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番外一 朕与皇后
    正当年节, 石青巷子墙边的积雪和鞭炮的红纸纠缠在一起,孟府门前悬着的两个灯笼,被寒风吹的摇摇晃晃。
    孟武氏又是拿虎头帽, 又是从柜子里翻来皮子做的袖筒, 直到孟初抗议自己要动不了,她才放弃再去寻个披风的心思。
    “娘,我爹说外面没那么冷。”
    孟武氏拿面膏给孟初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抹,“你爹知道个什么, 他天天礼部家里两头跑, 出门就坐轿子, 头发丝都没被吹乱过。”
    “好了娘, 快些吧, 再晚灯会都要散了。”她才转世到大陇七年,好不容易今年皇上恩典年节不宵禁, 京都里可热闹了, 在家里都能听到来来往往的小贩叫卖声。
    陶姑姑在旁边笑,“听钟夫人说, 东熙坊那里有人摆摊算命,可灵了。”
    孟武氏嗤笑一声,“就她那张嘴,金子过一边都得成黄铜, 哪有真的地方。”
    既然是出去逛灯会, 陶姑姑只叫了两个家丁跟着, 孟初身边的小侍女都一个没带, 出了府门就光靠脚走。
    “娘,咱们怎么不坐轿子?”
    孟武氏把她抱起来,“傻, 人那么多,轿子哪里能进去,况且逛灯会,你在轿子里怎么看灯?”
    孟初理所当然道:“掀开轿帘看呗。”话一出口就被她娘瞪一眼。
    等到了地方,孟初就从孟武氏怀里下来,右手被牵着,左边还有陶姑姑护着,她左手拿着一串炙烤鸡肉,第一口香的冒油,吃了一半就凉透了,又觉得油腻。
    “眼大肚子小,让你拿个小串的偏不听。”
    “女儿知道错了,以后一定眼小肚子也小。”
    旁边听到的夫人捂嘴一笑,“你家女儿瞧着不大,说话倒是有模有样,口齿清晰。”
    “她就剩个嘴能,平时皮的不得了,街坊都说该是个小子,错投成了姑娘。”
    那夫人越看孟初越喜欢,雪白干净,五官也出众,只遗憾自己儿子已经定了亲,不然非打听是哪府里的才好。
    孟初没吃完的炙烤鸡肉被陶姑姑收到油纸里,孟武氏发话,回家热了给孟知少吃。
    手里没了累赘,她就只顾着看形状多样的灯笼了,不远处一座桥上,竟然每一个石柱上都有一个动物灯笼,其中兔子的做得最好,憨态可掬,却又不失灵动。
    孟武氏看出她喜欢,便让陶姑姑去问一圈,“夫人,这些灯笼听说是哪个府里赠给坊里的,不卖呢。”
    孟初又不是真心理年龄几岁的小孩,不至于撒泼打滚要东西,只念念不舍的多看几眼。
    孟武氏干脆牵着她,到桥上看个够,却没想到刚到桥中间,忽然有人喊抢孩子了,孟武氏吓得连忙攥紧孟初的手,却被冲过来的几个人撞到了一边,等她稳住神一看,手里牵着的竟然不是孟初,而是一个陌生的孩子。
    “夫人!咱们快去找巡卫!”
    孟武氏脸色惨白,“快!快!”
    在哪里走散就在哪里等,孟初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可桥上人太多了,她又被人群裹挟到了桥下,也怕自己人小,万一遭了什么踩踏可不得了,就老老实实的寻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等,双手托腮,坐在桥下的梅花树下。
    明明刚吃的肉串,肚子突然又叫了两下——谁让她为了出来吃好东西,晚膳都没用。
    孟初偷偷叹了气,眨眼间突然看到面前有一个纸包。
    “吃吧。”
    面前站着一个身量瞧着十一二岁的少年,披着大氅,鼻尖被冻的发红,偏偏脸上还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我娘不让我吃陌生人的东西。”
    纸包又收了回去,但少年也没走,还是看着她。
    孟初后知后觉,“你是不是也和家人走散了?”少年勉强哼了一声。
    她往旁边挪一挪,“你坐吧。”
    于是冷风中,两个人坐在冰凉的石凳上等家人来寻。
    “你是跟谁出来的?”
    少年似乎不太想说话,但看身旁的小孩戴着虎头帽,年纪那么小,却跟家人走丢了也不怕,还睁着双眼睛亮亮的盯着他,就回道:“跟我哥哥们。”
    孟初怜悯的看他一眼,“跟哥哥出来最不靠谱了。”
    少年沉默了会儿,“你说得对。”
    “小六!小六!”赵禧远远看到人,感觉带着侍卫跑过来,“吓死我了,你怎么到这来了,太——太让人着急了,大哥二哥都要哭了。”
    少年冷眼看他,“是你要哭了罢。”
    闹着要从桥上走的赵禧嘿嘿笑两下,转头又看到孟初,“哪来的小孩?”
    “她跟家里人走丢了。”
    “哦。”赵禧指了指两个侍卫,“你们在这守着,等她父母来寻。”
    “是。”
    孟初坐在石凳上摇着腿,这两个少年一看就家世不凡,侍卫都一身腱子肉,看来也不是什么拐卖孩子的引头,一眨眼,她面前又被递来一个纸包。
    “拿去吃吧。”
    看了看少年的眉眼,这次她没拒绝,“谢谢哥哥。”
    “小六!”太子得了消息就往这赶,看到人才松口气,“老五,下次你要再拉着小六胡闹,就把四书五经全抄一遍!”
    赵祾在旁边黑着脸,“差点都要去找北镇抚司了,我就说不带你们出来。”
    少年淡淡道:“又不是我想出来,是二哥觉得法不责众。”
    隔着一道河,赵礼和赵禄远远看着,“他们在那围着干嘛呢。”
    “快吃,吃完找二哥他们,该回去了。”
    赵礼连忙往嘴里塞,他们这趟出来可不容易,二哥和太子事先说了,绝不能吃宫外的东西——这谁能忍得住,刚刚路过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小孩,手里举着的炙烤鸡肉香的不得了。
    等孟初面前的四个少年你碰我一下,我拉你一下的走了,只留两个侍卫,她这才耳根子清净,打开纸包,里面是红彤彤的糕点,没闻出来是什么,尝了一块五官都皱一起了。
    那少年怎么买那么酸的酸枣糕!.
    “……还好没到半个时辰就找到你了,你从来不哭,当时眼泪都止不住,也幸亏有两个侍卫守着你,不然真怕你被拐跑了。”
    匆匆十年过去,孟武氏除了发丝间有了点银色,精神却越来越好,说话气也足,脸上除了眼角就没多出皱纹来。
    孟初对她娘说的事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她当时好像是吃了什么被酸哭的,但时间过去太久,也记不清了。
    “娘今日留下用膳罢,皇上中午要和朝臣商议国事,不来后殿。”
    陇朝开朝皇帝除了圣宸宫还有寝殿,但轮到先帝为了彰显勤政,便起居都在圣宸宫,若在别的宫殿还能留下,这等机要之处,孟武氏就不会答应。
    本来太子出自孟家,这些年已经得了不少红眼,何必再起风波。
    “娘要走了,你好好注意身子,天热也不要贪凉。”
    “您放心吧。”
    孟初身边的雨竹去送孟武氏出宫,回来还跟她禀告:“老夫人路上才想起来有事没说呢,怡兰姐姐生了对龙凤胎。”
    怡兰是在她进宫五年后嫁到宫外的,人选是孟初和她一起看的,虽然官职小,但为人踏实,也没什么野心,上面有一个婆母,除了身体不大好,对怡兰从未有过什么立规矩的事情,孟初赏了不少银子给她,就算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也不怕她夫家有人给她气受。
    如今总算有了自己的孩子,怡兰更是了却一桩心事。
    “从库里拿些补身体的药材给怡兰,她这个年纪生产实在辛苦。”
    雨竹笑吟吟的应是,当年府里的四个竹,只有她被带进了宫,由怡兰手把手教了如何伺候主子。
    望兰和玉兰两个都不愿意嫁人,一个被调到东宫当管事嬷嬷,一个到了内务府,如今说出去都是个人物了。
    香兰还是跟在孟初身边,但她事也多,光是帮孟初处理朝中命妇和宗室女眷的杂事,都忙的不歇眼.
    可能是有了年纪,赵祈愈发不能长时间不见孟初,尤其在朝堂上有官员妻子无病早亡以后。
    “明日上朝,你在金銮殿后陪着我,好不好?”
    孟初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陛下您说了算,都行,快睡吧。”
    赵祈翻过身抱住她,等怀中人睡熟了,就轻轻碰了碰她额角的发丝,“栖栖要和朕百年好合。”什么万岁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就算真有万岁,他也只想换和栖栖的短短百年。
    等翌日早朝,孟初只好起个早,元德如今对她可不像往常了,那是一百个殷勤,亲自去搬了软椅来,又吩咐王禄来候着,这才去了前殿。
    这软椅还是孟初根据前世的沙发得来的灵感,一墙之隔,她一边听着众朝臣的上奏,一边窝在软椅里,困的马上都要睡着了。
    十二毓冕下,赵祈脸色淡淡,“马御史有何要奏。”
    “启禀陛下,臣参津梁侯宠妾灭妻,苛待嫡子!”
    “津梁侯。”
    津梁侯面色无畏,跪下后便慷慨激昂道:“我与爱妾,正如陛下当年与皇后,早已两心相映,正妻心怀嫉妒,几次从中阻拦,吾儿更是不孝,竟然为其母欲对臣动手,陛下!臣实有苦衷啊!”
    赵祈自他说什么正如陛下和皇后,便冷了脸,刚想出声斥责,却见王禄来从后殿出来。
    正是朝会时,皇后娘娘这样做自然无事,可他就不一定了,王禄来左思右想,还是胆子小,只把话传给了他师父。
    元德听了话一点没迟疑,立刻便轻声跟赵祈说了,然后他就眼瞅着陛下唇边多了笑。
    “既然津梁侯以你情比朕,那此事若你和其妾室,从此只有彼此,不可有通房,不可有妾室,朕便不允马御史所参,若敢不忠,则为欺君,抄斩满门,如何?”
    津梁侯迟疑了,“男子三妻四妾本为常事,臣只是多为偏爱……”
    “放肆。”赵祈垂眸,“尔竟敢以此同朕与皇后,拖下去,行二十杖,再让其妻写休夫书,其嫡子随母姓。”
    马御史刚想说于理不合,就被旁边的勉亲王踢了一脚,赶紧把话咽下去。
    孟初见自己随口说的惩罚都被原样搬去,笑得一丝睡意都没了。
    等赵祈下朝来了后殿,她便笑道:“陛下不怕这放夫书引那些老学究写书骂你?”
    赵祈不习惯坐那软椅,觉着坐的不雅观,便还是坐榻上,拿起茶盏浅抿一口,“只要皇后不给朕放夫书,其余人都是咎由自取。”
    “那皇上不如将其列入律法,和修书一致,只要其妻未有通奸、害子、不孝长辈等,写出放夫书给衙门后,便可不为妇。”
    赵祈本以为她说笑,却发现孟初少见的认真,“好,今年年节前,律法便改成如此。”
    元德抱着拂尘,这要是被外面那些大臣知道了,真要以为陛下是昏君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