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可能


    “夜安,我亲爱的。”


    人未至,声先行。伴随着夜风,几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树叶一同旋入屋内,还有一种香料燃尽后的、古怪而奇妙的气味。依旧是一幅吟游诗人打扮的马格纳斯,赫然出现在了被风吹得鼓起来的白色纱帘之后。


    明明是个成年男人,还带着一顶羽毛高耸、宽大夸张到离奇的大帽子,吟游诗人依旧稳稳地蹲在教授房间窄窄的窗沿上,仿佛真是一只色彩艳丽、冠羽高耸的大鹦鹉。


    马格纳斯摘下帽子,懒洋洋地冲人行了一个不伦不类地脱帽礼:“是什么让您时隔如此之久,总算想起来呼唤您忠诚的预言家,我的幽灵阁……哦。”


    他突然闭上了嘴,以一种堪称冒犯的方式仔细打量着黑发青年毫无情绪的脸庞。对方被月光全然笼罩着,脸色苍白,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长,虚弱地越发透明。


    “我的命运女神呐,甜心!究竟发生了什么?”马格纳斯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淬毒的悲伤与绝望正浸泡着你的灵魂,你看起来真是——憔悴极了!”


    还没等对方回答,他便抢先道:“不不不,先别开口,请让我猜一猜——”


    吟游诗人从窗沿上轻盈地跃下,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断掉的、无法发声的里拉琴琴弦,用一种吟唱般的、带有韵律感的奇异语调肃穆道:“我看见一个孩子正独自在湖里划着无桨的船,我看见他试图用双手触碰随着流水消散的倒影……与此同时,一颗衰老的伴星正在悄无声息地走向黯淡。”


    “所以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离别吗,阁下?”吟游诗人抱着里拉琴,带着一种罕见的庄重宣布道:“一个人要从你的身边彻底离去,就像冬日即将带走最后一片枯叶,长夜即将吞噬最后一抹余辉?”


    “……你已经提前知道了德尔斯·拉伯雷的病症,何必再用所谓‘预言’来忽悠我?”黑发青年冷冷地掀起眼睛,看得吟游诗人被油彩遮掩的表情不由几不可察地一僵。


    既然他以幽灵的个人名义寻找治疗师,那么这一情报并不难以获取。教授不相信以马格纳斯的能力会对此一无所知——所以这家伙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突然发神经?还是别有深意?


    “啊呀,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吟游诗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十分丝滑地冲人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


    “话说阿祖卡阁下呢?”他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四处东张西望,嘴里嘟嘟囔囔:“真是稀奇,那位阁下居然能放心让您和我单独相处……”


    “您可以试试袭击我。”教授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似乎在试图岔开话题的吟游诗人:“然后您便会明白他为什么‘放心’。”


    “哎呦,您这可真是冤枉死我了!”马格纳斯立即投降似的举起手来:“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哪敢在您和那位阁下面前产生任何非分之想?”


    吟游诗人带了几分试探意味地凑近了些,以一种聊八卦般的狡黠语气轻声调侃道:“不过恕我直言,您那位脸蛋漂亮、实力恐怖又极其难缠的情人,可真是有那么一点点……善妒。”


    “首先,我们是恋人。”教授冷冷地说:“其次,这话我会原样告诉他。”


    “别啊,阁下!求求您千万别!您这样可就一点也不可爱了!”吟游诗人顿时夸张地从原地跳开,瞪大眼睛哀嚎起来,仿佛被火钳烫了似的。教授却没有从他脸上瞧见真切的恐惧,而是一种玩火般的兴奋。


    “够了,”黑发青年异常阴郁地说:“兜圈子的废话到此为止。”


    此时此刻,他实在没心情和人互相试探演戏。


    “好吧,好吧,真是一位没耐心的陛下……”吟游诗人极其小声地飞快嘀咕着,他后退一步,抱着里拉琴,正色询问道:“那么您呼唤我前来,都想知道些什么?”


    “关于莱昂内尔·莫尼试图在维多利亚·莫尼身上‘复活’一事。”教授平静地说。


    马格纳斯脸上的夸张笑容不变,只是那双酸绿色的眼瞳在某种角度忽而呈现出格外冰冷摄人的光彩来。


    “我在北境再次瞧见了类似的例子,只是费尔洛斯人选择通过‘吞噬’来取代直系血缘关系。”教授开始面无表情地简单介绍在北境的所见所闻。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吟游诗人脸上的微妙表情变化——那些干裂僵硬的油彩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判断,教授不确定,吟游诗人是否是为了抵抗预言中所瞧见的、暴君可怕的观察能力,从而故意将自己的脸折腾成了这个鬼样子。


    “阁下,我可以十分明确地告诉您,”吟游诗人斩钉截铁地回答:“那些愚昧狂妄的家伙只会在另一具身体上短暂地‘清醒’异常短暂的片刻,然后在令人难以想象的恐惧与痛苦中彻底死去。”


    “历史上很多人都曾试图征服死亡,”见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马格纳斯十分严肃地警告道:“可是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功过——一个人都没有,阁下,哪怕是他们中最出色的,包括诸神。”


    ……暴君到底想要做什么?


    马格纳斯紧紧盯着完全看不出所思所想的黑发青年,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激烈跳动起来。


    明明他是圣者,对方才是普通人,但是在人看不见的角度,冷汗正一丝一毫地漫上了未来的命运之神的脊背,他还感到世界再次变得摇摇欲坠,沉重的命运正压在他的舌头上。


    假如这个世界的暴君,为了延续他的老师的性命,甚至为了复活对方,从而不惜走上了诸神的老路……


    假如真得不幸到了如此地步……


    ——那么他该在此时此刻,拼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但是诸神不会甘心。”教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们会孤注一掷,试图寻找各种复活的契机。”


    “没错,他们会孤注一掷。”马格纳斯下意识重复道。


    “既然如此,”黑发青年一字一句道,声音简直轻得可怕:“那么我的老师突然得了‘腐烂病’,也是诸神的手笔吗?”


    “——为了意图将我逼到和他们一致的立场上去?”


    ……


    马格纳斯离开了,他没有回答那个要命的问题,离开前带着一种教授一时难以判断的、十分复杂的神情。


    黑发青年重新坐回床边,沉默地望着虚空,如同一樽月光下毫无生气的雕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鸟雀的叫声响了起来,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房门,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吱呀声,夜露和晚风的气息扑面而来,教授这才恍惚被惊醒了似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看向了来者。


    对方正在脱外套,将其挂在衣架上。对上那双空无一物的烟灰色眼睛时,来者身形微微一顿,随即靠近了他,低下头来,捧起他的脸,在那苍白冰冷的额头上亲了亲。


    ……有那么一瞬间,诺瓦感到自己被那个泛着湿润凉意,比雪花还要轻柔的吻牵扯着拽回了人间。


    “一夜没睡?”从白塔大学回来的阿祖卡了然地叹息道。


    还没等人开口,他便低声回答道:“拉伯雷先生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好……但也不算太糟糕。”


    “白塔大学那边的事我也安排好了。”救世主将人拉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扶着怀中人的脊背:“有我在呢,别担心。”


    “……还有多久?”教授低声问道。


    另一人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惊吓到了什么:“最长一年左右。”


    还是在他定期用神力恢复病变器官创伤的前提下——不过至少有时间缓冲,总比噩耗陡然降临好受许多。


    教授沉默了片刻,慢慢将脸颊埋进恋人的肩窝里,将体重交付给他:“……未来辛苦你了。”


    “您不必和我说这些。”阿祖卡将人抱紧了些。


    他心疼地摸了摸着恋人发凉的后颈,想了想低声哄道:“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抱着您,稍微睡一会儿,好不好?”


    “……”


    没有回答,那便是默许。阿祖卡抱着人躺下,将人整个圈进怀里,手指深入发丝间,替人慢慢按揉缓解着一夜未眠导致的胀痛。


    良久,就在他以为对方已经睡着时,怀中人忽然开口道:“马格纳斯来过。”


    早已觉察到异样法术波动、并且认出那是谁的救世主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手指动作不停。


    “他说你坏话,”似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或者是为了向他证明“我没事”,黑发青年面无表情道:“我吓唬他要向你告状。”


    阿祖卡很配合地轻轻笑了一声:“记得了,下次见面我会揍他。”


    又是沉默,救世主十分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对方轻声道:“……我很害怕。”


    阿祖卡顿了顿,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安静地听人在他耳边将那些从始至终一直在恶毒折磨他的东西倾倒出来:“理智上我很明白,如果一切真得如我所想,那么诸神才是一切噩运的罪魁祸首……或者说这已是既定事实。”


    “他们毁了你,毁了曾经的我,毁了奥雷和玛希琳,毁了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或者说这一幕悲剧已经发生了无数次,牺牲得并不独独仅有你我和身边的人,不仅仅是我的老师,或者你的母亲。”


    “别担心,我不会崩溃,也不会失控。”暴君的语气格外平静,带着冰冷漠然的血腥味:“我不会因恶人的罪孽止步不前,我会走下去,我会取得胜利,我会杀死他们。”


    “……但有些时候,我依旧无可避免地、一遍遍去想——老师的病,还有一种我卑劣地不想也不敢去证明、却依旧可能存在的可能性,那就是因为‘他被我在乎’。”


    第412章 安排


    伊凡·艾德里安,审判协会的会长,幽灵的学生,黎民党青年一代的骨干和带头人之一。


    这并非易事,随着黎民党不断发展壮大,加入其中的能人异士不胜其数,仅凭所谓的“老资历”和幽灵先生嫡系的身份,并不能轻易在其中脱颖而出。


    白塔大学是黎民党的摇篮和发源地,又是提供人才——或者说,壮劳力——的积蓄地之一,艾德里安需要协助师长负责思想引导,培育挑选人才,对外宣传,协调各个派系间的平衡 ,时而还要完成黎民党安排的事务等等。哪怕暂时无需对外作战,但是桩桩件件都并非易事,何况还要防备着来自教廷和王城的明枪暗箭。


    有时艾德里安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用之际,也会恍惚想起自己那段格外清澈愚蠢的时光,并且再一次开始想念教授亲手做的小饼干——简直恍如昨日,天真的年轻学生满心想着只凭一腔热血就能改变这个世界,难怪当时诺瓦教授时常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过他不曾后悔投入那个人的麾下,曾经的小镇青年可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能够独当一面,甚至可以骄傲地大声宣布,他正在亲身参与推翻旧世界、建立新世界的进程中。


    于是突然在白塔大学里瞧见按理来说应该正在前线和费尔洛斯人作战的“助教”先生时,艾德里安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早已知道那位神秘的阁下肯定不仅仅是教授的助教,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象征着幽灵的意志。


    艾德里安不由开始怀疑白塔大学内部大概是出了乱子,而且似乎还不小——否则这位阁下何必亲临?


    ……无论如何,这都是自己的失误。


    于是他怀揣着异常忐忑的心情,紧张兮兮地配合对方对一些学生和教职员工进行“秘密搜查”。一些人满脸茫然地被从工作或学习中叫走,独自来到院长办公室,然后面露惊恐地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带走。


    气氛简直紧张到快要凝滞。在此期间,那位阁下始终平静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双腿优雅交叠着,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表情甚至算是平静温和,偏偏整个人令人不寒而栗,站在他身后的艾德里安只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窒息了。


    “……阁下,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待到不再有人进来后,艾德里安终于鼓起勇气低声询问道。


    “别担心,只是为了印证一个猜想。”


    那双惊人的眼睛看向了他,其中没有审视,也没有责备,十分平和的模样。但是艾德里安恍惚间以为自己正在直视一轮被金水融化的太阳……等等,艾德里安茫然地想,他隐约记得这位阁下的眼睛好像是蓝色的啊?


    不过很快艾德里安就明白到底哪里出了“乱子”:神学院院长德尔斯·拉伯雷得了“腐烂病”。


    这一在小范围内传播开来的消息简直震得艾德里安头脑发晕。但凡是从白塔大学毕业的学生,绝大多数人都会打心眼里敬爱这位学识渊博、脾气古怪,但治学严谨且极为护犊子的神学院院长。


    一种莫大的悲伤顿时攥住了艾德里安的心脏,但是老爷子显然并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他依旧活跃在课堂上,训斥学生的声音简直中气十足,让人难以想象对方居然是个病人。于是应来自幽灵先生的命令,艾德里安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这件事,只是私下里要求值得信赖的学生和教职工随时注意看护老人的身体状态。


    很快,白塔大学又迎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贵客——那位传说中的女伯爵,大名鼎鼎的深绿药剂的发明者,艾米莉亚·卡莱顿小姐。


    深绿药剂一经上市,起初还有人因其发明者的性别对此不屑一顾——但是这款药剂迅速变得供不应求,并且得到了广大平民的热烈欢迎,尤其是战场上的士兵的欢迎。比起价格昂贵稀有的传统药剂,价格便宜、疗效也不差的深绿药剂简直堪称士兵的“第二条命”,将大量伤员从伤口感染、败血症与坏疽导致的死亡深渊中硬生生拽回来。


    而艾米莉亚·卡莱顿小姐显然并未止步于“深绿药剂”,在黎民党为其开创的、足够安全的大后方,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研发团队,走上了一条注定青史留名、与传统药剂截然不同的道路。既然这位小姐同样出现在了白塔大学,说明幽灵不愿意放过任何可能的希望。


    真心希望教授他不要太过悲伤自责,伊凡·艾德里安忧心忡忡地想。听闻此等噩耗后,他立即发出去的信件只得到了几句十分礼貌、简短且冷淡的应答,完全无法从中窥见主人的心绪。但以艾德里安对人的贫瘠了解,这位老人于对方的重要程度,恐怕是堪比血亲。


    另一边,艾米莉亚·卡莱顿同样感到忧心,难过……且紧张。


    阿祖卡阁下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惊得她差点拔枪相向,然后被那双金色的眼瞳吓得呆愣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如一只鹌鹑般瑟瑟发抖。


    其实对方并没有对她做什么,甚至态度颇为平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礼貌地告诉她,如果她身上早已沉寂许久的神印发生任何反应,请立即依据对方留下的联系方式联系他。做完这一切后这人又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好像不曾出现过似的,独留下艾米莉亚在原地发愣。


    如果这一切真是诸神刻意引导导致的结果……或者哪怕诸神仅仅只是想要借此时机进行引诱,教授推测,最擅长做这种事,同时也最有可能被其余两位强大的神明强行推出来的,最合适的人选唯有从始至终倒霉透顶的爱欲之神阿娜勒妮。


    毕竟对方本就仅剩了一片灵魂,无法抵抗其余两位神明,还容易被丢出来进行“废物利用”。


    爱欲之神如果打算在现世神降,那便需要降临在拥有神印的躯体之上。


    王后爱斯梅瑞曾经毁了她的一片灵魂,她肯定不会选择对方。剩下的艾米莉亚·卡莱顿和女祭司阿帕特拉都有可能,不过前者和他们关系更亲近,爱欲之神估计会顾忌异世之人和抗争与变革之神在对方身上设下什么陷阱。


    于是阿帕特拉成为了最有可能被神降的对象,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满足了这位狂信徒的夙愿。不过这位一向神出鬼没,居无定所,教授也没时间花心思找她,干脆通过马格纳斯来隐晦地向对方传递信息,只等人自己送上门来。


    无数谋算都在十分隐秘而紧促地在背地里进行着,甚至连当事人德尔斯·拉伯雷都对其一无所知,老爷子最多只能感到身边保护他的人似乎换了一批,还有一些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远在铁棘领的波西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所能瞧见的,也不过是兄长的老师莫名在家中留宿了一晚,看他的眼神颇为嫌弃且挑剔,时不时冷哼一声,似乎比看不惯那个金毛混蛋还要看不惯他。


    认出对方是“先知”德尔斯·拉伯雷的波西:“……”


    他只得忍气吞声地闭上了嘴,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心中暗道自己才不和老头子计较。


    老人离开后,兄长的状况似乎颇为不好,脸色简直是肉眼可见的难看。趁着那个讨厌的金毛混账同样离开,波西倒是有心凑上去安慰几句,奈何对方先是和他语气冰冷地简单安排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就直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连饭都没有出来吃。


    波西心中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去敲门,他担心哥哥的状态,但又有些害怕自己笨嘴拙舌惹哥哥心烦。奈何还没等他付诸行动,金毛混蛋又回来了。


    等波西终于趁着汇报工作的借口成功进入哥哥的书房,结果一眼便瞧见哥哥蜷缩在对方的怀里疲惫睡去的模样。


    “放桌子上,然后出去。”


    金毛混蛋漠然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耳边清晰响起,显然是用了什么技巧,以免惊醒熟睡中的人。


    波西恶狠狠地瞪着他,拳头紧握着,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但是到底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动。


    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看起来……实在是太累了。黑发青年正蜷在沙发上,大半个身体都缩进了另一人的怀里,身上披着一条柔软的薄毯。他露出的小半张脸简直苍白得惊人,哪怕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依旧紧蹙着,眼下青黑清晰可见。


    波西从未见哥哥显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态,一种夹杂着深重的担忧与心疼,还有某种得以窥见兄长这幅模样的、卑劣的窃喜与心虚的复杂情绪,顿时一股脑地涌上了鼻腔,但又很快化为了满腔阴郁的妒火。


    ……哥哥选择依赖的人并不是他……能够让他安然入睡的人,该死的并不是他。


    他终究还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哪怕恨得咬牙切齿。


    第413章 挑拨


    爱欲之神阿娜勒妮比教授想象中还要没耐心,也许是因为对方仅剩下的一片灵魂,实在无法在深渊中支撑太久。如果她不想在深渊中逐渐泯灭,便只能答应其余两位神明的威逼。


    此时教授已经带领黎民军离开了铁棘领,前往碎浪湾,离王城最近的临海要塞。它位于距离王城仅三日马程的位置,如果说奥西里斯城是护卫王城的路上堡垒,那么碎浪湾便是凭借着龙脊山脉天然形成的陡峭崖壁和险恶暗礁,成为一道忠诚拱卫着王城的海上门户。


    奈何此时正被一群费尔洛斯人盘踞着,传说白噩梦就在此处。王城也是倒霉,被黎民党和费尔洛斯人将一左一右、一海一陆两处要塞全部堵得死死的,难怪有人忍受不了这步步紧逼的压力,意图和费尔洛斯合作。


    离碎浪湾越近,天气便越来越冷。这种冷意是十分不正常的,哪怕已经渐渐入秋,但按理来说靠近海洋的气温不该下降得如此之快。


    越靠近碎浪湾,路边的草木开始越发频繁地呈现出被寒流陡然冻死的姿态,枯黄的色泽之上覆着一层令人心惊的薄薄寒霜,直到在暮色中远远瞧见碎浪湾的轮廓时,不少人更是不由屏住了呼吸。


    不断汹涌咆哮着拍击崖壁的昏黑海浪中,竟然漂浮着大块大块的灰白色浮冰。它们相互碰撞,在诡异的嘎吱声中粉身碎骨,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融在海水中——而更多的大块浮冰依旧自大海深处源源不断漂浮而来,仿佛海洋深处正沉睡着一头不断吞吐制造冰块的巨兽。


    在精干小队的护送下,幽灵遥遥注视着海水,脸色苍白,神情冷得如冰。一些亲兵不由偷偷打量他,往日这位先生私下里便严肃古怪得有些瘆人,但好歹有时还会开些冷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笑话。现在却令人联想起一座陷入沉寂的废旧高塔,连月光都透不进去。


    至于那位总是陪伴在他身边的阁下,此行却没有出现。隐隐有传言说是这两位阁下之间极为罕见地发生了争执——这就很稀奇了,在旁人看来,阿祖卡阁下虽说待人温和礼貌,没什么架子,但也着实是位很不好接近、而且很容易令人心生敬畏的强者,不过对方在幽灵先生面前,却一向表现得堪称温驯的。


    要知道格雷文·沃里夫将军或者奥雷将军都曾和人拍着桌子吵起来过,哪怕是公认人缘最好、脾气最好的玛希琳将军也有和人争论到面红耳赤的时候。


    但是却从未有人见过阿祖卡阁下对幽灵先生有过任何一句高声言语,哪怕是当着众人的面,对方总会十分自然地将手扶在幽灵先生的肩上或椅背上,甚至曾有亲兵撞见两人姿态分外亲昵地靠在一起,据说幽灵先生有时还会躺人膝上打盹小憩……总之依据黎民党内部的小道消息,这两位的关系,咳,不一般。


    但是现在看幽灵先生的脸色……莫非俩人吵架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就在黎民军于碎浪湾附近安营扎寨的当天夜里,爱欲之神阿娜勒妮便迫不及待地出现了。她顶替了阿帕特拉的身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教授的房间里,没有惊动门外的亲兵。


    黑发青年安静地躺在床上,月光柔和了他俊美锋锐的五官,将他的整张脸分割出清晰的明暗交界。


    爱欲之神静悄悄地站在房间的阴影深处,哪怕不断向四周探测的神力告诉她,那位可怕的新神并不在此,此时她直面的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她依旧无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没办法,被坑太多次了,总令她怀疑这怕不会又一道要神命的陷阱。


    但是这位将她害惨了的异世之人仿佛并未觉察到来者不善,依旧睡得很沉,眼睫在眼下投出伴随着呼吸微微颤抖的轻薄阴影。当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万物、令人心悸的烟灰色眼睛乖巧安静地紧闭着,眉宇下意识微蹙时,竟是平白为他添了几分忧郁脆弱的惑人来,哪怕是见惯美色的爱欲之神,看着看着都忍不住向沉睡中的青年伸出手来。


    爱欲之神阿娜勒妮一向喜欢俊美男子,荤素不忌,甚至偶尔还会换换口味,与美丽的少女互相追逐逗乐。此时大概确认了安全,她的心里不由又泛起了某种参杂着征服欲的恶念。


    要知道仇恨可是最迷人的催化剂,若是能将这人玩弄得死去活来,令他对她神魂颠倒,顶礼膜拜,再将其残忍折磨一通后弃之如履……这便是爱欲之神阿娜勒妮最为乐此不疲的游戏之一。


    然后尚在遐想的爱欲之神便对上了一双冰冷淡漠、毫无睡意的烟灰色眼睛,她试图抚摸对方脸颊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


    “爱欲之神,阿娜勒妮。”


    黑发青年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视面前表情僵硬的女人如无物。他甚至还浅浅打了个哈欠,漂亮的灰眼睛猫一样眯起,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显露出一种慵懒的惬意来。


    “……亲爱的,你知道我要来?”


    阿娜勒妮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再次用神力仔细观察了一遍周遭——没有丝毫异样,而这恰巧是最大的异样。因为假如没有后手,眼前的普通人类又怎会在神明面前如此镇定自若呢?


    但明面上爱欲之神只是用阿帕特拉那张妩媚动人的脸冲人露出一个娇笑:“你可真是一个聪明的男人……十分聪明,聪明得简直令我神魂颠倒……”


    说着说着,她便俯下身来,试图靠坐过去,用纤细白皙的手指在年轻人胸口画圈:“那么你要不要猜一猜,我来找你是为了做什么?”


    但是还没等爱欲之神靠近,便听见黑发青年冷冷道:“首先,你是来找我谈条件的。”


    “其次,如果你不想被发疯的抗争与变革之神追杀的话,我奉劝你别碰我,离我远点。”


    阿娜勒妮的手顿时下意识缩了回去。


    “为什么呀?”回过神来的爱欲之神露出了含情脉脉的委屈眼神:“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不是吗?如果你不说,我不说——你那位善妒的情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另一人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看得阿娜勒妮心里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也是,身为掌管爱欲的女神,她对这种东西最为敏感,之前哪怕只是短暂交锋,那位年轻的新神看着眼前这人的眼神,都像是要将人硬生生嚼碎了、舔化了再全部吞下去。


    如此可怕的庞杂爱欲陡然降临在一个脆弱的人类身上,怕是会将人碾压得哀叫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况且一般来说,以神明对自己最为宠爱珍视的禁脔的在乎程度,恐怕早已用神力将人从里到外都腌入味了,若是让人从对方身上捕捉到属于自己的神力波动……


    嫉妒永远是最可怕、最具有破坏性的情感。


    ……但是眼前这位聪明敏锐、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一位野心勃勃的领导者,真得甘愿被一位神明如此肆无忌惮地禁锢、压迫并享用吗?


    “亲爱的,亲爱的……”阿娜勒妮咯咯娇笑起来,颇有种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区的悠然自得——这确实是她的老本行,挑拨离间,让爱侣反目成仇,然后兴高采烈地躲在一旁看乐子,甚至曾因此引起过数次神战。


    爱欲之神声音压得很低,别有深意地说:“看起来你似乎对他有些……不满?”


    黑发青年冷漠地注视着她,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这让阿娜勒妮越发确认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是了,是了……眼前这人的灵魂她压根无法看透,所以其实她只从新神身上瞧见了庞大得简直令人惊悚的爱欲——但这来自异世界的灵魂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人类总是贪得无厌、善变狭隘的残忍生物,有时就算是神明,也要在其反复无常的心思下饱受痛苦至极的折磨。


    奈何他们又太过弱小,太过傲慢自大,自视甚高,以至于哪怕是一位神明的爱慕,都会令他们从满心惶恐着受宠若惊,到欣喜于可以凭此四处炫耀、耀武扬威,再到生出嫌恶神明约束自由、耽搁享乐的恐惧与怨怼——


    爱是会将人惯坏的,不过这种微妙的任性在此时此刻对阿娜勒妮来说简直宛若天助。


    “我猜猜,”爱欲之神柔声道:“你是怨他总是将你看得太紧,还是恨他抢去了本该属于你的自由与欢乐?”


    “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他爱你的基础上,不是吗?”她用一种极为惑人的声音循循善诱道:“可是如果哪一天,他不愿意再爱你了,那么啪——”


    阿娜勒妮做了一个坍塌的动作:“你曾经肆意取用的一切,都会如沙塔般四散,化为匍匐在地上的尘埃。”


    “……是吗?”异界灵魂微微抬起下巴:“可是哪怕离开他,我也不认为我会沦为如此可悲的存在。”


    啊,多么迷人的傲慢!爱欲之神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善解人意地回答道:“好吧,看来你坚信他会一直爱你——可是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憎恨他!”


    她的声音变得格外低沉。


    “明明全然吞噬了你的所属权,肆意享用着你的身体与心跳……亲爱的,如果他爱你,为何却眼睁睁地看着你为即将逝去之人绝望奔走,却不愿将真正的永生之法传授给你呢?”


    第414章 诱惑


    月光笼罩着黑发青年沉沉的眉眼,还有他陡然变得冰冷锋锐的烟灰色眼瞳。他看起来像是一柄骤然折射出寒光的剑,一条亮出森白毒牙的毒蛇,一只自破碎的镜面中阴冷直视着来访者的鬼魂,手指轻轻点着另一只被手套严密包裹着的手背。


    “……说下去。”他轻声道。


    阿娜勒妮顿时心中一阵狂喜,知道自己大概率赌对了:“亲爱的,其实每一位神明自成神那一日起,便都明白该如何去做……但他宁愿看着你因为凡人的生老病死而痛苦,焦灼,费劲心力,却不愿和你一起分享神明的权柄……”


    她轻柔地叹了口气,十分狡猾地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题一转,声音越发婉转动听,仿佛十分惋惜似的:“可怜的人,你本不该承受这些……被掌控,被欺骗,被置于如此被动且无助的境地,像你这样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你不该跪在地上向高高在上的神明哀祈那么一点少得可怜的怜惜与‘爱’,你本该值得拥有更多、更多……”


    年轻人却是冷嗤一声:“我不相信他,难道我该相信你吗?”


    阿娜勒妮丝毫不恼。在她看来,只要能够被她撬开一道口子,那么世间无人能够逃脱她那由淌着毒与蜜的唇舌构造而成的牢笼,怀疑的种子终究会生长出怨怼和愤恨的繁花。


    “你对我这样凶做什么呀?”她委屈而哀伤地抱怨道:“你瞧,我被困在该死的深渊里,被折磨,被虐待,被诸神驱逐——现在的我只有一片小小的灵魂,还能对你做得了什么?”


    “更何况我喜欢你,亲爱的,”爱欲之神柔声道:“我一向欣赏聪明的男人,而你大概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那一个,更何况你还这样英俊……如果可以的话,我一点也不想伤害你,可惜欧德莱斯和泽菲尔那两个满脑子暴力的混蛋男神并不听我的,我一个可怜柔弱的女神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见人依旧不为所动,阿娜勒妮咬了咬牙,决定再抛出些诱饵:“亲爱的,我知道你怎么想。你认为自己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去为你的老师谋求一个可能性,也许我不该现在就和你说这些……但是你知道吗?欧德莱斯和泽菲尔并不想让你活下来。”


    她依旧暗搓搓地吹嘘了自己一把:“不像我,他们只想让你死,每时每刻。”


    “说些我不知道的。”教授冷冷地说。


    “好吧,没耐心的孩子。”阿娜勒妮抿唇一笑:“猜猜看,那位幸运之神的信徒,究竟去了哪里?”


    “桑卓前往北境,然后了无音讯。”黑发青年平静地陈述道。


    他思考了片刻,慢慢挑起眉来:“是海神欧德莱斯做的?”


    “——费尔洛斯人选择投靠了海神欧德莱斯?”


    “哎呀,你这样可真是让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爱欲之神语气分外亲昵地抱怨道:“不过谁让我喜欢你这幅模样呢?”


    ——锐利,理性,冰冷,掌控一切,漠视一切,拥有一切,就好像他才是世间万物规则的主人一样……真让人想要彻底折断他试试看,看他是否会露出全然失控的、惊慌失措的表情,看他被死死踩在地上,看他那双浅淡到几近透明的烟灰色眼睛盛满绝望与哀求的泪水,看他被折磨得彻底崩溃,被迫啜泣着哭求起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阿娜勒妮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嘴唇,语气依旧柔和甜蜜:“也许你有能力解决这些麻烦,但得到神明助力的敌人着实十分难缠且烦人,不是吗?”


    教授略显惊诧地瞥了她一眼,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不该像只愚蠢的猎犬似的,被迫追在敌人的屁股后面跑,”爱欲之神循循善诱道:“难道你不想一劳永逸地解决他们吗?难道你不想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被动地等待下一次袭击,只能祈求你的情人为你解决一切吗?”


    黑发青年没有说话。但是阿娜勒妮相信自己看见了一种东西,一种极为迷人、不加矫饰的东西,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充分燃烧起来一般,明亮到令人挪不开眼睛——那是一种名为“野心”的燃料。


    “可是我就不同了,”爱欲之神满意地微笑起来:“我可以为你提供他们不愿意提供给你的一切东西。”


    “一切。”她强调道:“亲爱的你想要什么?关于神明真正的弱点?怎样成为神明、掌控神力?或者说……该如何让你在乎的人摆脱这具越发衰老无能的躯体,直到获得真正的自由?”


    “……可是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年轻人警惕地质疑道:“别告诉我你只是好心。”


    “我想活着。”爱欲之神居然表现得十分坦然:“我所求得不多,一点点信仰便足以令我继续活下来了。”


    “这个世界的信仰被该死的泽菲尔刮分了大半,你却让信仰他的人开始质疑他,”说到这里,阿娜勒妮忽然幸灾乐祸地咯咯笑了起来:“他因此恨死你了,我简直爱死他脸上那副表情——”


    教授挑起眉来:“所以你希望我替你收集信仰?”


    “不,你只需要默许爱欲神殿的存在,允许我的女祭司向我祈祷,”阿娜勒妮柔声道:“多么合算的买卖,不是吗?你只是无需消耗人力和财产去‘管理’属于我的神殿,你便能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人的底线从来都是一点点滑落的,狡猾如爱欲之神,她从未想过能够一次性将人拉到自己的派系中来,但只要开了一个头——


    人自然会向忘情放纵堕落,如自柔滑的沙塔之上向深渊滑落那般迅速。


    把合法卖淫说得这么好听。教授的眸光森冷了一瞬,但那点冷光很快便很好地敛去了。


    “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到你究竟能给我具体什么东西,”他冷冷地说:“你只是在含糊其辞,然后向我索要属于我的权柄。”


    “别着急嘛,”爱欲之神微笑起来,别有深意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


    爱欲之神消失了。


    诺瓦揉了揉眉心,他知道这家伙要来,但是深夜打扰可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结果现在他又睡不着了,简直头疼欲裂。


    不过至少有一点对方说得一点没错,那就是一直追在神明的屁股后面跑,这着实是非常烦人且被动的场面。


    所以其实爱欲之神的目的很简单,她想要他“假装”和她结盟,然后承诺会蛊惑泽菲尔和欧德莱斯中至少一个的完全体神降,从而一鼓作气将其解决掉。


    至于这种“假装”结盟后续会不会被迫变成真的……教授冷笑一声,重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将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上。


    若想将他当枪使,那可得小心子弹是否会突然射向开枪者的眉心。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着,直挺挺躺着的人突兀地睁开眼睛,瞪着天花板发愣。


    ……还是睡不着。


    床板有些硌人,冰冰凉凉很不舒服。枕头的味道闻起来也有点奇怪,面料有些硬,柔软的毛毯覆盖在他身上,他却寻找不到合适的高度,拉扯到脖颈之上会让他窒息,踢到脖颈之下却又有些冷。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打破了那规矩僵硬到足以上健康教科书的姿势。


    教授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被惊醒后就很难再次入睡。奈何后来愣是被迫进化为嗅着熟悉的气味,听着熟悉的呼吸和心跳声,就会渐渐犯困。更神奇的是,以前睡醒后时常会有的心悸或头疼同样在温柔的早安吻下一扫而空,身体恢复效率简直高得可怕。


    也许是因为在人身边感到分外安全,他私下里进行了科学理性的分析,从而导致在人身边时他的内啡肽分泌会逐步趋于稳定,焦虑水平显著下降。


    但是现在他的人形安眠药暂时不在这儿,不情不愿得被他赶去做其他事了。也许他该爬起来煮杯咖啡,干脆挑灯夜战,将明天的工作处理一部分,善后时做得认真仔细些,对方不会知道的……但是他莫名就是不太想动。


    黑发青年在床上沉默了良久,忽然爬了起来,赤着脚蹲在自己的行李旁翻找了起来,好在很快他便成功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件半旧不新的宽大柔软的外袍,属于救世主的,好像是哪一次替他披上后,然后就被混装进了他的行李里。


    教授面无表情地抓着外袍重新爬上了床,以一种做实验的严谨态度仔细地将其折叠成一长条,然后围了起来,足以让它可以紧密地包裹他的头顶和颈侧。


    他重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一种十分熟悉的好闻气味安静地包围着他,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在抽动的眼皮之下,他似乎隐隐瞧见了一些光怪陆离的彩色图案,但等他细看时,却又完全无法进行捕捉……


    夜色越发深沉,床上的黑发青年翻了个身,无意识的咕哝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将脑袋下的柔软衣物拽出来了一点,将脸埋了进去,然后彻底不动了。


    第415章 启发


    在爱欲之神阿娜勒妮的眼中,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不过是个被无休止膨胀的野心蒙蔽双眼,又被来自神明的宠爱喂养得太过贪婪自满,从而对自己真实的处境浑然不觉的可怜虫。


    可笑而可悲的家伙,被权与欲冲昏了头脑,妄图在神明的眼下投机取巧,甚至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通过一些自以为高明的小把戏,毫无代价地背叛并离开他那位可怕的情人。


    不过阿娜勒妮当然乐得助长这种愚蠢的狂妄,她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自己选定的角色,甚至为了获取对方的信任,不惜频繁神降,哪怕这会消耗她的本就为数不多的灵魂。


    另一边,她还得欺骗其余两位神明,令他们相信自己已经寻见了一位十分可靠的帮手,一条潜藏在人身边伺机而动的毒蛇——只等时机到来,便给那名油盐不进的强大新神一记来自枕边人的、最为致命的一击。


    “阿娜勒妮,别开玩笑了!”海神欧德莱斯的灵魂暴戾地隆隆咆哮着,如同迸发的海底火山:“普通人类又怎么可能杀死神明,哪怕那是神明的情人?!”


    之前他的部分灵魂被抗争与变革之神毁了,此时正被憎恨与怒火全然灼烧着,狂躁可怖的恶面简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他要怎么杀了他?”他粗野地高声嘲弄道:“亲热时在床笫之上用牙齿咬断他的喉咙,还是趁着神明醉酒时将餐叉捅进他的心脏?可笑!蝼蚁就是蝼蚁,哪怕是特殊一些的蝼蚁,恐怕连神明的皮肤都无法划破!”


    阿娜勒妮很不高兴,哪怕只是谎言,但在她看来,海神这莽夫分明是在鄙夷源自“爱欲”的力量。


    “得了,欧德莱斯。”她毫不示弱地尖锐嘲讽道:“据我所知,你也曾在某位人类情人的手下吃过大亏,现在又在质疑个什么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女人好像先是哄着你教她如何驱使海上战车,然后趁着你酩酊大醉时偷走了它?”爱欲之神幸灾乐祸地捂着嘴,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光:“她驱使着战车掀起海啸阻拦追兵,然后转头就去投奔了你的死对头火神法尔……”


    “哦,我可怜的欧德莱斯,”阿娜勒妮惺惺作态地摇了摇头:“当初你可是被毁了上百座神殿,花了足足五十多年才平息了这场神战,还被火神法尔烧掉了浑身的毛发,你甚至因此要求所有祭司都要剃光头——”


    随后阿娜勒妮心满意足地看着海神的灵魂被戳中痛楚似的,迅速膨胀扭曲起来。


    “闭嘴,婊子!”他看起来简直像是想将爱欲之神的灵魂硬生生撕碎:“那个该死的女奴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我找到了她,我活生生撕碎了她,我让她的家乡永远沉寂在海底之下——可是你呢?阿娜勒妮,你被你的情人们坑害得还少吗?需要我提醒你回顾一番被情人算计着暂时失去神力,然后被一群平民用渔网捆绑着游街示众、还被扔了满头烂菜叶的可笑场景吗?!”


    “——欧德莱斯!”爱欲之神顿时恼羞成怒地尖叫起来:“你怎么敢,你这么敢提——”


    “够了,旧事重提毫无意义。”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剑拔弩张的场面。


    其余两位神明只好愤愤不平地住了嘴——没办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现在,泽菲尔的灵魂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要强大,形式不如人,只得不甘不愿地承认对方的统帅地位。


    “欧德莱斯,收起你的脾气,”泽菲尔冷声警告道:“你们用来互相攻讦的丑事,反倒证明了阿娜勒妮的办法确实有些可行之处——所以,阿娜勒妮。”


    属于光明与荣耀之神的灵魂转而“看”向了阿娜勒妮,爱欲之神能清晰感知到其中冰冷的审视意味:“你确定那个异世之人真的会如我们所愿,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出那致命一击,而不是……别有所求?”


    “他当然别有所求,亲爱的泽菲尔。”阿娜勒妮却是咯咯娇笑起来:“人类,尤其是聪明而自负的人类,总认为自己可以轻松掌握一切。他认为自己在利用我,希望借此摆脱新神的控制,掌握永生的秘密,甚至反过来解决掉你们——”


    “但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类,一个普通的人类,顶多就是灵魂强大得有些诡异。”她轻柔而不屑地重复道,这话却是说到了其余两位神明的心坎上:“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殊不知失去新神的庇佑之后,他又算什么东西?”


    “一个普通的人类,哈!”灵魂深处,爱欲之神的面容剧烈扭曲了一瞬,流露出异常狰狞的表情:“如果我们的身体尚且存在的话,解决他甚至用不了一息!”


    但是很快她又再次重归了镇定,那团时不时失去人形的灵魂碎片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恶毒而期待的光:“我简直迫不及待看见,当那位年轻而傲慢的新神发现,自己视若珍宝的人类竟然会为了可笑的力量和自由而选择背叛他时,那张漂亮的脸上究竟会浮现出多么痛苦绝望的表情……”


    爱欲之神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几欲撕裂:“那一定——美妙极了!”


    ……疯婆娘,欧德莱斯冷嗤一声,灵魂却是不由默默离人远一点。


    “最好如此。”泽菲尔冷声道。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评估爱欲之神的可信程度——但是他们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思前想后,似乎也只有相信一向鬼话连篇但也很擅长见风使舵的爱欲之神。良久,光明与荣耀之神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就按你说的去做,阿娜勒妮。”


    “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在耍什么小心思。”他语气阴沉地警告道:“否则在你的灵魂彻底消散在深渊中之前,我会让你先体会到,究竟什么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


    另一边,教授正忙着指挥己方士兵和费尔洛斯人作战。


    神明终究只是一场插曲,哪怕这场插曲恐怕太过“宏大”了些。不过现在,碎浪湾的双方士兵没一个人在乎”神明”究竟怎么想,他们满心只想着该如何将敌对士兵的脑袋拧下来。


    战线的推进十分艰难。海神的馈赠逐渐浮出水面,这群费尔洛斯人借助天然的险峻地形和异常的寒冷海水构建了坚固的防御工事。


    而且侦查兵带回来了一些重要的消息,寒流的尽头位于龙脊山脉延伸进海底的一处巨大海沟中,依据推测,“白噩梦”很有可能便藏身于此。既然有巨龙存在,那么动用龙骑士轰炸便显得颇为危险,因为亚种龙天然会被巨龙的威压碾压一头,尤其是一头危险的成年巨龙,反而可能会令龙们在恐慌中误伤龙骑士。


    该如何对付一只藏身于深海之下的巨兽?普通的弹药和法术只会宛如泥牛入海。只是如果继续拖延下去,等到寒冬降临,这里又会再次彻彻底底变成了费尔洛斯人的主场。


    于是教授再次提出了“声波”。


    “声音,尤其是‘低频’的声音,在水中的传播比在空气中更远,更高效。”他和几位面露若有所思之色的将领仔细地解释道:“而且某种特定频率的声音会引发眩晕、恶心、视觉模糊、内脏出血等症状,严重时甚至可能导致毙命。”


    黑发青年的烟灰色眼瞳闪烁着奇异而瘆人的光彩:“‘白噩梦’是一只巨龙,而龙同样是一种生物,一具血肉之躯,声音这种看似无形无质的东西,却能直达我们刀剑火炮难以触及的深处,令其无处遁形,在我看来是目前的最佳攻击手段。”


    其余人等面面相觑着,这话听着简直像是在说梦话——特定的声音能伤人,这点倒是很好理解,阿娜勒妮的女祭司的尖啸能操纵人陷入癫狂当中。但是“声波”这种说法总显得和这个世界有种莫名的……呃,格格不入?


    “可是我们该如何寻找到这种特定的……声音?”有人提出质疑道:“我们现在没有实验条件,也没有时间……”


    “不,”幽灵平静地注视着他们,手指优雅地交叠着,略显矜持地表示道:“我们已经找到了。”


    他一向是个好奇心极强的人,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只要条件允许——或者是轻微允许,向来都是不屈不挠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曾经被阿萨奇谷的神眷者否决的“声波驱龙”提案,等到时间和条件允许后,不免再次搬上了他的办公桌,用来充当放松的手段。


    更何况救世主还是一位擅长魔具制作、精通法阵原理的法术大师,在教授的撺掇和启发下,一系列奇形怪状、功能或好或坏的异世界版声波发射装置被陆续制造出来,此时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倒霉的风行者艾泽拉,虽说那些杀伤力巨大的声波武器肯定不会在它身上使用,但是巨龙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有那么几天突然心烦意乱、食欲不振,其实并非是吃多了导致得肚子胀不消化。


    第416章 演戏


    黎民军和费尔洛斯人在碎浪湾呈现出僵持状态,最紧张的恐怕是王城。


    奥西里斯城已经落入幽灵的手中,碎浪湾本就被外族人占据着,若是黎民军夺取了碎浪湾,怕会立即两面夹击攻入王城。若是黎民军败了——费尔洛斯人显然正在等待冬季的降临,严寒会使那只冰系巨龙发挥出更加恐怖的力量,王城同样危在旦夕。


    王城该支持谁?王室、贵族、教士与大臣们吵得面红耳赤。以王后为首的新贵族和新任教皇帕瓦顿·米勒支持协同黎民军将费尔洛斯人从碎浪湾赶走,可是谁能确保那些杀红眼的奴隶不会下一秒就会扭头攻入王城?


    但是更多传统大贵族则支持配合费尔洛斯人镇压黎民军,虽说没人能保障那些贪婪的北极狼不会想要更多。


    当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提议将双方一齐赶出去——如果帝国真能做到这一切,又怎会任由事态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


    所谓早死还是晚死,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然而就在此期间,王城爆发了一场震惊了银鸢尾帝国、甚至整个世界的叛乱。


    在黎民军的强大压力下,王后的铁血清洗中,以卡穆公爵为首的诸多旧贵族势力终于彻底忍无可忍,竟然率领私兵,趁着卡西乌斯二世在宫外欣赏自己排演的戏剧时将他“请走”,“奉劝”国王下令处死和黎民军“同流合污”的王后爱斯梅瑞,和费尔洛斯人谈和,共同协作击退王城外的黎民军。


    分外滑稽的是,就在一天之前,王后可是以“疑似与黎民党有染”为理由,清理了一批卡穆公爵旗下掌管军事大权的旧贵族。


    这一切来的着实太突然了,等王后爱斯梅瑞亲自率领王城军平息叛乱,卡穆公爵等人被打入监牢时,卡西乌斯二世已经签下了和费尔洛斯人进行合作的协议,而且已经发往了费尔洛斯人手中——好歹还没签下处死王后的国王特令。


    “我能怎么办?”面对气急败坏的妻子,卡西乌斯二世分外委屈又理直气壮地表示:“那些混账东西将我精心培养的话剧演员一个接着一个在我面前砍掉脑袋,然后用剑指着我的脖子,逼着我在纸上签字——我快吓尿了,自己都不知道签的那是什么!”


    如果这些昏招都在暗中进行,那么可能还有些许挽救的机会。奈何一切都已经迟了,这场叛乱实在闹得太大,消息不胫而走,银鸢尾帝国的国王,卡西乌斯二世准备和费尔洛斯人合作,并且驱逐镇压正在和外敌作战的黎民军的消息,已经以一种异常可怕的速度传遍了全帝国上下。


    国王投靠外敌、带头叛国的消息简直令每一个银鸢尾人都感到出离的愤怒。


    一时之间,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飞往王城,不少本该是帝国实控的王区区域联合起来宣布不再向“勾结异族、背叛人民”的王室提供任何赋税和兵源。


    帝国诸多军队发生哗变,甚至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许多原本还在从黎民军的手中坚守城门的帝国士兵当即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高呼着“国王是叛徒”的口号,选择打开城门,向黎民军投降倒戈。


    爱斯梅瑞的指甲陷入掌心,血流了出来,她却像是没有痛觉似的。银鸢尾帝国王室维系了数百年的正统地位,她所苦心经营的一切,几乎都被卡西乌斯二世的一个签名毁于一旦。


    此时此刻再次宣布收回国王的命令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硬着头皮将错就错,寄希望于真能连同费尔洛斯人将黎民军赶走——而这也是卡穆公爵所希望看见的,她终究是棋差一着,居然栽在了一名从未看得上眼的、奸滑贪婪而愚蠢的老贵族手中。


    另一边,教授也同样收到了这条消息。


    历史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一个蠢货的杀伤力有时甚至比一百个聪明人还要大。对方相当于亲自撕碎了王室的合法性,亲手替他的对手扫除了“让王室正式成为历史”的阻碍——当然,也为黎民军带来了装备着煤精武器的可怕敌人。


    声波武器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在几处关键的海峡入口和面向深海沟的突出海岬上,确保能够形成交错覆盖预定海域的大型法阵。


    与此同时,被他支开去探查海神欧德莱斯是否留下其他踪迹的阿祖卡也回来了。为了确保迷惑爱欲之神,让她相信自己真得对神明颇为不满,他甚至还故意和人演了场戏。


    由于玛希琳并不擅长演戏,所以就连对方都被暂时瞒住了——尽管阿祖卡怀疑一向直觉很准的红发姑娘估计没多久就会发现端倪。


    这场“争执”爆发在众目睽睽之下,教授提出了一个极具风险的方案,需要以他自己的真实坐标作为诱饵,从而引诱“白噩梦”离开海沟,前往按照计算得出的、武器效果最佳的预定海域。


    “我不同意。”


    浑身上下都被遮掩在斗篷里的青年语气简直前所未有地严厉强硬。他似乎十分疲惫了,以至于没有采用以往那种更加温和委婉的劝说方式,而是言简意赅地否决道:“没有什么能比您的性命重要,我不会为了一头龙允许您置身于危险当中。”


    “这是最为高效且稳妥的方式,”被人毫不客气当众违抗,幽灵的声音顿时冷了下去:“如果实战时发现‘白噩梦’躲藏得太深,导致声波武器无法达成预想攻击效果,那么接下来我们的人该怎么办,一起丧生龙口吗?”


    “所以您就打算将自己丢进大海里当鱼饵?”另一人听起来快要被他气笑了:“您知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些什么?茫茫的大海,还有一条陷入暴怒状态的冰霜巨龙!您甚至为了所谓的‘效果’不允许我跟随,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呢?”


    “那只能说明你的无能。”黑发青年似乎也极不耐烦了。


    他十分气人地微微抬起下巴,异常刻薄地挑剔道:“尊敬的阁下,请注意,我不需要您来时时刻刻批准我的决定,也不是在询问您的意见,我只需要您服从命令——如果您做不到的话,请提早告诉我,我会换个能完成命令的人来。”


    “等、等等,这话说得可真有点太过混账了!”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俩人突然莫名其妙吵起来的玛希琳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试图缓和下气氛,却被好友忽然响起的轻笑声瘆得头皮一阵发麻。


    ……完蛋,这代表着对方大概真得生气了。


    “……命令?”


    ——还要换人?


    神明缓缓咀嚼着这一字眼,他站在营帐中央,周身仿佛有无形的气压在不断凝聚压缩,而他就是暴风眼。周围的几名将领面面相觑着,简直大气都不敢出。


    玛希琳顿时皱起眉头,下意识朝向教授的方向靠近了些许,与此同时,一种荒谬的陌生感令她神情变得越发严肃,仔细打量着这两个家伙。


    ……不,不对劲。


    她朝其余几名将领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快溜——那两人并没有阻止,或者说他们正忙于专心致志地“吵架”。


    “请注意您的言辞,先生。”阿祖卡的面容十分平静,甚至语气分外温和友善:“您不会想要知道真正触怒我后,在您身上究竟会发生些什么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另一人却依旧不甘示弱。


    “我很好奇,”他冷笑起来,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冰冷锐利得仿佛能够刺破人心最深的肮脏恶念:“你究竟是在乎我的命,还是在乎彻底掌控我的一切后、从而让你感到足以再一次操纵命运的可笑快感呢?”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您怎么会这么想?”


    神明的声音轻柔得仿佛耳语,其余二人却一齐脸色微变。没有人能够无视那瞬间席卷了整座营帐的、来自神明的压抑怒意,教授的身体甚至轻微晃了一下。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金发青年便率先温和地打断了他,仔细看来却能发现他的下颌是死死紧绷着的:“我想您现在大概有些,不冷静。”


    “这件事等您冷静下来后我们再谈。”他深吸了口气,似乎重归了往日的镇定,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与不详的未尽之意:“……没关系,您只是,压力有些太大了,我会让您……‘放松’下来的。”


    说罢,他便不再去看自家宿敌作何反应,而是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好像再留久一点儿,就要忍不住对人做出一些不可挽回之事似的。独留玛希琳震惊而茫然地瞪了好友的背影片刻,又看了看苍白的脸上都浮现出些许大概是被气出来的淡淡血色的暴君。


    ……所以这两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她分外怀疑地想,她不相信本质上很温柔的陛下会对人说出这种诛心的话来,平日对人堪称“溺爱”的阿祖卡更不会冲人发这么大脾气……呃,应该不会?


    但是还没等她开口,便被人淡淡地阻止了:“玛希琳,别问。”


    而在营帐的角落,爱欲之神留下的一丝微不可察的神力满意地盘旋了一圈,随后悄然消散了。


    ……没错,就是这样,怀疑与怨怼在聪明的灵魂深处生根发芽——多么完美的裂痕呐!


    第417章 不能


    教授面无表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关上门,刚一转身,结果便瞧见刚才还和他当众吵得不可开交的某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姿态优雅从容,眼神却幽怨得要命。


    被突兀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的教授:“……”


    他皱起眉来,下意识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瞧见自家恋人的肩膀非常明显地抖了一下的阿祖卡眼中闪过些许无奈:“我检查过了,这里没有爱欲之神的神力。”


    “唔。”教授慢慢眨了眨眼睛,他思考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刚才演得不错,夸你。”


    “……亲爱的,”救世主幽幽道:“得到这种夸奖我可一点也不高兴。”


    诺瓦愣了一下,抬起眼睛看着他——好吧,他看起来确实不太高兴,整个人都好像都被阴冷低落的阴影淹没了,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分割出晦暗不明的区域。


    这家伙静静地一个人坐在他的房间里等他,除了胸膛的轻微起伏之外,似乎很难证明他的真实存在,这让那张温柔美丽的面容透露出一种近乎诡谲的静谧,唯有一双蓝眼睛分外执着地紧紧盯着他,全然倒映出他的影子……只倒映着他。


    “……虽然只是必要的策略,不过我很抱歉刚才对你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教授沉默了片刻,又犹豫道:“……以及我不应该夸你?”


    阿祖卡:“……”


    他叹了口气,向人招了招手,随后满意地瞧见黑发青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向他走来——然后在他面前几步远的位置站定,眼中浮现出些许小动物似的警惕来。


    ……啧,有什么用?他怜悯地想。


    “……再近些,先生。”某人语气分外温柔地哄道:“我又不会咬您。”


    “你没少咬。”教授冷冷地指出道。


    但他还是向前走了几步,离人更近了些——直到被人拉着手腕轻轻一拽,他顿时失去重心,整个人有些踉跄地朝人扑了过去,两只手臂下意识撑在椅背上,身体被困在了对方的双腿之间。


    阿祖卡毫无征兆地伸手搂紧那截近在咫尺的腰肢,用手掌压制住下意识的挣扎,毫不客气地将脸埋进柔软的腹部,感知着怀中温热鲜活的躯体,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放手!”


    温热的呼吸全部透过衣物撒在皮肤上,教授剧烈颤抖了一下,最敏感的地方被人这样抱着,撑在椅背上的手背顿时爆起青筋,手指都有些泛白。他咬着牙,伸手去推那颗埋他怀里还在细细磨蹭的脑袋,恨不得直接揪人头发。


    “您想把我换成谁?”阿祖卡阴郁而幽怨地问道。


    教授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是他之前故意设计出来激怒人的台词,看起来效果似乎不错——何止不错,简直是太妙了。


    “没有谁,只有你。”他斩钉截铁道,松开了对方的头发,转而飞快地伸手拍了拍抗争与变革之神那颗尊贵漂亮的脑袋:“只是说给爱欲之神阿娜勒妮听的。”


    抱着他的人不置可否,只是垂下眼睛温柔地亲了亲他的胸口,肋骨交汇的地方。


    “还有最后那句话。”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确认道:“您真得认为我只是为了在您身上得到一些卑劣自私的快感吗?”


    “当然不,只是一些刻意设计好的台词罢了。”教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真得只是单纯想要掌控我,把我关起来不就好了,何必这样费劲?”


    确实曾经数次暗搓搓幻想过将人关起来这样那样的某神:“……”


    另一边,他的宿敌想了想,又十分严谨地补充道:“当然,我认为你对我的情感当中确实夹杂着部分掌控欲。不过这很正常,也并非卑劣自私。所谓论迹不论心,既然你没有非法囚禁,我不认为这是——唔!”


    他忽然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整个人都如煮熟的虾子似的剧烈弓起来,一把将人从胸口扯开些。


    “见鬼!你咬哪里?!”黑发青年气急败坏地瞪着他,声音有些发颤。仔细看来,还能发现他的耳朵染上了薄红,眼中也浮现出惊慌无措的羞恼之意。


    哪怕已经隔着一层衣物,但是这也太……


    “亲爱的,我可没有咬您。”某人满脸无辜地松了牙齿,忍不住舔了舔牙尖,有些遗憾因为衣物的阻隔,无法更加仔细清晰地感知那点柔韧在齿间膨胀战栗起来的美妙口感。


    “我只是没忍住含了一下,也许还舔了舔。”他笑眯眯地回答:“而且已经隔了一层衣物,我记得以前您可没有这样敏感……唔,莫非这也是我的功劳?”


    教授:“……”


    他突然想要一拳砸在那张漂亮的脸上。


    一脸严肃委屈说正事的人是他,突然毫无征兆耍流氓的人还是他。黑发青年冷着脸,将人拉着后衣领大力拽开,然后面无表情转身就走,结果被人从身后抱紧了些。


    “生气了吗?”阿祖卡温柔地亲了亲怀中人的脖颈,无奈地低声叹息道:“这不是会生气吗?明明‘吵架’时对你说了过分的话,刚才为什么不和我发脾气?”


    “因为我没有因此生气,”教授皱眉道:“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个控制狂,既然和你在一起这么久,那就证明我能接受——而且这都只是演戏而已。”


    阿祖卡将人转过来,仔细观察一下自家恋人的表情,发现对方确实没有生气,或者生出些自己都不理解的小情绪后,他才微松了口气,心疼地亲了亲那微微蹙起的眉心。


    “您怎么待我这样宽容呀?”他低声道,将人抱进怀里,温柔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那瘦削的脊背。


    “我不宽容 。”教授冷笑道:“因为我现在真得生你的气了,你这个突然耍流氓的混账。”


    “抱歉,这都是我的错。”救世主从善如流地道歉道:“刚才我不该突然咬您的——”


    “闭嘴。”


    阿祖卡轻笑了一声,善解人意地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调侃恋人越发绯红的耳尖。他只是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带有安抚意味地揉了揉怀中人的后颈。


    ……明明可以一本正经地询问要不要做爱,却十分可爱的难得会在这种小事上害羞。


    “我在您的床上发现了一点东西。”他突然低声道,带了点笑意。


    教授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件被他用来充当安慰剂的旧外袍。


    “先生?”救世主故意靠近了些,将下巴抵在人的头顶上,声音柔和得几近蛊惑:“请您告诉我,我的衣服怎么会出现在您的床上?嗯?”


    “……熟悉的气味有助于内啡肽分泌,”怀中人沉默了一下,十分冷静理性地解释道:“可以缓解我的失眠症状。”


    他表现得平静极了,看起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另一人却是低低轻笑道:“所以只是为了助眠吗?”


    ……那还能用来做什么?教授不解地瞥了他一眼,对方也不解释,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其实我不介意您用它做更多事。”金发青年的声音分明带了点促狭的意味,奈何另一人压根没听懂,只是用那双灰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仿佛正在等他用分析科学实验的态度来解释都有哪些事。


    突然觉得自己在欺负人的救世主:“……”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吻了吻那些柔软的发丝。


    “……没什么。”阿祖卡温柔地低声道:“既然现在我回来了,那么您可以不用抱着它睡了,换我来陪着您。”


    教授眨了眨眼睛,忽然认真地思索道:“可是对比之下,我倒觉得衣服好像更方便些。”


    ——至少不会半夜突然将人缠住,压住,做些不怀好意的事。


    某人的脸顿时黑了。


    黑发青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冲人露出了一个分外恶劣的表情:“开玩笑的,生气了吗?”


    他似乎为自己的成功报复感到颇为得意。


    “……亲爱的,只要您没有做些有损自身的事,我永远不会对您生气。”救世主暗地里磨了磨牙,忽而温和地微笑起来——只是那笑似乎多了几分分外危险的意味。


    教授随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等再次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推到了床上,仰面瞪着天花板发懵,但又很快被一件柔软的织物遮住视野。


    是那件旧外袍,他愣了一下,本能伸手去掀,却被人轻却不容置疑地按住了手腕。


    “但是有一点,我得纠正您的想法。”阿祖卡用体重压制住身下人的挣扎,开始单手解人衣扣,速度很快,几下便露出了一大片苍白起伏的胸膛,还有其中一枚被人咬得分外……咳。


    他欣赏了一会儿身下人的反应,慢条斯理地俯下身来,那些柔软灿烂的金发顿时在人赤裸的胸口拖拽着,引起一阵下意识的颤抖和瑟缩。


    “只是我的先生,”救世主毫不客气地轻轻咬了咬身下人血色根本不曾褪去的耳尖,在人耳边柔声道:“我能做,衣服却不能做的事,那可太多了,您想逐一尝试下吗?”


    第418章 说服


    他的视野被剥夺了,呼吸间全是另一人的味道,不管是旧外袍上残存的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味,还是某种全新的、温柔而危险的、以至于令他本能战栗起来的气味。


    黑暗带来了极为强烈的剥夺感,还有陡然加倍放大的触感。他分明感到身侧两边床垫危险的下陷,以及来自身上那温暖而炙热的、一切压迫感的源头。


    “阿祖卡!”


    明明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但是失去视线依旧令教授难得有些慌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被织物堵住了大半,显得闷闷的,听起来毫无说服力:“按照计划我们现在应该正在冷战,你不要擅自……唔!”


    另一人只是轻轻含咬了一下,便松开了他的脖颈,在其上留下一个暧昧的红痕。略显无奈的声音在他的颈侧温柔流淌着,呼吸极具侵略性地钻进耳朵里。


    “亲爱的,”对方低声道:“您真得认为依据您为我设计出来的那位……控制欲极强、以逗弄玩物般的傲慢姿态对待人类的神明形象,会和您进行什么‘冷战’吗?”


    神明慢条斯理地用那件外袍的袖子将人类的两只手腕一齐不松不紧地绑住,使对方的手臂只能被迫老老实实呆在头顶,随后又有些犹豫是否要掀开盖在眼睛上的布料。


    毕竟无法亲吻安抚恋人湿漉漉的眼睫,看见那双一点点失去理性、变得雾气朦胧的漂亮灰眼睛,着实有些遗憾。但当身处黑暗中时,对方的身体总会敏感得令人惊讶……这份诱惑实在太过迷人了,以至于他一时有些难以抉择。


    阿祖卡干脆先不去想,只是俯下身来细密而热烈地亲吻宿敌那因方才的轻微窒息而微微张开、诱人去亲的柔软嘴唇,直到人呼吸不畅地呜咽挣扎起来,才不紧不慢地松开,用拇指轻轻抚摸着被他碾得越发湿润鲜活的唇瓣。


    “我只会将您压在身下,将您折磨得蜷缩起来又被迫舒展开来,却始终无处可逃……直到哭得不能自已,忘掉一切‘不冷静的坏念头’。”抗争与变革之神居高临下着,平静而冷酷地宣布道:“呻吟,尖叫,哀求和绝望的臣服才是‘我’应该得到的东西。”


    身下人的躯体在很明显地发着颤,黑发青年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地努力试图平复着呼吸。他按在对方激烈起伏的胸膛之上的手,可以很清晰地感知到那拼命撞击着他的手心的急促心跳,如同一只试图逃跑的鸟。


    ……吓到了吗?阿祖卡皱了下眉,俯下身来将人抱紧了些,带有安抚性质的轻轻吻了吻对方的脸颊,又亲了亲他的下巴。


    “——当然了,这只是演戏,不是吗?”他的语气再次重归了往日的温柔,带了点哄孩子似的安抚意味:“您不想做就不做,我不会逼您的……别怕。”


    “你在擅自给自己加戏。”被蒙住眼睛的暴君终于喘匀了气。哪怕看不见,他依旧微微抬起下巴,冷冷地对着黑暗指控道:“我从未设定过你是个坏东西,而是由我担当愚蠢多疑又过于傲慢的角色。”


    “抱歉?”救世主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手指却在被吮咬得炙热肿胀起来的地方若有似无地绕着圈,惹得身下人不由不安地瑟缩了一下,奈何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


    然后他听见自家恋人又开口道:“……但是你的推测确实很有道理,也更有说服力。”


    某神愣了一下,奈何还没等他露出计谋得逞的得意表情,便瞧见自家宿敌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可以在比较显眼的地方啃上几口,比如脖子,嘴唇,留下些带血的牙印之类的,这样效率更高。”


    阿祖卡:“……”


    他面无表情道:“您其实就是在故意气我,报复我,欺负我——对吗?”


    “首先,只是基于角色逻辑和效率最大化的合理提议。”


    被他全然压制在手臂间的家伙居然还带了点使坏成功的骄傲,慢吞吞地宣布道:“其次,是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只有你单方面欺负我的道理。”


    阿祖卡差点被他气笑了。


    教授忽然闷哼了一声,修长的脖颈顿时紧绷着颤抖扬起,喉结清晰而激烈得上下蠕动着——原本只是按在胸口的手毫无征兆地滑向了更加危险的领域,他本能想要瑟缩,奈何被人全然压制在身下,完全动弹不得。


    罪魁祸首的另一只手,却是优雅地将他那些凌乱的、沾了些许薄汗的发丝轻轻拢到了脑后,随后他低头深入亲吻着恋人的嘴唇,一下又一下,温柔而暴虐,热烈且缠绵。


    方才还在镇定自若地使坏的暴君仿佛承受不住似的,发出细碎的呜咽声。他试图别开头去,将自己埋进衣物堆里,却又被人掐着下颌转过来,在嘴唇上带有惩罚性质地轻轻咬了一下。


    “……以及请允许我再提醒您一件事,先生。”


    救世主将自己稍微撑起来些,以免将人压得喘不过气。那张漂亮的脸垂眼看人的模样温柔而缱绻,蓝眼睛的深处却带有令人悚然的、深沉可怖的欲望:“您在这种时候逞强挑衅‘欺负’我的模样……只会让我更加的,兴奋。”


    “——所以我更愿意将您设定的剧本演得……更加逼真一点。”


    ……


    玛希琳神情严肃。


    尽管直觉上断定了这两人肯定有事瞒着她,也许只是故意演给谁看的,但一时之间她还是有些不安,毕竟她确实很少见双方失控的模样,更别提失控到剑拔弩张地吵起来。


    如果这两个家伙真得吵起来了,那么于情于理,哪怕是为了世界和平,她都得分别去找两人各自劝几句,尽管她也知道只要是这两个人认定的事,那可真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那位陛下就不必说了,曾经可是位真正意义上的、以专断独行而闻名的暴君。就连看似温和好说话的阿祖卡,骨子里也同样是个但凡偏执起来谁也拉不住的疯子。


    红发姑娘以一种不符合外表年龄的老成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颇为心累——她甚至有些怀念奥雷那个笨蛋,说不定对方能用自己的奇妙脑回路,逼迫这两个混账将到底在搞什么鬼全部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


    奈何刺客被那位陛下差遣着去往其他战场了,现在换成她站在暴君的房门前,犹豫要不要敲门,以及等会儿该开口说些什么。


    但是还没等她下定决心,门突然开了。


    “……阿祖卡?”


    红发姑娘看见开门的人时顿时愣了一下。她的好友身上随意套了件外袍,姿态慵懒随意,似乎隐隐还有几分餍足。只是那些向来柔顺的金发难得有些凌乱,简直像是被谁挠过揪过似的。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看了看房间,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话说这家伙怎么会从陛下的房间里出来?玛希琳紧张地想,莫不是来找人打架的?!


    “你们……没事吧?”她警惕地试图往屋内看去,奈何被人牢牢挡住了。


    “玛希琳?”


    金发青年有些诧异,在瞧见红发姑娘脸上出现夹杂着警告的不满神情后,他的眼中浮现出些许温和的无奈。


    “没事。”阿祖卡微笑着说:“只是一点小小的、必要的冲突——但是已经解决了。”


    ……必要?所以这两个家伙还真是在演戏?心里的猜测得到印证,听懂暗示的玛希琳松了口气的同时,毫不客气地抬头瞪着好友,带有威胁意味地将拳头捏得嘎吧作响。


    ——那么等这一切结束,她用眼神如此威胁道,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必须要把前因后果给我完完整整解释清楚!


    玛希琳没有刨根问底就离开了,毕竟如果这是这两人统一决定的,那么肯定是最佳的决策。


    将人送走后,阿祖卡将门轻轻关上,并且落了锁。


    室内光线昏暗,氤氲着一种……令人面红耳赤的气味。他重新走到床边,俯下身来,爱怜地摸了摸床上的人的额头。


    黑发青年盖在脸上的布料已经不知何时被蹭掉了一半,他有些艰难地掀起一只泛红的眼皮,烟灰色的眼瞳无力地涣散着,声音沙哑得要命,甚至还残存着些微哭腔:“……玛希琳?”


    “嗯,已经解决了。”救世主低声道,将人扶起来些,喂人喝了几口水。


    “她很担心您。”他重新靠在人身边,将浑身布满爱欲痕迹的恋人搂进怀里,带有安抚意味地拍抚着尚在本能颤抖的脊背,顺便帮人揉了揉酸涩不已、尚在痉挛的小腹:“瞪我的眼神像是我欺负您了。”


    “你没有吗?”教授冷笑,示意某人看向自己依旧被外袍绑得动弹不得的手腕。


    不过他的身体很是诚实地往人怀里舒舒服服地蹭了蹭,将下巴疲惫地搭在人肩头,慵懒的倦意止不住地往外冒。


    “抱歉,您这样实在太可爱了,所以一时之间忘了。”救世主面不改色地帮人解开,虽说绑得并不算紧,但由于时间太久,还是磨出了些许红痕。他不由有些心疼地亲了亲那截手腕,又将其拢在手心里,替人仔细按揉着。


    “疼不疼?”阿祖卡低声问道。


    “……我没有这么脆弱。”怀中人咕哝着,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呼吸渐渐变得越发平和轻缓,却依旧念念不忘地断断续续地喃喃道:“而且这些痕迹……可以,更好的……体现出你,的……‘暴行’……”


    残暴的某神:“……”


    他只得无奈地将人抱得更紧了些,爱怜而贪恋的吻落在发梢之上。


    第419章 屈辱


    当爱欲之神的灵魂附在阿帕特拉的身上,悄无声息地摸进来时,她简直颇为满意地瞧见了一个难掩狼狈的异世之人。


    黑发青年坐在办公桌后,脸色苍白,面容阴沉,烟灰色的眼睛虽说泛着淡淡的水光,却冷得可怕,如同含着一块淬毒的冰。本来缺乏血色的嘴唇呈现出一种被蹂躏过的红肿,下唇内侧还有不知被谁咬出来的血痂,此时正因主人的克制而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阿娜勒妮陶醉地深吸了口气,想要从他身上汲取更多无能为力的痛苦与怨恨。难以启齿的羞耻和屈辱,被强行剥开供人观赏的脆弱与难堪,简直令这熠熠生辉的强大灵魂呈现出某种更加迷人的光彩来,一种令人忍不住想要彻底摧毁他的、惊人的美丽。


    “……爱欲之神,阿娜勒妮。”黑发青年缓缓地说,声音沙哑而疲惫,似乎并没有意图遮掩自己这份狼狈的意图。


    这份坦然令他好似一面被打磨得分毫毕现的银镜,清晰倒映出旁人的丑恶欲望。明明被人如此恶意折磨过,他却依旧保持高高在上的冰冷漠然,这反而令阿娜勒妮更想触碰他的真实,他的不甘,他的怨恨……拽着他的脚踝,将他拖入深渊,让他再也无法这样平静下去,直到彻底融化,掀起痛苦而汹涌的暴烈潮水。


    “瞧瞧你,亲爱的!”


    阿娜勒妮捂着嘴,故作惊讶地惊呼道,眼神却像毒蛇的信子,肆意舔舐着黑发青年身上那些代表着羞辱的伤痛,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某种力量似的。


    她摇着头,啧啧有声:“可怜的人呐,他究竟对你都做了些什么?”


    爱欲之神指的是黑发青年修长苍白的颈侧,除了铺天盖地的暧昧痕迹之外,还有一枚简直颇为刺目的、泛着血印的深重齿痕,就在汩汩搏动的动脉旁,宣示着施加者对这具脆弱躯体的无上权力。那毫不遮掩的冷酷占有欲望简直令旁人悚然。


    教授微不可察地沉默了一瞬。


    这一口是最为情迷意乱时咬的,当时他早已被反复的深重碾磨折磨得意识涣散,只知道颤抖着小声呜咽,被捆住的手臂又无法抱紧另一人,无论是推拒或讨饶,只好被折腾得连腿弯都无力夹紧。


    然而就在他彻底陷入将灵魂都吞噬的白光,身体全然放松,大脑一片空白时,突如其来的剧痛在颈侧混杂着灭顶的快意一齐迸发,随后便是顺着脖颈往下流淌的温热液体。


    奈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被人温柔地舔了半天,罪魁祸首小心且仔细地将那些血渍都清理干净,轻轻吮吸着被牙齿刺破皮肤的嫩肉,哄着他彻底陷入更深更昏暗的浪潮。


    ……结果清醒后就成这副凄惨万分的模样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某神也算是终于如愿以偿了。


    这家伙其实一直很热衷于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奈何教授时常需要出入公众场合,就算他不提,救世主也明白这些东西并不合适被外人瞧见,所以往往都是又亲又咬了半天后,早上再一脸幽怨不甘地通过治愈法术将这些痕迹抹去。


    这些心思瞬息闪过,表面上教授却只是抿紧嘴唇,脸上终会浮现出些许爱欲之神期待看见的屈辱。


    他冰冷压抑地开口道:“怎么,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看见的吗?”


    “亲爱的,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阿娜勒妮假惺惺地嗔怪道:“我这样喜欢你,当然希望你得到快乐呀。”


    她的声音如同情人甜蜜的耳语,只是其中恶毒的蛊惑之意却是藏都藏不住:“你该被最光滑柔软的丝绸包裹着,用最名贵芬芳的香料浸泡着,由最美丽卑顺的奴仆侍奉着……你值得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活似个被神明毫不在乎地玩脏弄烂后、再随便弃之不顾的玩偶。”


    教授:“……”


    爱欲之神信奉爱欲的力量,她确信人类所追求的一切,归根到底也不过是最极致的欲望。所以这些特定的荒诞戏码可以轻易说服她,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些微妙的……恶心。


    “废话少说,阿娜勒妮。”黑发青年不耐烦地冷声道。


    他换了个坐姿,仿佛很疲倦似的,手懒洋洋地支着下颌,爱欲之神却眼尖地瞧见对方手腕上那被手套遮掩了大半的隐隐红痕,像是被绳索绑出来的。


    但是眼前的人类依旧冲她微微抬起下巴,那些脆弱的屈辱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甚至带了点施舍意味的傲慢神情,仿佛一位国王正在巡视他的国土,要求臣民跪在地上顶礼膜拜着为王奉上所拥有的全部。


    “我希望你承诺给我的一切都能如约兑现,”暴君面容阴沉地允诺道:“而我同样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阿娜勒妮的眼中顿时闪过些许恼怒。区区一个普通人,另一位神明的玩物,居然敢这样和她讲话。不过很快这份恼怒又被兴味取代,她一向喜欢这种高傲倔强的猎物,折辱玩弄起来才更有意思。


    “当然了,你会如愿以偿的。”爱欲之神别有深意地说:“海神欧德莱斯简直恨死你的那位情人了,只要有机会,他会很乐意亲自出手杀了他——亲爱的,我发誓,他们会在你我面前同归于尽。”


    爱欲之神阿娜勒妮是逃走的。


    双方互相试探交锋了半天,那张属于女祭司的美艳面容脸上的神情突然一变,难得有些惊慌起来,尽管只是一闪而逝。


    “你的情人来了。”她简短而急促地说:“我能感知到他的神力波动,当然,他也能感知到我的——亲爱的,好自为之。”


    说罢,狡猾的爱欲之神当即操纵着女祭司自原地消失,十分不讲义气的将脆弱的人类合作对象丢给一位极有可能正深陷“暴怒”当中的、危险而善妒的神明。


    她似乎并不担心他会将双方之间的“交易”被迫向受害者交代清楚,也不在乎他该如何掩饰善后,也许是对异世之人的智谋太有信心——教授嘴角不由抽搐了一瞬,几乎是下一秒,一只手轻柔地拢上了他的脖颈,拇指轻柔却饱含占有欲望的碾了碾他脖颈上咬痕的血痂,仿佛在确定些什么,顿时激起不轻不重的隐痛。


    “刚才在和谁说话?”


    神明的声音温柔至极,却令人心里莫名发怵。他撑着椅背,俯下身来看人,那些金发如蛛网般轻柔笼罩了另一人的肩膀,冰凉且柔软,两点蓝眼睛如森森的鬼火似的。


    “明知故问。”


    教授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爱欲之神都走远了,他当然没必要继续陪人演“满怀妒火的苦主和被当场‘捉奸’、异常心虚的‘出轨’情人”这一出戏。


    “我要连同诸神一起‘杀了你’。”他微微抬起下巴,十分理直气壮地宣布道:“到时候记得配合我。”


    阿祖卡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无奈地轻笑了一声,低头温和地亲了亲恋人的额头,嘴上继续调侃道:“好哇,被我抓了个现行——难道您一点也不害怕接下来我该如何‘惩罚’您吗?”


    教授顿时不满地抬头瞪他:“难道一口不够,你还想再来上一口?”


    咬一口已经够可以了,他穿了半天的高领衣服,最后还是被向来敏锐的玛希琳发现了端倪。红发姑娘差点义愤填膺地要找“欺压暴君”的救世主算账,被他好不容易拽住了,再三保证之下才令人满脸狐疑地勉强相信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而罪魁祸首已经再次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他得寸进尺地推开桌上的文件,坐在办公桌上,用修长温热的手指轻轻捏住黑发青年的脸颊,迫使对方抬起头来,将脸颊挤出来一小点软肉,左转右转着仔细观察着这枚齿痕。


    “真好看。”他温柔而由衷地赞美道,也不知是在赞美恋人那张面露茫然的脸,还是颈侧那枚格外清晰、一看便知道对方究竟属于谁的齿印。


    见自家宿敌顿时浮现出看神经病的嫌弃眼神,救世主的眼中闪过些许无奈的笑意。他的手指随之滑落,在颈侧轻抚,伴随着一阵温热的暖意,不论暴露在外的伤口,还是隐藏在衣物更深处的痕迹,全部随着法术的力量渐渐消散了。


    “还疼吗?”


    阿祖卡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恋人的脸颊,咬的时候对方一直在无意识地掉眼泪,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由于那些过载到实在无法处理的激烈反应。


    “……早就不疼了。”教授干巴巴地回答道,他莫名有些不自在,默默将对方的手从自己脸上摘下来:“你的治愈法术一直很有用,谢谢你。”


    见人眼神变得越发柔和,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他冷着脸率先抢白道:“但是不许再咬一口,特别是咬这么重——还是挺疼的,而且有感染风险。”


    黑发青年顿了顿,又僵着脸补充道:“……至少不能咬脖子,太显眼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第420章 开战


    海浪拍打在碎浪湾高耸的礁石上,参杂着冰碴,被摔碎的浪尖冷得刺骨,人若是掉下去,怕是活不过半分钟,不是被冻死,就是被卷起后砸在崖壁上摔死。


    盘踞在碎浪湾的费尔洛斯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沉着。


    曾经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黎民军,南方肉畜内部的一支由奴隶组建起来的叛军,居然能带给他们如此之大的麻烦。


    大萨满已死,费尔洛斯王室选择另投海神欧德莱斯的怀抱,许多费尔洛斯人对王室毫不留情的背弃感到愤怒,特别是大萨满那些最忠诚的信徒们,他们中的一部分甚至已经选择追随大萨满而去,而这种对于未来的迷茫与恐慌简直令军中士气颇为低落。


    更何况他们现在被困在陌生的土地之上,故土与冰原离他们已经很遥远了,如同一群看似穷凶极恶、实则流离失所四处流浪的冰原狼群。


    除了王城,帝国的部分城镇依旧不堪一击,那些软弱的肉畜只会毫无斗志地逃跑,留下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供费尔洛斯士兵杀戮取乐。


    但是如果不幸遇上了黎民军的队伍,那些奴隶的狡诈顽强又简直如同冰原深处最诡谲多变的暴风雪,那面猩红的旗帜甚至已经被费尔洛斯士兵私下里敬畏地称之为“裹尸布”。他们只得在凶暴残忍和狼狈窜逃间来回切换着,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游刃有余地肆意驱赶,一步步朝向会将所有人吞没的巨型冰窟。


    至于费尔洛斯人仅剩的杀手锏“白噩梦”,这只冰霜巨龙向来只有大萨满萨尔瓦多能够驱使。哪怕现在对方身上尚且残留了些许大萨满的意志,约束它至少不要对自己人发狂,但依旧没人敢信誓旦旦地宣布自己可以操控这只巨兽,令对方在海中沉眠反而是最有威慑力的。


    就在此时,来自王城的“合作”讯息打破了僵局。


    一个需要依靠外敌来镇压内部叛乱的国王,这一消息简直让费尔洛斯的国王和诸多将军幸灾乐祸着笑掉大牙。但是黎民军确实是一个足够可怕且紧迫的威胁,逼迫费尔洛斯人不得不去深思和如此令人鄙夷的“盟友”协作的可能性。


    很快,永冻王庭的决议送达了前线——接受卡西乌斯二世的请求,以龙脊山脉以北全部土地的“合法”统治权为代价,并且附加一系列相当严苛的不平等条约。如果银鸢尾帝国方面答应了,那么从此银鸢尾帝国的王城阿玛卡蒂奥和费尔洛斯的边境线也不过只有一山之隔。


    关于战后的领土如何划分,两国之间尚在扯皮,来自阿玛卡蒂奥的精锐王城军却是迫不及待地率先出动,直逼碎浪湾,意图和“盟友”一齐将黎民军夹击歼灭。


    而集两个世界的科学体系之大成的“声波法阵”,同样终于已经准备就绪。


    顺便一提,关于幽灵先生提出的以身为饵、将“白噩梦”引入预定海域的提案还是被否了,转而换为了更加复杂、但更加安全的方案。


    那位先生脸色阴沉,但好歹不再在军事会议上提起,似乎是在私下里和人有了一番“较量”。其余将领不由松了口气,毕竟没人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幽灵先生涉险。


    至于担心幽灵先生生气?虽说在日常工作中,这位过于年轻的领袖发脾气时确实很可怕,那张过于犀利的嘴足以令人痛哭流涕着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一只没有大脑的……呃,“草履虫”。但是这位一般脾气去得很快,还会进行自我检讨,而且非原则问题不会记仇迁怒,着实是位很讲道理、无需小心伺候讨好的优秀上级。


    ……倒是他身边那几位的手段更瘆人些,哪怕是脾气最好的玛希琳将军。


    当王城军的深蓝旗帜出现在属于费尔洛斯人的那一边时,黎民军的内部顿时爆发出一阵愤怒至极的怒吼和嘘声——国王居然真得背弃了全体银鸢尾人,跑去和北方佬合作!


    但是王城军是一支几乎集全国之力培养起来的精锐部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没有龙骑轰炸的帮助,哪怕黎民军改良过的武器并不比煤精武器差,但碎浪湾地形特殊,易守难攻,一时之间还是被两支敌军夹击着撕出来了数道裂口。


    玛希琳的红发在战场上如同最为耀眼的坐标,她深入哪里,哪里就会燃起一大片残酷而夺目的血雾。这个年纪轻轻、甚至乍一看有些娇小的少女武者,在战场上却老练狠辣得惊人,带领着她的士兵,如同一柄重锤,将试图聚拢的敌军阵线凿穿,不给他们丝毫的喘息契机。


    作为总指挥,幽灵则站在足够隐蔽、但也足以借助法术和视角观测全局的高处。他身边的亲兵和下属都在紧张观测着下方紧张焦灼的厮杀,其中几名刚被提拔上来的新人呼吸急促,脸色发白,哪怕是历经多场战争的老人,此时也都不由神情越发凝重。


    唯有教授始终表现得极为平静,以至于甚至有些冷酷。呼啸的冰冷海风卷起他的衣角,身形瘦削的黑发青年却如同一座嵬然不动的灯塔,惹得周围人习惯性地时不时悄悄瞅他一眼,仿佛只要瞧见他,那么前路便依然清晰,胜利的信念就不会动摇,他们依旧能紧握手中武器,毫不犹豫地向强大的敌人发起冲锋。


    渐渐的,费尔洛斯人忽然颇为惊悚地发现,这只奴隶军队哪怕被撕碎了阵线,却不像是普通的传统军队那般顿时士气大跌,陷入慌乱当中,只能任由敌人宰割,而是居然自发地组织起来,以零散小队的形式继续对身边的敌人发起进攻。


    这不可能,每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都知道,战场上要将自己的士兵当做最愚蠢不过的牲畜,得用鞭子来指挥他们往哪里走。能够记住旗语,听懂指令,认得自己的长官是哪一个并且在战场上跟着跑的,已经算是精锐部队了。


    但是这群黎民军士兵,却根本不需要明确的指令。他们好像很清楚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似的,三五成群,依托礁石、浅坑甚至是同伴的尸体作为掩体,彼此之间好像拥有某种奇特的默契,哪怕是并不在同一个小队、按理来说素不相识的战友,依旧能够毫不犹豫地互相掩护,寻机进攻。


    他们好像是一群哪怕化整为零了、却仍然统一活着的生物,如同虫群般将庞大的敌人一点点吞噬分解。这种堪称惊悚的错觉简直令尚且“孤陋寡闻”的费尔洛斯将领发狂——这群奴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要将每一名士兵都培养成将军吗?!


    至于王城军?他们早已久仰黎民军的鼎鼎大名了。


    “声波法阵准备。”教授面无表情地举起一只手来。


    伴随着他的命令,那些被布置在各处的、不起眼的装置统一发出了微弱的亮光。


    “……不,不对劲。”一名负责指挥王城军的将领忽然紧紧皱起眉来。


    他处于相对安全些的后方,依据战场上四处纷飞的留影石传回来的实时画面,黎民军原本已经拖着他们彻底陷入战场当中,简直打成了一锅粥,稍一错眼甚至一时分不清面前的究竟是费尔洛斯人,是王城军,还是黎民军。


    但是此时此刻,那些奴隶仿佛突然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不再恋战,转而向着远离海岸的方向迅速撤离,唯独留下费尔洛斯人和王城军茫然地看着突然“逃跑”的敌人,一时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等等,”一名将领不安地喃喃道:“现在大部队所在的位置,好像……三面环海?”


    海面开始剧烈翻滚起来。


    那不是普通的风浪,更像是海水深处有什么东西渐渐躁动起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本就泛着冰碴的海面以一种肉眼可见地速度开始结冰。


    但是并非平滑的冰面,而是疯狂滋生出无数巨大、尖锐、如同荆棘般扭曲的狰狞尖刺,相互纠缠、堆叠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迅速向着海岸线的方向蔓延,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海面之下痛苦地翻滚嘶吼!


    “‘白噩梦’呢?!”顿时心生不详预感的费尔洛斯将领一把抓住身边随便一位术士的脖颈,眼中满是狰狞的血丝:“快点召唤‘白噩梦’,那群该死的奴隶在攻击它!”


    “不行!它、它突然不听从我们的召唤了!”那位术士简直满脸都是冷汗,其余的术士同样脸色煞白着不断尝试,显然全部失败了。


    本该链接巨龙的那一端,传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而眼前的费尔洛斯将领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样,那名术士只得结结巴巴地勉强解释道:“大萨满向‘白噩梦’分享了他的血肉,所以才能驾驭它,现在我们只能通过血缘法术勉强对其进行操控。”


    他吞了口唾沫:“但是我们没有尊贵的王族血脉,这会导致血缘法术的施展变得更加困难……”


    术士没敢继续说下去了,毕竟有王族血脉的那些尊贵祭司们全部在同一时刻离奇死亡了,相传就是大萨满的缘故,否则也轮不到他们赶鸭子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