江照雪约定,让江照雪来到您这里卧底。他答应江照雪,只要杀了您,他们就一起离开灵剑仙阁。江照雪信了沈玉清的承诺,刻意引诱,于是您如此世一般对她动心,但她最后还是背叛了您,您差点死在沈玉清剑下,好在慕锦月及时搭救,才救您于性命。”
“那她呢?”裴子辰立刻道,“她带着我的孩子回去……”
“沈玉清容不下他,但您乃半神之躯,那个孩子他没有能力杀。于是沈玉清请求孤钧出手,将孩子出生时日推迟了一年,同时消除了江照雪所有记忆,对外宣称是您的孩子。您出关之时听闻此事,决议复仇,在慕锦月配合之下,最终攻上灵剑仙阁。关键时刻,而沈玉清料你不会对江照雪出手,带着真仙境唯一的希望慕锦月出逃。”
画面来到他最后登上灵剑仙阁的时刻,江照雪没有灵根,可她还是拼尽全力战最后。
到最后,他来到她身前。
他看着面前这个人,他爱过她,他恨她,可她凭什么得到他的爱?
“您最后亲手杀了她,了断了您唯一的挂念。”
时光镜开口,画面上是他“咔嚓”一下掐断了她的脖颈,他仿佛和面前人毫无关系,就像最恭敬不过的弟子,跪伏着,说出那一句“恭送师娘宾天”。
看着江照雪倒下,裴子辰身体克制不住颤抖起来,他咬紧牙关,知道现下不宜与时光镜纠缠,只道:“所以呢?这是我本该的命运,所以呢?”
“可她在第七境时,突然醒来,改变了您的命运,截取了您的人生,您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能够改变命运?”
这话将裴子辰惊住,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时光镜的音色带了悲悯,轻声道:“主人,世上从来没有偶然,一个人的命运更改,必然需要另外的力量干预。吾乃时空之镜,主掌时空,唯有神力可启。如今放在您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路,是您现在什么都不做,您将回归您本该拥有的命运,成为三境之主。而另一条——”
“是我回到过去。”
裴子辰突然明白:“她晋升七境命师不是偶然……”
“是您。”
时光镜肯定道:“不仅如此,一个人若是注定将死,从她偏离命运开始,她将不受天道保护,不断被天命书追杀,她将一次又一次面临死劫,您如果要救她,不是一次,而是千千万万次。”
“千千万万次……”裴子辰抬起眼眸,“那代价呢?”
“您的性命。”
时光镜平静道:“一命换一命,这就是改变天命的代价。”
裴子辰听着,没有出声,时光镜静静注视着面前人,轻声道:“主人,时光是可以忘记一切的,只要您活得足够漫长,就会发现,没有遗忘不了的人,没有走不过的路。只要您此刻什么都不做,回归您原本的命运——”
“我还是会救她。”
裴子辰沙哑开口,时光镜一愣。
裴子辰抬眸看着时光镜里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和江照雪,看着江照雪挡在他眼前,忍不住笑起来:“你以为,他杀了她,是因为恨吗?”
“主人……”
时光镜一时不解,裴子辰哑声道:“不是的,他半神之躯,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自己的血脉?他既然知道她腹中有他的骨肉,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意?女君的体质,若是她不愿意,怎么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时光镜呆住,有些茫然:“这……那这是怎么回事……”
“时光镜,”裴子辰抬起手,放在镜面上,他看着镜子血泊的江照雪,哑声道,“其实没有人可以窥探命运,能被窥探的,都不是命运。你也好,天命书也好,我也好,女君也好,我们所有人,看到的都是那个点上,命运想让我们看到的。我们唯一能预测未来的,只有规则。”
说着,他的手慢慢探入镜子之中:“女君说过,天命,本是人心。顺心而为,便是我的命运。而无论哪一个世界,哪一个时空,只要是我,便会救她。而我亦信,只要是她,便能救我。千千万万遍,纵死不相悔。”
音落刹那,一股巨力袭来,他被卷入时空间隙,看见围绕着江照雪的时空像一条长河铺陈在他眼前,他一眼扫视而去,寻找着所有关于她和他命运的节点。
他要让一切如他和她所走过那样,完完整整复现。
他要回到一千两百年前,告诉李修己的夫妇,有一位神算,让他们去请她救他们的孩子姓名;
他要在江照雪和少年裴子辰去杀庄燕的路上下一场雨,让他们躲进李修己父母所在的寺庙中,让她为李修己取下姓名;
他要在她每次被命运试图抹杀时,一次次奋力相救;
他要在李修己死去前,来到他旁边,告诉他“天定我蜉蝣,我争万岁春”;
他要教李修己建一个不作恶、不沾染因果的九幽境,他在那一千年的岁月里,只有李修己一个人能看到他,他漫长的等待,等待。
终于等到了江照雪出生。
蓬莱张灯结彩,他悄悄来到她的婴儿床前,为她落下一道护身咒。
于是她平平安安长大,成为少有顺遂的命师。
他看着她从婴儿蹒跚长大,看着她爱上沈玉清。
他帮她抗下大半元婴天劫,在她命兽胎卵死去之时,将他一缕爱魄送入她的身体之中,成为她的命兽。
沧溟海大战那一日,他站在李修己身边,看着她奋力扑向沈玉清,他轻轻送了一道法诀,让海水将这一对恋人推到海岸。
李修己说,他脑子有病。
他只想,瑶瑶太年少,这么大的海浪,她怎么回得去啊。
然后他再等,就又是两百年,他终于等阿南苏醒,破除了有人设置在江照雪身上的禁制,让她突破了第七境。
阿南承载着他对时空镜里看到的另外一个世界的命运,指引着江照雪规避一切,于是他就看着江照雪走向了十七岁的自己,从天而降,挡在他面前。
他继续穿梭在一个个时空,在一次次关键时刻,引领着她往前,也会在她难过时,坐在远处为她吹一首清笛。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力量越来越弱,也看着前方可以选择时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刻,他听见耳边传来嘶吼——
“召,九幽玄冥大帝——裴子辰!!”
他毫不犹豫朝着那个声音伸手而去,一把撕开空间!
也就是那一刹,江照雪感觉身后灵力震动,狂风乍起,她错愕回头,就看见空间被一双手生生撕开!
宋无澜见状,灵力暴起,周身筋脉寸寸炸开,同时伴随着他高喝之声:“与天赌命,诛神阵开!”
“主人!!”
阿南尖叫出声,江照雪就身后剑声呼啸而来,她回头惊见密密麻麻剑阵疾冲而来刹那,就感觉一股熟悉的松竹香先袭而来,随后有人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拉入怀中,旋身一翻,与剑阵错身而过之间,对方便握住她双手,一手持弓,一手拉弦,落定刹那,便将弓弦拉满,对准了满身是血的宋无澜。
“别回头,同我一起。”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江照雪心跳飞快,却不敢多问一眼,他就在她身后,他的脸贴在她旁侧。
时间仿佛凝滞,所有人都凝固在一个时间之中,天地唯有他们二人。
“天道有召。”
裴子辰平静开口,属于神的力量顿时盈满天地,天地间法则仿佛都为他改变,所有生灵战战巍巍。
只有被他护在怀中的江照雪无所感知,却又因命师身份感应到了什么,颤抖着开口:“神君赦令。”
“三境借剑,”裴子辰语气没有半点变化,只听嗡鸣之声,最后无数飞剑从一个个开在天空的黑色空间中跃出,浩浩荡荡集结而来。
“乾坤成签。”
江照雪眼泪落下来,看着所有飞剑合并,化作一道上上签箭,出现在鸢罗弓上。
“应天地众生之愿——”江照雪和裴子辰同时出声,手中弓弦急放,“诛,天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