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被冰冷锐利的刀片抵着,黑翼甚至分不清跳动的究竟是自己的脉搏,还是利器的心脏。
    他已经年过而立,但是□□发育停滞在了五岁那年。
    这是他武艺的局限,却也是他战斗的优势。
    许多人会因为他的外表而放松警惕,因而极少有人能够在他出手的一瞬间活下来。
    然而,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黑翼被近在咫尺的杀气压迫,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滚动之间触及了匕首的锐利,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温妕感知了一下另外两个孩子的气息,平稳而安定。
    应当是睡着了。
    孩子是朱雀神教的“货物”,他们不会在交货令来之不易的商品贬值,所以长生和那个女孩应当是安全的。
    “姐姐,你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黑翼还想要挣扎一下,但是回应他的是割破皮肤的一道血痕。
    该死,这女人下手毫不犹豫,是专业的。
    黑翼心中咒骂,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不用想拖延时间,我只问一个问题‘那位大人’是谁?”
    温妕不止一次听到那些护法说“那位大人”。
    卜兴德不过是个江湖术士,没有能力实现那么多人的愿望,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支撑。
    再结合他们与跶婆的密切联系,自己父亲的死亡真相应当与“那位大人”有段因果。
    黑翼听到这个问题,不禁头皮发麻。
    如果让这个女人知道“那位大人”的消息,那他们还有活头吗?
    但是他现在已经别无选择,无论如何都比死在这里强。
    就在黑翼要开口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你听说了吗?教主宣布说要在三日后表演‘浴火重生’,要准备的事情简直堆积如山……黑翼?你人呢!”
    是金雀!
    黑翼奋力抬起手就要敲打木壁告知金雀自己的位置。
    但温妕比他更快,干脆利落地切下了他的头颅,血液瞬间喷洒而出,将少女粉雕玉琢的面容染作洒红瓷瓶。
    黑翼的身子一软,至死都没有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输的。
    温妕小心翼翼地将黑翼的身体放平,聚焦注意力听着外面的动静。
    金雀看到了空无一物的牢笼,低声嘟囔着:“红锁和蓝亘这么快就去交货了?”
    一边走向院中高台。
    一步、两步……
    温妕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匕首。
    她在意识到空气中有软骨散的那一刻就调整了内力运行,尽量将药物阻隔在体外,但是没有通风条件,她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
    在没摸清楚金雀实力之前,她没有必胜的把握。
    咚、咚、咚……
    脚步声与温妕的心跳融为一体,她听到了金雀就站立在高台面前。
    二人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对峙。
    温妕的背上渗出了些许冷汗,心中盘算着被发现之后的逃跑路线。
    高台修得精致无比,铃铛与火焰雕刻得栩栩如生,涂上蓝红色的漆后,诡异的艳丽感扑面而来。
    金雀抬起手,敲了敲高台的木板,啧啧称奇:“这卖了得多值钱?三天后就要被烧了,真可惜。”
    言罢就抬腿离开,高喊着:“黑翼!黑翼你去哪了?我跟你说,我们最近可要忙一段时间了,你最好别躲起来偷懒!”
    声音渐行渐远,温妕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来的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津津的汗液传来丝丝凉意,温妕怀抱起两个熟睡的孩子,在确认周围无人之后开启机关飞身而出。
    正欲离去时,温妕忽而想到了什么,又折返了回去。
    用黑翼“赠予”的匕首划了划,末了看了眼自己的杰作,才满意地离开。
    ·
    长生做了一个梦。
    他最开始的记忆是娘亲的怀抱。
    温暖无比,却偶尔下雨。
    他抬头便能看见娘亲青紫的面容与含泪的双眼。
    “长生,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娘亲总是这样说。
    爹爹很爱他,每次回到家都会将他亲昵地抱起来,带他出去散步。
    “长生,你是我的摇钱树。”
    爹爹总是这样说。
    他听不懂“摇钱树”是什么,但是隔壁去私塾偷听过几节课的叔叔说,这是个好词。
    爹爹真的很爱他。
    只是偶尔,真的是偶尔,会把他扔在漆黑的房间里面,房间里面总有些看不清脸的大人。
    一旦铃声响起,他们会用冷冷的刀片割破他的皮肤。
    他能够感觉到身体慢慢变冷,直到与那刀片变成一个温度,直到他的眼前也陷入一片漆黑。
    但是睁开眼的时候,就会看到喜笑颜开的爹爹,感受到娘亲的怀抱。
    就像现在这样。
    长生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抱着,那是一个比自己娘亲要小一些的怀抱,但是同样温暖、同样有力。
    他抬起头,目光触及了暗色的金属面罩。
    温妕垂眸,放轻了声音道:“行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长生的脑子还有些木讷,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有从前的僵硬与寒意,是暖洋洋的。
    所以,他摇了摇头说:“我很好,你是谁?”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好像说过,她是自己娘亲的朋友,故而连忙接上了一句:“你能带我找到‘天灵草’吗?我娘需要它来救命。”
    温妕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走着。
    长生也不再问,他的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只能瘫在少女的怀中。
    白日已经落幕,城郊没有油灯,连蜡烛都是稀罕货,只有朱雀天神的火焰是唯一的照明。
    长生看着温妕逆着光亮前行,褪去了人为的火光,小小的男孩才发现,月亮投射而下的光足以照亮自己的前路。
    “大、大人?”
    长生听到了自己爹爹的声音,努力将头转向他。
    平日中自己感觉高大无比的身影,此刻跪在地上哭泣,居然那么小一点。
    “你饶过我吧!”洪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要是喜欢,喜欢这个小崽子,我可以送给你!我保证绝对不会报官的。求你饶了我吧。”
    温妕居高临下地看着洪六,眼神如腊梅上附着的冰霜。
    无用之人便是如此,抬起双手便是将拳头伸向更弱者,跪下双腿就是向更强者求饶。
    她没有理会洪六的犬吠,只是偏头轻声道:“长生,你怎么想?”
    洪六一愣,立刻明白了温妕的意思,膝行几步向长生哀求:“长生,你知道的,爹爹没有恶意的,爹爹只是想要一笔钱让我们家过上更好的生活。”
    长生看着洪六的样子,并未接上他的话。
    他还记得他回来的那一日,爹爹眼中的欣喜若狂,口中说着“都好”“都好”。
    长生动了动唇,只问了一句话:“爹爹,娘呢?”
    洪六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回来的那天,你说你和娘都好的,但娘呢?”
    初冬的天气是冷的,每一声娘都会结上一片白色的寒烟,从每个孩子的唇中飘出。
    洪六只听说过长生跑的那日,自家婆娘也死在了游行人的脚下,之后就再未管过了。
    他如何知晓长生他娘的去向?
    温妕看到洪六的神情便知道了一切,微微蹙眉心中想着要如何宽慰长生的时候,长生先一步说话了:
    “……姐姐,走吧。”
    少女眸光闪烁,片刻后才轻声问:“不回家了吗?”
    长生摇头,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我的家,不在这里。”
    温妕明白了长生的意思,怀抱着长生转身迈步离开。
    洪六看到温妕迈步,须臾间觉得自己安全了,咧嘴一笑。
    娘们就是容易被骗,之后他再去报官,孩子不就又回来了吗?
    还得谢谢这个臭娘们把自己的儿子救出来,这下他又能……
    刹那间,银光破开结霜的空气,刺入男人眉心,将他的美梦永远定格在寒冷的冬夜。
    血液在夜色中泛着黑色的光,缓缓流下融入泥泞的地面。
    温妕收回了手,怀抱着男孩在月光下走着。
    忽而,一点冰凉落在她的脸颊,少女抬头望去,天空落下纯白的雪花,落入肌肤不见。
    今年的初雪。
    “姐姐。”
    长生的声音拉回了温妕的注意力,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不用给我找‘天灵草’了。”
    长生稚嫩的面容上扯出一个笑容,温妕感觉自己的肩膀有些濡湿,不知是雪花的坠落还是少年的泪水。
    “我已经有了,我的‘天灵草’。”
    那天夜晚,他的娘亲已经用“天灵草”换了他的一线生机。
    娘亲口中无所不能的草药在他的体内。
    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
    颜景听到了来者故意发出的落地声,目光略微偏了过去,语气淡淡:“黎明也会迟到这么久吗?”
    “总有些事情要先处理。”温妕活动了一下手腕,沉声道,“进行到哪一步了?”
    颜景望向少女的眼神,总觉得她今日似乎比从前更加有干劲,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刀。
    他没有多问,只是轻声道:
    “舞台已经搭建好了,伪神白日宣告了自己的死期。”
    “是时候弑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