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是谁
“醒醒,醒醒!”有人似乎在不断摇晃着他的肩膀:“吾神呀,你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
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秀且陌生的脸,穿着辉光教廷教士常见的白袍。
他勉强坐起身来,只感到太阳穴一阵阵抽痛,简直像是有锥子在里面钻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你……”
“你就是下区修道院派来救赎大教堂实习的新人神父吧?”叫醒他的教士分外热情地为他解释现状:“真是抱歉,附近遭了灾,来送派遣公文的同胞还在路上——对了,你叫什么?”
“■■■。”他慢慢地回答道。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费解地皱起眉头:“……什么?”
眼前这个生着一头黑发、脸色异常苍白的新人使用的是一种完全无法复述、简直就像是呓语般的语言。
“哎,没关系。”见他不说话,那名教士笑了笑,体贴地回答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为了不被魔鬼吞噬,到了救赎大教堂,大家都会起一个新名字——唔,就叫你‘埃利安’怎么样?”
……不怎么样。
埃利安在希尔维语中意为“神之奴仆”,一个很符合辉光教廷教士身份的名字。但是本能告诉他,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等等,话说希尔维语是什么?辉光教廷是什么?他现在所说的这口无比流利的陌生语言又是什么?
“来呀,埃利安,”白袍教士催促道:“大主教已经等待你多时了!”
“埃利安”沉默地站起来。他发现自己戴着眼镜,穿了一身黑色的达拉里斯,罗马天主教会内部使用的常服。胸前的纽扣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一个,短款开口披肩的布料规整笔挺,腰间被皮革束带掐得很紧。
他的手上还带了一套黑色的皮革手套,浑身上下除了手腕和些许颈部,几乎一点皮肤都没有露出来。
这身无比朴素低调的穿着明显和其余白得晃人眼睛、还特意加了金饰与珠宝点缀的教士格格不入,简直像是一只黑漆漆的大渡鸦落在了白孔雀群中。
但是无人对他的穿着打扮致以微词。严格来说,这群教士纷纷向他投以友善的目光,就好像没看见他穿了一身与众不同的黑袍子一样。
……太古怪了,这些宗教人士的包容性有这么强吗?
他跟在白袍教士身后,去见了一个穿得更加奢华夺目的老人,对方自称是这座“救赎大教堂”的大主教。
“欢迎你,可怜的孩子。”大主教握着权杖,眼神慈爱地看着他:“没有吾神光辉庇佑的罪恶之地黑暗肆虐,深渊侵蚀着曾流淌着蜜与奶之地。你看起来是如此精疲力竭,如此仓皇失措,一定是遇见了许多可怕的东西。”
“埃利安”:“……”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精疲力竭仓皇失措了?
但是随着大主教的声音,一幅幅诡异的画面开始自他的脑海中浮现,仿佛他真的曾经亲眼瞧见了似的——天上下着硫磺火雨,土地咧着狰狞的巨大裂痕。几只怪异丑陋、仿佛小恶魔般的生物正在疯狂撕咬一名孕妇的肚腹,不顾女人的哀嚎声,用利爪掏出未成形的胎儿,贪婪地大快朵颐着。
更远处是数百名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人类,于翻滚着黑色雾气的毒沼中勉强拖行着一架由人骨与血肉造就的奢华车架,车上遮天蔽日的魔鬼正狞笑着,时不时用鞭子鞭笞他们,每一次都会卷起一人的人皮来。
这就是,救赎大教堂之外的世界……吗?
见人下意识皱眉,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大主教脸上的笑容不由更盛:“不过不必担心,孩子,你已踏上了被神明垂爱的土地。只要你诚心向吾神祷告,你将会被恩准留在这里,获得永恒的救赎,黑暗与罪恶将再也无法侵蚀你的魂灵。”
“你今天应该还没来得及向吾神祷告吧?”大主教和蔼地看向一旁的白袍教士:“孩子,带我们的新同胞去圣殿吧,愿吾神洗去他的惊恐与迷茫。”
白袍教士恭敬地应了。就在“埃利安”要跟着对方离开时,大主教忽然又叫住了他。
“孩子,还有一点,你必须要留意。”
“埃利安”扭过头来,大主教的脸隐藏在阴影中,他只能瞧见对方那身洁净至极的白袍,还有那颗镶嵌在权杖之上的硕大宝石。
“那就是每当夜色降临,光明将不再庇护吾等。这时你所遇见的,你所听见的,你所看见的,皆有可能是魔鬼与邪神的妄语。”大主教的声音变得越发低沉冰冷:“你若是不幸遇见了什么,必须心中不断默念祷词,更不可告诉魔鬼你的名字!”
大主教将权杖重重往地上一砸,声音宛若雷鸣:“——若是任由魔鬼侵蚀你的心智,救赎大教堂也容不下亵渎神明的异端!”
白袍教士引着他进入了一处奢华的厅堂,壁画与浮雕美轮美奂,穹顶高得好似镶嵌着星辰。一路走来,他所瞧见的装潢与器物无一不精美绝伦,来往的教士无一不面容俊美、仪态端庄,他仿佛行走于人间天国。
圣殿里最为醒目的便是一樽覆盖着黄金、秘银与大理石的巨型神像。神像浑身呈前倾姿态,俊美威严的头颅微微看向身后,双手分别握着一柄长枪,右臂高举,长枪指向穹顶,仿佛随时会从神台上走下来,带领着身后的信徒向着天穹征战。神像的脚下则是无比繁复精细的浮雕,雕琢着神明与诸位圣徒击退魔鬼的景象。
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一个名字突兀地自“埃利安”的脑海里跳出来,他刚想上前细细查看,便被人抓住了胳膊。
黑发青年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了出来。
“吾神。”他身旁的那个白袍教士似乎没有发现他的不满,只是呻吟般地低叹着,湿润的眼睛里闪烁着虔诚到堪称狂热的光。
仔细看去,那些伫立于圣殿的教士,无论样貌如何,皆露出如出一辙的表情,一眼瞧去简直和复制粘贴似的,颇为诡异瘆人。那些白袍教士恭敬地垂下头颅,双手交叉于胸前祈祷着。
“我的灵魂属于您。”一名教士流着眼泪喃喃低语着。
“——我的灵魂属于您。”更多教士面露痴狂齐声呼喊道。
“埃利安,来吧,和诸位同胞一起向吾神祈祷,祈求他庇佑你的魂灵远离黑暗深渊吧。”他身边的那名教士扭头望着他,脸上挂着温和友善的微笑,“埃利安”的余光瞧见,更多人转过头来,一齐盯着他,脸上保持着凝固不变的微笑。
黑发青年沉默了片刻,忽然面无表情地用手在前额、胸口和左右肩膀各自点了一下。
“阿门。”
他庄重地点了点头,镇定自若地看了回去,脸上没有发生任何波动,显得真诚极了,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世间最虔诚不过的祷告。
“……”
无数样貌不同、却总令人感觉生的一模一样的教士盯着他看了良久,离他最近的那个忽然展颜一笑。
“你一定是累坏了。”对方非常宽容地望着他:“来吧,为了欢迎你迎来救赎,同胞们为你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晚宴。”
晚宴不可为不丰盛,甚至丰盛过了头。但是“埃利安”没什么胃口,几乎什么都没吃,只是喝了一小杯咖啡。凭借一路上脑海中瞬息间接连不断跳出的各种知识点和判断分析,他觉得自己绝不会是一个傻子,甚至该是个聪明绝顶的聪明蛋。这个鬼地方要是没问题,他就不姓■。
晚宴过后,钟声敲响,夜幕降临了。“埃利安”回到新分配的寓所。他没有脱去那身黑漆漆的神父装扮,而是合衣躺在那张分外舒适、如云朵般柔软的床上,双手交叉着放在小腹上,保持着教科书一般的睡姿,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阴影如雾气般,一点点悄无声息地漫上了这座光辉无比的大教堂。它们沿着地板、墙壁甚至是天花板的砖石缝隙,如蛇群般爬过走廊,攀向新到来的神父紧闭的房门,些许影子已经挤进了狭窄的门缝,开始朝着那张床贪婪地进发。
静静躺在床上的黑发青年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瞳清明一片,看起来完全不曾入睡。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光裸的脚踩在教堂冰冷的地砖上,脚趾顿时缩了起来。还不等他垂眼看去,几乎已经攀到床角的影子早已受惊似的缩进了阴影深处。
“埃利安”无声无息地下了床,穿上鞋,轻轻推开房门。晚宴离席时,他便悄悄偷走了一小块黄油,不动声色地装在衣兜里。此时涂抹在门页上,以至于房门开合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夜晚的救赎大教堂里静得吓人,唯有水晶百合灯火长明,以至于将他的影子放大了数倍,分别投射在天花板和几处墙壁上。黑发青年循着白日里的记忆,手指轻扶着墙壁,像一只猫似的,踮着脚无声无息地绕开障碍物,一路前往摆放着光明与荣耀之神神像的圣殿。
等他穿过走廊,来到圣殿入口时,“埃利安”忽然眉头一皱,悄无声息地躲藏进了拐角的阴影里。
圣殿里有人。
第262章 试探
有那么一瞬间,“埃利安”怀疑是这个信奉光明与荣耀的教派的“圣子”之类的宗教领袖,毕竟对方看起来着实过于明亮了。
那个人正抬头仰望着神像,总有浮夸奢靡之嫌的教士白袍覆在对方身上,只是更加衬托出他的灿烂光辉。金发在柔和的烛火下浮现出被烧熔了的液态黄金般的色泽,露出的小半张侧脸仿佛被谁细细雕琢过似的,唯有那双蓝眼睛异常冰冷,仿佛仅仅只是窥探都会产生刺痛的错觉。
……极度危险人物。
藏身于雕琢着繁复浮雕立柱背后的黑发青年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呼吸,力求不发出额外的响动。他想起大主教的告诫,尽管在他看来,这和明示让他夜探教堂没什么区别——众所周知,规则是用来违反的,禁地是用来闯的。
按照基督教的教义,恶魔需要靠外表诱惑人类,所以反倒异常美貌动人。那么在这魔改后的教堂当中,这家伙到底是圣子、魔鬼还是邪神?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似乎没什么区别。
他本想慢慢退出圣殿,结果刚一错眼,那名正注视着神像的人居然自原地凭空消失了。
“埃利安”心底一沉,他猛地转过身来,果不其然,那张近看时冲击力更加强大的脸正出现在他的身后,冰海一般的蓝色虹膜边缘有一圈奇异耀眼的金色。
他不由恍惚了一瞬,但是记不起自己在哪里瞧见过这双眼睛。
在他晃神之际,那双蓝眼睛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瞬,下一秒竟是呈现出了某种他看不懂的剧烈变化,好似一炉沸腾起来的铁水。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令“埃利安”浑身肌肉顿时紧绷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摸到了口袋里藏起来的银餐刀,甚至想要转身就逃。
“……原来这就是您。”对方叹息般地低声喃喃道,身后的黑影仿佛剧烈膨胀起来,直接顶到了天花板,即将朝他咆哮着倾倒而下。
阿祖卡的虹膜里倒映着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
黑色的长袍与手套遮掩了黑发青年过于苍白的皮肤,皮革束带很好地衬出劲瘦的腰肢和挺拔的脊背,披肩下摆垂落的阴影投在圣殿光洁无比的石砖地上,边缘锋利得仿佛足以阻隔任何企图靠近他的东西。
他有一张……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脸,那是一种救世主从未在任何人的面孔上瞧见过的柔和浅淡,唯有眼尾和唇线呈现出锐利冷硬的弧度,彰显着这是一名来自他不曾想象过的遥远国度的旅人。
异族人的瞳孔是一种纯粹的黑,能够吞没一切光线的黑色,宛若古老幽深的黎明。但当那双眼睛看向他时,他便知道,这就是他的教授。
此时对方正以一种夹杂着警惕与受惊的神色瞪着他,阿祖卡不得不竭力收敛那些过于深沉庞杂、以至于会将人吓坏的情绪,冲人露出了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晚上好,先生。”
那枚金色的戒圈并非所谓的“传送魔具”。
波西·布洛迪在转动戒圈的下一秒,便立即昏了过去。哪怕深陷昏迷当中,少年依旧脸色惨白,五官扭曲,仿佛在承受某种无法忍受的巨大痛苦。戒圈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层层叠叠如蛇群般的无形光链自戒圈中升起,其中一端一头扎进了教授的胸口。
始终护佑在教授身旁的阿祖卡立即显出身形,抱住了同样软倒下去的黑发青年,趁着光芒未散,迅速用神力包裹了那枚诡异的戒圈。除了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的神力之外,他还从中隐隐觉察到了爱欲之神阿娜勒妮的神力,又被教授说中了。
救世主面无表情地跨过倒在地上、陷入痛苦昏迷当中的波西·布洛迪,转而将怀中的黑发青年轻柔地放在了沙发上。对方正安静地闭着眼睛,脸颊靠在他的胸口,若不是胸前浮现出的光链,就像只是睡着了似的。
哪怕他知道以自家恋人的灵魂强度,世间任何法术都不可能伤到对方本源分毫,此刻阿祖卡依旧有些压不住满腔的暴虐情绪。
赴这场一看便不怀好意的邀约之前,教授便有了些许猜测。
“唯物层面他们打不过你,唯心层面又干不过我,外加他们为了复活的希望不敢杀了我,那么假设这群神不是傻子,也只能使些催眠、幻觉之类的旁门左道,试图获取些信息。”
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平静地望着虚空,仿佛看透了一切:“爱欲之神阿娜勒妮更加擅长这一方面,但是现在她大概是诸神中最弱的一个,而且灵魂破损严重,只能被迫依附于其他神明——所以他们会合作,也会互相坑害,说不定我们可以借此一举得到最为关键的信息。”
一切正如对方所说。戒圈在以燃烧佩戴者的灵魂为代价,试图夺取被选中者的灵魂。若是真正的普通人,怕是下一秒便会本源受损气绝身亡了。可是这群家伙的目标拥有连神都会感到恐惧的强大灵魂,神明心知强行交易绝无达成的可能性,于是“夺取”变成了“诱捕”。
时间回到现在,似乎被禁锢了记忆的自家宿敌看起来随时准备弓背炸毛逃跑。晚上好,黑发青年警惕地盯着他,分外礼貌地回答。心忧之余,阿祖卡依旧忍不住产生了些许想要微笑的冲动。
这个幻境世界是为了过于强大的异界灵魂而存在的,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具体“规则”之外,对方的意志能够决定很多事。就像黑发青年身上那套也许是代表了对方心目中教士形象的黑色衣袍,以及在瞧见神父先生的那一瞬间,阿祖卡的脑海里便隐隐出现了属于自己的剧本。
——伪装成圣子的恶魔。
……好吧,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宿敌一如既往地看穿了他的本质。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导致诸神破罐子破摔,他不能直接戳穿幻境,于是披着白袍的救世主只是将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正如米勒主教所说,他是个天生的神职人员。出色的容貌、声音、语言和姿态都会令救世主天然擅长夺取他人信任——但是这对另一人来说毫无作用。
好极了,死亡问题。
教授沉默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我饿了,想要出来找些吃的,结果迷路了。”
他看起来分外理直气壮。
那个漂亮到瘆人的金发青年似乎愣了一瞬,下一秒对方又冲他友善地微笑起来:“既然这样,我带您去厨房吧。”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教授忍不住盯着那只牵着他的手看,指节修长干净,掌心温暖有力。之前他只顾着分析对方脸上的微表情,结果差点被台阶绊了一跤。
当心,那个疑似恶魔的家伙立即转身扶住了他。结果等他站稳了也不松手,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牵着他的手,带领他一路穿过教堂狭长的走廊。
救赎大教堂的厨房里,珍贵的食材与美酒随意摆放得到处都是。松饼散发着蜂蜜与肉桂的香气,红色的酒液剔透诱人,鎏金餐盘里深色的酱汁正顺着小牛肋排的纹路缓缓下渗,甚至还冒着美妙的热气。
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就像是正等着他前来享用似的。教授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瞬,本来他确实饿了,胃部都在隐隐绞痛。但这几乎是明目张胆显露出利诱的傲慢着实令他毫无胃口,甚至隐隐有些作呕。
就像一只过于愚蠢的鮟鱇鱼,漫不经心地摇晃着饵球,笃定他会饥不择食地扑上去。
另一人正分外体贴地询问他:“想吃些什么?”
黑发青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恶劣地扯了一下嘴角:【火锅,烧烤,麻辣小龙虾。】
他说的是中文。如果这鬼地方立即出现如上事物,说不定他会被逗得笑出声来。
但是金发青年只是略带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面包可以吗?”
“抱歉,还请您再忍耐一会儿。”这话说得似乎意有所指,但是还没等教授深思,对方已经以一种赏心悦目的姿态切了两片面包,亲自打开灶火煎得两面金黄。
除此之外那人又以一种和外貌格格不入的娴熟煎了鸡蛋和火腿,熟练地越过了放在一旁的蘑菇酱,往面包上涂抹了一点奶酪,然后理所当然地递给了他。
被人投喂的黑发青年看起来有些发懵,不过在另一人的注视下,对方还是很给面子地慢慢地咬了一小口。
“吃吧,没问题的。”阿祖卡无奈地轻声说道,他无视了对方探究的神情:“这些够吗?您看起来饿坏了。”
结果那家伙眨了眨眼睛,开始熟练地得寸进尺:“我还想要一杯咖啡,去冰三分糖全脂奶谢谢。”
数次试探下来,这个世界的规则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宽容”,而这也意味着对方所求甚多。他需要寻出底线,从而判断出这群人——或者“东西”——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过眼前这家伙既然是试图诱惑他的恶魔,那么此时此刻应该理所当然满足他的一切“愿望”吧?
第263章 堕落
结果被拒绝了。
昨晚夜探教堂失败,一大清早还被拽来做晨祷。失去了咖啡的刺激,教授简直困得要命,只得冷着脸混迹在一群白袍教士中,与神台前的金发青年对视。
他的猜测没有出错,对方还真是这个教派的“圣子”,所以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布道坛的位置,大主教只好委委屈屈地居于后方。
其余教士似乎对圣子的出现表现得很是激动,教授甚至怀疑那些人炙热的眼神要将对方的衣袍烧穿个窟窿——但是其中应该不包括那位大主教。
好极了,他若有所思地在二人脸上看了一圈——这两人关系不合。准确来说,那位圣子阁下脸上挂着昨晚拒绝他时的同款微笑,他看不出太多东西,只觉得莫名瘆得慌;但是那位大主教脸上的表情可就丰富多彩了,疑惑,迷茫、忌惮甚至是恐惧……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
若是十分熟悉的人瞧见他这幅模样,便知道此人正准备算计人。但是此时他妥帖地藏身于祷告的人群中,在大主教看过来时立即张嘴做做样子,一副分外温驯虔诚的模样。
信徒们高声赞美着光明与荣耀之神,尤其是他身边那人表现得分外激动。教授不由皱了皱眉,此人正是他昨天瞧见的第一个教士,为他取名“埃利安”的。但是昨天对方看起来算得上正常,此时却流着眼泪双手高举,犯病似得直哆嗦。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离人更远了些。
那名教士似乎太激动了些,忽然双眼一翻白,口吐白沫着软倒下去,身体反弓到了极致,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他的脸庞可怕得涨红着,血管像是直接爆裂开似的,呈现出狰狞的蛛网状纹路。
教授被他吓了一跳,难道是癫痫发作?但是周围的吟诵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站在那名教士身边的人惊恐地互相推搡着,空出了一片空地,任由他们的“同胞”倒在地上惨叫抽搐。
“退后!”大主教厉声呵道,周围的教士纷纷让开一条道来。而圣子阁下早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包围圈的中央空地里,蹲下身来查看对方的情况。
教授有些不满地盯着金发青年的背影。不知是有意无意,对方选择挡在了他的身前,将他的一部分视线遮得严严实实,他都看不见更多细节了。
就在他悄悄移动了一下,打算绕到另一个方向去时,那倒在地上的教士忽然爆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听起来竟像是某种野兽的嚎叫。
这下不用换角度了,在场众人都瞧见了,那名教士突然坐了起来——准确来说,那人的脖颈软软地向后耷拉着,后脑几乎碰到了脊背,胸腔却是吓人地高高涌动着无数怪异的凸起,几乎要将皮肤撑裂,就像其中正孕育着什么怪物似的。
人类脸上的表皮开始大块大块剥落,露出其中焦腐状的烂肉。伴随着一声冲破肉体的撕裂声,一双浸泡在黑红腥臭黏液里的宽大蝠翼忽然自那名教士的背后破体而出,溅出的诡异液体差点甩了教授一脸。
已经失去人形的怪物嘶吼着,那对畸形丑陋的蝠翼正胡乱挣扎着,扇出恶臭扑鼻的腥风,滴落的粘液直接将石砖腐蚀出了小洞。
“魔鬼!”在诸多教士的惊叫声中,大主教重重一砸权杖,震怒而哀恸的高呼道:“魔鬼又夺走了我们一名同胞的灵魂,令他堕落成在深渊中游荡的肮脏野兽!我早就告诫过诸位,你们必须更加诚心,更加——”
教授的眼瞳颤动了一下,他瞥了眼那位出现在夜晚、疑似魔鬼的圣子——看起来并不壮硕的圣子阁下却是直接抓住了那颗可怖的头颅,毫不犹豫地重重往地上一砸。伴随着一声令人胆寒的巨响,夹杂着头骨的碎裂声,就连大主教接下来准备要说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那个“被魔鬼夺走了灵魂”的倒霉蛋的脑袋居然被直接按进了顿时裂成无数碎石的石砖里,对方余下的肢体像是被解剖的青蛙似的轻微抽搐了一下,然后便彻底不动了。而处刑者只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血水顺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一滴一滴淌了下去。
教授:嚯。
如果这人是魔鬼,那他对自己的“同族”下手可真够狠的。
这极为严酷血腥的处决方式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那些不由对人面露痴迷的教士的眼神都变成了恐惧。
“抱歉,您刚想说些什么?”见大主教愣在原地,圣子优雅地微微侧过脸来。他的衣袍依旧一尘不染,神情始终温柔平静,但衬着脚下那具头颅碎裂的尸体,简直令人越发胆寒。
但是教授敏锐地觉察到这人的心情似乎并不美妙。
……洁癖?
“我……”大主教的声音有些结结巴巴的,像是被砂纸磨过:“我是说,唯有更加虔诚地向吾神祷告,才能避免遭到魔鬼的蛊惑与堕落……”
“是吗。”对方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那么请您继续组织晨祷吧。”
于是晨祷继续进行了下去,就在魔鬼的尸体旁。
教授盯着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眉头不由慢慢皱了起来。昨天相见时,那名教士一直表现得非常虔诚,唯一可能称得上不够“合规”的地方,便是在他糊弄祷告时选择了退让。
难道这就是此人“堕落”的原因吗?
……还是说和那位“圣子”有关?
“您对这具尸体很感兴趣?”一个带笑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黑发青年顿时浑身肌肉紧绷起来。圣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几乎能感知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后颈的麻痒。
教授调整了一下表情,慢慢转过身去,始终藏在袖口里的银餐刀悄悄滑出了一点。
“是的,阁下。”他语义含糊地解释道:“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全程。”
“您就是新来实习的神父吧?”那家伙笑了笑,还是昨晚那副温柔亲切的表情,似乎不准备深究:“需要我为您单独布道吗?”
“抱歉,圣子阁下。”他看起来分外恭敬地向人微微俯身:“昨晚我不知道您的身份,已经表现得十分失礼了,现在怎能继续麻烦您呢?”
黑发青年的瞳孔忽然剧烈瑟缩了一瞬。
金发的圣子向他伸出手来,用干净的左手抚上他的脸颊,慢慢用指腹拭去其上不知何时溅到的血迹。
见他僵在原地,对方又理所当然地替他整理好衣领,语气分外温柔、却意有所指地轻声道:“您该小心些,‘埃利安’神父。”
教授注视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慢慢皱起了眉头。
这是在……威胁他?
又是周围的一切都在不断提醒他向那尊神像祷告的一天。
“埃利安”完善了整座救赎大教堂的地图,摸清了所有暗道,听完了各种没有好好祷告结果堕落成魔鬼的人生小故事,三餐的咖啡全部不翼而飞——等他疲惫地躺在床上时,只觉得这个世界目的鲜明得简直令人厌烦。
——他们用“规则”向他施压,逼他向那尊光明与荣耀之神的神像祷告,也许是为了那句“献出灵魂”。
看穿那群东西的目的对他来说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逃离这个鬼地方,也许那名奇怪的“圣子”会是一个突破口……
黑发青年逐渐陷入了沉睡。但是随着夜色渐深,他的身体渐渐不由自主地蜷缩了起来,眉头慢慢蹙起,齿间泄露出微弱的呻吟声。哪怕尚在昏睡中,他的小腹深处似乎渐渐聚集起一团灼灼燃烧翻滚着的火,正顺着尾椎一股脑地涌了下去,这股子诡异的灼热竟是硬生生将他烧醒过来。
他困乏而暴躁地在深夜里猛地睁开了眼睛。
身后似乎硌了根什么东西,教授下意识伸手一掏,结果一股子猝不及防的、宛若激烈电流似的强烈刺激顺着尾椎直窜头顶。黑发青年顿时发出一声未来得及遮掩的闷哼,整个人倒在床上颤抖着用力蜷缩起来,那东西正不受控制、哆哆嗦嗦地拍打着被子,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好不容易他才从那怪异的刺激中缓过劲来,随后便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种不祥的异变。黑发青年猛地站起身来,站在镜子面前点亮了油灯,阴沉着脸扭头看去——
那是一条恶魔的尾巴。
油灯昏黄的灯光里,那条漆黑的尾巴正不安分地扭动着,末端缀着尖锐的尾刺,泛起金属般的冷光。此时那条尾巴正因主人的慌乱不断拍打着地板,几下便碎石四溅,将坚硬的石砖划出了深深的划痕。
黑发青年的嘴角已经紧紧抿了起来。他强忍着异常陌生的刺激,小心且轻柔地捉住了那不属于人类的器官——触手光滑冰冷,整齐排列着蛇一般细小且精致的鳞片,伴随着呼吸频率轻微翕张时,散发出若有似无的硫磺气味。
他咬紧牙关,一点点、一寸寸地细细摸索着,直到轻轻按到了自尾椎生长出来的部分时,一股子前所未有的、仿佛在神经末梢重锤般的巨大刺激令他忽然脚下一软,竟是直接失控地跪在了地上,膝盖骨都磕得生疼。镜子里的人影简直狼狈得要命,发丝凌乱不堪,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死死紧握抵在地板上的指节青白一片。明明冷汗正顺着苍白的脖颈滑入衣领,脸上却是浮现出代表高热的病态红晕。
“见鬼……!”
教授真心实意地骂出了声。
第264章 饥饿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他困得要命,大脑昏昏沉沉的,偏偏小腹深处烧得难受,甚至开始逐渐产生了一种类似“饥饿”的难捱渴求,连带着整条脊骨都酸胀麻痒起来,于肩胛骨的顶端产生了阴沉怪异的胀痛。
……不能这样下去。尽管尚不明确魔鬼的食谱是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正常的玩意儿,人类的灵魂,血肉,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总之他绝不能逐渐失去理性,跑到人群里肆意猎食,这样他将再无脱离这个世界的可能性。
教授在磨那把银质餐刀,他唯一能寻见的利器。
直到将刀刃磨得锋利,又在火上燎烤了片刻,他将床单铺在地上,撕了些干净的棉布,备好了酒,将餐刀用布条缠了几圈,牢牢绑在手上,然后用牙死死咬住一卷棉布,将刀刃抵在那条仿佛觉察到不祥预感、从而开始剧烈拍打起来的尾巴上。
这个世界并非遵循物理准则的世界,也许是催眠、幻术、或者是其他什么更加不科学的玩意儿。
——所以此时此刻,他可以更加放心大胆地赌一把。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咬紧口中的棉布,毫不留情地重重切了下去。
锋利的刀刃被坚韧的鳞片滑开了,竟是溅起了一连串的火星。鳞片被迫掀起时产生的剧烈痒痛夹杂着几乎要超越神经负荷的怪异刺激,让黑发青年顿时发出一声被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惨叫。还好餐刀被牢牢捆在手心里,没有于寂静的深夜发出更多不堪的声响。
他脱力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疲惫地喘息着,那条不受控制的尾巴发狂似得拍打着床单,发出声声闷响,炸开的尾刺几乎将床单和裤腿撕成烂布条,小腿上被蹭了一下,顿时缓缓渗出一道道血痕。
没有独立神智,由本能控制,硬度韧性高,以他目前的力气无法自行摘除,可能需要借助外力……一连串的信息自教授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但是就在此时,门外传来突兀的脚步声,一团昏黄的灯正离门缝越来越近。
差点被冷酷无情的主人亲手剁下来的尾巴骤然绷直,尾刺蓄势待发。黑发青年强撑着爬起来,迅速将床单扯起来裹在腰间,转身时却被尾巴重重绊了一下,整个人失控地撞在衣柜上,发出一声清晰的闷响。
“埃利安神父?”值夜的修士在门外疑惑地敲着门:“我听见了一些异响,您需要帮忙吗?”
但他分明瞧见了自门缝投射进房间里的影子并非人形,而是某种……怪异扭曲着的庞大阴影。
教授逼迫自己压住那些止不住的颤音与异样,用尽量平稳的声线回答道:“不必,只是一只老鼠。”
但是那东西并不气馁,在他警惕的注视下,门把手开始转动起来,他甚至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恶臭,和晨祷时那个堕落修士身上一模一样的恶臭:“是吗?我可以帮您——”
……啧,没办法了。
黑发青年握紧了手中被汗水泡得银亮的餐刀,他的脚步声很轻,灵巧地靠近了门后的死角,准备对方一开门便割断来者的喉咙,不论那是什么东西。
门把手忽然不动了。
他听见守夜修士惊讶中夹杂着惶恐的声音:“……圣子阁下?”
门缝里出现了第二个身影,人类的影子——或者是隐藏得更好的恶魔的影子。
“回去休息吧。”圣子的声音清朗温柔,宛如轻柔的雾气拂过夜晚的湖面:“我赐予你安眠的权利。”
庞大扭曲的影子摇晃了一下,含糊响应着,渐渐远去了,但是教授手中的餐刀依旧没有松开分毫。
门页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却在即将打开时被房主抵住了。
“晚上好,阁下。”黑发青年透过门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张漂亮的脸。
圣子垂下眼睛,温和地冲他笑了起来:“晚上好。您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被老鼠吓了一跳。”教授低声回答道。见人冲他挑起眉头,黑发青年顿了顿,忽而别开脸去,好像十分难为情地小声道:“好吧,其实是被白天的那具尸体吓醒了……”
另一人忽然打断了他:“您说的老鼠……是指这个吗?”
教授愣了一下,他下意识低下头来——那条被他藏在床单里的尾巴不知什么时候再次撕破了床单,耀武扬威地从狭窄的门缝里钻了出来,不甘示弱地直接缠上了另一人的小腿,一圈圈绞紧,尾刺将对方的裤腿撕扯得七零八落,划出了无数道口子。
教授:“……”
无法自控、毫无理性、异常愚蠢的尾巴!
肩上忽然传来轻微的推力,下一秒某位恶魔已经进入了他的房间,正不紧不慢地将门关上。
见人死死瞪着他,一只手藏在身后,炸着毛慢慢向后退,尾巴却眷恋而贪婪地缠着他的小腿,金发青年好像很是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别怕。”他站在原地不动,温柔地轻声诱哄道:“您应该早就猜出来了,我也是……魔鬼,而您是我的同胞。”
“您对同胞似乎也没有多少友爱之情。”教授冷冷地说。
饥饿。
某种诡异的饥饿感,在看见这个人的瞬间几乎是成倍数地上涨爆发,差点压过了他的神智。他感到口腔里在分泌大量唾液,腹部深处一阵阵烧灼般的酸楚空虚,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渴求些什么。
这种怪异难耐的饥饿感影响了他的理智,令他的思考与反应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以至于他似乎仅仅只是晃了神,下一秒便瞧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离他近得出奇,正冲他伸出手来。
黑发青年的瞳孔剧烈瑟缩了一下,他几乎是本能般瞄准了那截白皙脆弱的脖子,试图将餐刀插进去,甚至忘了这是否会激怒对方——结果手腕被轻描淡写地抓住了。
看了一眼自家宿敌将餐刀缠在手心里的右手,还有地板上散乱的棉布与酒,阿祖卡沉默了片刻,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他轻声问道:“您刚才在……干什么?”
……不知怎的,教授忽然觉得这家伙变得好可怕。
被抓住了,然后被胜利者压着脊背按在了床上。
那家伙的力气简直大得惊人,黑发青年几近本能地剧烈挣扎起来。餐刀早已被解下丢在地上,他试图翻过身来,拼命抓挠踢咬,尾巴愤怒地拍打着床沿,将另一人的衣服划得乱七八糟,却在被人扯下裤子、毫不留情地握住了尾巴根时,顿时浑身僵直着颤抖起来。
“别——!”
按在尾椎骨上的温热手指微微一顿:“……疼,还是不舒服?”
他没有回答,只是于越发灼热的昏沉与渴求中下意识咬紧枕头,从喉咙里不受控地传出似乎夹杂着哭腔的含糊咆哮与呜咽声。
阿祖卡阴郁地闭了闭眼睛。这幅模样着实似曾相识,吞噬爱欲之神碎片时,此人也是这幅一点点失去理智、欲求被无限放大的狼狈模样。
……难道又是爱欲之神的恶劣把戏吗?
先是将整条尾巴在手心里仔细摸索了一遍,顺便治愈了腿上的血痕和撞出来的青紫。趁着新生恶魔浑身瘫软,那些早已被划得破破烂烂的衣服也被一件件脱了下来。
另一人正用微凉的指腹轻轻抚摸着他赤裸的后背,顺着脊骨的方向向上检查。明明是最温柔不过的动作,落在脊背上却是激起了几近疼痛的强烈刺激——他的感官似乎被无限放大了。
那条新生的尾巴再次缠上了他的小腿,不知是报复,还是难耐,蛇一般一圈圈缠死绞紧,尾刺胡乱拍打着小腿内侧,刮蹭出一道道血痕。
圣子宽容地允许了这些小小的冒犯,他用膝盖不轻不重地压住了另一人颤抖不已的后腰,止住了所有可能产生的挣扎,
“您可能看不见。”他低声说,手指稳稳地落在另一人的肩胛骨上:“这里……有些红肿。”
其实不仅仅是红肿,而是出现了两道大概一掌长的裂缝,其中正缓缓渗出怪异的半透明液体,带着硫磺的气味,伴随着呼吸轻微开合着,隐隐显露出其下尚在呼吸蠕动的、红色嫩肉来。
“疼吗?”
他怜爱地用指腹慢慢抚过那优美凸起的嶙峋骨骼,忍不住俯下身来轻轻吻了一下。柔软的嘴唇一触即分,微凉的金发却是在另一人的后背上拖曳了一段距离,在感官被无限放大的当下,另一人顿时发出一声颤抖的闷哼。
阿祖卡听见自家宿敌终于开了口,阴郁而沙哑地冷声质问他,奈何带着止不住的颤音:“你是变态吗?”
他忍不住无声地微笑起来。
“很难受,是不是?”他没有回答,只是越发温柔地哄道:“您至少得告诉我这里是什么感受,这样我才有可能能找到解决办法。”
教授沉默了一会儿,他权衡利弊片刻,终于简洁而果决地回答道:“胀痛。”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圣子的眼神顿时软了下来。
“好孩子。”他轻声说。
金发青年耐心地慢慢按揉着周围紧绷的肌肉,单薄的骨骼与皮肉之下,似乎有什么格外柔韧的东西尚在蠢蠢欲动,他试图将其推出来。
在他轻缓的推挤下,后脊裂缝里渗出来的透明粘稠的液体越来越多,甚至在床单上晕染开了一大片,还好没有腐蚀性,但是始终没有更多进展。
眼见自家宿敌发尾都被汗水浸湿了,牙齿死咬着枕头,浑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压不住哭腔。阿祖卡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忍忍,便试探着将手指探了进去。
简直就像在触摸高热湿润的柔软内脏。在另一人陡然崩溃的哀鸣声中,他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用两指慢慢夹住后,轻柔而缓慢地一点点拽了出来。
伴随着一声格外清晰的破水声,大量黏液迅速哗啦啦地涌了出来——一只浸泡在黏液里的、湿漉漉、蔫哒哒的漆黑蝠翼,终于自黑发青年背后的裂缝破体而出,疲惫地耷在他的手心里,会呼吸似的轻轻颤抖着。
第265章 进食
肩胛骨附近的胀痛渐渐隐去,他感觉自己倦得厉害,偏偏饿得越发难受,大脑昏昏沉沉的,以至于另一只翅膀被人以同样的方式慢慢拽出来时,他甚至没有太大力气挣扎,只是疲惫地抽搐了一下,连咬着枕头的牙齿都无力地松开了些许。
比起晨祷时那位当众堕落的修士,这对新生的蝠翼相较下甚至称得上精致。但是教授一点也不为此感到高兴,现在他浑身几乎都覆了一层黏黏糊糊的不明液体,一股子硫磺味,仿佛一只刚从火山口里破壳而出的、赤裸裸、湿漉漉的雏鸟。
另一人还在安慰他似的,慢慢按揉着后脊的肌肉,抓住他的翅膀,捏在手心里,一寸寸仔细检查被浸泡在黏液里的翼膜和骨骼。但是在揉到翅膀根部与脊背相连的间隙时,原本已经精疲力竭的新生恶魔忽然剧烈挣扎了一下,折在一起的蝠翼受惊似的呼啦啦展开,大量黏液瞬间甩了猝不及防的圣子一身一脸。
阿祖卡:“……”
他默默用手指拭了一下糊到眼睛上的黏液,借着灯光仔细观察——就像保护新生儿的羊水,清澈透明,只是更加粘稠,正顺着他的指节断断续续地滴落着。
罪魁祸首正神智不清地无力蜷缩在湿哒哒的床单上,连尾巴都变得有气无力。他看起来像是想钻进某个安全的巢穴,以至于整个后背都弓了起来,嶙峋不平的脊骨清晰可见,没入更加惹人遐想的弧度。
昏暗的灯光下,来自救世主的蓝眼睛显得越发幽深难辨。
“先生,我先帮您清洁一下,好吗?”他叹了口气,温柔地低声询问道,用手指试探着摸了摸那彻底被汗水浸湿的短发。
没有得到应答。
阿祖卡干脆先是不容抗拒地将手指深入对方的口腔,将被新生恶魔无力含咬在嘴里、早已被唾液浸湿后呈现出清晰牙印的枕套一点点勾了出来。被咬了也不介意,宽容地任由另一人发狠咬他的手指,留下模糊的牙印,顺便摸了摸那明显变得越发尖锐的犬齿。
将人抱进浴室里时,他感觉自己简直在捞一尾刚从水里捉出来的鱼,滑不溜手,浑身冰凉柔软,不得不稍微用些力气才能将人抓住,不至于让人滑到地上。
往浴缸里放水时对方倒是一直很乖,安静地将脸颊贴在他的肩窝里,只是委屈地小声喃喃着嘟囔些什么,似乎夹杂了不少对方的母语。他仔细听了半天,才勉强分辨出一个音节。
……饿?
阿祖卡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严格来说他也是恶魔,大概还是高级点的、可以伪装成人类的那种。但是他确实不知道这种纯粹活在编造与幻想中的生物到底吃些什么,他得到的“剧本”里没有这些东西。
不过以诸神的一贯恶劣,想必不是什么正常玩意儿。
脑子里还在想些严肃的事,但也不耽误圣子阁下将自己那身同样泡在黏液的衣服脱掉,顺便将另一人身上那套彻底被毁掉的黑衣的余下部分全部扒光。
他一边脱一边感到惋惜,教授穿这身其实很好看,神圣肃穆,而且衬得腰细腿长。明明几乎没有露出皮肤,依旧格外得……惹人觊觎。
结果刚一将人放下水,原本已经渐渐温驯起来的新生恶魔忽然就炸了。阿祖卡莫名其妙地将人抱紧,那家伙用手臂牢牢勾住他的脖颈,指甲甚至在他背上挖了几道深深的血痕,几乎是不顾一切、手脚并用着想要往他身上爬,翅膀和尾巴都高高翘了起来,试图远离温热的洗澡水,简直像只被强行按进水里的猫。
阿祖卡:“……”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话说教堂里的洗澡水……算圣水吗?
金发青年一边将人牢牢托住,一边将手臂探进浴缸里——好吧,确实有种几近本能的微弱厌恶,但是除此之外没什么问题,只是也许对新生恶魔来说太过刺激了。
他又试探着用手撩了些水,轻轻擦拭着怀中人的脊背,洗掉那些已经渐渐变干的黏液。好在这一次对方没有太大反应,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依旧死死抱着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就像生怕再被丢进浴缸里似的。
……好极了,阿祖卡无奈地想,神志不清的恋人浑身赤裸,可怜兮兮地亲密蜷在自己怀里,还非要他亲自用手清洁干净——简直是无比甜蜜的折磨,偏偏他不能对这种状态的恋人下手。
救世主拿了条干净的浴巾铺在地上,自己也蹲坐下来,将人牢牢控制住,仔细用沾满水的毛巾擦拭对方的身体。
擦到小腹时,那家伙哼哼唧唧地躲,似乎很不舒服的模样。尤其在清理更为敏感的新生翅膀和尾巴时,更是简直像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怀中人拼命想跑,奈何被按得完全动弹不得,气急败坏了就张嘴胡乱地咬他,咬他的下巴,咬他的肩膀,新生的尖牙异常锋利,几下就刺破了皮肤,缓缓淌下鲜红的血来。
这却令人出乎意料地安静起来,对方似乎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用舌尖急切地追逐舔舐血迹,喉咙深处发出贪婪无比的呜呜吞咽声,尾巴也再一次紧密地缠上他的腿,无声催促似的焦躁拍打着。
……难道是血吗?
阿祖卡试探着将手心划破一道口子,理性全无的恶魔顿时贪婪地缠上来,抓着他的手腕,埋下脑袋,将缓缓涌出的鲜血吞吃得一干二净,连带着伤口边缘都被唾液泡得发白。发现无法汲取更多血液后,对方又开始用舌尖一遍遍舔着他沾染了血渍的手指,吞下去后本能地拼命吮吸起来。
但这似乎不足以缓解那诡异的饥饿感。
阿祖卡忽而用手捏住自家宿敌的下颚,那双失去焦距的黑眼睛里正蒙着一层可怜的水雾,脸色潮红,喉间发出幼兽乞食似的呜咽声,一副神智全无的模样。
此人看起来分明是格外委屈无害、令人心软的,方才却是一边可爱无比地在他的肩颈处黏黏糊糊着磨蹭,一边瞄准了他的颈动脉就要毫不留情地咬下去。
“先生,请克制一些。”见人作势又要咬他,阿祖卡用手指抵住对方的牙关,无奈地轻声警告道:“如果一次性就将唯一的食物吃光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新生恶魔的回答是不耐烦地将圣子阁下扑倒在浴室的地板上。对方居高临下地坐他身上,恶狠狠地用双手死死按着他的胸膛。湿透的翅膀在水雾中完全伸展,在墙壁上投射出狰狞的阴影。
见身下的猎物似乎不动了,在另一人纵容的注视下,黑发恶魔松开他,开始俯下身来,趴在圣子的身上粗暴地四处嗅闻,似乎是寻见了什么更令他刚兴趣的东西。
阿祖卡的瞳孔忽然剧烈一缩。
“您——!”
恶魔的喉咙里顿时发出生怕被人抢食、威胁似的含糊咆哮声,一边警惕地抬起眼睛瞪他,一边立即加快了吞吃进食的力度,尾巴死死缠在猎物的脚踝上,好像生怕他逃跑。
他是很笨拙的,一看便尚未来得及学会如何猎食,磕磕绊绊,口舌无措,饥饿,急切,却不得要领,惹得另一人连连皱眉。
阿祖卡压下了猝不及防的闷哼声。他隐忍地闭了闭眼睛,只是慢慢坐起身来,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抚摸着另一人的头发和后颈。
“别怕,慢一些,不用急。”他温柔地低声哄道:“牙齿请收起来一点,您有些弄疼我了。”
现在情况很明确了,救世主一边抚摸着自家宿敌的后颈,一边异常阴郁地想。按照诸神所设计,但凡对方不想沦为靠食人体液与血肉为生、丧失为人尊严的魔鬼,便不得不向光明神祈祷。
粗暴、卑劣而且异常恶毒的计谋。
但凡试想一下,喂养这只新生恶魔的人如果不是他……
正在进食的黑发恶魔忽然浑身颤抖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异常可怕的气息,哪怕他已神智全无,但本能依旧叫嚣着要远离身下的猎物。
可是他有些舍不得即将到口的食物。
他实在是太饿了,饿得仿佛下一刻肚腹深处的火就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饿得哪怕下巴一阵阵发酸仍然舍不得松口。更何况轻轻按在他头顶的手依旧很温柔,默许进食的同时,无声阻止了一切可能发生的退缩。
缠绕在脚踝上的尾巴忽然绞紧了,按在后脑上的手指也不由用了些力气,将那些黑发蹭得炸起。但是恶魔终于安静了下来,浴室里只余有吞咽的声音。
良久,阿祖卡将人拖起来抱在怀里,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眼睛——那些浑噩的色彩在渐渐褪去,理性在重归这具饱经折磨的躯体。
他顿了顿,忽而凑过来,毫不嫌弃地与明显浑身僵直的人接吻,甚至亲昵地轻咬了一下对方的下唇。
“还饿吗?”他若无其事地轻声问道,就像和初见那晚,向人递来了一片面包一样。
第266章 剖析
他的宿敌看起来像是被自己的失控惊得愣住了,阿祖卡怜爱地想,对方仿佛一台陡然触及了从未接触过的指令的老旧机器,齿轮都要发出生涩运转着的咔咔声。
他差点又忍不住要凑过去亲他。黑发青年呆愣了片刻,忽而用手指慢慢擦了一下泛红的嘴唇。尽管另一人很温柔,也没有强迫他,但他依旧感觉嘴角有种开裂的轻微抽痛。
“……味道很奇怪。”他看起来像是强逼自己从那些莫名的慌乱中迅速抽离出来,垂下眼睛,定定盯着指腹上残余的液体,以一种做实验般的严肃慢慢皱起眉头。
阿祖卡沉默了一下。
“……抱歉?”他将声音放得更轻,带了一点诱哄的意味,神情却是格外真挚的,看起来歉意十足:“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不过如果这让您感到十分不适的话,请给我一个补偿您的机会。”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某人淡定地想,他有信心会令人一如既往地……神智涣散着沉迷于此。
“不,我不是指这个。”教授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我的味觉很正常,就是血液和蛋白质混合溶液应有的味道。但是潜意识告诉我这些是……食物?我不确定这种异变是否改变了我进食癖好,类似于某种异食癖,或者……”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寻找更加准确的描述方式。最要命的是,他一边思考,一边又下意识用舌尖舔了一下手指。在另一人的视角看来,竟像是一种进食后慵懒惬意的餍足……或者是肚腹尚未饱涨的贪婪渴望。
阿祖卡:“……”
黑发青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被一条柔软干燥的大浴巾劈头盖脸地遮住了,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隔着浴巾一顿揉搓,晕晕乎乎着被人将周身包裹严实。
新生的翅膀被压在背后,这令他不太舒服,尾巴顿时开始不满地敲打着浴室的地面。另一人却没有急着穿衣服,只是蹲下身来与他平视。
“您很聪明。”金发的圣子温柔地轻声说:“只是如果您暂时不想再次‘进食’的话,现在我们最好先不要讨论这个话题。”
新生恶魔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伸出爪子,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下巴,掰来掰去左右查看了一番。
【你认识我。】他仔细观察着这张漂亮的脸,一边在脑海里搜索相关信息,一边用母语笃定地说道:【你会中文?至少你知晓这门语言。】
金发青年深深地注视着他。
【是的,先生。】他一字一句地说,甚至没有太多异国初学者常有的口音,以至于另一人的手指顿时有些失控地收紧,在他的下颌留下了淡红的抓痕:【我会的比您所想,可能还要稍微再多些。】
这确实不是一门简单易懂的语言,来自另一全然陌生的语系、甚至从未接触过的发音方法与用词习惯,着实令一向在求学时被誉为“天才”之名的初学者难得有些苦恼。
但是阿祖卡一向是个聪明好学的好学生,况且他喜欢他的宿敌说起母语时的模样——似乎能从中窥探些许对方的过去,那些他永远无法亲自触碰的过去。
就像现在,黑发青年的态度明显出现了些微变化。甚至那条尾巴都开始忍不住缠上他垂下的左手,十分嚣张地绞紧他的手腕。
……说实在的,阿祖卡很想捏一下,然后再欣赏对方崩溃炸毛试图逃跑的模样——可惜不是时候。
“……我觉得我应该认识你。”
那双黑眼睛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其中流露出鲜明的怀疑、警惕、困惑与好奇。明明二人姿态暧昧,他却表现得异常坦然,以至于让他看起来竟是格外天真残忍,肆无忌惮地肢解一切,解读一切,甚至有种令人忍不住战栗起来的危险非人感。
救世主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不受控地加速,他永远无法抗拒那个人剖析他的模样——他的月亮,冰冷灿烂,傲慢伟大,却正在毫无保留地、不被任何外物所困地注视着他,只注视着他。
“你与我的关系应该曾经很亲密。”莫名的不安令黑发青年下意识收回了手,明面上秉持着他一贯的面无表情,语速奇快:“你习惯性地照顾我,态度亲昵自然,知道我的生活喜好,对我的裸体产生生理反应……”
随着逐一陈列自己观察得到的东西,他的眉头忍不住渐渐蹙了起来。好像哪里不对,他有些迟钝地想,竟是难得没有直接给出答案:“所以你和我之间是什么关系?”
另一人微微笑了一下,狡猾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您觉得呢?”
“基本符合世俗意义上的恋人或婚姻关系。”可惜完全没有听出其中危险性的黑发青年有些迟疑地说:“不过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我应该没有达成这种关系的能力。”
他严肃地思考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非常真诚地发问道:“所以我们是性伴侣?”
我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不理性”“不道德”的事来,他的脸上全然写着这么一行字,看起来对自己做下的“恶行”感到大为惊诧。
阿祖卡:“……”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隐忍地闭上眼睛,只感到一阵阵牙痒,十分想要咬些什么——他怀疑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此人气死。
“你生气了。为什么?”另一人还在分外执着地追问他:“这种关系难道是我逼迫你达成的吗?”
比如出于某种原因,他对人强取豪夺、威逼利诱什么的——好像对上了这家伙习惯对他使用敬语的习惯。他皱紧眉头,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为道德败坏的法外狂徒。
“您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救世主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说:“如果现在和您这样呆在一起的人,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您还会像现在这样平静,甚至如此直接地逼问他吗?”
对方沉默了片刻,终于显露出真实的迷茫来。
“……我不会。”黑发青年困惑地轻声说:“这一点确实很奇怪。你很强大,也很危险,但是我好像理所当然地默认了一个大前提,那就是你不会伤害我。”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几近自言自语:“所以在你面前,我可以表现得更加……肆无忌惮。”
——为什么?
“抱歉,这是我的问题。”他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是我没有考虑全面,以至于在判断过程出现了一定的失误。”
“一个人的过往会留下许多难以改变的东西,为了捕捉这部分信息,以及明确我本人的感受,”在另一人瞳孔的微微瑟缩下,教授庄重而严肃地询问道:“请问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说是亲吻,其实更像是进食。
起初对方还是秉承着做实验般的严谨客观态度,阿祖卡难得没有主动动作,宽容地任由自家宿敌有些不得章法地舔吻他的嘴唇。
但是很快这个吻便变了味,那些曾令其主人引以为傲的理性之光仿佛被湿热浑噩的潮水淹没了。最开始只是不小心探入唇缝的舌尖,在汲取到了来自另一人的唾液时,对方明显变得越来越热烈,越来越……贪婪,最后基本上就是叼着他的舌尖急切地吮吸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方才黑瞳中呈现出的清明已经再一次渐渐退却。
阿祖卡同样忍不住慢慢将人抱紧了些,方才他废了好些力气才勉强控制住恶念、替人披上的浴巾早已滑了下去,露出两只有些焦躁拍打着的蝠翼,被他按在手心里欺负揉弄时,再一次颤颤巍巍地无助扑腾着。
不知不觉中,新生恶魔已经彻底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了,直到实在喘不上气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次“进食”,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瘫软着,陶醉地嗅闻着猎物身上的气息,时不时用尖牙轻轻含咬猎物的脖颈。
“猎物”的眼神却是越来越深。他温柔地慢慢拍抚着怀中人的脊背,只要不碰最为敏感的根部,这一次对方甚至宽容地允许他去触碰那些新生的器官,直把恶魔摸得浑身舒坦,恨不得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但是他同样产生反应了。
救世主坏心地屈起指节,缓慢而情色地刮蹭着对方的尾椎,在激起一阵夹杂着呜咽声、又被阻止的挣扎惊颤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被人在肩上不满地重重咬了一口。
“您还想要些什么?”他轻笑一声,若有似无地慢慢吻着另一人的耳尖:“不论那是什么,不论多么过分,请说出来,我一定配合……”
“……阿祖卡。”那个人在他耳边梦呓般地说。
阿祖卡愣了一下,忽而转过头来,仔细观察另一人脸上的神情。自从来到幻境成为“圣子”,他可不曾向任何人告知过自己的姓名,按理来说失去记忆的宿敌是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的。
但是恶魔却是一副饱食后变得乏力、分外困倦的模样,迷迷糊糊地将脸埋进他的肩窝,竟是全然无视了二人不上不下的现状,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起来。
阿祖卡:“……”
双方赤条条地呆在水雾弥漫的浴室里,怀里是分外热情主动且异常可爱的恋人,多么合适发生些顺理成章的事。
结果下一秒恋人就迷迷糊糊唤着他的名,信赖地在他怀里酣睡宛如孩童。光看那张安静疲乏的睡颜,便不由觉得谁若是此时打扰他的安眠,那简直是十恶不赦。
伟大的救世主阁下磨了磨牙,终究是叹了口气,将人抱到了沙发上,让人趴在自己膝上,以免压着脆弱的翅膀和尾巴,顺便拽来一条薄薄的毯子给人盖上。
“我都记下了。”他轻轻用干燥毛巾擦拭着恋人湿漉漉的发丝,在人耳边温柔地低语着:“试图自残,性伴侣,咖啡……呵。”
另一人几近本能地眉头微蹙,往他怀里缩了缩,却在指尖滑过嘴唇时忽而张嘴咬住,咂了几下后便再也不愿松开了。
第267章 幻境
这场难得的安眠却没有保持太久。天色未亮,尚且处于漆黑的黎明时分,包括教授在内,所有入睡的教士却被统一唤醒,聚集于救赎大教堂金碧辉煌的晚宴厅内。
待到众人齐聚,面色难看的大主教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必须沉痛地告诉诸位,就在刚才,又有一位同胞不幸地离开了我们。”
诸多教士顿时哗然,几名教士拖上来了一具呈现出恶魔特征的怪异尸体。教授定睛一看——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张狰狞扭曲的脸正属于昨晚负责值夜的修士。
“这是对吾神尊严的挑衅!更是对吾神荣光的亵渎!”大主教不容置疑地高声呵道,眼神阴沉沉地滑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在新来的黑发神父身上停顿了片刻:“睁开眼吧,我的同胞!我们当中必定潜藏着魔鬼!”
没错,你们那个看起来金灿灿的圣子便是这里最大只最不好惹的魔鬼——黑发青年面无表情与大主教对视,十分从容的模样。在场除了他,谁也不知道黑发神父宽松的教士白袍下正藏着两只黑漆漆的蝠翼,还有一条被牢牢绑在腿上、不耐烦的轻轻晃动着的恶魔尾巴。
又有两名教士搬来了用金盆盛放的圣水,救赎大教堂里的所有教士列成一队,纷纷伸出手来,应要求逐一将双手浸泡在圣水中。
离教授隔了三人远的一名教士忽而凄厉地惨叫起来。对方那双浸在清澈水中的双手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露出以下焦黑的烂肉和森森的白骨来。没等周围的教士尖叫出声,大主教便已高高举起权杖,一道夺目的白光如同雷击,将那名堕落修士的胸膛贯穿了个大洞,失去心脏的尸体摇晃了一下,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继续。”大主教分外阴沉地说。
但是回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尖叫与咆哮声。
也许是发现再也无法隐藏身份了,在场数只魔鬼不再伪装,显露出本真的样貌来,开始攻击其余修士。现场一片混乱,一只魔鬼刚抓到了一名修士,便立即狞笑着咬断了对方的脖颈,大口啜饮着尚在惨叫哀嚎着的人类的鲜血。
魔鬼的数量似乎多得超过了大主教的想象,老人脸色难看,试图聚拢起圣光屏障抵挡魔鬼的侵害。
“往圣殿去!”他一边击退魔鬼,一边厉声呵道:“向吾神祈祷!吾神自会庇佑他最虔诚的信徒!”
教授甚至有些想要敬佩他的敬业了。
但是一片混乱中,忽而有人抓住了黑发神父的手腕。他瞳孔一缩,抓紧餐刀就打算捅过去。
“是我。”
金发的圣子正用斗篷遮掩了那过于引人注目的样貌,他拽起教授,匆匆离开了混战中的魔鬼与修士,朝着远离圣殿的方向跑去。
黑发青年冲他皱紧眉头:“你不是说要趁机去圣殿毁掉光明与荣耀之神的神像吗?”
“毁掉也没用,泽菲尔不在神像里。”另一人简洁地说:“不过我们还有其他方式脱离这里。”
“告诉我,您的名字是什么。”他忽而用双手按住了教授的肩膀,用那双温柔真诚的蓝眼睛专注地盯着他:“还记得大主教曾说过的吗?不要告诉魔鬼你的名字——既然不能向泽菲尔祈祷,因为他们在试图骗取您的灵魂,那为何不试试将名字交给魔鬼?反正这只魔鬼是我。”
教授冲人微微挑起眉来:“你明明知道我的名字。”
“不,听着,‘告知’与‘知晓’在术法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金发青年有些急切地解释道:“‘告知’意味着一种允许态度,类似于虔诚的祈祷,这代表着被施术者主动敞开了灵魂——所以您必须得亲口告诉我。”
教授定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开口道:“可是你怎么办?”
“傻瓜。”对方宠溺地笑了笑:“别担心我,现在你也是魔鬼啊,我再告诉你我的名字不就好了?”
黑发青年慢慢眨了眨眼睛:“哦。”
“似乎挺有道理。”他沉吟片刻,干脆利落地说:“好吧,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是‘诺瓦’。”
世界仿佛停滞不动了。
金发青年那张漂亮的脸同样凝固了,似乎变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失真。不远处的圣殿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地动山摇间,诺瓦看见圣殿的砖石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那尊巨大的光明与荣耀之神的神像竟是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彻底冲破了圣殿的塔顶——更恐怖的是,神像是活的。
“——阿娜勒妮!”光明与荣耀之神愤怒至极地咆哮起来,隆隆的声响自远及近,所到之处那些“教士”顿时悄无声息地化为了尘埃。
圣子那张漂亮的脸蛋仿佛融化的油画似的,五官滴滴嗒嗒往下淌,连带着躯体一起扭曲变形,那张瘆人扭曲的“嘴”中竟是出现了女人娇柔的声音:“别这么生气嘛,泽菲尔,毕竟就算是你我也不能违背这里的‘规则’,愿赌服输哦。”
他们试图捕获的灵魂太过强大,要想有所得,必然有所失,就算是神明也无法违背这一准则,也无法束缚对方的记忆太久——既然目标选择向魔鬼交出姓名,而不是向神像祈祷,那么谁也无法阻拦胜利者享用战利品,哪怕是那位被迫坐视恋人被捕捉的新神。
泽菲尔那蠢货确实强大,阿娜勒妮得意用地想,安布罗斯大陆源源不断的信仰令他的灵魂几乎是仅存的诸神中离“死亡”最为遥远的一个。但是他太过傲慢了,既想要借用她魅惑人心的能力,又十分看不起她这些“歪门邪道”,所以哪怕位于可笑的“救赎大教堂”里,她只需瞅准时机略施小计——普通人类的灵魂不还是手到擒来吗?
“亲爱的,亲爱的。”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黑发的神选之人,甜蜜地咯咯娇笑起来:“别皱着眉头绷着脸嘛,谁让爱情就是如此残酷易变,又是如此擅长折磨人心!”
“谁让你主动选择步入了爱情的陷阱?”她兴高采烈地大声嘲笑起来,恨不得围着对方拍手叫好:“你本可以高高在上地肆意玩弄一名神的灵魂,让他像猎犬一样谄媚温顺,让他像奴隶一样痛苦卑微,这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事!可是你选择了爱,选择了信赖,于是你立马从神坛之上跌落进泥沼中,从坐拥世界的国王沦为了穷困潦倒的乞丐——”
“宝贝儿,这是你自找的!”爱神得意洋洋地宣布道:“是你亲自将对准胸膛的刀交到了恋人的手中!”
可是她没有如愿以偿地瞧见对方悔恨的神情。
准确来说,黑发青年正以一种格外平静的眼神注视着她,甚至连愤怒都没有,这令阿娜勒妮不由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猎物的灵魂太过强大,外加新神的神力始终严密笼罩着对方,不论是她还是泽菲尔,都无法窥探此人在离开神像与潜藏起来的魔鬼之后,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情况似乎不对。
“要想见你们一面可真不容易。”
第四个人的声音缓缓响起,真正的救世主自虚空中渐渐浮现出身影。
他活动了一下肩颈,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顿时自对方身后浮现,异常优雅地伸展开来。哪怕正与两名神明对峙的教授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嚯,漆黑鸟人。
……好吧,俗称“堕天使”,其实还挺符合他对此人的定义的。
这就是杀死黑夜与死亡之神萨缪尔的新生神明,明知有规则保护,阿娜勒妮的眼神中依旧不由闪过忌惮与恐惧。哪怕在人间被毁的灵魂碎片是无法反馈给她记忆的,但想必也和眼前的神明有关。
泽菲尔那个废物,她忍不住在心里恨恨骂道,居然没有牵制住对方——要是光明神听见她的腹诽怕是分外冤屈,谁又能抓住一名空间系神明?
不管这么多了。她丝毫没有动用自己那张巧嘴的念头,而是毫不犹豫地抓向自己宝贵的战利品,不论是威胁也好逃跑也罢——
“啊、啊啊啊——!”
爱欲之神陡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惨叫,在触及灵魂的瞬间,她竟仿佛被太阳灼烧了似的,若不是她当机立断,以斩断了一截灵体为代价,竟是差点被那明亮耀眼至极的灵魂整个吞吃。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阿娜勒妮发疯般嘶嘶尖叫着:“在规则之下,你明明已经向我敞开了灵魂——”
“你是指我告诉你了我的名字?”黑发青年慢慢眨了眨眼睛,他看起来竟有些无辜:“可是那不是我的真名。”
“你看出来了?”爱欲之神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愤怒至极地咆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你竟敢戏耍于我——”
“恕我直言,你模仿的他简直缺漏无数。”教授面无表情地说:“而且最基础的一点,那就是他绝不会叫我‘傻瓜’。”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爱称,怀疑他的智商就是对他赤裸裸的挑衅。
泽菲尔陡然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声。
“太不幸了,阿娜勒妮!”他肆意嘲笑着爱神:“在你令第一名教士堕落之前,其实他是有告知对方真名的,可惜你却来晚了一步!”
第268章 姓名
阿娜勒妮第一次仔细观察这过于强大的灵魂。
在死者眼中对方简直亮得吓人,就像一轮燃烧的太阳,她甚至不太敢看他。但“我可是掌管爱与欲望的神明”,这长久以来几乎钉在骨架上的铭文令阿娜勒妮在本能的恐惧之余又忍不住下意识看轻对方,她绝不允许自己害怕一个可笑的凡人。
那些曾在史书上留下无数传奇的英雄、君主、圣徒甚至是另一名神明,他们也曾被万人供奉于神坛之上,他们也曾征服一切足以被称颂的伟业,他们甚至曾即将步入名为“不朽”的领域——但终究不还是在她唇间流淌的毒蜜里摇尾乞怜着,哀求她任意玩弄他们的魂灵?
世间无人能从爱欲中脱逃。
“啊,我明白了。”爱欲之神忽然古怪地咯咯笑了起来。她的咬字轻佻柔滑,仿佛一条毒蛇在她的齿游走:“原来你是一个来自异界的、趁机偷偷溜进这个世界里的偷渡者呀——泽菲尔,你说错了,异界之人的姓名,是无法被我们所能得知、所能听懂的哦?”
教授慢慢眯起眼睛。
“你是说……他的灵魂竟足以穿过时空乱流?”一旁的光明与荣耀之神不由面露惊诧之色,那尊巨大的神像轰隆隆地低下头来,注视着相较下如蝼蚁般渺小的人类,威严地发问道:“异世界的人类,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创世之书究竟是什么?”异世灵魂冷漠而犀利地反问道:“它在哪里?或者说你们的灵魂又被困在何处?”
“你很聪明。”光明与荣耀之神慢慢地说:“我不得不承认,区区一个人类竟能看见到这么多东西,你确实有着世间少见的聪明——还是说这是萨缪尔告诉你的?”
“他并不想‘告诉’我些什么,可惜我总能推断出更多。”教授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尊巨大的神像——真是见鬼,要从一尊石像上分辨出表情的变化实非易事,他只能先结合从黑夜与死亡之神的灵魂碎片中得到的零碎片段,诈对方一下:“让我猜猜,诸神为了逃离‘死期’,寻见了‘创世之书’,却也因周围的……‘时空乱流’失去了躯体,唯有灵魂被困在了创世之书附近。”
“你们并不甘心这样在时空乱流中渐渐消逝,于是依据命运女神拉莫多留下的预言,寻找创世之书选定的人,并且试图夺取对方的身体。”他嗤了一声,带了些嘲讽的意味:“爱斯梅瑞是第一个实验品,可惜失败了——所以你们将目光投射向了另一个世界,我的世界。”
短暂的沉默过后,光明与荣耀之神的神像忽而隆隆大笑起来,笑声震耳欲聋,竟令整座教堂都剧烈摇晃起来。教授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抓住了救世主的胳膊。
“异世界的智者,我欣赏你!”泽菲尔高声道:“若是在我的时代,我必会让你成为我的神眷者,成为我的大军的座下军师,你的名字将在所有被征服的国土之上永远熠熠生辉!”
“抱歉,那你来晚了。”阿祖卡将人扶住,闻言抬起眼睛冷淡地轻笑了一声:“毕竟你的时代早已结束了。”
“它也可以没有结束。”光明与荣耀之神阴沉沉地说:“新神,萨缪尔那个老东西应该曾试图拉拢你吧——他曾经许诺给你什么,却令你选择杀了他?”
还没等阿祖卡回答,对方便自顾自地回答道:“不过想必只是些不着边际的空想,那老东西已经神神叨叨疯了许久了。”
“那么你呢?你又可以给我些什么?”阿祖卡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一切。”泽菲尔傲慢地说:“我拥有遍布整个安布罗斯大陆的信徒,而且已经绵延了三四百年之久。至于你,新神,你的寿命现在甚至只能等同于一名稍微长寿些的人类,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该如何活下去,又该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快速争夺新的信徒?”
“你爱他,是不是?可惜他只是一个寿命短暂的普通人。”一旁的阿娜勒妮不甘示弱地接茬道:“但是我知道一种秘术,可以令相爱之人共享寿命——难道你不想令他永远陪在你身边吗?”
见光明神冷冷瞥了她一眼,爱欲之神巧笑嫣然:“别这样看我,亲爱的泽菲尔。神选之人现在可还有两人呢,萨缪尔已死,等我们杀了欧德莱斯,两具容器,一切绰绰有余。”
“如果你们有一直关注着现世,”阿祖卡平静地打断了他们:“那该知道你们口中的‘两具容器’是我的至交好友。”
“抱歉,亲爱的。”爱欲之神柔软地说:“若有所得,必有所失。世间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呢?”
“成大事者怎可如此优柔寡断!”光明与荣耀之神将手中的长枪重重砸在地上,厉声喝道:“新神!你若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你又怎敢妄图与我并肩?!”
被两位神明逼问的年轻神明却没有接茬,只是转而垂眸看向身旁的人类:“您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他们已不能回答更多了。”黑发青年冷漠地说:“大概和命运有关,但凡涉及创世之书便不得通过言语表达之类的。”
——包括他的姓名。
抗争与变革之神温和地笑了起来,眼神却是格外冰冷漠然,轻飘飘地滑过两名显露出惊怒交加之色的神明:“这么说来,他们两个已经没用了?”
还没等教授回答,泽菲尔已经率先勃然大怒:“傲慢无礼之徒!”
伴随着神明的怒吼,幻境世界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无数火雨坠落,竟是隐隐出现了地狱般的景象——教授眼前忽然一黑,他被人抱进怀里,温暖柔软的羽翼包围了他,一时之间他有些走神,甚至想要抓一把羽毛尝试着带回去。
“你以为这里是现世吗?”光明与荣耀之神怒喝道:“在这里,我就是唯一的神!而你不过是一只四处游荡的肮脏野兽!”
“怎么把我也骂进去了。”爱欲之神不满地抱怨道:“要不是你竭力要求,人家才不想陪你演这么一出信徒与魔鬼的把戏!”
“不过你的信徒编故事可真有一套,我很喜欢魔鬼这个设定。”阿娜勒妮忽而冲着阿祖卡暧昧地咯咯娇笑起来:“亲爱的,好玩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之人被最为纯粹的欲望操控,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一般凶暴荒淫。可惜的是没有叫他挖出你的心来吃,或是令你撞见他在人群中摇尾乞食的场景——啊呀,好可怕的眼神,难道你生气了?”
泽菲尔却懒得听这疯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若是在诸神的黄金时代,他倒是不介意在一旁懒洋洋地观赏爱欲之神惹下的乐子,甚至会对这位以美艳容貌与恶劣性格著称的女神纵容几分。但是现在,高大的神像毫不犹豫举起手中仿佛足以刺破太阳的圣枪。
整座教堂都在溶解,彩绘花窗上的圣徒面容逐一破碎扭曲,镀金的华丽装潢熔化成金水,在焦腐枯裂的大地上肆意流淌——而神像的背后正浮现出由数以万计的白金符文组成的光轮,手中的圣枪也已经褪去了实体,化作贯穿天地的光束洪流。
“别抬头看。”有人轻轻按住了教授刚要抬起的脑袋,修长的手指拢住了他的后颈:“会灼伤眼睛的。”
“愚蠢!可笑!”这份蔑视令泽菲尔冷笑起来,明明身形巨大,圣枪却如流星般朝着二人极速砸落,魔鬼的羽翼顿时在强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灼烧起来:“年轻的神明啊,你根本不曾经历过——何为神战!”
阿祖卡的身形晃了一瞬,直接自原地消失了,下一秒他竟出现在了神像的耳侧,在后者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中,大半个臂膀都被不知何时出现在金发青年手中的长剑斩断,砸在地上,激起了大片大片的尘埃。
“我想神战大概也不会爆发于活人和死人之间。”抗争与变革之神极其气人地嘲讽道:“更不会发生在一块石头雕像,和为了吓唬不愿意睡觉的孩子、从而胡编乱造的民间故事中的幻想生物之间。”
泽菲尔看起来彻底被他激怒了。
“请告诉我您的真名吧。”
教授愣了一下,另一人的声音忽然自他耳边响起,他顿时理解了对方想要做什么。不过那家伙一边躲避光明神的光枪,居然还有心思一边同他轻声低语:“相信我,我能听懂。”
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竟带了点蛊惑的意味:“请告诉我,那个真正只属于您的名字,那个承载着您的过去、您的灵魂、您的故国与您的理想的名字……”
阿祖卡早已敏锐地发现,自家宿敌对“教授”一词的认可度甚至隐隐超越了那个被布洛迪家族赋予的名字,所以他很少唤对方的名。
但是现在,一只在海底沉寂已久的锚,一只历经时光侵蚀,被泥沙层层堆叠、生满铁锈的锚,忽而被外力一点点拖拽出水面,再一次见到了无穷旋转着的、绚烂盛大的宇宙。
【越苍穹。】
教授抬起眼来,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另一人温柔明亮的蓝色眼瞳,平静而坚定,锋锐而坦然:【我的名字,越苍穹。】
第269章 后悔
戒圈转动之后并非传送魔具常见的眩晕感,而是一阵自灵魂深处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恍惚间,波西看见他的兄长同样倒下去——不,他茫然而恐慌地想,他一点也不想伤害那个人,他从不认为他玷污了布洛迪的荣光,他只是想保护他,他只是想让他回到正轨,他只是想……让他回到他身边,他、他……
——他都对他的哥哥做了些什么啊?!
波西以为自己会死。身为术士,他明白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祥剧痛会彻底杀死他,但他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次清醒过来。
他感到自己的躯体仿佛一只随时都会炸裂开来的薄皮袋子,灵魂沸腾着往外涌,但是一种冰冷粗暴的力量箍住了他,让他勉强维持住了这随时可能崩溃的形态。
因剧痛而朦胧的视线之外,他看见他的兄长躺在沙发上,生死不明,垂下的手简直苍白得可怕。
“哥……”
脱口而出的音节卡在喉咙间,泛着冰冷的腥味。波西连滚带爬着试图靠近那个人——直到这时,少年才发现自己身上竟被无数虚无的锁链箍在了,他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甚至连那个人的衣角都抓不到。
哥哥想干什么都无所谓了,年轻人绝望地想,哪怕那个人恨极了他,亲手杀了他,或者命令他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只想要他活着。
有人越过了他,将安静蜷缩在沙发上的黑发青年抱了起来。他甚至看都不看波西一眼,就像他只是些许散落在角落里的尘埃。
是那个叫阿祖卡的家伙,波西茫然地看着来者的金发,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些什么,似乎只是俯身说了几句,那只安静下垂的手忽而轻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在波西惊喜万分的眼神下慢慢抬了起来,勉强抓住了另一人的衣领。
……他还活着。在这一瞬间,波西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哽咽地感谢诸神,或者感谢其他什么东西——太好了,他还活着,那个人还活着。
阿祖卡?他的兄长在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迷茫而柔软的腔调小声呼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简直就像用又细又软的绒毛摩擦耳膜。
那个金头发的家伙顿了顿,然后非常理所当然地低下头来,在兄长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亲昵地亲了一下——等等,亲了一下?!
趁人之危的混账!波西简直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轻浮的人渣!仗着哥哥刚醒的时候神志不清占他便宜……!
那阴沉愤恨、几乎要将人烧穿个洞的眼神着实存在感极为强烈,哪怕刚从幻境中苏醒,头疼得要命,一时甚至有些分不清记忆与现世,诺瓦还是本能看了过去,然后便撞见了蠢弟弟红肿的眼眶。
……对哦。教授慢慢眨了眨眼睛,有些恍惚地想,差点忘了这小子。
温暖的指腹抚上了他的额角,力度适中地按了按:“教授,还好吗?”
“……头疼。”他低低地咕哝了一声,下意识将重得要命的脑袋抵在救世主的肩窝里,半闭着眼睛,任由对方将手指探入发丝间仔细按揉,缓解胀痛。后者则纵容而熟练地换了个姿势,让人靠得更舒服些。
波西:“……”
果然,兄长甚至连看都不想看见他了。
少年的指甲深深插入掌心里,那些锁链随着他的挣扎发出刺耳的嗡嗡声,灵魂深处的剧痛几乎要撕碎他的神智。但他依旧眼睛眨都不眨,死死盯着被人护在怀里的兄长,仿佛只要挪开视线一秒,那个人就会化为烟雾,彻底从他眼前消失。
待到头痛稍加散去,思绪足以正常运转,教授从救世主怀里爬起来。他站在波西面前,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盯着少年这幅动弹不得的狼狈模样。
由于他的灵魂成功回归本位,交易不成立,外加某人的神力加持,这小子的灵魂从而得以保全——当然也绝对不好受就是了,此时对方的脸色白得吓人,简直比撞鬼还难看。
他的眉头不由渐渐拧了起来:“你……”
“哥你杀了我吧!”结果那小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鼻涕眼泪一大把,哪里还有帝国最年轻的主祷术士的高傲模样:“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想要走捷径,是我自视甚高又分外愚蠢,都怪我,你打我,骂我,或者杀了我都行——”
就是这样,他绝望地想,看着他,将他那些最见不得人的腌臜东西全部剜出来,任由那双冰冷的烟灰色眼睛逐一翻检审阅,然后判他死刑——
“我现在杀你做什么?”教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截至目前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进行,我为什么要破坏自己的计划?”
波西的哭腔顿时一哽:“什、什么?”
他抽抽噎噎地,茫然地看着自家兄长。对方却不看他了,扭头看向阿祖卡的方向:“在他身上吗?”
“在。”金发青年的眼睛变成了一种异常威严的金色,波西被他看得竟忍不住发起抖来,就像是整个灵魂都被剖开了似的。但他总觉得对方看的不是他,而是潜藏在他躯体深处的什么东西。
下一秒,波西惊恐地发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灵魂深处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新神!你竟敢——”
“废话少说,泽菲尔。”在波西惊骇欲绝的瞪视下,那个看起来年龄并不大的金发年轻人冷嗤一声,往日里温柔平和的眉眼此刻却显露出令人移不开眼睛的狂妄肆意。他随手从他身上一抓,竟是抓出了个呲哇乱叫的东西来:“你竟愿意浪费神力保护爱欲之神的灵魂碎片,看来你的灵魂确实充沛到足以肆意浪费。”
“这都是泽菲尔的主意,我是被他逼迫的!”爱欲之神的灵魂在他的掌心里凄厉尖叫着:“你不能杀我,我知道很多东西——”
“我要知道你们到底分裂了多少片灵魂碎片?”阿祖卡冷冰冰地说:“别试图撒谎,你知道教授的能耐。”
“亲爱的,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呢?”阿娜勒妮强笑道:“我发誓我绝不会再来打搅你们,找你们麻烦……”
金发神明平静地捏紧了手指:“回答,或者死。”
“四片!每个神明最多只能分裂四片灵魂碎片!”爱欲之神惨叫起来:“若是分的再细小些,那些灵魂碎片便会彻底神智全无,没有任何用处了!”
“可是萨缪尔的灵魂是完整的。”教授在一旁挑起眉头插话道。
“那是因为那个老家伙神神叨叨的,满心想着如何解除‘超脱’枷锁,坚决不同意对自己的灵魂下手。”爱欲之神急切地解释道,深怕这看似脾气温和、实则异常心狠手辣的新神随手将她捏死:“那家伙性格古怪得要命,从不和我们交流,我真不知道更多了!”
“这样。”教授平静地点了点头:“阿祖卡,她没用了,杀了她。”
“不!这是我仅剩的灵魂碎片了!”阿娜勒妮绝望地尖叫着:“我会彻底消失的!”
“我只记得我搞死了两片。”诺瓦微微挑起眉来,他盯着那团扭曲的鬼魂片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还有一片被爱斯梅瑞毁了,所以你才这样恨她?”
爱欲之神的鬼魂剧烈哆嗦了起来。
“是因为……‘第一次实验失败’吗?”
眼见阿娜勒妮已经骇得彻底说不出来话了,泽菲尔倒是冷静了下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新神?”他阴郁地问道:“阿娜勒妮还不能死,神明身死会导致其代表的理念在极短的时间内大爆发,萨缪尔的死亡已经导致了十分严重的后果,你在试图毁掉这个世界!”
诺瓦和阿祖卡不动声色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的死亡似乎确实间接导致了整个时间线的倒转。
但是黑夜与死亡之神萨缪尔的死到底造成了什么严重后果?不知怎的,教授忽然想起了“疯掉的阿萨奇谷”。
就是现在!光明与荣耀之神的灵魂忽而咆哮起来,以燃烧了一片灵魂为代价,奋不顾身地冲向了教授所在的位置,趁着阿祖卡皱眉阻挡时,爱欲之神同样从他手中挣脱,双方虚晃了一枪,转而冲进了波西的体内,令他痛苦地惨叫起来——神明的灵魂要借着神印逃离人间。
泽菲尔忽而暴怒喝道:“该死!你在做什么?!”
波西的口鼻中渗出大量的鲜血,但他依旧紧咬牙关,青筋暴起,拼尽全力试图用灵魂拖住对方:“我、我不允许,你们,伤害——”
但是人的灵魂比起神的灵魂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年轻人的拼尽全力只是拖延了数息功夫,两位神明依旧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人类可笑的束缚,离开了他们本不该存在的、活人的世界。
波西再次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死不了。”见教授皱着眉蹲下身来,用手指去探对方的鼻息,阿祖卡平静地说:“我一直在保护他的灵魂。”
黑发青年慢慢唔了一声。他蹲在地上仰起头来,烟灰色的眼瞳深处清晰倒映着另一人的身影:“怎么样?”
“一切如您所愿,我已经在灵魂碎片上残留了部分神力。”阿祖卡微微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样冰冷:“接下来,我们会找到那群神明究竟躲在哪里的。”
“——然后让他们迎接早该降临的、彻彻底底的死亡。”
第270章 厌烦
他梦见在黑暗的长廊深处奔跑。
布洛迪家族的府邸总是泛着一股灰尘和烂木头的气味,褪色生霉的墙纸,暗沉抽丝的天鹅绒窗帘,还有那些掉了金漆的雕花柜脚……一切都闻起来糟透了,像是泡在旧日里的标本。波西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对这样一座破房子咬牙切齿地穷尽渴望着——它将属于你,父亲掐着他的肩膀,那些低语如纠缠不休的蛇群,锲而不舍地追逐着他,你要让它属于你。
他跌跌撞撞,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门。一种奇异、刺鼻却十分新鲜的气味蛮横地冲进他的鼻腔深处,让他涕泗横流。一个纤瘦的、完全看不清脸的身影坐在高脚凳上,脚尖甚至无法触及地面,身边仿佛坠着无数只纷飞的灰蛾。他唯一能瞧见的只有那双烟灰色的眼睛,锋锐冰冷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甚至不像是会在梦境里出现的神情。
哥哥,等等我。他试图靠近他,但是那道身影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着更加遥远的、呈现出朦胧光源的方向走去。长廊被无限拉长了,他跌跌撞撞地追在那人身后,拼尽全力地奔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得越来越高,离他越来越远……
波西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他还活着。
“为了令你成为主祷,你的灵魂被强行灌注了神力。”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波西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勉强坐起身来,随即便瞧见了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等等,波西呆滞地想,光明神是不是好像叫他……新神?!
“不久前我见过类似的例子,他的灵魂被硬生生撑爆了——至于你,”阿祖卡靠在窗边,冷淡而平静地说:“好消息,泽菲尔对你不算‘慷慨’,所以你不会死;坏消息,你的本源受损了,现在的你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什……”
波西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小点,惊天噩耗砸得他剧烈摇晃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试图调动本源深处的力量——什么也没有。往日里那些亲近他的理念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的呼唤如同石沉大海,
不知不觉中,他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了掌心中。血流了出来,但是疼痛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棉絮,他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大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冷汗混合着溃提的绝望顺着支离破碎的躯壳往外冒,他开始干呕起来。
阿祖卡冷眼看着少年跌跌撞撞地从床上摔了下来,发了疯似的一次又一次尝试着与理念产生共鸣。有人走了进来,他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怎么了这是?”
教授有些莫名地看着忽然发疯似的波西。少年狼狈瘫软着跪坐在地上,慢慢抬起头来,神情绝望地看着他,脸色煞白一片。
“哥哥……”
一股异常强烈的恨意忽然冒了出来,毫无道理可言地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恨欺骗他的光明神,恨那个冷眼看他笑话的金毛,更是恨透了眼前这个人。如果不是他,他又怎会跑来莫里斯港,参合到这桩事来,结果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他想杀了那个人,他想将他一口一口活生生咬死,他、他……他简直恨死他自己了。
他的兄长明明曾数次警告他不要参与其中,他却仗着愚蠢可笑至极的傲慢,不甘心地一头撞进了他本不该涉足的领域。得知自己成为主祷时虚荣的窃喜此刻简直像是一记血淋淋的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脸上。
黑发少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哥……我成普通人了,我废了……”
教授:“……”
他有些狐疑地看向救世主的方向,之前对方同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旁阴暗地欣赏够了的阿祖卡又懒洋洋地开口道:“我话还没有说完。”
在波西泪眼朦胧的瞪视下,他慢悠悠地解释道:“由于你的本源受损,所以我暂时封存了你的共鸣回路,以免损伤扩大。”
“你是说……”另一人下意识喃喃道。
“换句话来说,这只是暂时的。”某人无辜地微微一笑:“等你本源修复后,便能继续当你的术士了。”
修复本源确实十分艰难——但是巧在他是掌握“改变形态”的神明,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波西愣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定格在了恼羞成怒,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你是故意的!”
结果那人只是冲他漫不经心地扯了一下嘴角,波西立即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扑过去挠花那张漂亮的脸,一时之间都忘了这家伙似乎是个神。
“这完全是看在你最后试图阻拦神明的份上。”救世主平静地说,眼神却是冷得可怕,其中蕴含的森寒杀意令波西不由屏住了呼吸:“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允许一个试图伤害教授的人,居然还能活生生跪在这里和我说话?”
波西逼着自己无视那几乎要令他颤抖起来的恐惧,梗着脖子、大着胆子冲人大声嚷嚷:“我才不会伤害哥哥!”
“不,那只是因为你的兄长足够聪明。”阿祖卡冷笑一声。
他的宿敌不介意,他总认为他的存在会给身边人带来一些“无妄之灾”,所以会更大限度地容忍对方。阿祖卡却没有这份甚至显露出几分神性的理智,他一向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而且对待在乎的人极其护短。
一旁的教授忽然面无表情地打岔道:“先签订灵魂契约,确保你不会说出去之前看到的事。”
波西愣了一下,不由露出了分外委屈的神情:“我又不会到处乱说……”
说了也没人信,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瞧见的东西。
“别废话。”教授不耐地啧了一声:“签完之后,在你实力恢复之前,留在莫里斯港。”
否则以对方现在这个状态回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绝对会被那群虎视眈眈的家伙撕成碎片。
波西也很迅速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他看起来又要哭了:“哥……”
教授有些僵硬地后退了一步,他着实不擅长应付这种事,好在救世主非常熟练地接手了后续事项,签订契约疗伤一条龙,于是他先自行逃离了这莫名压抑、让他有点喘不上气的房间。
“……你是神,对吗?”
阿祖卡握上门把手的手指一顿,他转过身来,神情莫测地盯着那低垂着脑袋的少年。
“就算你是神,我也会一直盯着你的。”波西慢慢抬起头来,眼神阴鸷:“如果你胆敢对哥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我绝不允许……”
结果另一人压根懒得维持在教授面前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暂且不提你口中‘不好的事’到底指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或能力来‘允许’,亦或者‘不允许’?”
“你——!”波西深吸了口气,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人三言两语就激得暴跳如雷:“我至少可以不赞同,还可以提醒哥哥。”
“你是神明,他是普通人类,你们之间的实力是完全不对等的,这段关系全部依赖于你的心情。”他阴郁地说:“万一哪天你腻了,不喜欢了,甚至厌烦他了,哥哥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普通的分手倒还好,怕的是俩人吵架吵得恨透了另一人,恨不得杀了对方——历史上佳侣终成怨偶、最终互相残杀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他可以杀了我。”金发神明干脆利落、甚至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他只能……呃?”
波西渐渐露出了呆滞的眼神。
“你的兄长远比你想象中强大。”阿祖卡垂下眼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带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如果他想杀我,除非我一击得手,否则我不认为后续我可以躲得掉。”
而且说实在的,他倒是更担心哪天他的宿敌对他腻了,厌烦了,讨厌他老是管束他的咖啡摄入大计,或者是在性生活方面不和谐,被他在床上欺负得气急败坏——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会放手吗?
金发青年微微垂下眼睛,浅金的睫毛遮住了忽而变得如深海般幽深的蓝眼睛。
绝不。
正站在房门外等人的教授忽而浑身一阵恶寒。他皱起眉头,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发现无人时又低下头来卡着手腕数脉搏,确保自己状态正常。
有人忽然扶住了他的肩膀,黑发青年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后恍然道:“搞定那小子了?”
那家伙毫不客气地将他拽进怀里,将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闷闷地低声道:“嗯。”
“怎么了?”教授有些茫然地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头发:“出什么问题了?”
“他不喜欢我。”救世主委屈巴巴地小声冲人告状:“明明我救了他一命,他却威胁我……”
诺瓦愣了一下,恍然道:“没事,他应该也不喜欢我。”
阿祖卡:“……”
此时此刻,他竟对人不由心生了某种……微妙的同情。
那边教授还在十分自信地开导他,觉得自己活学活用简直棒极了:“就像你所说的,血缘亲情不讲逻辑也不讲道理,如果他和我只是两个陌生人,那么我们肯定是陌路人,甚至是敌对双方——但是谁让他和我有一定亲缘关系,利益、血缘外加阴差阳错的命运将我们被迫绑在了一起。”
“所以喜欢不喜欢都是次要的。”他冷静地做出如下总结:“只要那小子不犯蠢,或者说我不允许他犯蠢,其他也就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