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六十一眼
九月下旬,长老丁勉带外门弟子集中采收灵植。
“小猫?”专心摸索了好一阵,甚至忘记自己腿脚都麻了,一路慢慢挪步,脚尖碰到了一团软物。于是蹲下身伸手一摸,掌心触感毛茸茸的。
“小猫?”又喊一声,得更大声,吵吵嚷嚷,反倒比之前更有生命力。
被这嚎声一吵,奚华心里的恐惧和委屈竟然减轻了,进而对石洞里的小猫产生了同情。一边抚/摸小猫的茸毛,一边问怎么了,就像对待最亲密的玩伴那样,温柔细致,哄开心。
小猫也不躲开,一直缩在原地,嘤嘤呜呜叫着,不理会。
诸如此类的功效对高阶修士说不算什么,但对外门弟子极具吸引力,很多人一开始是冲着换灵石才种灵植的,现在连灵石都不想要了,大不了再做别的任务挣。
奚华的灵植现已不在此地,前些日子天天也不见动静,宁师兄送了一只聚灵盆,帮忙把种子移到盆里,注入了充裕的灵气,让带回聆云院了。
今日灵植圃,只是同门进展如何。这一果然,是进度最慢的那一个。
“怎么两手空空?这花送。”
正欲离开,忽然被路旁花丛里的人叫住,循声,此人面生,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想献殷勤找错人了,奚华这里轮不到。”白榆从对面过,把花丛里那人说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叫轮不到?还有别的什么人也在排队?
白榆不再理,到奚华身边朝伸手:“上次还没算出前世,被大师兄打断了,再帮算算?”
“不必。”奚华不欢天机阁的人,白榆越主动,越抗拒,就像有什么秘密在被别人窥视。
“正找呢,原在这。”紫茶突然出现,从身后挽上的胳膊,动作熟稔又亲近,“小师妹最近在忙什么,找好几次了。”
得正好,奚华任由紫茶挽着离开了灵植圃。到了紫茶住处,紫茶取出五花八门的成熟期灵植,一股脑全要送给“小师妹”。
奚华按住的手,眼神既困惑又温柔:“师姐为什么要送?”
“瞧因为没种出灵植很失落,正好有,这些年在天玄宗,初阶灵植差不多每种都种过,更高级的也有不少,这些都不算什么。”
奚华不由得感叹师姐好厉害,不像一株也种不出。
“总之不要拒绝,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是想送的礼物。”紫茶说着,忍不住打量“小师妹”的表情,见除了崇拜之外并无缅怀之意,真的不记得那封信了。
有很多次,都很想问“小公主怎么可以忘了紫茶”,可是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下,那样心碎的过,忘记或许是一种解脱。
如今还能常常相见,已是上天眷顾,不能自私地把小公主卷入回忆的漩涡。
“紫茶师姐怎么了?怎么送礼物送得快了?这样更不敢收了。”
“哪有?是这些花花草草气味太浓,太多了受不了,正好叫带。”紫茶把眼泪逼回,生拉硬扯地转移话题,“那种子是找哪位长老领的,是不是坏了,不然怎么会种不出呢?”
奚华如实回答:“找大师兄领的,师姐知道那日回晚了……”
“宁——师兄,”紫茶差点喊出南弋天师的名字,中途硬生生撇过,“是不是经常找?”
奚华没说话,那就是没否认。
紫茶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上一世一心撮合,结果小公主和天师凄惨收场。这一世默默旁观,发现两人似乎对调了立场。真的能再续前缘吗?那样一段孽缘,再续只会受伤。
“别和大师兄得太近,容易受伤。”的规劝只能点到为止,说得太多就瞒不住了。
“为什么?是因为很冷漠吗?”拜入天玄宗以,类似的劝告奚华听过许多次,起初深信不疑,后发现师兄并不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们或许对有误解。但是,为什么紫茶师姐也这样说?
紫茶斟酌措辞,犹豫着开口:“对——”
“紫茶!最近怎么不找大师兄比试剑法了,好无聊,都不能帮大师兄应付了。”锦麟急匆匆赶,到门口顿住脚步,“奚华师妹也在?”
紫茶白一眼:“谁要应付……”
奚华点头示意自己存在,暗中观察两人互动,发现自己夹在中间好像很多余。
“是不是小师妹了就偷懒了?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当天玄宗最厉害的剑修,要打败大师兄吗?如此倦怠,连都打不过……”这么多年,锦麟和紫茶针锋相对,很少说一句软话。
“是不是手痒!”紫茶懒得和解释,一心想成为厉害的剑修,只是为了和小公主重逢的时候变得足够厉害,有能力保护。
锦麟盯着手掌正面反面,似乎在很认真地判断自己是不是手痒,然后着喊紫茶:“啊,比试剑法,若输了,就说说那日为什么……”
“闭嘴!谁怕输!谁会!”紫茶果然又被激起好胜心。
奚华见自己不适合再待下,劝了紫茶莫伤到自己,随后带着一篮子灵植匆匆回弟子苑了——
深夜,奚华正欲就寝,门口忽然传两声轻响。
枕边的玉镯亮了,有人在问:“睡了么?”
奚华把玉镯放到枕下,温润的亮光被掩了。起身披了件外衫,随手拢了拢头发,绕出屏风,出里间,再开门。
“这么晚了,宁师兄做什么?”难掩惊讶,即使这段时间已经习惯和相处,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找,并且直入院内到了居室门口,想是有要紧事,侧身让进屋。
宁昉抱着雪山,只踏进门口,单手从背后掩上房门,站在原地没再往前。“抱歉深夜打扰,宗门刚收到消息,魔族突然异动,明日一早要带领天玄宗弟子前镇压,出发前和师妹道别。”
奚华有些意外,指了指的手腕:“事发突然,师兄可以用玉镯告诉的,不需要亲自过。”
“道别要面对面说的。”的语气很郑重,试图盖过悲伤。曾与不告而别,离开皇都了江南,最后得到最坏的结果。这种事再也不要做。
奚华只觉得很有仪式感,便也配合道:“好,知道了,马上要。”
明白此话何意,是在提示道别已经完成,该了。但总觉得少了什么。
想起,当年从皇都西北前夜,也曾在月蘅殿门口与道别。那一次主动抱,告诉那样才算是道别。
然而今夜,此时此刻,只是说知道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不会再恋恋不舍,不会再依依惜别。
是真的不记得了。
只有被遗忘的人,才会一遍又一遍推翻又确认这个事实。
“师兄要多久?可以带一起吗?”奚华试探着问,心知希望不大。想见见魔族。
宁昉怔然望向,很想带同,就不用分离两地了,但冷静下还是拒绝:“不能,此行危险。”
“那天天跟着,就不会有危险。”还不肯放弃。
宁昉了一下,总在这种不经意的时候,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像是一眼破最抵抗不了什么,偏要用那种话往心里戳。
“这还不行?那时时刻刻跟着,总可以吧。”坦坦荡荡,步步逼近。
如果不是抱着雪山,宁昉大概会忍不住抱,现在却只能说:“不行。平时怎么不见时时刻刻跟着?”
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被抓住漏洞,奚华嘴唇抿作一条线,失落的神色盖都盖不住。
“靖元道君也会与同,想让见时时刻刻跟着?”宁昉出“魔族危险”在那儿不是理由,不想让失落,又找出新的理由,“觉得会怎么想?”
说实话,奚华并不清楚宁怀之会怎么想,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师兄也把叫靖元道君,而不是称作父亲,们父子关系不好?宁怀之是宗主,带给的压力显然超过师兄,这次实是不成了。
宁昉见没再反对,以为明白了,才接着说:“不在的时候,师妹能不能帮忙照顾雪山?”
“也不是为了面对面道别,师兄深夜找,是为了雪山。”奚华伸手把雪山接过。
“其实想问,这段时日愿不愿意搬宿月峰暂住?”也知道这种问题很唐突,所以迟迟没开口。
“?”奚华先是惊讶,很快又想通,“雪山不习惯住在别处?”
“对,很挑剔。在其地方待不了多久就会跑回。”都没料到还有这种理由,想了想又补充,“宿月峰灵气更充裕,对也有好处。可以把灵植也带,或许可以更快长出,不是好奇是什么吗?”
“停,师兄是在劝搬家吗?”奚华认为对雪山简直溺爱到没边了,为了劝养猫,把种种好处越说越离谱。
宁昉直言:“随时可以搬宿月峰,如果愿意的话。”
“小猫?”专心摸索了好一阵,甚至忘记自己腿脚都麻了,一路慢慢挪步,脚尖碰到了一团软物。于是蹲下身伸手一摸,掌心触感毛茸茸的。
“小猫?”又喊一声,得更大声,吵吵嚷嚷,反倒比之前更有生命力。
被这嚎声一吵,奚华心里的恐惧和委屈竟然减轻了,进而对石洞里的小猫产生了同情。一边抚/摸小猫的茸毛,一边问怎么了,就像对待最亲密的玩伴那样,温柔细致,哄开心。
小猫也不躲开,一直缩在原地,嘤嘤呜呜叫着,不理会。
“会想念吗?”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眼
宁昉自问,要告诉吗?都把逐客令挂在嘴边好几次了,心里却还想着这种话。
奚华欲言又止,不知道有什么事为难至此,养猫已答应了,搬家也答应了,再想不出别的事了。
“太医署的梅颉,是天师安排的。恰巧那日清早,李公公也领了太医为公主诊治,比梅太医迟了一步,便没用上。”
奚华仰面躺着,半信半疑地抬起右手,只见手腕上缠着绸缎,缎面上红褐色的血迹已经干透,上很不整洁。想拆,刚摸到绸缎,又被紫茶拦住。
“天师说不能拆开。”紫茶并不想听天师的,但是小公主身体要紧,勉为其难按交代的做。
奚华越发感到古怪了,有些事想当面问问宁天微,“天师可有过月蘅殿?”
朝前近一步,抬手绕过身侧,刚想拉开房门,却听见“啪嗒啪嗒”敲门声。
“小师妹——睡了吗——”紫茶吐字不清,带着浓浓醉意,身形映照在门上摇摇晃晃。
奚华没想到紫茶师姐今夜也找,样子还醉得不轻。立刻向宁昉,小声建议:“宁师兄快躲一下。”
宁昉垂眸望着,面上难掩惊讶:“为何要躲?”
奚华见一动不动,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委屈,好像被人嫌弃了一样,平日里哪见这副模样?说出都没人相信。
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错,只着急劝:“深更半夜,师兄在房间,被人到,这合适吗?”
“小师妹,怎么不理……”紫茶音量不小,喊了好几声没人应,开始啼啼。风把声吹得断断续续。
奚华被那声拉扯着,又晃了晃师兄胳膊,请赶紧配合。
还在站在原地,嗓音低沉但轻柔:“紫茶比重要吗?不能见人吗?”
“师姐喝多了,需要。”奚华压低声线,离更近,试图讲清道理,“宁师兄怎么还计较这个?能不能配合一下?”
“师妹是不是就在门口?”紫茶嘤嘤呜呜,和说梦话没什么两样,“在和谁说话,怎么不给开门啊,是不是不欢了……”
“太医署的梅颉,是天师安排的。恰巧那日清早,李公公也领了太医为公主诊治,比梅太医迟了一步,便没用上。”
奚华仰面躺着,半信半疑地抬起右手,只见手腕上缠着绸缎,缎面上红褐色的血迹已经干透,上很不整洁。想拆,刚摸到绸缎,又被紫茶拦住。
“天师说不能拆开。”紫茶并不想听天师的,但是小公主身体要紧,勉为其难按交代的做。
奚华越发感到古怪了,有些事想当面问问宁天微,“天师可有过月蘅殿?”
其实有点儿心虚,但手上动作毫不迟疑,为了不让把花吐出,托住下颌,手指紧紧摁在唇上,她一路单手触摸石壁上的浮雕的痕迹。果然如宫女所说,壁上雕刻的,都是莲花。虽然看不见它金光闪耀的奢靡之姿,但每一片花瓣、每一枝花梗和每一片莲叶,她全都可以清楚感知。她甚至能摸出,哪些花尚且含苞待放,哪些已开得娇艳欲滴。
她厌恶这些花,她要毁掉这面墙壁。
今日紫茶去制备饮食的时候,奚华独自去了母妃生前居室,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短刀。她是在怜妃走后,才知道这把短刀的存在。它以前没有派上用场,今日将要拯救它故去的主人。
奚华揭开竹箧上,掀开最上面一层褐色纱布,取出短刀,右手紧握刀柄,对着石壁一路向前走。刀尖划在石壁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仿佛满池莲花在苦苦挣扎,激烈抗议。
她喜欢这声音,她要听它们挣扎,听它们抗议,越痛苦越好,越激烈越好,她绝不心慈手软,绝不手下留情。她要这满池莲花凋零破碎,即便如此,也不能抚平她心中愤恨。
她沿着石壁走了一圈又一圈,悦耳的割裂声一路响个不停。她伸出左手触摸石壁,壁上又高高低低许多条划痕,纵使她看不见,也可以想象它是什么样子。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石壁高处,更高处,那些她够不到的地方,那里依然罪恶丛生。
从声音和手感判断,短刀刀口已经严重磨损。她暂时收回这唯一可用的工具,决定先解决更迫切的问题。
奚华面朝石壁,双手覆在浮雕之上,一边慢慢向侧面移动,一边细细分辨浮雕的痕迹。如此走了好长一段,她在摧折的金莲之中,摸到了母妃的裙摆。
她松手,独自站在浮雕前。她想起今日在月蘅殿听那个宫女说的,怜妃浮雕与真人一般大小,这么高,这么大。她听到却不能看到,只能依靠回忆想象。
现在这雕像近在咫尺,她却不敢轻易触碰。她曾因无知,送了母妃一朵莲花。于是母妃恨她,才狠心丢下她走了。
母妃恨她,想必不愿意被她触摸。她揣着无尽悔恨和思念,但只要一想到母妃恨她,再真挚的感情都无法表达。
没关系,奚华,没关系,她一再劝自己,今日此,最重要的是凿毁母妃浮雕上那朵莲花。
西都佛诞节,圣女持莲,从此去国离乡,从前永远被囚禁在所谓“爱”的牢笼,背上“妖妃”骂名。
奚华想要拯救母妃,先要摸索着找到那朵莲花。如此一,她不可避免地会摸到浮雕上的母妃。
“对不起。”她指尖再次碰到了浮雕上飘逸的裙摆,若时光重回月蘅殿中母妃对她发火的那个夜晚,她一定不会再长跪一整夜,她会抓住母妃的衣裙。或许这样,母妃就不会离开她。
但时光再难倒回,这浮雕上的裙摆做工再精细,也是僵硬冰冷的,不会动,也也抓不住。
奚华试着张开双手,轻轻抚过浮雕,沿着衣裙的走向,摸到了母妃的手臂。她很矛盾,明明知道顺着手臂找过去,就能准确无误定位那朵莲花。但她调转方向,似有意避开那个位置,先摸到了母妃的头发。
随后是额前发际线,再往下一点点是眉眼。然后,奚华再小心也无法避免,手掌底部与手腕交界处,碰到了莲花的花瓣。
她不再犹豫,右手重新握紧短刀,狠狠刺向石壁。她放手,短刀“哐当”落地,捡起再刺,比先前更用力,短刀仍然落地。捡起再刺,刀尖戳到浮雕之后,她使劲压着刀拖动,在莲花上到处划满凌乱痕迹。
她随手摸了两下,这朵花已经千疮百孔,石壁上有细小的碎片剥落,裂纹周围的刺边有些硌手。她喜欢这种感觉,竟一点不觉得疼。
她用尽全力开凿,恨不能把这朵花彻底凿碎彻底剥下,地宫之中响起一连串刀石相击的声音,嘈杂而又激烈。在黑暗世界里,她只觉得这声音甚是悦耳。
她只想毁掉这莲花,不舍得伤害浮雕上的母妃,于是用左手摸索浮雕,定位莲花所在区域,到了边界处,右手动刀朝那位置狠狠扎下。
“是啊,可烦人了!知道的秘密,总有一天要说出吓死。”紫茶憋了很久对谁也没说,但是对小公主不一样,任何秘密都是可以和小公主分享的。
于是按住奚华肩膀让停在原地,神神秘秘地问:“锦麟是不是也告诉,名字里的麟,是麒麟的麟?”
“嗯。”奚华点头,想扶着床上,但是扶不动。
“骗人,才不是麒麟的麟,是鱼鳞的鳞!”紫茶噗嗤一声了,双手还比划了一条鱼的形状,“小师兄的真身,是一条锦鲤!”
奚华愣住,哪里想到会有这种秘闻,一时间不得,缓了两口气,才问:“师姐是如何知道的?”
“嘘!是亲眼到的,很多年前,有一次受了伤跳进宿月峰后山的碧落潭,在潭中变回了真身。”
边说边,见奚华没有一起,以为不信,又说:“真的,真的是一条锦鲤!虽然不如麒麟英俊帅气,但是也还挺可爱的。”
奚华见眉眼温和起,想师姐也并不讨厌小师兄,不知道俩平时这么争锋相对做什么。
“这是秘密,只告诉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知道见过真身。要再惹生气,就把这秘密昭告天下!”
奚华知道这是气话,师姐这么多年守口如瓶,哪里会舍得告诉别人。不过也好奇:“师姐是怎么到的?锦麟师兄没有防备吗?”
“因为那时候是碧落潭里的一片浮萍,不知道在。”紫茶对小公主不设防,喝多了便开始口无遮拦。
“师姐怎么会……”
这么活泼又漂亮的师姐,怎么会是浮萍?这比锦麟师兄是锦鲤更让人惊讶。
“不知道是浮萍吗?怎么会不知道呢!”紫茶又趴到肩上,傻全没了,呜呜起,“怎么会不知道,好久好久都不,不知道……”
奚华确实不知道,师姐这是又把当成谁了?见师姐越越伤心,心里也不好受,好像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才让师姐总在面前成这样。
“别了,别了。”拍拍师姐后背,只觉得安慰的言辞如此浅白,甚至都想求助大师兄了,比会安慰人。不知道消气了没有,也不知道了没有。
这时候雪山跑过了,围着两人转了好几圈,然后蹭了蹭紫茶的小腿。
紫茶晕乎乎蹲下,差点跌坐在地上,抱起雪山,迷迷糊糊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止住声,随后语气突变:“怎么在这里?不是该在宿月峰吗?”
奚华还没得及解释,紫茶已经站起四处打量,整个人摇摇晃晃,警惕地说:“大师兄也在这里?”
把里间外间都了好几圈,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又扶住奚华双手问:“小师妹方才是不是在和讲话?”
奚华摇头:“没有,师姐听错了,刚才是和雪山讲话。”
“真的?大师兄不是好人,离远点,不在最好。以后找也别理。”紫茶酒后吐真言,说得全是心里话,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对劲,“但是雪山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大师兄——”
话还没说完,忽然趴在奚华胳膊上晕过了。
身后有热意靠近,奚华知道是大师兄设法让人昏睡过了。紫茶师姐不再闹腾,总算把带床上,快速帮擦了眼泪,盖好被子。
弄完这些,奚华绕出屏风,到外间,轻喊了一声:“宁师兄?”
“天师,你不会安慰人。”
“除非我是公主的母妃,公主才肯确信我说的是真的。但我不是,所以……”他的解释有理有据,隐隐带着一丝被嫌弃的无奈。
“你……”奚华无话可说,不指望他还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
“公主不喜欢莲花?”他果然不会补救,已经转换了话题。
奚华:“我恨莲花,因为母妃恨它。”
这时,她的双手终于被放开,身后那人蹲下,在地上捡什么东西。然后她听到他说:“我帮你。”
“我自己。”和母妃相关的事,她想自己做。
“好。”他没反对,把短刀前半截放进她手中,“只有刀片,没有刀柄,小心些。”
奚华朝浮雕抬手,伸到一半又停住,因为递给她刀片的那只手,还握着她的手背,“天师还不放开我?”
“公主看不见,也分不清花的模样,我带你找花的位置,不会让你误伤你母妃。”他拢着她的手放到花上,“这样也算你自己。”
“……”奚华懒得再和他争,尤其是她突然想到,她假装“一直”看不见,那就根本摸不出莲花的轮廓才对。为避免露出破绽,她就在他引导下继续凿墙。
半截刀片本就不好用力,有时候她心急加快动作,还要被他拍拍手背,他说:“不要急,小心些。”
如此紧要关头,怎么会觉得尴尬,奚华想不出前因后果,但听说得很慎重,而且很难受,便不再为难回答。
安安静静站着不动,两只手都出汗了,气氛沉默而焦灼。
过了一会儿,才又听见说:“以后再也别碰这种花,对别人,更不可以。”
“嗯”了一声,察觉温热的呼吸盘旋在眼睫附近,虽然不到,但显然离越越近。
不懂接下要做什么,太慌张所以逃避,偏过头喊:“宁师兄。”
有那么一刻,想喊“宁昉”。
紫茶以为小公主忌讳这一点,停下了的反应,才慢慢说:“这几日官府一直没查出个名堂。很多人都说凶手就是传言的中异瞳少女,说见不得别人正常的眉眼。还说成了妖鬼,凡人根本抓不到。”
“就是因为这样瞎猜,们才抓不到真凶。天下所有坏事都是异瞳少女一人做的,可真是无所不能。”奚华经历这种事太多次了,但被扣上杀人凶手的名头,还是难受,“官府捉不到真凶,所以天师忙着捉妖了?”
奚华却说:“都不到,怎么抱?先变回,到底怎么了。”
“不行。”坚持不让。
“那等回再说吧,如果到时还没改变主意的话。”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眼
翌日,外门弟子迎假期,长老丁勉也随宗主一行人往魔界,归期尚无定论。
紫茶宿醉醒,仍然头昏脑涨,问师妹自己有没有做什么荒唐事。
奚华说没有,锦麟师兄是一条锦鲤这件事,无意之中听到了就算了,没必要在师姐面前重提。师姐还说要保守秘密呢。
紫茶以为小公主忌讳这一点,停下了的反应,才慢慢说:“这几日官府一直没查出个名堂。很多人都说凶手就是传言的中异瞳少女,说见不得别人正常的眉眼。还说成了妖鬼,凡人根本抓不到。”
“就是因为这样瞎猜,们才抓不到真凶。天下所有坏事都是异瞳少女一人做的,可真是无所不能。”奚华经历这种事太多次了,但被扣上杀人凶手的名头,还是难受,“官府捉不到真凶,所以天师忙着捉妖了?”
雪山懒洋洋地回应:“明明是厉害。”至于听懂没听懂,就不知道了。
虽是放假,奚华照例每日练剑。大师兄带了溯安,给留了代替品,没有那么强的杀伤力,用练习完全够了。
有时甚至觉得,师兄不在旁边演示,反而更容易进入状态,一门心思全在剑上,不会想些有的没的。
每天夜里,枕边的玉镯会泛起温润的光泽,早晚时辰不一定,但最迟也在就寝之前。
每到这种时候,雪山总被安排到玉镯旁边发言,“喵呜喵呜”叫几声,然后对面会说:“好了,知道过得很好,知道很开心。”
雪山继续和对话,叫声洋洋得意。总会说:“停下,不要再炫耀了。”
这种无奈的语气让奚华也想,好奇地问:“雪山和宁师兄说了什么?”
宁昉细心解释:“说很想,叫快点回天玄宗。”
雪山在一旁争辩,说的明明是不要了,叫别回了。是欺负不会说人话,故意歪曲的意思。
交谈到最后,宁昉总会问:“师妹种的灵植如何了?开花了吗?”
“还没发芽。是不是死了?”奚华也觉得很奇怪,宿月峰灵气充沛,的剑法都进步了许多,但灵植种子居然毫无动静,这不就是死了吗?
“不可能。”宁昉立刻否认,语气微颤,平复之后才又说,“不会死的,师妹用心一些。”
奚华每日悉心照料,想不出还能怎样用心,最后只能一语带过:“宁师兄怎么比还着急?不如师兄回帮养花好了。”
这当然只能是玩。玉镯里除了两人一猫的对话,还会传厮杀打斗的声音,有时听起很远,有时近在咫尺。
夜谈通常就在这种时候结束,玉镯的光泽熄灭,酷烈的声响随之消失。
宿月峰很安全,但大师兄所在之地很危险,在解决危机之前,不会回——
雪山并非每日都乖巧温顺,有时候也会玩闹。
奚华搬宿月峰的第八日,从后山练剑回,一眼瞧见爬在大师兄房间里的书案上,转转不知道在捣什么乱。
站在门口想喊出。雪山一见到,不仅不消停,反而越越起劲,伸出前爪招呼进屋。
奚华进一,爪子摁着的是一只方形玉匣,单面和手掌差不多大,散发出幽幽蓝光,如同日初之前的天穹。蓝光渐渐变淡,上不久之后就要熄灭了。
雪山把玉匣推到手边,见不为所动,又轻轻拍打玉匣表面。
“要陪玩?”奚华头疼,这玉匣应是大师兄的私人物品,就算雪山能玩,也不能乱。
雪山“喵呜喵呜”叫得很着急,爪子在玉匣表面回比划。
奚华仔细才发现,匣子上有一条细缝,表面的蓝光变淡了,细缝才隐约可见。
“要把打开?”奚华双手揉了揉猫脸,郑重拒绝,“不行,不可以偷别人的东西。”
雪山不肯放弃,执意要把玉匣塞给奚华,叫声也越发急切。
“这里面装了什么?怎么这么想玩?”尽量保持耐心,心平气和地问。
“天师说皇都有妖怪,不害怕?不出驱魔降妖,还开心?”
“怕呀,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紫茶深有体会,这几日月蘅殿的宫人也吓破胆了,没有一个人敢照顾小公主,全都躲得远远的,“普慧寺这几日在发放佛灯,说是可以驱灾辟邪保平安,好多人没日没夜排队求取。好在公主也醒了,明日也想求一只灯回。”
奚华点头,妖鬼之事,自然也是怕的,若佛灯真有这种功效,月蘅殿里放一只也不错。望见紫茶面色疲惫,遣回房睡觉。
人后,寝宫越发幽寂。
雪山连捧带咬弄玉匣,一路垂头丧气,亮闪闪的眼仁都变得忧郁了。
“快放好,就不告的状。”奚华假意威胁,本也没打算告诉大师兄,反正也没打开,什么也没到。雪山顶多算是犯错未遂,无需让主人知晓。
当天夜里玉镯照例亮起,奚华没提这件事,不过雪山比往常更沉默,对着玉镯叫了一两声就跑远了。
“雪山怎么了?”宁昉觉得奇怪。
奚华只是说:“没什么,可能白日里玩累了。”
“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抓伤了?”
“没有,宁师兄不要冤枉。”奚华一边说一边向雪山,希望能安分下,但背对着,异常忧郁冷淡——
“天师说皇都有妖怪,不害怕?不出驱魔降妖,还开心?”
“怕呀,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紫茶深有体会,这几日月蘅殿的宫人也吓破胆了,没有一个人敢照顾小公主,全都躲得远远的,“普慧寺这几日在发放佛灯,说是可以驱灾辟邪保平安,好多人没日没夜排队求取。好在公主也醒了,明日也想求一只灯回。”
奚华点头,妖鬼之事,自然也是怕的,若佛灯真有这种功效,月蘅殿里放一只也不错。望见紫茶面色疲惫,遣回房睡觉。
人后,寝宫越发幽寂。
随意放下手,试图重新入睡,手背上却有柔滑的衣料拂过,若没猜错,是绸缎的质感。
从床上坐起,睁眼一,被子上搭着的红衣做工精致,庆华丽。着像是,男子的服?
起身站到床边,双手拎着服把理顺,这尺码再明显不过了,一就知道归属何人。
甚至能想象到穿上是什么模样,仿佛亲眼所见。
有时候想象比现实更真实,现实比梦境更荒诞,比如现在。
房间里没有灯火,这红色却依然耀眼。的样式都过时了,边边角角都隐隐泛起褶皱,一定是自很久很久以前。
像一簇陈年旧火,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穿过暗无天日的长夜,燃烧到现在,燃烧到眼前。
这场面太离奇了,了许久仍不确定:大师兄以前成过亲?
要不然问问?向枕边的玉镯,伸手拿起又放回原处。
夜很深了,早已超过平时入睡的时间。
这是第一次,传音的玉镯没有亮起。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眼(一更)
此次魔族异动,起因是魔界深渊之中,蛟王与虺首短时间内修为暴涨,二者争夺魔渊领主之位,巨大的能量冲击魔族与人族的结界,在赤澜关一带撕开一道裂痕。
奚华抬起右手腕,单手拆开染血的绸缎,剥离了最后一层,就着晦暗的天光眯眼细,纤细的手腕上也染了淡淡的血迹,却没有一丝伤痕。
翌日清早,紫茶前往城西普慧寺求佛灯。近日佛灯供不应求,求灯人总是一大早就排起长队。
而求灯也讲缘分,人触碰佛灯,若佛灯亮起,便是有佛缘,可以携灯离,受佛光庇佑;若佛灯不亮,便只能空手而归。
紫茶笃定自己有佛缘,出门时大有一副求不到佛灯就不回的架势,小公主没管,其宫人则是既狂傲,又盼心想事成。
魔族与人族结界的能量壁起初乃是神族亲设,其后由诸神神力维系,坚不可摧。最后一位神君陨落之后,神力渐渐流失,能量壁随之变得薄弱。如今只凭各大宗门合力维持,天玄宗实力最强,责任也居于首位。
破损的结界不能直接修补弥合,若不根除内部的危险因素,们迟早会再生事端。
宗主宁怀之连同几位长老合力守结界,阻止魔气继续扩散,同时布阵控制住裂痕,防止进一步扩大。
宁昉只身进入魔界,潜入魔渊数日,亲手诛杀了蛟王、虺首,凛凛剑气在魔渊中卷起惊涛骇浪。再回到赤澜关时,神情淡漠,浑身是血。
被这惊悚画面震慑,有长老差点连阵法都没守住,裂痕向外延伸。
“是魔蛟与虺蛇的血,并非的。”宁昉只一句简短交代,说话间,周身衣袍焕然一新,淡然面容上眉眼澄澈如水。
血腥污秽的赤澜关仿佛飘进了一片神圣洁白的雪,裂痕也被这片雪的冷意所冻结。
众人又一次意识到,历劫归未能飞升,虽是憾事,但的实力恐怕已经极大限度接近神族,只不过少个形式上的名号而已。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名号无人在意。
诸多尊崇、敬仰、艳羡的目光集于一身,其中一道目光暗暗夹杂着审视与疑问,自宁怀之。
顺着散落鸦羽的地方,不知不觉竟到了芙蓉榭。这地方已经许久不曾涉足,乍一见到,尘封已久的回忆忽然漫上心头。
暴乱平定,危机解除,天玄宗计划返回御岫峰。
宗主私下问及赤澜关结界,宁昉如实告知:“结界撕裂后再补救,自然不及从前坚不可摧,今后不可掉以轻心。”
“裂痕虽然消失,破损却已发生,无法恢复如初,此乃世间常理,不必强求。”宁怀之在身边,从头到脚近距离打量好几回,低声询问,“倒是,身体究竟如何?历劫所受的伤养好了?”
顺着散落鸦羽的地方,不知不觉竟到了芙蓉榭。这地方已经许久不曾涉足,乍一见到,尘封已久的回忆忽然漫上心头。
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停了,宁怀之正欲发布启程号令,一弟子急匆匆呈一片玉简。
玉简上是丹修门派幻鼎宗的求救信,由宗主徐鹰贤亲笔所书,末尾轧了专属的灵印。信中说幻鼎宗近日遭魔族围攻,恐有灭门之危,请求各路道友支援,急盼解救。
顺着散落鸦羽的地方,不知不觉竟到了芙蓉榭。这地方已经许久不曾涉足,乍一见到,尘封已久的回忆忽然漫上心头。
宁怀之私下问宁昉,不乏有试探之意:“解救徐鹰贤和的宗门,和几位长老足以。不先回天玄宗,也要一起救?”
“也,并非救,是杀。”宁昉稍微撩起袖口,把两粒残破的丹丸递向宁怀之查,“从魔蛟与虺蛇体内取出的,这种丹丸短期内让服用者灵力激增,像不像幻鼎宗的手笔?”
当然想回天玄宗,回宿月峰,但现在还不是时机。
宁怀之暗暗擦掉手心的冷汗:“徐鹰贤勾结魔族,得了什么好处,做得这么急。幸好阿昉心明性慧,把那两头魔物斩草除根,杀绝分/尸……”
“父亲过誉了。”宁昉把手臂收回身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身洁白道袍在夜色中皎然若雪,此刻与刚出魔渊时判若两人,怎么也想象不出,这般仙姿佚貌的人会亲手把魔物分/尸。
袖口之下,旁人不见的暗处,玉镯贴近的手腕,感受跳动的脉搏,染上最真实的体温。今夜时辰已晚,还没找到机会,朝玉镯说出只言片语。
长明谷外围,各路修士与魔族又是一番激战。子夜过后,魔族战败逃散,徐鹰贤开启护宗大阵,恭迎友宗入内,幻鼎宗要倾力答谢救命之恩。
以天玄宗为首,各大宗门一进入长明谷,护宗大阵立刻闭合,幻化成巨大丹炉,将所有人禁锢在内。
“欢迎诸位道友远道而,请恕在下略施小计,幻鼎宗此举,乃是为了邀请诸位一同归顺魔界,共谋大计。如有不从者,就留在此地被丹炉炼制。”
徐鹰贤空洞的声音在丹炉顶部飘荡,众人扫视长明谷,只见四处泛起一丛丛浓郁的魔气,连半个丹修的影子都见不到。
谷中顿时怨愤滔天,各路修士声讨幻鼎宗勾结魔族,恩将仇报,丧尽天良,必遭天谴。
“天谴?幻鼎宗过遭罪深重,早已不屑天谴。当今乱世,行善未必有好报,作恶才能掠夺一切。邪恶才是世上最强的力量,魔神是天命所归,吾此举正是弃暗投明。”
幻鼎宗的过,在场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幻鼎宗从前在修真界地位很低,时常被魔族围攻,弟子死伤无数,丹炉尽毁,次次求救无门,当初各大宗门对这个落魄门派的劣等弹药不屑一顾,因为们能找到灵泽之泪。
“神族早已陨落,魔绝不可能修炼成神,是被魔族蒙骗,犯下滔天罪孽。吾等劝即刻改邪归正,撤了这护宗大阵!”
“徐鹰贤,不要痴心妄想,速速出受死!”
空洞的声音持续飘飘:“诸位对幻鼎宗伸出援手,吾亦有一份见面礼送上,邀请诸位共览神迹。”
声音的源头从天而降,徐鹰贤早已丧失人形,把自己炼化成了一颗硕大的魔丹,还吸收了幻鼎宗所有弟子的灵力,碾碎了肉身,腐肉化作烟尘。
显形的刹那,魔丹散发出炫目的光晕,霎时间覆盖了所有人。
声讨和咒骂戛然而止,长明谷中充满了陶醉的呢喃、痴迷的呼唤、忘情的呐喊以及放纵的狂啸。
一夜劳顿,加上生辰之日眼睛对天光不敏感,奚华破例晚起。近午时,才由着紫茶帮她梳洗更衣。
自怜妃薨逝之后,奚华每逢生辰之日,皆去皇陵祭拜凭吊,朝至夕归,整整一日都待在皇陵。因为这一日她什么也看不见,不如去地宫待着,陪伴弃她而去的母妃。
更衣期间,奚华听见寝宫门外三个宫女正窃窃私语。隔着这段距离,平日里她只能听个隐隐约约,今日恰好是一年之中独一日的例外,门外私语,她一字不落全听了去。
“姐姐听说没有?皇陵近日居然遭了盗贼,神宫司一个小太监多次潜入皇陵,盗取随葬珍宝无数。那宝贝多得,下辈子都用不完。”
“他这不是马上就要去下辈子了吗?有命偷,没命享,有什么好羡慕的。”
“那小太监胆子够大的,皇陵都敢偷。不过据他说,还有比他胆子更大的,把弘明仙师的棺椁都掘了。哪个狂徒敢偷仙师的东西?真是不要命了。”
奚华听到此处,心中隐隐浮现一个猜测,不过她不及细想,很快又被那两三宫女的议论勾走了。
“那小太监被捉后大肆发表言论,什么都敢说,临死之前更是跟疯了一样。,你们猜猜,皇陵之中哪座墓穴最奢华最金贵?”
“弘明仙师?”
“仙师已经飞升上界,要这么多人间财宝作甚?反正那小太监说的不是他。”
“那还能是谁?皇陵墓穴恁多,我都叫不出名儿。好妹妹快讲,别卖关子。”
“嘘,你俩绝对猜不到,皇陵之中,随葬珍宝最多的,是怜妃陵!”为首的宫女说得起劲儿,“听说她的地宫石壁上绘着一片莲池,其中绽开了万朵金莲,可能还不止万朵,那小太监说他数都数不清!那里即使不点蜡烛,也满壁生辉。那附着在墙壁上的池水,都是金色,照得人挣不开眼睛……”
奚华闻言愣住。
“他说万朵金莲之中,还立着一幅金碧辉煌的怜妃浮雕,做工精妙,和真人一般大,对,你还记得怜妃吧?就是这么高,这么大。她手持莲花放在胸前,那金莲花是石壁上最大的一朵花,硕大的花瓣从胸口往上,遮住了怜妃的脸。”
“国君也真奇怪,怜妃生前住在这破破烂烂的月蘅殿,他看也不看一眼。谁能想到,怜妃死后,他居然把地宫墓穴搞这么大阵仗。”
“那些金莲花,随便凿一朵下,都是破天的富贵。”
“若把那面金壁移到月蘅殿,我能在这里干到死……”
“你们说,难不成怜妃果真是妖妃?这都薨了多少年了,还能在梦中惑乱君心?”
“滚出去!”奚华怒不可遏,中止更衣,“你们三个,别让我再碰到。”
不用紫茶去赶,那三名宫女第一次震慑于小公主鲜有的震怒,慌忙奔逃而去。生怕迟了一步,小公主的不祥之气就降临到她们身上。
月蘅殿再度归于沉寂,人是越越少。
午后,奚华在紫茶陪同下前往皇陵。到了怜妃陵地宫门口,奚华吩咐紫茶先回去,晚些时候再接她。
自母妃去后,每逢生辰之日,她一贯如此,不许有人作伴,只想独自待在地宫。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些年她地宫这么多次,竟不知此地是何等奢靡光景,更不知地宫中竟有金莲无数,还有持莲圣女。
只因为母妃走得决绝,奚华总想起最后那一夜的争吵,想起第二日清早芙蓉榭的莲池,她不愿意见母妃的陵寝。以至于她这么久都不知道,这里居然也有一片莲池。
宁昉独立风中,又听到了季疏的声音:
“九十余载不见,百年之期将至,不爱。愿赌服输,赌约到期之日,便是的死期。”
怎么会输呢?着手腕上的玉镯,渴望亮起。
忍不住吐了一口血,玉镯被染成红色。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眼(二更)
“嗯。”奚华随口应和一声,没女修口中所说的那两个人,倒是低头着自己的胳膊,衣袖被身边这位热情过头的陌生姑娘扯得微微凌乱,不舒服,想抽出手。
这姿势如此亲昵,就像们姐妹二人早已相熟多年。奚华并不适应,但也不挣脱,盲女天生就需要搀扶,此刻更要装得像一点儿。
不单一人惊叹,周围一大群人也炸开了锅。
“这又是哪个宗门的贵公子,生得这般风流倜傥,器宇轩昂?”
“美人都爱迟吗,与天机阁那位星姬,莫不是一个更比一个恃美而骄?”
这姿势如此亲昵,就像们姐妹二人早已相熟多年。奚华并不适应,但也不挣脱,盲女天生就需要搀扶,此刻更要装得像一点儿。
朱轶绕着芙蓉榭略略转了一圈,再拎着佛灯回奚华身边,“此处徒有芳名,竟没有芙蓉,实属可惜。明年春暖时分,为小公主播种。在此之前,便用这芙蓉佛灯聊表心意……”
“好呀,居然见一个爱一个……”
“那又怎么了,明知得不到,趁现在多几眼也不行吗……”
奚华从闹嚷嚷的言语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字眼——爱。旁人张口就,原“爱”在许多人口中,既不慎重,也不深刻,如同轻飘飘的玩,是对谁都可以说的。
新的神秘人物长成哪般模样?居然被人拿和大师兄当众比较。受好奇心驱使,奚华抬眼望向遥远的高台,原打算只扫一眼,但目光就此定在那个银衣墨发的人身上。
朱轶绕着芙蓉榭略略转了一圈,再拎着佛灯回奚华身边,“此处徒有芳名,竟没有芙蓉,实属可惜。明年春暖时分,为小公主播种。在此之前,便用这芙蓉佛灯聊表心意……”
“师妹盯着做什么?欢这种类型的?”当着外人的面,紫茶没叫公主。依稀记起,当年画师谢烟在翠微宫为三位公主画画,也问过相似的问题。这不过今日这人,显然不是谢烟。
奚华转头朝小声说:“好像见过。”
着像是之前在绯云湖画舫上,与比邻而坐的年轻公子,至少二者身姿装束相似,现在距离太远了,单外形不能完全确定。
朱轶绕着芙蓉榭略略转了一圈,再拎着佛灯回奚华身边,“此处徒有芳名,竟没有芙蓉,实属可惜。明年春暖时分,为小公主播种。在此之前,便用这芙蓉佛灯聊表心意……”
方才最后一位到场的人,竟是无相渊的小龙君商夷。
无相渊的龙族是上古龙族最后一脉,拥有无上灵力,实力不容小觑,但从逍遥世外,与世无争。据说龙君年事已高,许久不曾公开露面,这次不知为何,小龙君居然也凑万仞会的热闹。
奚华总算把真人和身份对上号,当夜害没听完歌姬唱曲的那个人——
万仞会第一日活动不紧凑,仙盟大会结束后,天玄宗弟子便带领各方客观光游览或安顿住处。
锦麟负责接待商夷,带领贵客前往御岫峰吟湖苑入住。作为水族,在无相渊小龙君面前感到一股天然的压力,但出于待客之道,不好一路沉默,于是客客气气搭话。
“锦麟久闻无相渊圣地大名,对龙族亦仰慕已久,今日接洽小龙君,实乃荣幸之至。请恕锦麟冒昧一问,小龙君不远万里参与万仞会,可是有什么要事?”
是宗主授意问的,小龙君没有提前知会行程,突然访,让宁怀之也措手不及。锦麟没抱多大希望,连宗主都不知情的事,一个普通弟子能问出个什么名堂?
商夷直言:“确有要事。此行,是为寻回未过门的妻子。”
“?”锦麟下巴都快惊掉了,这是打探到了什么惊天秘密,无相渊的小龙君已有未婚妻!但是这和天玄宗有什么关系,天玄宗怎么会有这号人物,闻所未闻。
“因为万仞会规模庞大,天下修士齐聚于此,这期间是寻人的最好时机。”商夷一眼透锦凌面上的疑问,见领会了,继续解释,“之所以等人到齐了才出现,并非有意招摇,实是因为担心不见。”
如此耀眼的人物,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怎会有人不见?锦麟实在没想到,高贵神秘的上古龙族,无相渊的小龙君,提及未婚妻竟然这般小心翼翼,语气卑微。
既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小龙君为何还要辗转寻人,难道是被未婚妻抛弃了?锦麟脑补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越发好奇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见小龙君也并非不好相处,至少性子不像大师兄那般淡漠疏离,尝试与之交谈:“不知小龙君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女子?若您愿意透露一二,万仞会期间锦麟亦可帮忙找寻。”
商夷回绝道:“不牢天玄宗费心,身上有相赠的信物,应当不难找到。”
锦麟越听越糊涂,找未婚妻还要凭信物,小龙君难道不知道自己未婚妻长什么样?
“容貌并不出众,还爱掉眼泪,但很欢。”
哦,照这样说,小龙君是知道的。但锦麟仍是不解,是欢未婚妻的眼泪,还是欢未婚妻本人?一个容貌平平的爱鬼,有什么好欢的?
说得如此含糊,必是不愿再被人打探。锦麟自诩会察言观色,便不再多问。
只敢在心头暗自编排小龙君的情感故事,恰见腰间系着一枚小黑鱼吊坠,与通身精致华丽的衣着极不搭配,几乎是格格不入的程度。
把这小黑鱼戴在身上招摇过市,行间还轻轻摇晃,小龙君生怕别人不到?或是生怕某一人不到?这小黑鱼莫非是未婚妻送的礼物?
锦麟原身亦是鱼类,不免多打量那小黑鱼几眼,的模样未免太别致了,委实不怎么美观。
一个更古怪的猜测忽然在脑中闪过:难道小龙君的未婚妻,是一只小黑鱼吗?荒唐,太荒唐了,无相渊的龙族被一条黑鱼抛弃了……——
为了能在万仞会期间通过选拔,第一日集会结束,奚华便拉着紫茶一起练剑。
紫茶好几次指出剑气太盛,问是否心绪不佳,自己全无察觉,解释说也许是因为天玄宗忽然这么吵,人在喧闹之中,难免心生浮躁。
紫茶也没刨根问底,只邀约与自己同住。奚华没,独自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
雪山在玩一枚亮闪闪的晶石,前几日明明也常常见到,今夜却莫名觉得那晶石有些碍眼。
“还没玩腻么?也不给送新的。”
雪山收了爪子望几眼,随后丢下晶石,把一枚玉镯衔到面前。
“想叫给送新玩具?”奚华取过玉镯,又摸摸雪山的猫头,“好吧,那自己给说。”
玉镯亮起一簇温润的莹光,雪山凑过还没开口,对面先传天玄宗宗主的声音:
“万仞会期间天玄宗喧哗吵闹,惟宿月峰清静如常。星姬素静,便住到宿月峰吧。”
的语气不似往日那样严肃犀利,反倒添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如同家长般亲厚关切,又叮嘱道:“星姬不善武艺,阿昉,且留心照料。”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眼
黄昏时分,天玄宗所有弟子接到号令,到钦云殿外集合,等候宗主一行人归。
奚华远远见宁师兄也在归的队伍之中,向是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一个,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并且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举手投足风度翩然,随性自在。
身边的同门们又开始激烈地讨论。
“听说这次镇压魔族的行动异常凶险,魔渊里蛟王和虺首把结界能量壁都撞破了!”
“幸好有大师兄在,只身一人潜入魔渊,亲手斩杀了蛟王、虺首,剑气荡平了魔渊。”
甚至瞧见,停在莲花花瓣间的新死的蜻蜓也有了动静,在吮吸花上的泪痕,尔后张开了轻盈的双翅。
“不仅如此,大师兄还凭一己之力修复了赤澜关结界,那裂痕长达千里,天知道得消耗多少灵力!”
旁人又是一片赞叹,连连感叹御岫峰岁月静好,外界却风云变幻,想不到短短十日,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奚华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这些时日玉镯里传的厮杀和打斗的声响,都在此刻变得具体起。
“还听说,宗主们本昨夜就要回的,临时接到幻鼎宗的求救信,又了一趟长明谷。”
甚至瞧见,停在莲花花瓣间的新死的蜻蜓也有了动静,在吮吸花上的泪痕,尔后张开了轻盈的双翅。
奚华抓到了关键点,宁师兄昨夜在幻鼎宗。换言之,的确没有回过宿月峰。
那到底怎么回事?居然会做那种梦。
想不明白,遥遥了宁师兄一眼,没想到师兄的视线恰好也经过,暂停片刻与短暂交汇。
那道目光坦荡而清明,向在场所有人的时候表情都一样,不会因为某一个人展露别样的情绪。
却好像被抓个正着,似乎只要循着的目光,就能一眼破奇怪的梦。匆匆撇开视线,切断偶然间的连接,不再所在的方位。
所有重要人物到场之后,宗主宁怀之发言,先是安抚人心,讲述了镇压魔族的经过,随后又强调时局艰难,鞭策天玄宗弟子潜心修行。
集会甫一结束,奚华迅速赶回宿月峰,匆匆忙忙收拾了行李,正准备搬回聆云院,掩上门扉时身侧传熟悉的声音:“刚回,师妹就要,为何如此着急?”
奚华满心欢地说了,差点就极而泣,很想对着母妃大一场,让母妃好转。
“跪下!”怜妃呵止奚华,一把揉碎了手中的莲花,“可知最厌恶这花?”
奚华闻言大惊,怎么也没想到母妃会是这般反应,太震惊,整个人呆若木鸡,连跪下都忘了。
试着含糊地询问:“宁师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
“记得有人说等回要抱抱。”
奚华刚问出口,对方恰好与同一时间说话。都没得及答应或是拒绝,就被揽入怀中。
和昨夜是一样的感觉吗?怀抱里不知名的香气让人失思考的能力。
仅仅接触了一刹那,像一滴雨砸在草叶上很快就滴落。
拨开的手臂结束这个拥抱,落荒而逃般离开的洞府,也不让送,只抛下一句:“抱过了,可没赖账。而且那天是意外,现在本就不需要了……”
没回头,没见眸色渐深,更不知一抹淡淡的血色正渗出的衣袍——
从赤澜关和幻鼎宗回之后,长老丁勉一改往日闲适散漫的态度,对外门弟子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假日之后第一堂课:幻境历练,借此磨砺心性,坚定道心。
一众弟子跟随丁勉前往幽陵古冢,从入口往里,光线越渐昏昧,气氛越渐压抑,一路都阴森森的。
约莫了一炷香的时间,丁勉在一块玄色石壁前停步,抬手拂过石壁,石壁一寸寸消融,变成一面巨幅水镜。
她知道他所言是丹青坊的案子,她不关心。她慢慢整理着奚华身上的外袍,那外袍只是虚虚拢着在小公主身上,盖住了她原本穿好的衣裙,要解开只是一抬手的事儿。她就是舍不得,磨磨蹭蹭,还想再多看几眼。
“要我帮你吗?”宁天微问。
她还没回答,便听到妹妹“嗯”了一声,这是有多心急?
“男女授受不亲,这忙天师如何能帮?”永平不再拖延,把奚华那件外袍解了,一边悉心收捡,一边又问,“天师和珑安很熟吗?她穿成这样,还戴着面纱,你都能认出?”
奚华:“不熟,定是紫茶在门外说的。”
宁天微:“血祭那日见过。”
这两人回答撞在一起,永平公主敏锐道:“血祭离现在有段时日了吧?天师还记得这么清楚。若是被嘉阳知道,她定会伤心的。”
气氛突然有些微妙,但宁天微没理会她的风言风语,正色询问:“昨日丹青坊现场的情况,请永平公主如实告知。”
永平把仙波阁门口的两名婢女叫进屋,随后和绿绮一起说了昨日所见:
她们在丹青坊一楼观看店里出售的书画作品,等着老板杜悟领上二楼去参加烟波会。但是一干人等一直等到中午,杜老板都没出现,这很不正常。有几个看画的人耐不住性子,担心杜老板带着画和钱跑了,于是上楼去找人。
这一看,杜老板还在呢,就是趴在展台上睡觉,睡得很熟。但是不好,《仙波淡》不见了。
有人着急叫喊杜老板,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叫不醒他,一摸他胸口才知道,他心都不跳了,人都死了。
这和宁天微在别处听的大差不差,他追问:“他是不是没有任何伤口,展台旁边地面上有一片竹叶?”
“嗯,这竹叶重要吗?虽然他死得蹊跷,但这显然就是一桩盗画杀人案吧。不应该官府查案吗?”永平始终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并且也觉得有人小题大做,“天师不去追查异瞳,怎么有闲心管起这种事了?”
宁天微冷声回答:“有人说,这是竹妖杀人。”
恰有一股北风从门口灌进,仙波阁气氛骤然跌至冰点。
“什么竹妖?因为现场有一片竹叶,而且是竹林中随处可见最普通的那种竹叶,就说是竹妖杀人?官府无能,抓不到凶手,就搬出妖鬼之说,天师也相信?”永平公主其实也害怕,尤其想到自己昨日就在丹青坊,若真和那什么妖物共处一栋楼,那还得了?
绿绮也害怕道:“竹叶那么软那么薄,怎么可能用杀人?”
宁天微:“此案尚无定论。但今日拂晓,绯云湖边吉庆楼背后暗巷之中,又发现一具死尸,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中毒迹象。他大腿下边,压着一片竹叶。”
“不是吧?真的是竹妖杀人吗?”绿绮和紫茶异口同声,全都战战兢兢,揽着各自的主子凑到了一处。
奚华虽然已经在画舫上见过了真正的冤魂厉鬼,但仍然觉得吓人。这下好了,她原以为自己翠微宫是听一出情感大戏,后发现是一起盗窃杀人案,谁知这下更离谱了,居然还是竹妖连环杀人案。
这已经很惊悚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是连天师也抓不到竹妖,那么这杀人行凶的一口大锅,很快又要扣到她头上。一切罪大恶极之事,皆是异瞳所为,是异瞳影响了国运,助长了妖邪,她已经早就摸清流言的风向了。
为今之计,她只希望宁天微赶紧抓到“竹妖”。
几个人安静了一会儿,永平公主一开始嫌天师多管闲事询问案情,这会儿听说可能有竹妖,又觉得他很有安全感,不着急赶他走了。
她又问:“天师如何知道我去了丹青坊?除了母妃和绿绮,无人知道我出宫。”
“丹青坊每月登记预约仙波会的名册,上面的人官府已经逐一排查,绿绮这个名字尤其显眼,每月都登记在册,很容易就查到是翠微宫。”宁天微罕见地耐心解释,想找到更多线索,“永平公主每月去看,想必对《仙波淡》那幅画很熟悉,可否告知画上是何景象?”
“这还不简单?除了谢烟大师本人,没人比我更清楚《仙波淡》画了什么。”永平很乐意讨论这个话题,她亲自从书柜之中取出绿绮收捡的画纸,递到宁天微面前,“喏,天师请看,这就是《仙波淡》。”
“是我的临摹习作,虽不敢说一模一样,但十有八九是跑不了的。”永平见宁天微不说话,又试着为自己挽回几分颜面。
宁天微将画纸一一翻看,边看边问:“谢烟,大师,就是这种水平?”
还没有见到长什么样,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还没告诉叫什么名字。
忽然发现,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只是一滴水,又怎么会有名字?
从掌心滑到了指根,经由指腹回到了指尖,最后彻底与脱离接触,坠入死寂的水面。
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一日的像是一滴告别的眼泪,因为一不返。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眼
纯白衣角许久没有出现,那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片被人遗忘的水域里,奚华陷入沉睡,不知过了多久,恍惚感觉到新的水滴坠入水面,绽开成为细小的波纹。
奚华满心欢地说了,差点就极而泣,很想对着母妃大一场,让母妃好转。
“跪下!”怜妃呵止奚华,一把揉碎了手中的莲花,“可知最厌恶这花?”
奚华闻言大惊,怎么也没想到母妃会是这般反应,太震惊,整个人呆若木鸡,连跪下都忘了。
水域里涌出勃勃生机,也充满生机,和此间山水融为一体,感受到一花一叶、一草一木的生命力。
“芙蓉榭那些莲花,不是种的,全是一人所为。隔着国仇家恨,居然还要为一人持莲,还妄想持莲的圣女只属于,说是不是疯了!”怜妃气急败坏,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病体如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
“居然说爱,懂什么是爱?根本不知过往,唯一珍爱的花是茉莉,却用莲花恶心!年复一年用这花提醒恨!从前的名字、如今的封号,早已厌恶透了!”
如此温柔美好的人们,如此纯洁无瑕的生命,为什么要掉眼泪?
岸上的声音逐渐丰富,奚华常常听到人语谈,把从前的孤独寂寞一扫而空。
有段时间,此地盛行一支歌谣,连孩童都会唱:“好梦最难留,吹过仙洲。”[1]
每日都要听们唱无数遍,以至于也完全学会了,只不过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中默念。
有一日,正在出神,忽然见到一片细长的竹叶在附近水面上拨拨。
并不觉得打扰,反倒觉得有趣,透过水波向岸上那个小孩儿,希望在这里玩得久一点。
“银竹,又玩做什么?”有妇人在喊,听上像是的母亲。
银竹,这小孩儿的名字挺好听的。但作为一滴水,奚华不理解银竹的含义。
银竹扭头朝远处回答,拈着竹叶的手动作却不停,说:“在画仙洲,有朝一日,会画完映寒仙洲每一个角落。”
直至此刻,奚华才知道此地名叫“映寒仙洲”。
很好这个叫银竹的小孩儿,最好每天都这里用竹叶画画,因为也很好奇,映寒仙洲全貌如何。
“们银竹真有志气,说不定以后会成为青史留名的画家。”妇人慈爱地夸。
银竹却道:“才不要青史留名呢,想画出仙洲全貌送给灵泽圣君,想要夸。”
“圣君从不现身,到哪里把画送给?”一群小孩儿围过用竹叶画画。说起圣君,每个人都兴致勃勃。
“是啊,连圣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玩伴们同情银竹。
银竹也知道这事很难办,连手中竹叶的动作都慢了下。
有人安慰:“以后总能见到!圣君一定是英俊潇洒,气质非凡,们长大以后都会和一样!”
“为什么一定是英俊潇洒呢,说不定是美貌如花。圣君也可能是仙女吧!”
“不管是男是女,圣君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
“银竹,快这里许个愿,朝着这对一金一蓝的泉眼,听说很灵验的。”
奚华没忍住起,只有小孩儿才相信这种事。但没想到银竹居然朝过,闭着眼有模有样地许愿,说想见到灵泽圣君,亲手把画献给以示崇敬。
奚华傻眼了,原一直待着的地方,就是仙洲的泉眼。照们刚才所说,泉眼是一对,只见到金色这一处,没想到还有一处蓝色的。
闹嚷嚷的孩童离开了,画画的竹叶也不见了,湖面上的清波都慢慢平复。
奚华忽然感慨良多。世事流转,沧海桑田,当初空空如也的寂寞水畔,如今变成了映寒仙洲。
欢仙洲的热闹与繁华,欢永不消竭的生机。
可是也会想起许久以前水岸上那一抹纯白的衣角,想起那个人轻轻抚过水面的手心。想必那时候也很孤独,否则不会日复一日涉足寂寥的岸边。
已经太久没有出现,久到连留给的印象都变得模糊。
有时很想问问岸上的行人有没有见过,很想再见,告诉从前并非只是一个人在,谢谢在最孤独的岁月里给过陪伴,哪怕陪伴无言。
向仙洲的泉眼许愿真的很灵验吗?明明是只有小孩儿才会相信的事,也跃跃欲试。
许的愿是:早日拥有人形,早日与故人重见。
在许愿很多次以后,的愿望实现了一部分。如愿拥有了人形,从湖中上岸时头发上还沾了一片浮萍。
但是,世界忽然陷入黑暗,日月星辰都黯淡无光。
什么也不见了,不知自己了何处,度过多长时间,经历了什么事,有没有找到——
再睁眼时,那段记忆一片空白,而映寒仙洲一片混战。
一大群魔修正对灵泽族赶尽杀绝,魔兽在啃咬倒地的族人。
巨大的痛苦使人在一瞬间清醒,奚华忽然意识到,是天玄宗的外门弟子,这是踏入水镜之后见到的幻境。
这幻境就是“灵泽末路”,魔族正在映寒仙洲搜寻天机阁预言的恶灵。
执剑加入恶战,用大师兄教的招式对付魔修。第一次直面魔修,强烈的厌憎压过恐惧,在极端悲愤中暴发出惊人的杀伤力,杀死不少魔修和魔兽。
但幻境中的故事有既定的向,即便强行参与其中,也改变不了当初的结局。
把剑法挥发得再精进纯熟,也没办法以一敌多。灵泽族是世间最温柔的族类,像与世无争包容一切的雨,落到魔族手中,很快就向灭亡。
力竭倒地之时,奚华摸到了储物袋里的灵珠。记得,长老丁勉再三强调过,若遇到不可战胜的绝境,一定要知难而退,捏碎灵珠,方可脱离幻境。
可当置身其中,亲眼见到如此惨相,根本下不了手,无法一了之。
许久以后,魔族屠尽了灵泽族,却没有找到天机阁预言的恶灵,们不想再白费时间,转而到别处再追寻。
所有魔修和魔兽离开之后,奚华抵着剑勉强从地上站起。
映寒仙洲山河破碎,尸横遍野,所有纯净的湖泽都被染成红色。从未见过仙洲全貌,在幻境中第一次见到,竟是这等惨烈景象。
想,想用灵泽之泪拯救死的族人。渴望苍天降下一场暴雨,清洗血淋淋的山河。
但是不出。挤不出一滴眼泪,哪怕这颗心已经被泪海包围。
强迫自己想最心碎最痛苦的场面,但记忆一片空白,无论怎么回想,也找不出催人泪下的片段。
作为天性悲悯的灵泽族,在什么时候失了流泪的能力?自己一点儿也想不起。
血湖里漂浮着族人尸身,踏入湖中,试图把残破的躯体一一打捞起。
在湖中忙碌许久,快要完工的时候,湖底忽然窜出一大丛茂盛的水草,叶片像铁索一样粗,疯狂缠绕住剩下的几具尸/身,很快就把肉/身绞碎了。
水草疯长,朝袭。执剑抵抗,斩断茎叶,草液飞溅,洒向湖面,反而有更多水草窜出。
混乱之中,腰间的储物袋掉进湖中,保命的灵珠也不知所踪。
“一天到晚尽会瞎猜。”奚华摸索着捏了捏紫茶的脸,手和脸一接触,发现紫茶在笑。她可以想象,那一定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如果这些证据都不充分,还有一件事铁证如山。”紫茶朝前面看了看,确定宁天微与她们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她才说,“就是刚才在画舫上,天师看公主的眼神,绝不单纯。”
奚华原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是这个,她耐心纠正:“是不单纯,他怀疑我是异瞳,这还能怎么单纯?他是不是盯着我看?他眼神里一定杀气腾腾。”
“……”紫茶被“异瞳”卡了一下,才又说,“不可能,那绝不是看敌人的眼神。当时画舫昏暗,但他眼中很有神采。可惜公主没看见,那种眼神绝对不会骗人,他的心思根本就藏不住一点点。”
奚华不想再听她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紫茶却扭着她:“下次公主悄悄看他,就会发现我说的是真的。反正他不知道你只有这一日看不见,其他时候,你在暗他在明,这些线索哪里逃得过你的眼睛。”
“好你个紫茶,你不觉得这么做有些卑鄙?”奚华拒绝她的馊主意。
紫茶惊讶:“公主这是在同情他?难道公主也——”
“也什么也,没有的事。”奚华立刻反驳。
“那公主为什么抱他,我亲眼所见,公主抱着天师,还把他的胳膊紧紧箍着——”
“别说了,当时光线不好,你看错了。”
“天师平时那么凶,那时候可温顺了,他就盯着你的脸,眼睛都不眨一下。要不是我喊了公主,说不定他——”
“不可能。”奚华捂住紫茶不许她再说,“我与他绝不可能。”
“就算,就算你略略猜对一二,那也只因为他现在不知情。如果有朝一日他发现我是异瞳,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自从永昭坛血祭那夜得知他是天师,奚华一直都做此想。今夜又逢厉鬼说的那些话,尤其是最后那个小女孩,仅用幻术就能将他逼到那种程度,可见他一定恨极了异瞳。他绝对不会饶过异瞳,更不可能喜欢她。
“以前我也这样想,所以常劝公主离天师远点。现在我改主意了,公主想要逃脱天师制裁,不该躲着他,反而要靠近他,陪伴他,勾——”
“总之,就是让他心动沉沦,他爱上了就不忍心了。”
“拜托你清醒一点,他是天师,不是那个纨绔世子。”奚华有点恼了。
紫茶冒死说完最后一句:“真的,公主甚至不需要费多大力气。你让他深陷,简直轻而易举。”
八卦告一段落,紫茶这才挽着公主继续往船舱里走,回到了之前听曲时候的雅室,奚华又坐在那张黄花梨木扶手椅上,吩咐紫茶坐相邻的椅子。
画舫上仍旧只亮着零星几盏灯,光线不算明亮。两人一时无话,四处安安静静。
经历了前半夜的喧嚣和惊变,此刻难得的安静反而让人心头不安。
“你可有看到天师?”奚华一路都没听见他说话,他沉默得好像消失了。
紫茶站起四处看了一圈:“他不在,他该不会悄悄走了吧?他是不是会水上轻功,不用等画舫靠岸也能离开。”
“嗯,他可能是嫌你吵闹,不想听你胡诌。”奚华说,心中恍惚想起在自己站在画舫栏杆上看到的那一眼,那人踏浪逐波直奔画舫而,倒真像是水上轻功。
“那我们怎么办?深更半夜,烟波湖上,这画舫怪吓人的。公主不觉得害怕?”紫茶瑟缩着肩膀,探头探脑朝公主靠近。
奚华附和道:“嗯,吓人,害怕。”
这时,画舫上传一缕箫声,声音的源并不遥远。箫声让人安心了不少,但没过多久,它变得凄凄切切,婉转低沉。
它就像是在冬夜的湖中潜沉,坠入湖底悄悄呜咽,再裹着冰冷的水汽飞向夜空,盘旋着告别。
“有些冷,你把你桃子姐姐煮茶的炉子搬过。”奚华吩咐紫茶,她知道这箫声源于何人,他留在画舫上不回去,应是为了超度亡魂,作最后的告别。
“什么桃子姐姐,她煮的什么茶,炉子里一丁点儿火星子都没有。”紫茶嫌弃地生火,被烟呛了几口,才点着炭火。画舫中暖意渐浓,慢慢向周围扩散。
“喏,公主,你的礼物,这么大个金桃,可别忘了带走。”紫茶从角落里捡回金桃,塞到公主手里。
“什么金桃,都是骗人。”奚华将金桃狠狠一扔,它正好穿过被鬼火烧坏的木窗,直奔绯云湖而去。
好巧不巧,金桃不偏不倚砸在灵鹤头上。它原本慢悠悠在湖面玩水,突然有好大一坨金色异物飞过,差点把它砸蒙了。
金桃“扑通”一声落水,灵鹤亦在湖面气势汹汹地扑腾翅膀。它今夜两次被异物砸中,先是主人的剑,这会儿又是金桃。它实在不解气,飞到宁天微身边,绕着他飞飞去,想讨个公道。
“公主,你故意的?”紫茶偷笑。
“我看都看不见,如何故意?”奚华摇头,她只想扔掉金桃,谁知灵鹤又不幸中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活跃气氛,不想让那个吹箫的人一直伤心。”紫茶摆弄着茶器,挑了个铜壶先烧水,“我又找了新的证据,他不理会那只倒霉的灵鹤,证明他站在你这边,他对你偏心。”
若不是有面纱挡着,奚华真想对这无稽之谈翻个白眼,“你去找找天师,请他进喝茶。”
紫茶一改从前作风,这回很乐意去请,她绕过了屏风,又听见公主补充:“你就说,就说画舫里没有人气,阴森森的,吓人。”
紫茶很快就引人进,她站到小公主身边,双臂搭在她的黄花梨木扶手椅椅背上。
宁天微自然走向与公主相邻的座椅,入座之后,自袖中取出鹤簪,“灵鹤生性安静,这次是意外。公主若不介意,可收下它。”
奚华没伸手,因不知从何处接,“它可以吞噬噩梦,更适合留在天师身边。”
“多谢公主关照,只是今后我不需要了。”
“芙蓉榭那些莲花,不是种的,全是一人所为。隔着国仇家恨,居然还要为一人持莲,还妄想持莲的圣女只属于,说是不是疯了!”怜妃气急败坏,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病体如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
“居然说爱,懂什么是爱?根本不知过往,唯一珍爱的花是茉莉,却用莲花恶心!年复一年用这花提醒恨!从前的名字、如今的封号,早已厌恶透了!”
还问:“为什么?”
“因为想。”
“那现在呢,宁师兄为什么抱?”
“因为想。”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眼
仙洲清风徐,在湖面漾起一片片涟漪。
奚华垂眸着扩散的涟漪,着湖面上两人站在一处的倒影,模糊的人影随着涟漪轻晃,像零零碎碎的梦,并不真切。
“芙蓉榭那些莲花,不是种的,全是一人所为。隔着国仇家恨,居然还要为一人持莲,还妄想持莲的圣女只属于,说是不是疯了!”怜妃气急败坏,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病体如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
“居然说爱,懂什么是爱?根本不知过往,唯一珍爱的花是茉莉,却用莲花恶心!年复一年用这花提醒恨!从前的名字、如今的封号,早已厌恶透了!”
奚华扯了扯腰际的衣料,催促:“师兄?”
哪里还有一丁点儿时的慌张,见到没有受伤,已经从惴惴不安的惶恐中解脱出,陷入了失而复得的庆幸里。
既然已经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介意再多说一点:“现在不想回了。”
奚华听命跪下,其实这不是母妃第一次凶。以往想离开月蘅殿外面,母妃从不允许。后每逢生辰之日,异瞳失光泽变成无用的眼睛,什么也不见,母妃又偏要在那一日撵出,让独自在外摸黑游,甚至连紫茶也不许出门陪。
不再问,打算自己行动。默默摊开手掌动了动手指,试图把掉进湖里的储物袋吸引过,等拿到了灵珠,就可以离开幻境。
至于师兄不,想什么时候,全自己。
奚华听命跪下,其实这不是母妃第一次凶。以往想离开月蘅殿外面,母妃从不允许。后每逢生辰之日,异瞳失光泽变成无用的眼睛,什么也不见,母妃又偏要在那一日撵出,让独自在外摸黑游,甚至连紫茶也不许出门陪。
奚华听命跪下,其实这不是母妃第一次凶。以往想离开月蘅殿外面,母妃从不允许。后每逢生辰之日,异瞳失光泽变成无用的眼睛,什么也不见,母妃又偏要在那一日撵出,让独自在外摸黑游,甚至连紫茶也不许出门陪。
似乎心情很好,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带着意轻声问:“在做什么?”
奚华直言:“储物袋丢了。”心里默念,知道在妨碍做正事吗?还这么无辜地问……
宁昉手背略感僵硬,但很快调整过没让发觉,仍然将先前的动作当做伸手邀请。
把修长手指嵌入指缝,变作十指相扣的亲昵姿势:“不用找了,重新送一只,想要什么,都装进储物袋里。”
“真的是天玄宗的大师兄,不是这幻境里的假象?”奚华仰头打量,聚精会神好几眼,眼前还是这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但分明从美丽脸庞上到三个字:不对劲。
宁昉也不回避,就任盯着细,很乐意被这样着,不禁眼角微弯,流露出淡淡意。
奚华听命跪下,其实这不是母妃第一次凶。以往想离开月蘅殿外面,母妃从不允许。后每逢生辰之日,异瞳失光泽变成无用的眼睛,什么也不见,母妃又偏要在那一日撵出,让独自在外摸黑游,甚至连紫茶也不许出门陪。
原幻境的出入口对说形同无物?亏还专心致志想找回灵珠。
奚华刚清身在何处,雪山已经跑过围着转。可是刚刚还在玩一大颗黑黢黢的魔族内丹,不由得退后一步。
雪山很有眼力见,把魔丹摁在地上一踩,轻飘飘一下就踩碎了。
奚华才发现自己对雪山的战斗力认识不清,是大师兄养的猫,并不总是时时温顺,只不过对例外,总是很黏。
“带个地方,们要不要带雪山一起?”宁昉用净尘诀把雪山踩了魔丹的爪子变干净了,又清理了全身绒毛,才允许靠近师妹。
奚华抱起雪山,与一同出发,目的地是凡间,南弋皇都。
庆明坊夜市,街头灯火如昼,行人络绎不绝。
虽然不清楚宁师兄为何连夜带此地,但一路上兴致很好,还主动介绍起凡间风物。
“宁师兄对这里很熟悉?”奚华偏头,没想到独自在宿月峰生活那么多年,居然也会欢凡间烟火。今夜真是一次又一次刷新的认知。
“历劫的时候过。”沿街灯火映照在清俊的脸上,淡淡光晕使眉眼变得更加温和,清润的嗓音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奚华第一次听说起历劫之事,没细说历劫经过,但想必是成功了吧,能有什么劫难住天之骄子?至少想象不出。
直到听见近旁有人连连赞叹师兄的气质、身段和容貌,最用浮夸的言语快把夸到天上了,想收回手离远点,问:“让这么多人着不好吧?到这里一趟所有人都认识宁师兄了。”
“无妨,离开的时候可以让们忘了。”宁昉没松手,继续肩并肩和在一处,全不在意旁人怎么。改掉或者抹除凡人记忆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
奚华惊讶地望着,很意外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都怀疑是幻境中的冒牌货跟着一起出了,才会这样随心所欲任性胡,只顾让开心。
“又在怀疑不是?这就是。”一眼穿的疑惑,素沉稳克制,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也不必理会别人怎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奚华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唇又合上了,冒牌货才学不会如此认真的语气和表情,师兄只是对展露了不为人知的更真实的一面,若再问,便是扫兴了。是以不再多想,一门心思游街了,偶尔对什么东西多了两眼,还没问,身边那人就抢先一步帮买了。
从幻境里带出的低落情绪确实消减了不少,只是不知道,带南弋皇都的这个人,心情并不轻松。
即使不愿承认,宁昉也清楚地意识到,在幻鼎宗再次听到季疏提及赌约之后,开始有些不对劲。
虽然笃定自己不会输,但今生从相见到现在,确实猜不透奚华的真实想法,也找不到心动的线索。
接近,向示好,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也没有明确反馈。有时情难自禁,对做出一些失控的举动,也只是浅浅一问,并不会刨根问底。这样轻拿轻放,是对特别宽容吗,还是根本不在意?
奚华听命跪下,其实这不是母妃第一次凶。以往想离开月蘅殿外面,母妃从不允许。后每逢生辰之日,异瞳失光泽变成无用的眼睛,什么也不见,母妃又偏要在那一日撵出,让独自在外摸黑游,甚至连紫茶也不许出门陪。
戴上送的玉镯,就像前世,始终不肯戴上发簪。想到这里,心头一紧,是在为难吗?是否不应该逼太紧了?
宁昉想得太入神,连师妹叫都没听到,直到被晃了晃手臂,才发现在沿街一处首饰摊位前面停下了脚步。
“这个好吗?想买。”奚华正侧过身,兴致勃勃地指着自己头上的一枚发簪等给出意见。
“不好。”几乎是脱口而出,回忆里痛苦的画面像巨浪一样翻涌而。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刹那,就到开心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但无法改口,坚持说:“不要买。”
“真的吗?觉得挺好的啊。”奚华很意外,没想到师兄会这样说。
摊主也在一旁帮衬:“真的很好,没有见过比姑娘更适合这枚发簪的人了,戴上就是美若天仙。”
摊主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宁昉都充耳不闻。
奚华愣了一下,着毫不迟疑的动作和冷淡疏离的神色,忽然有些彷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不是自己说的吗?主动提出想买的东西,就这一件,为什么要阻拦?
这段时间,师兄对很好,比想象中更好,超出的理解。但现在突然发现,对并非有求必应。
当然,不应该对有所期待。从一开始,就没想靠近。
那还管做什么?何必把那枚发簪紧紧拽在手里,难道会跟抢吗?已经兴趣全无,不想买了。
还要叫回吗,不想和讲话,只想离远点。雪山也会添乱,从肩上跑下地,往身后一溜烟跑远了。
想也没想,朝庆明坊大街西尽头跑,试图追上雪山。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眼
庆明坊大街人多,越往西面,人群越拥挤。
在拥挤人潮之中,人不如猫灵活,奚华追了好久也没赶上雪山,一直跑到大街尽头的湖边,远远瞅见雪山跳上了岸边的一艘画舫。
奚华听命跪下,其实这不是母妃第一次凶。以往想离开月蘅殿外面,母妃从不允许。后每逢生辰之日,异瞳失光泽变成无用的眼睛,什么也不见,母妃又偏要在那一日撵出,让独自在外摸黑游,甚至连紫茶也不许出门陪。
闲谈的话题大多围绕着临湖的醉音坊,说是这乐坊已有百年历史,坊中歌姬在绯云湖画舫上唱了许多经典曲目,流传甚广。
奚华忙着寻找雪山,把醉音坊和绯云湖画舫的过往零零碎碎听了个大概,听说今夜也有歌姬唱曲,临近年末还不收费,所以画舫上才挤了这么多人。
绕过一张张陌生的脸,还没找到猫,画舫已经离岸。
事已至此,着急也没有用了,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好施展法术,也做不到像宁师兄那样抹凡人记忆。一时半会儿下不了船,不慌不忙地进船舱,绕过一扇扇清丽淡雅的落地屏风,在最中央的雅室里瞅见了雪山。
想以此赎罪,想要母妃原谅,不要冷冰冰抛下。所以在母妃空荡荡的寝宫中跪了一整夜,也了一整夜,直到眼泪都流尽,嗓音都沙哑。泪水装了几只杯盏,匀到瓷瓶里都装不满。
母妃彻夜未归,临前说“不许起”,奚华也当真。
有人,自然指的是的主人。原本不想提,但已经说出口了后悔也为时已晚。
好在雪山也没理会这个话题,轻车熟路,跨过木椅伸直前腿,轻轻跳到腿上,也不出声,只是仰头静静望着,切换到了温顺乖巧的那一面。
醉音坊的歌姬还未登台,今夜的曲目还没有开场。奚华以前没接触过这种事,这会儿听见其人热切讨论,被勾起了兴趣,也好奇起。
时值秋末冬初,夜间气温寒凉,雅室配套齐备,角落里还立着一只小火炉。奚华把火炉移到近前,火苗燃烧的声音轻轻浅浅,被画舫上的丝竹之声全然掩盖。暖融融的火光四散开,照亮木椅的扶手,照亮软软垂下的衣裙,照亮近处屏风上清丽的山水,营造出一小片静谧的空间,与周遭的喧哗热闹完全隔离开。
高耸的水柱齐齐回落,阵法失效,绯云湖恢复平静。
厉鬼最后的余响又轻又慢,微弱得几不可闻,但奚华仍然为之一惊。她不知道宁天微听见没有,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恢复清醒。
她透过面纱看着面前这个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见他端方标致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清光,整个人冷冰冰的,像一件一碰就碎的白瓷美人像。
但她不敢细细观看,更不可生出怜惜之心,她担忧自己的处境。天师与她面对面站着,两人之间仅仅只隔着一层面纱。若他真的好奇,对她有所怀疑,那她藏在面纱之后的秘密,当场就会被戳穿。
事已至此,她若突然闪躲,便是做贼心虚,自露马脚。她一时想不出如何自救,而他已经抽出一只胳膊,右手伸向她的脸。
她看着刚才执剑的那只手一寸寸靠近,方才情急之中,她费尽全力又拧又掐,都没能把他的手掰开。他手背上还留着一大片红印,像一抹胡乱涂抹的胭脂,在夜色中亦清晰可见。
可惜这冷冷清清的白瓷美人,转眼就变成了冷酷无情的夺命杀神。奚华后悔不及,冒出一个邪恶念头:方才费力救他做什么?她就应该趁人之危,在他不堪一击时一下子将他捏碎打破。
但一切邪恶想法已经不及施展,面纱被撩开前一刹那,她无处可躲,只能暂时闭上眼睛。
黑暗之中,她感觉对方的动作迟疑了,好像是拿不准下一步该怎么做。
万籁俱寂,一丝风也没有,湖水流动的声音也仿佛被隔绝了。画舫早已停止前进,在离湖岸很远的地方随意漂着。
水波轻轻荡漾,些微动静在她心中放大数倍,搅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想必是沾到水了,否则为何眼角处一片冰凉?
“公主,可否睁眼一看?”
奚华不知自己是如何芙蓉榭的,双腿麻木,站都站不起,双眼肿胀得睁不开。做梦一般,到了昨日凭栏处,望见莲池中所有残荷都被折断,一具尸身漂浮在颓败的莲梗之间。昔日的持莲圣女终是和莲一起凋谢了,就那样漂着,和最厌恶的花一起漂着,无人敢打捞收捡。
奚华站在原地没动,说不出一个字,流不出一滴眼泪,双手还紧紧抱着一只白玉瓷瓶。全身冰凉,只有那瓷瓶被捂热。
醉音坊的歌姬就在这时开始唱曲,今夜唱的是南弋家喻户晓的一段爱情故事,关于从前的小公主和天师。
第 70 章 第七十眼
奚华起初兴趣不大,这辈子就没听过几个风月故事,连什么是欢都不知道,也不明白情为何物,根本不理解曲中人的所作所为。
奚华不知自己是如何芙蓉榭的,双腿麻木,站都站不起,双眼肿胀得睁不开。做梦一般,到了昨日凭栏处,望见莲池中所有残荷都被折断,一具尸身漂浮在颓败的莲梗之间。昔日的持莲圣女终是和莲一起凋谢了,就那样漂着,和最厌恶的花一起漂着,无人敢打捞收捡。
奚华站在原地没动,说不出一个字,流不出一滴眼泪,双手还紧紧抱着一只白玉瓷瓶。全身冰凉,只有那瓷瓶被捂热。
“怪不得国君从不月蘅殿。今后恐怕更不会了。”
奚华暗暗点评,天师也算是尽职尽责。唱词里却说防身利器是定情信物,天师是想要小公主时时记挂着。
奚华大为不解,谁会把防身利器当做定情信物,防身利器得美成什么样才能被误解,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怎么能联系一起?
第三段是小公主和天师在画舫上偶遇,又逢妖鬼作祟,两人合力除之。
“怪不得国君从不月蘅殿。今后恐怕更不会了。”
这是皇陵不够大,否则怎么能遇见?可唱词却说,天师是专程皇陵,有心陪小公主过生辰,趁机拜见家长。
第五段是皇宫里了一位知名画师,为公主姐妹三人画了一幅合影,把小公主画得最美,天师见到画作却不高兴。
奚华忍不住嘀咕,不是画师偏心把小公主画得最美吧,是本就最美。天师简直莫名其妙,怎么会为这种事不高兴?画师画的是公主,又不是,与有何干系?
歌姬说天师是在拈酸吃醋,藏不住情绪,因为对小公主太在意,不允许旁人觊觎。
第六段紧随其后,小公主为了让天师开心,主动在侧脸上轻啄了一下,脸上愁云骤然消失。
奚华惊讶,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那么有用吗?小公主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控了天师的情绪?
还在疑惑,忽然听见近处一声低沉的闷响,稍稍偏头,是那位银衣墨发的公子手肘磕磕到了座椅扶手。再脸色,也挂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吧,也理解不了这个故事,不是一个人有问题。
甚至有点想和同类交流心得,问问是不是也不相信这故事是真的。
第七段又是两人合作,在皇都祭坛上,小公主协助天师祈雨,最后天降甘霖。
小公主好忙,怎么总要做这种事?奚华不免对心生同情。歌姬说这是两人情深似海,感动了上苍,才如愿求得丰沛的雨水。
邻座的年轻公子忽然站起,轻嗤一声,带着一脸冷绕出屏风,中途离席。
是不欢这个故事所以听不下了?现在画舫离岸好远,漂在湖上,出了又能哪儿?
船舱外冷飕飕的,奚华没打算出。对今夜这首曲子有诸多不解,正因如此,才更想听歌姬唱到故事结局。
偏在此刻,画舫篷顶传噼里啪啦的雨声,暴雨不期而至,携着电闪雷鸣,似是故事那场雨跨越虚空,降落到现实。
听众们颇有身临其境之感,还沉浸在歌姬的吟唱之中。不料绯云湖水面涌起滔天巨浪,波涛狠狠撞向画舫,仿佛画舫顷刻间便会支离破碎。
曲子戛然而止,变故突如其,舱中顿时一片混乱,众人慌忙求救,谁也没发现画舫被一股隐秘的力量保护着,正迅疾而平稳地移向岸边。
待画舫靠岸,一群人争先恐后挤出船舱,顾不得倾盆大雨,逃命一般上岸离。
奚华挤在人群里,着急出抱回雪山,还没出船舱,忽见一人逆着人群,抱着雪山径直朝。
“宁师兄,怎会——”奚华欲言又止,有点不敢问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旁人都已离开画舫,雪山自觉从手中跳下溜到了一边,宁昉神色难辨,到面前了才开口:“不是,是无相渊的小龙君。”
奚华闻言望向窗外,湖面上巨浪已然平息,雨还在下,雷鸣渐隐。暗自松了一口气,宁师兄不会做这种事,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护送画舫安全返回。至于所说的那个人是谁,眼下无暇关心。
方才是误会,正欲开口解释,双肩忽被按住。一阵凉意穿透衣物渗进肩上肌肤,自冰凉的手心,和手上残留的雨水。
奚华收回视线转头,只见浑身上下湿淋淋一片,雨水顺着额间发梢滴落,眼睫上也染了一片细碎星芒。
“怪不得国君从不月蘅殿。今后恐怕更不会了。”
“别了,吓死人了……”
“好冷啊,宁师兄怎么不把自己弄干?”施个法对讲明明轻而易举,不知道为何忘记。
宁昉没说话,仍旧垂眸静静着。
“宁师兄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就是再不擅长察言观色,也能出状态不对。从离开庆明坊大街,跟随雪山登上画舫,到现在一首曲子还没听完。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让变成这样。
“没事了。”深邃眼眸里泛起淡淡水雾,试图掩盖复杂的情绪。
追问不管用,奚华忽地想起什么,踮起脚尖,仰面凑近,飞快轻啄了一下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