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天,魏舒榆醒来的时候,酒店里已经没有人了。


    靳意竹不在,整个套房里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声音。魏舒榆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要不是靳意竹的东西还在,她会怀疑一切只是一场梦。


    难以抑制的失落从心里涌出来,魏舒榆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不是因为靳意竹不见了,只是热闹过后的寂寥。


    黄油小狗还留在飘窗上,对她甜甜的笑。


    魏舒榆倒在沙发上,抓起自己的手机。


    靳意竹一个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说是要去开会,今天就不叫她了,让她没事可以多睡一会儿,有事的话可以直接叫何叔叔。


    她是不可能叫何叔叔的。


    魏舒榆不知道靳意竹有没有告诉何叔叔她们的事情,但不管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她都不可能去麻烦何叔叔。


    让何叔叔替她做事,实在是太像恃宠生娇。


    魏舒榆回了卧室,把自己的包拿出来,稍微整理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那天来得仓促,她的衣物一概没带,后来靳意竹又陪她回家一趟,换过衣服后才去的东京塔。


    可能就是因为看见了她的东京经典款公寓,靳意竹才让何叔叔去看房的吧。


    魏舒榆无声笑笑,准备下楼坐电车。


    她今天下午要去画廊帮冉静代班,之前跟靳意竹说过了。


    靳意竹说,正好她今天要开会,让她放心去,晚上一起吃饭就好。


    魏舒榆很想问要是你今天没事怎么办?我是放下自己的事来陪你,还是让你一个人待着?


    这问题有点尖锐了,魏舒榆犹豫一瞬,最后还是没问。


    她坐电梯下楼,连餐厅都没去,打算去711买两个饭团当早餐。


    “魏小姐?”


    酒店大堂里,何叔叔从沙发上站起来,迎上去,问她:


    “您是去学校还是回家?”


    “我去画廊,”魏舒榆回答,“您是在等我吗?”


    她停住了脚步,感觉有点尴尬。她刻意没叫何叔叔,何叔叔却坐在这里等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被逮住了的感觉。


    “嗯,大小姐让我在这边等您,”何叔叔说,“我送您去画廊,是在表参道吗?”


    魏舒榆点头:“那麻烦您了。”


    何叔叔已经站在这了,再说拒绝更显得矫情。


    何叔叔去开车,片刻后在门口接她,没问她的地址,直接开向了表参道。


    魏舒榆没有说话,她没告诉过靳意竹画廊的地址,更没告诉过何叔叔,但她的地址,显然不是什么秘密。


    靳意竹第一次来东京见她,就是在画廊门口堵的她。


    “魏小姐是在画廊打工吗?”何叔叔一边开车,一边问她,“会不会太辛苦?”


    “我一周只上两天,主要是帮朋友的忙,”魏舒榆回答,“这周是因为我朋友回国了,我要再帮她代班两天,加起来时间多了点。”


    “那就不是为了钱啰?”何叔叔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嗯,”魏舒榆点头,“主要是因为兴趣。”


    “那就好,”何叔叔笑道,“大小姐不希望你打工,要是缺钱的话,你跟她讲就好。”


    魏舒榆笑了一声,没说话。


    靳意竹黑卡都给她了,还用得着说这话?只要她愿意,她今天去刷一架湾流都行。


    “您想听什么?”


    何叔叔很识趣,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后座这个女孩明显跟之前的玩伴不一样,大小姐对她是真的上心。


    “我最近喜欢《悲惨世界》,您有兴趣吗?”


    何叔叔打开音响,悲怆音乐倾泻而出。


    世界向来如此,笑脸迎人,握手寒暄,再讨论价码……


    很经典的唱段,讽刺意味十足。


    “何叔叔,你知道《芝加哥》吗?不如听那个吧,”魏舒榆端坐后座,打开一点窗户,“我最喜欢《Roxie》那一段。”


    “大明星那一段?行啊,”何叔叔笑容一僵,“那一段很经典。”


    魏舒榆略一点头,不再说话。


    表参道离港区不远,几曲下来,画廊已经近在眼前。


    “何叔叔,你晚上先来接我,还是先去接靳意竹?”


    魏舒榆拎着裙摆,从车里跳下来,关门前探身问道:


    “我们晚上去哪里吃饭?”


    “大小姐订了粤菜馆,在东京名气很好,您要是有别的想法,可以现在跟我说,”何叔叔语气温和,几乎与靳意竹说话时别无二致,“我帮您跟大小姐说。”


    “我都行,我到时候跟靳意竹再商量吧,”魏舒榆笑道,“麻烦您了。”


    她关上车门,径直走进画廊。


    等魏舒榆把包包甩在柜台上,拉出椅子坐下,还能看见外面的车停在门口,久久没有离开。


    魏舒榆唇角一弯,勾出一个冷笑。


    被她这么摆弄了一道,何叔叔的态度是好多了,没敢再明里暗里敲打她。


    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司机,心眼真是多。


    可惜她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魏舒榆不得不承认,何叔叔这个人,确实是精明。


    在她还是靳意竹的“朋友”时,他温和热情,边界感恰到好处,不会让她觉得热络,也不会让她觉得冷淡,就像是在路上打了一辆车,坐车只是坐车,到了目的地之后,不会跟司机有任何交流。


    现在不一样了。


    她是靳意竹的金丝雀,或者说是玩伴,随便什么说法都好,她也成了为靳意竹服务的人。


    在何叔叔看来,她是同事,那在靳意竹心里的地位,必然是要争个高下的。


    笑死了,你跟我争什么?你能让靳意竹开心吗?


    还要压我一头,给我立规矩……


    魏舒榆吐出一口气,拨弄着自己的手指。


    何叔叔要是知道,靳意竹跟她说过什么,应该会吓死吧?对于靳意竹而言,她才是那个命运共同体,是必须站在她身边的人。


    画廊里向来很闲,工作也算不上多。


    没人来买画的时候,主要工作是清点画廊里的展品,如果仓库里的藏品都点过数量,也可以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新作,如果有出彩的,可以上报给老板。


    按理说,这不属于她们拿时薪的人的工作。


    但魏舒榆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学生,反而策展经验比画廊里大多数正式职员更丰富。


    老板问过很多次,她要不要直接来工作,可以给她很好的待遇,但都被魏舒榆拒绝了。


    她本来就是不想再工作,辞职出来感受学校生活的,打工打成找工作,那不是本末倒置吗?


    魏舒榆在画廊待到下午四点多,正准备收拾收拾下班,玻璃门忽然被推开了。


    她抬起脸,刚想说欢迎,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靳意竹站在门口,笑意吟吟的看着她:“好啊,发现是我,就不说欢迎了是吗?”


    “干嘛,要我跟你客套一下吗?”


    魏舒榆站起来,对她做个请的手势。


    “这位小姐,您有什么喜欢的画家吗?需要我为您推荐吗?我们画廊专精后现代风格,有多位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哦。”


    她声音清甜,比以往更柔和几分,听得靳意竹耳朵微微一烫。


    “你平时都这样说话的吗?”靳意竹捏住自己的耳垂,在画廊里左右张望,“这么甜……”


    “是吗?”魏舒榆不动声色,“上班嘛,总得温柔点。”


    “那能不能对我也温柔点?”靳意竹手肘撑在柜台上,向她倾身过来,“好难过,你平时对我好凶。”


    “我哪有凶你……”魏舒榆哭笑不得,“总不能我每天都夹着嗓子说话吧。”


    “你没有啦,就是感觉淡淡的,”靳意竹盯着她,“谁知道你上班的时候这么甜。”


    “你什么恶趣味啊,”魏舒榆摇头,“喜欢夹子音。”


    “对啊对啊我就是喜欢夹子音,你对我夹一下嘛,”靳意竹笑得更开心,“晚上吃粤菜馆,可以吗?”


    “可以啊,你是不是已经约好了?”魏舒榆看着时钟,指针已经划到了五点,“我可以下班了。”


    “何叔叔跟你说的?”靳意竹嘟囔了一句,“我还说给你个惊喜。”


    东京中餐馆众多,口味好的却有限。


    靳意竹选的这家在港区,口碑评分都是榜上有名,米其林星星自然也是早已到手。


    “怎么,觉得我有思乡之情?”魏舒榆拉开抽屉,捞出包包,“靳意竹,谢谢你。”


    “谢什么……太客气了,”靳意竹反倒扭捏起来,“我以前在外面上学,最想吃的就是中餐,每次到了周末,就拉着室友出去吃饭。”


    提到这个拿工资的室友,靳意竹的声音微妙停顿了一下。


    灰暗回忆一闪而过,靳意竹微微摇头,她一向讨厌去回想不开心的事情,尤其是在这种高兴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魏舒榆格外可爱。


    前几次跟她见面的时候,魏舒榆总有点不自然,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亦或是在担忧着什么,总有一股朦胧雾气,将她彻底笼罩,让靳意竹看不真切。


    今天却不一样。


    今天的魏舒榆,是一个会跟她开玩笑,眼里满满都是她的魏舒榆。


    “你没让何叔叔跟我说吗?”


    魏舒榆看出了靳意竹那一瞬间的停顿,她很想问那个室友的事情,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从柜台后走出来,挽住靳意竹的手臂,状似无意的说:


    “他还说,如果我有别的想法,可以跟他说,他会告诉你的。”


    “你不用管他,”靳意竹眉头一皱,“他管得也太多了。”


    “他好像对我有点不满意,”魏舒榆忍了一下午,还是直接说了出来,“我本来在想要不要告诉你的,他应该是从小陪你长大的那种司机吧?也算是半个长辈了,可能怕我带坏你吧。”


    再怎么说身家清白,乖巧漂亮,她也是一个外人。


    跟靳意竹做朋友,陪她打发一点时间,那当然是很好的。


    可是关系太密切……


    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哦,他确实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爸妈也很信任他,”靳意竹满不在乎的说,“他不喜欢你没事,我喜欢你就行了。”


    “……”


    魏舒榆一时失语。


    “是……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靳意竹说,“因为我才是有决定权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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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魏舒榆定住了,不由自主的看向靳意竹。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起了靳意竹的发丝。


    靳意竹站在风中,雪樱纷纷而下,落在她的肩头。


    她今天去开会,穿一件正肩西装,咖啡色,细格纹,内里是黑色真丝衬衫,中和掉一点凛冽气质,在夕阳中,她的眼睛却仍旧闪闪发亮。


    “怎么了?”靳意竹问,“一直盯着我看。”


    “没怎么,被你帅到了,”魏舒榆抿唇一笑,“我们走吧。”


    “你好奇怪,”靳意竹微微偏头,莫名其妙感觉有点热,“从这边开过去十几分钟,很方便。”


    她们挽着胳膊过来,何叔叔从后视镜里瞥一眼,脸色更是沉重。


    难道真是像他想的一样,这次这个不太一样,不是纯粹的朋友?要真是那样,总得让先生太太知道。


    “何叔叔,我们去鸿禧。”


    上车后,靳意竹只说了一句话,便靠进座位里,不再多说什么。


    魏舒榆眼角余光偷偷看她,总觉得她对何叔叔有点生气。


    是因为她刚刚说的话吗?


    魏舒榆还没想明白,靳意竹已经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想。


    她一向不太适应这种场景,之前跟何叔叔别苗头,完全是因为那曲悲惨世界,实在是太伤人,恨不得开大喇叭告诉她,让她看清自己的位置,不要有多余的想法。


    就那么几句话,已经让她觉得费神。


    魏舒榆看着窗外风景,要是她能适应能力更强,更八面玲珑一点,是不是不会毁了自己的事业,也不会毁了自己的生活?


    一路沉默,唯有靳意竹手心温暖,令魏舒榆稍觉心安。


    港区鸿禧,东京最好的粤菜馆之一。


    装修还保留着一点中式感觉,但已经没有圆桌转盘之类的经典元素,而是日式吧台,主厨选定菜单,食客只需要享受。


    魏舒榆没来过这样的中餐馆,难免有几分好奇。


    在吧台坐下后,魏舒榆四下看看,有点想拍照,又担心禁止摄影,不由得问:“这里可以拍照吗?”


    “可以,你拍吧,”靳意竹将外套递给服务生,“第一次来?”


    “我一般在池袋西口吃中餐,”魏舒榆对她一笑,“这也是你的东京食堂吗?”


    “这家我来得不多,”靳意竹说,“我在这边不太吃中餐。”


    魏舒榆愣了一下:“也是哦……”


    要吃中餐,香港有更多选择,去广州深圳也很近,实在没必要在东京吃。


    今天这家粤菜,确实是为了她特意选择的。


    魏舒榆的心软了一下,靳意竹这个人,确实是有一种温柔。


    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像是一阵风,抓不住痕迹,却又真实存在。


    “他们家的烧鹅很好吃,”靳意竹低声说,“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吃烧鹅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好像是说过,”魏舒榆问,“你都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大部分记得,因为你其实也没跟我说过什么,”靳意竹一手托着下巴,看着主厨在吧台里忙碌,“所以记得更清楚一点。”


    那阵温柔的风,又一次抚过了魏舒榆的心。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说愧疚吗?好像是有一点。


    一直以来,她确实对靳意竹有所隐瞒,更别说敞开心扉。


    就算是现在,靳意竹在对她说出那番话,表露出自己的野心,要求她跟自己站在一边后,她也只是稍微放松了一点,能够和靳意竹自如的说话而已。


    但靳意竹想要的,远不止这么一点点。


    她想要的是理解,是支持,是绝对的信任,是心有灵犀和百分百的偏爱。


    “上次你来香港,本来想带你去吃一乐的,”靳意竹说,“可惜你走得太快了,连个机会都不给我。”


    魏舒榆有点不好意思:“我那是被吓到了……”


    烧鹅片成薄片,装在烧瓷碟中,被主厨放在她们面前,外皮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内里鹅肉丰腴多汁,散发着轻柔的果木香气,中和了烧鹅的油润,更多一分清爽。


    碟子刚放下,魏舒榆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视线黏在烧鹅上,半天都挪不开。


    “吃呀,”靳意竹笑道,“你尝尝,味道好的话可以常来。”


    魏舒榆依言尝了一块,果然鲜嫩可口,满是浓香,叫人还想再来一块。


    “一乐的比这家的要更传统一点,是甜口的,”靳意竹吃了两块,便不再动筷,“这家更新派一点,比较清爽。”


    魏舒榆吃得很专注,连眼睛都微微眯起,似乎是在仔细感受烧鹅的味道。


    听见靳意竹的话,也只是“唔”了一声,算作回答。


    靳意竹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这么好吃吗?”


    魏舒榆点头,平时没什么波澜的眼中都浮起笑意,显然是非常喜欢。


    “要不要再加一份?”靳意竹问,“或者试试烧鸭?这家的烧鸭也不错。”


    “不用了,”魏舒榆摇头,“等会要吃不下别的了。”


    “是吗?”靳意竹竟然显得有点遗憾,“你吃东西好可爱,像小猫。”


    魏舒榆被她突如其来的感叹惊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时愣住了。


    靳意竹低笑了一声,拍拍她的肩膀:“再不吃要凉了。”


    粤菜跟日料不同,不适合放着不吃,凉了之后,风味大打折扣,更适合边吃边聊。


    菜品上过一半,主厨换过餐酒,靳意竹跟他聊上几句,是粤语,魏舒榆听不懂,只好沉默,在旁边喝过自己的杯中酒。


    “对了,你过几天是不是有假?”


    靳意竹跟主厨聊完,忽然转头问她:


    “要不要跟我去香港?”


    “嗯?”魏舒榆不明就里,“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吗?”


    “那倒是没有,就是想让你尝尝一乐。”


    靳意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间,魏舒榆的问题点出要害,让她的酒意褪去几分,头脑跟着清醒。


    她随意扯个理由,又说:“下次再去也可以。”


    魏舒榆点头:“好。”


    看见靳意竹那个表情,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靳意竹刚刚,分明是有什么事,想让她陪着一起去香港。


    只是被她一提醒,想到不太合适,才换了话题。


    魏舒榆犹豫片刻,等着甜点上来的间隙,朝靳意竹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边:“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让我去又不方便?”


    她的声音很轻,靠得又极近,除了靳意竹,谁也听不清。


    靳意竹一愣:“你发现了?”


    她也朝着魏舒榆靠过来,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一点,额头几乎贴着额头,亲密到近乎暧昧。


    “我还以为我装得很好呢,”靳意竹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她感到一点陌生的感动,靳意竹很确定,没有人让她有过这种感觉,像是一场潮湿的雨,落入她心里的沙漠。


    更陌生的是,靳意竹心里生出私欲,想要令这场雨永远不停,只落在她心间。


    “哪有,你刚刚表情都僵住了,我想肯定是有事。”


    魏舒榆没有后退,默许了这近到极致的距离,只是垂下眼睫,不让靳意竹看清她的眼睛。


    “是什么事?你可以悄悄跟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后天有个晚宴,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


    靳意竹拨弄着自己的指甲,她的美甲已经卸掉了,只剩下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泛着健康的粉红色。


    “但不太合适,我没办法解释你的身份……只好算了。”


    “原来你明天要回香港啊,”魏舒榆按住了她的手指,“不要这样撕指甲,会感染。”


    她之前就注意到靳意竹的手,纤细修长的指节,每次都是不同的美甲,法式的居多,有时候也会做日式透明甲,没有做延长,却做了甲片,花纹精致繁复,衬得一双手格外漂亮,宛若艺术品。


    她本来以为,靳意竹是喜欢美甲,但几天相处下来,她发现靳意竹在说起不情愿的事情时,会不由自主的拨弄自己的指甲。


    这样的习惯,要是不做美甲,恐怕很快就会把一双手撕扯得面目全非。


    “这都被你发现了,”靳意竹停下动作,将十指交握,“明天再去做个指甲就好了,不要紧的。”


    “回香港做,还是在这边做?”魏舒榆问。


    “回香港再做,”靳意竹笑道,“怎么,舍不得我啊?”


    甜点上来了,是杏仁布丁酪,覆盖着薄薄一层抹茶,看起来颇为可爱。


    靳意竹从主厨手里接过瓷碗,先放在魏舒榆面前,又取一碗,放在自己面前,有一搭没一搭的吃。


    距离还是没有变远,反而更近一点。


    靳意竹捏着小勺子,另一只手支着下巴,朝魏舒榆看过去,极为随意的动作,却在她们和其他人之间,构筑起一层小小的屏障。


    “有点。”


    魏舒榆尝一口杏仁布丁酪,甜中带苦,最外层的抹茶带来更多的苦味,但留有一点清香。


    她不知道是在认真品尝甜品,还是真的就只有这么一句话要说,靳意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她的下文。


    “有点,然后呢?”靳意竹忍不住问。


    “没有然后,”魏舒榆笑笑,“你希望我抱着你的手臂撒娇,说我要跟你一起去吗?”


    靳意竹愣住了。


    她当然不希望魏舒榆这么说。


    这是一个她没有办法给出答案的问题。


    她只是希望魏舒榆舍不得她,但她没有办法让魏舒榆跟着她去,或者留下来陪她,或者说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如果魏舒榆真的说出来,她只会倍感压力,之后……之后自己会怎么做,靳意竹不敢去想。


    正是因为知道她的想法,理解她的立场,魏舒榆才没有说出口。


    靳意竹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忽然多出一点从未感受到过的,奇异的眷恋。


    她想一直看着这双眼睛,哪怕沉迷梦中,永不醒来,都甘之如饴。


    “魏舒榆,”她语气里藏着一点雀跃,“你怎么这么贴心啊。”


    第23章


    靳意竹是下午四点到的香港。


    取完行李,再过海关,一切手续办好,正好能卡在五点左右出关。


    “大小姐回来啦,”小何来接她,笑得呲牙咧嘴,“您是先去中环,还是去半山别墅?”


    靳意竹行李不沾手,全交给小何,连墨镜都没摘,穿一件正肩黑色西服,整个人散发着肃杀气息。


    “先去中环换衣服,再去半山别墅。”


    她平时在中环上班,自然是住在附近更方便。


    半山别墅是家里的房子,三代同堂,从爷爷那一辈起已经住在那边,很有一股亦舒小说的风味。


    “好咧,”小何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您请。”


    他开了一辆保时捷911,造型颇为复古,是靳意竹很喜欢的车型。


    “今天车选得可以,”靳意竹在后座坐下,“你爸只会选贵的。”


    “哎呀,我爸上来年纪,要贵的撑场面嘛,”小何开车很稳,“您放心,这边的车我都帮您好好看着呢。”


    靳意竹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嗯”了一声,看向车窗外,不再说话。


    这个小何倒是乖觉,跟他那摇摆不定的爹不同,一上来就亮了明牌,要站在她这一边。


    也是,小何年轻,不选她,难道要选她半边身子入土的爹?


    何叔叔为她爹服务了一辈子,就算现在做了她的司机,还是有半颗心向着她爹,这也怪不得他。


    只要不在她身边当钉子,把她的事情桩桩件件全告诉父母就好。


    天色未黑,流光溢彩的霓虹灯没有完全亮起,令香港的魅力打上几分折扣,但日落时分,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又另有一番风味。


    靳意竹看一阵风景,忽然觉得疲惫。


    究竟是香港真的太压抑,东京才有自由的味道,还是因为这里没有魏舒榆?


    隐隐念头从脑子里闪过,还不等她去抓住,车已经停下了。


    小何为她拉开门,靳意竹顺势下车:“行李先放着吧,等会你再送上去,放在玄关就行,会有人收拾的。”


    她不喜欢有外人在家里,没让菲佣住在家里,而是在楼下租了一间房,让她定时来家做事。


    小何点头,关上车门后,在大堂沙发坐下,管理员跟他不算熟悉,但见他送靳意竹过来,猜是靳意竹的新司机,过来跟他寒暄几句。


    靳意竹上了楼,她住在顶层,有一台专用电梯,开门即是落地窗。


    家政工提前来打扫过,此时窗明几净,窗帘全部拉开,露出窗外景致,香港华灯初上,熠熠生辉。


    “你觉得怎么样?”她给魏舒榆打视频,让她看窗外风景,“和涉谷比,哪个更漂亮?”


    魏舒榆刚出研究室,猝不及防接到她的视频电话,手忙脚乱的在包里摸索一阵,总算找到耳机。


    “各有各的美,”魏舒榆说,“你到香港了?”


    “嗯,刚到不久,现在回家换衣服。”


    靳意竹把手机捞起来,在衣帽间晃一圈,问她:


    “穿哪件好?”


    “你等会去哪?”魏舒榆问。


    “去我父母家,”靳意竹把手机扔在沙发上,“不能穿吊带,不能穿短裙,不能穿皮衣,哪还有什么能选到?总不能穿西装吧,又不是去上班。”


    “有没有浅色系的裙子?”魏舒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温和清润,莫名有种镇静剂的效果,“或者穿香奈儿的套装吧,上次你不是穿过吗?那个很合适。”


    香奈儿的经典款,千金感十足,随便配一只小包,足以出席大部分场合,去见父母更是合适。


    “都穿腻了,每次去都穿,”靳意竹在衣帽间转了一圈,最后败下阵来,“好吧,确实没有更适合的。”


    她把衣服拎出来,扔在沙发上,落在手机上,正好遮住魏舒榆的视线。


    为了接她的电话,魏舒榆没去电车站,而是找了个长椅坐下,看着手机屏幕,但靳意竹的视频从香港夜景拍到衣帽间,再到天花板,最后被衣物罩住,变成一片黑暗。


    扮演了一回工具人,魏舒榆有点无奈。


    但转念一想,靳意竹找她,不就是为了让她扮演无时无刻不在的朋友吗?


    只是,朋友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她现在住的港区塔楼,靳意竹给她的那张运通黑卡,还有随叫随到的司机和菲佣,都是靳意竹为此支付的代价。


    魏舒榆自嘲笑笑,等那片黑暗消失以后,又默默问一句:“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


    手机被拿起来了,大概是放在了什么桌子上,面前出现了靳意竹的脸。


    没有化妆,素白精致的面容上带着笑意,声音变得轻快几分。


    “对,还是香奈儿最合适。”


    靳意竹退远两步,转了一个圈,让她看自己身上的裙子。


    米白色,温和的色调,经典花纹中做了几个小设计,裙摆一直落到膝盖以下,只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


    “怎么样?我刚发现她们送了新款过来,这套还挺好看的,你想不想要?还有一套粉色,我带过来给你?”


    “你想看我穿的话,就带过来。”


    魏舒榆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将选择权全盘放在靳意竹手上,好似一只乖巧的洋娃娃。


    “你穿这个很好看。”


    靳意竹点头:“那我带来吧,你穿粉色应该好看。”


    她把手机拿到梳妆台,对着镜子开始化妆。


    魏舒榆隔着手机屏幕,看着那张精致的脸一点一点镀上艳光,漂亮得不似人间之物。


    靳意竹化妆很专注,魏舒榆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见靳意竹没话要说,有点想挂断视频,又觉得这样做会惹靳意竹不快,只好没话找话,问:


    “你父母要求很严格?”


    “你怎么知道的?”靳意竹语气诧异,“差不多了,回家妆不用太浓。”


    “因为看你回家选衣服化妆都很认真……”魏舒榆踌躇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我家也是这样,要是太潦草,总要说些有的没的。”


    “对,要体面嘛,”靳意竹轻描淡写的说,“不能看了不像样子。”


    她啪嗒一声合上化妆包,打量着镜子里的人。


    长发过肩,是恰到好处的栗色,不似黑发死板,又不像黄毛轻佻,正是介于两者之间的颜色,衬得肤色愈发细腻白皙,宛若上好瓷器。


    眉峰向下压,克制住平日里的锐气,连口红都换了柔和粉色。


    “怎么样?”


    靳意竹把手机举起来,在魏舒榆面前晃晃头。


    “好看吗?”


    “好看,”魏舒榆回答,“你今天好温柔。”


    “温柔么?那就对了,”靳意竹把口红扔进包里,“我父母不喜欢我平时的样子。”


    太张扬,太明艳,太肆无忌惮。


    叫他们看了不舒服。


    “我喜欢你平时的样子,”魏舒榆沉默几秒,在靳意竹挂断视频前说了出来,“那才是真正的你。”


    “是吗?”


    靳意竹按掉手机的动作停顿一下,忽然凑近屏幕,对她扬起一个笑容。


    “魏舒榆,难怪我喜欢你呢。”


    随着她骤然放大的笑容,魏舒榆的心脏猛然多跳一拍。


    “是……是吗?”她舌尖打结,连耳垂都在发烫,“我……”


    与靳意竹的坦荡相反,“喜欢”是她无法启齿、难以承认的秘密。


    “怎么害羞了?”靳意竹觉得好玩,笑容更是灿烂,“哎呀,真是可爱。”


    她看一眼时间,惊觉有点来不及了,急匆匆的抓起手机,把视频画面弄得四下颠倒,一阵混乱。


    魏舒榆察觉到她的动作,悄悄松一口气,放平语气:“要来不及了?”


    “对,”靳意竹说,“我要挂了,进电梯了。”


    电梯停在一楼,小何从大堂里跳起来,靳意竹一语不发,径直上车。


    家里人多,三代同堂,爷爷规矩大,每天晚上吃饭,都搞得像是家宴,七点准备开餐,要是迟到,不如不去,省得挨一顿教训。


    “大小姐,来得及,我们开过去半小时足够。”


    过了上环,路况豁然开朗,小何将车开得风驰电掣,一路驶上太平山,将满港灯火甩在身后。


    靳意竹在后座闭目养神,只是“嗯”了一声,小何从后视镜看过去,她妆容温柔,面色却端肃,比雪更冷几分。


    他不敢再说话,将音响音量调小,保时捷911在山弯上几个甩尾,终于看见一处僻静宅院。


    雕花铁门缓缓打开,保时捷驶入停车场,在电梯入口停下。


    靳意竹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的拨弄起自己的指甲,想到魏舒榆之前说过的话,又把手收了回来,抚过手腕上的玉镯。


    电梯门在她面前合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端正、完美,温柔得毫无破绽。


    可不知为何,总觉得一切都有几分虚假——


    冰冷触感入手,令她的理智更清醒几分。


    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


    自从她窥见集团暗流汹涌,想要揭起那张权欲交织的网,夺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后,她的每一步都不能踏错。


    “意竹回来了?”


    还未走进客厅,靳意竹已经听见客厅里传来爷爷爽朗笑声。


    “赶紧过来坐坐,最近去东京很勤快啊,那边有什么好东西,让我们意竹一去再去?”


    “东京么,不就是那么回事,现在都没落了,”旁边有人笑道,“现在的亚洲中心,还得看香港!”


    客厅里一阵哄笑,靳意竹心下奇怪,走进去一看,沙发坐得满满当当,除了他们一家人,还有好几家远亲,家族里有小辈在公司的基本都到齐了。


    刚刚说话的,就是靳远成的妈,她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堂兄正冲着她笑,摆明了要在爷爷面前给她点颜色看看。


    “妹妹哪里是去东京呀,那是去看小情人的,”靳远成嘴巴一歪,露出个戏谑的笑,“听说妹妹在东京养了只金丝雀,什么时候让人家来香港看看?”


    他话音未落,靳盛华和何婉若已经变了脸色,不敢相信女儿竟然真能干出这种事,更不敢相信靳远成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么把事情抖了出来!


    靳意竹冷了声音:“靳远成,你说什么呢?”


    “我就是随口一说,妹妹你这么生气干什么?”靳远成嬉皮笑脸,甚是洋洋得意,“不是金丝雀,难道是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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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满室寂静。


    偌大的客厅,沙发上起码坐着十几个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居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刚刚还在笑的何天和看着外孙女,布满皱纹的脸上渐渐收住了笑意。


    家主尚且如此,其他人更是噤声,生怕搅合到这场争端里。


    靳意竹作为靳盛华唯一的女儿,平时不住在半山别墅,已经足够令人吃惊。


    何婉若一直跟亲戚们说,意竹在中环上班,住在那边更方便,只是靳盛华现在握着集团大权,他的女儿难道不该做继承人培养?怎么会在中环上班,就算是家里的公司,那也让人疑惑。


    对此,何婉若的解释,一直是意竹年纪小,还要锻炼锻炼,以后才好进总部做事。


    但她心里清楚,靳盛华恐怕还是防着她们母女俩。


    在靳远成淬了毒一般的戏谑眼神中,靳意竹勾起嘲讽的笑。


    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老鼠,碍于情面给他个职位,他倒是蹬鼻子上脸,搭台唱起大戏来了。


    何婉若连气都不敢出,屏息看着女儿。


    靳意竹长裙及膝,手上提着几个纸袋,大约是预备给外公的礼物。


    她女儿那张精致完美的脸上,笑容早已不像刚进来时那样温柔。


    何婉若心脏突突直跳,丈夫平时忙于工作,不知道女儿的秉性,她可是清楚的!


    女儿取了靳意竹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名字,性格却是一团火焰,容不得半点委屈,平时还有她这个当妈的替她遮掩,维持她矜持淑女的形象,可是今天……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戳破养小姑娘的事情,这可怎么得了!


    “靳远成,”正在何婉若心惊肉跳的时候,靳意竹忽然开口了,连名带姓的叫堂兄的名字,“谁是你妹妹?”


    她的声线本就清冽,现在冷下来,更是显得比雪更冰凉。


    “我爸妈可只有我这一个女儿……”


    靳意竹下巴一抬,从门口走进来,坦然自若的在外公身边坐下,那是专门留给她的位置。


    “你要当我哥,那也得看外公同不同意。”


    “意竹你就是会开玩笑,”婶婶反应很快,立马干笑道,“堂兄也是兄,咱们一家子亲戚,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就是,妹妹你可不能忘本,大家都是靳家人嘛,”靳远成还没反应过来,仍旧是得意洋洋的表情,“你那小金丝雀,是哪儿找来的?那才是外人。”


    “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魏舒榆,用词又那么轻佻,顿时挑破了靳意竹的底线。


    “对我朋友放尊重点,你算什么东西?”


    简直算得上是在骂人了,这下不止是何婉若,连靳盛华都变了脸色。


    “意竹!怎么说话的?”靳盛华本想让女儿道歉,眼角余光瞥到何天和的脸色,语气又软了几分,“要讲礼貌。”


    “我很讲礼貌啊,”靳意竹笑道,“爸爸,靳远成是你儿子吗?”


    靳盛华脸色更是难看。


    他的印象里,女儿一向懂事,不让他们操心,怎么现在说话成了这个样子?


    偏偏这问题尖锐,他没法回答。


    靳远成这几个孩子在集团里上班,是他授意的。


    跟何婉若结婚几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何天和退居二线,此时不安插几个自家人,什么时候动手?


    靳盛华有自己的算盘,却没想到女儿这么不留情面。


    成功的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后,靳意竹淡定自若的转头,笑着对何天和说:“外公,这是我给你带的东京特产,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何天和一向宠她,当即笑呵呵的说:“我瞧瞧,还是我们意竹懂事,每回出去玩,都知道带点新鲜玩意回来,我们这些老东西也沾了意竹的光了。”


    临近吃饭,何天和只是拆开和果子,从精致木盒里取了一块,略尝了一小口,又放下了。


    上了年纪,甜食吃多了难受,再说这和果子,味道也就那么回事,尝个味道,全了小辈的孝心就行了。


    “怎么样,我朋友说这家的好吃,”靳意竹一边说,一边还狠狠瞪了一眼靳远成,“合不合外公的胃口?”


    “嗯,你这朋友有品位,”何天和点头,“有机会请她来香港玩。”


    和果子确实是魏舒榆选的,从东京塔出来以后,她陪着靳意竹穿过小巷,去六本木买一家只能预约的老店。


    当时,靳意竹只觉得自己被魏舒榆的体贴和温柔笼罩,连心都像是被浸润在蜂蜜柠檬水里,一点一点的融化。


    而靳远成竟然敢用那种语气谈论她……


    “好啊,她人特别好,是学艺术的,”靳意竹笑眯眯的说,“我本来想请她参加明天的晚宴,可惜她要去见教授,没有时间。”


    “哦,那不错,是个会读书的孩子,”何天和对小孩向来宽容,“你堂兄讲话也太难听了点,人家正经小孩,被讲成这样,怎么受得了。”


    “就是,”靳意竹忽然抬起脸,朝着靳远成的方向看了一眼,连笑意都变得冰冷,“他这么没礼貌,明天去晚宴,会不会丢了咱们家的脸?”


    何天和笑呵呵的看着她,这么多年的勾心斗角下来,他哪能不知道靳意竹的小心思?不过,外孙女的身上,至少流着女儿的血,靳盛华从外面找来的野小子,在他的家宴上大放厥词,不给点颜色看看,旁人还以为他要入土了,连女儿和外孙女都护不住。


    “那就别去了吧,”何天和拍拍外孙女的手,笑容愈发慈爱,“意竹,你明天好好准备,外公带你见几个人。”


    靳意竹应了一声,朝靳远成扬起一个得意的笑脸。


    意思是你可以滚了。


    靳远成脸色灰败,连嘴唇都在抖。


    他实在没想到,好不容易套出了靳意竹在东京究竟在做什么,要抢在她没回公司之前,给她个下马威,结果被她狠狠耍了一道。


    怎么回事,不是说靳伯伯已经大权在握,以后是他们靳家人的天下了吗?


    现在看来,这集团还是姓何啊……


    靳意竹只看了他一眼,就没再给他眼神了。


    只跟外公和妈妈说话,连吃饭时也是如此。


    一顿晚饭吃下来,全是阳奉阴违,明明是一家人在吃饭,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外人,讲一些吹捧她爸的话。


    靳意竹听得几乎要冷笑。


    她爸是什么德行,她已经很清楚了。


    不是赘婿,胜似赘婿,心比天还高,从来就不觉得她和妈妈跟他是一家人,他那些姓靳的亲戚,才是他的一家人。


    现在外公还身体健康,只是退居二线,他就是这种态度,等到以后……


    靳意竹心里掠过层层阴霾,再看她柔弱不能自理的妈,只觉得心间沉重,几乎要喘不过气。


    下一次,下一次……


    她不想再撒娇卖痴,靠外公的余威让他们低头,她想抓住一点切实的东西。


    这时候说自己要进总部工作,会不会更惹得他们严防死守?


    “妈妈,你试试这个蜜汁排骨,刘姨说她特意按你口味做的。”


    最后,靳意竹还是沉下心,没有继续说公司的事,转而给何婉若夹菜。


    “我们家难得团聚,怎么还叫了这么多人……”


    小声的抱怨,但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偏偏她语气娇嗔,仿佛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大小姐,纯粹的抱怨自己家里人多,打扰了他们一家团聚。


    要不是看她刚刚那一手借力打力,靳盛华都要信了这个女儿。


    他心下恍惚,女儿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实在是不好管,和她妈妈一点都不一样,没有个女孩子的模样。


    “意竹,你要是心里念着我们,就搬回半山来,一个人住在中环,像什么样子。”


    靳盛华皱着眉头,开口教育女儿。


    “你这些哥哥们,明天都是要去晚宴的,今天一起热闹热闹,省得明天慌了手脚。”


    “去别人家吃个饭,就能慌了手脚,不如不要去了,”靳意竹声音平静,“怎么不叫我的姐姐妹妹来,我们还能一起看看裙子。”


    靳盛华眉头皱得更紧,女儿去了一趟东京,跟浑身上下长了刺似的,讲话真是难听。


    “不回就不回吧,我讲不过你,叫别人都嘲笑我靳盛华,连女儿都管不住。”


    靳意竹简直要翻白眼了。


    好话赖话都让你讲完了,你要我讲什么?有时候,她真的不明白,妈妈当初看中了这个男人什么,而外公竟然什么不阻止她,就这么让她结婚了。


    席间硝烟味愈发浓重,何天和筷子一扔:“吃饭的时候讲这些做什么?是嫌我活得太长,要我早点下去找你们妈?”


    靳意竹面上表情分毫不变,给外公夹一筷松鼠鳜鱼,甜着嗓子说:“外公你试试这个鱼,味道很好的,不比苏州的差,刘姨的手艺又好了。”


    何天和给外孙女面子,换了张笑脸:“好好好,那我尝尝,还是我们意竹有孝心。”


    靳意竹又端起橙汁:“外公,来,我敬你一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喝半口橙汁,甜腻的味道塞满了舌尖。


    说来好笑,平时只喝威士忌的人,在家只能喝橙汁,要是让魏舒榆知道,她大概会露出非常无语的表情吧。


    清淡的影子从她心里一闪而过,奇异的是,她的心竟然平静了下来。


    满腔不知道该往哪里发泄的怒火不见了,不知道是真的消融了,还是沉入了心底,只等着下一个爆发的瞬间。


    “意竹有心了,”何天和点头,“放心,外公身子骨硬朗!”


    不硬朗怎么能行?他的女儿是一朵柔弱娇美的玫瑰,必须要一棵苍天大树,为她遮挡住风雨。


    他的外孙女,是否已经长大成人,能渐渐肩负责任?


    何天和看向靳意竹,与她对一个眼神,他的外孙女穿一身甜美的香奈儿,漂亮温柔更甚何婉若年轻时,只是那眼神里,像是燃着一团火。


    永不熄灭的,不甘心的火。


    何天和忽然松了一口气。


    “意竹,”他说,“吃了饭早点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穿身正式点的衣服。”


    靳意竹颔首:“外公,你放心,我有分寸。”


    这身小公主衣裙,不过是她爸妈的喜好。


    安静温柔,漂亮精致,这就是他们对她的要求。


    但一个能继承集团的女人,怎么可能只有乖巧?


    靳意竹狡黠一笑,看来外公是懂她的意思了。


    妈妈做不到的事情,不如交给我做,总归胜过被别人吃干抹净。


    晚餐后,靳意竹没有多留。


    跟外公说过半小时闲话,靳意竹站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公寓。


    庭院里草木深深,空气格外清新,不论怎么看,都是放松身心的好地方。


    靳意竹胸中满是浊气,深呼吸好几次都未能消散,愈发觉得心间烦闷。


    以前过这种日子,并不觉得有什么。


    反正她只是行尸走肉一般,吃喝玩乐,学习工作,想要什么,明天就能买来,没什么痛苦,也感觉不到幸福。


    被空虚和无聊袭击的时候,喝点酒总能解决,要是不行,叫上几个朋友一起疯,总有排解的方法。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不能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还未走出庭院,靳意竹已经捏住了手机。


    清淡的影子浮现在她的心间,或许是那个雨夜,她在大剧院的门口,多看了魏舒榆那一眼,就被拽入了另一个世界。


    不去探索不行,不去得到不行……惹得她心里痒痒的一个世界。


    “喂?”魏舒榆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带着一点淡淡的困意,“靳意竹?”


    “是我,”靳意竹回答,“你睡了吗?”


    “快睡了,刚刚洗完澡,”魏舒榆那边响起走路的声音,接着是悉悉索索衣料的声音,“你不开心吗?”


    “有一点……你在做什么?”


    靳意竹按着耳机,后知后觉的发现,魏舒榆只是听她说了一句话,就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在穿衣服吗?”


    “对,你旁边没人吧?”魏舒榆回答,“让别人听到了不好。”


    “没有,我戴了耳机,小何去取车了,”靳意竹看着不远处的车灯,“你睡吧,不要挂好不好?”


    耳机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确实,这个要求有点奇怪,但这个夜晚,她实在是身心俱疲,只想听见一点令她觉得安慰的声音,哪怕魏舒榆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的呼吸,那也没关系。


    “可以是可以……”


    魏舒榆把手机放在枕头边,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问她:


    “你要不要跟我聊聊天?说出来会舒服一点。”


    “不要了,等我过来吧。”


    靳意竹下意识拒绝了她,这些烂事,她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或许见面了再说会比较好?总会有机会的。


    “我下个月过来,我们去东迪怎么样?”


    “可以啊,land还是sea?”魏舒榆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答应了她的要求,“你想去哪边?”


    她侧过身,不由自主的贴进了手机,似乎这样就能离靳意竹更近一点。


    “到时候看看,可以买联票,”靳意竹说,“两边都想去。”


    保时捷911停在靳意竹的面前,她拉开车门,在后座坐下:“别开音乐,太吵。”


    小何应了一声,沉默下山,一路驶向中环。


    “好奇怪,”魏舒榆说,“一想到你上车了,旁边有个人,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有什么关系?”


    靳意竹习惯了出行有人接送,完全可以当司机不存在。


    “你说就是了。”


    魏舒榆沉默了几秒,呼吸一轻一重,听得靳意竹心里好笑。


    怎么这么像小动物,动静大一点就会受惊。


    “在港区住得还习惯吗?”靳意竹随便找了个话题,“房子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塔楼很安静,24小时垃圾房很方便,”魏舒榆略松一口气,回答起靳意竹的问题,“你过来住这边吗?”


    当然也有不方便的地方。


    港区本就不是适合生活的地方,超市和物产店几乎绝迹,买东西不方便,物价也高,但靳意竹给了她黑卡,显然不是想听她说这些的。


    魏舒榆还没想好要不要刷她的卡……


    她总觉得,靳意竹给她黑卡,那是一回事,可以算作她的诚意,但她如果真的去刷靳意竹的卡,那她成什么了?


    那不是真的成金丝雀了?她不确定关系一旦定性,她还能不能自如的面对靳意竹。


    “住啊,自己的房子更方便,”靳意竹兴致勃勃的说,“我过来之前跟你说,让阿姨帮你布置,不用自己受累。”


    “知道啦,”魏舒榆有点犯困,声音显出几分倦怠,反倒带上一点娇怯,“我等你。”


    我等你。


    很奇妙的三个字。


    靳意竹那颗缩成一团的心,被一句我等你慢慢抚平,连带着一晚上的焦躁都消失了。


    “还没人这样对我说过,”靳意竹低声说,带着一点笑意,“那你要等我啊。”


    “会等你的,”魏舒榆从她的话音里听出她的不安全感,“靳意竹,你到家了吗?”


    “快到了,还有两个路口,”靳意竹回答,“好困,好想回家睡觉。”


    “好,那我等你回家,”魏舒榆笑意盈盈,连声音都更温柔几分,“我等你睡觉,我再睡觉,好不好?”


    “真的?”


    靳意竹有点惊喜,感到一丝陌生的暖意。


    “可你不是很困了吗?”


    “一下下没事的,”魏舒榆刚说完,就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我可以坚持!”


    “怎么像笨蛋一样,”靳意竹笑了,“我上电梯了。”


    不停变化的楼层里,靳意竹第一次在回家的时候,感受到了焦灼。


    虽然魏舒榆只是在电话的另一端等着她,可是那种期待是真的。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觉,”靳意竹说,“我还要卸妆,需要点时间。”


    窗帘自动拉开,绚烂夜景在眼前铺陈开来,靳意竹从酒柜里随便抓出一瓶威士忌,在沙发上坐下,长长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到家了?”魏舒榆嘟囔了一句,“怎么听见杯子的声音,你要喝酒吗?”


    “嗯,喝一点再卸妆,”靳意竹给自己倒酒加冰,“魏舒榆,我好累。”


    “……我陪你,”魏舒榆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去冰箱里拿啤酒,“我喝生啤。”


    “等我过去,我们再去居酒屋,”靳意竹说,“我也要喝生啤。”


    生啤没什么意思,喝起来还有点苦,可是那天居酒屋里,魏舒榆的眼睛实在是太亮,让她忘不了。


    怎么会有人的快乐那么简单纯粹?她也想像魏舒榆一样。


    她也想要那么澄澈的心。


    是不是那样就会离幸福更近一点?


    “好啊,那你不要点薯条了,”魏舒榆拉开易拉罐拉环,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根本就没人要吃。”


    “总要点一点小菜,不然看起来多清淡,”靳意竹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你不用下酒菜吗?”


    “可是我们现在就没有下酒菜,”魏舒榆灌下两口生啤,声音愈发轻快,“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比较容易醉而已。”


    “你不会已经醉了吧?”靳意竹笑了,“又困又没有下酒菜,很容易醉的。”


    回答她的是沉默的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忽然睡着了。


    真是的,一点分寸都没有。


    靳意竹本来该觉得烦的,但她却不觉得,可能是月色太好,稀释了她浅淡的不爽。


    她给东京的阿姨发消息,让她去看看魏舒榆,得到的答案是魏舒榆确实是太困了喝酒,所以睡着了。


    靳意竹哭笑不得,只好独自坐在夜色里,喝完剩下半杯酒。


    所幸耳边有魏舒榆的呼吸,让她不至于心烦意乱。


    公寓里太安静了,除了魏舒榆的呼吸,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意,靳意竹几个转念,最终还是没有挂掉电话,而是任由那呼吸声萦绕在自己耳边,度过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她听见魏舒榆一声惊叫:“我靠怎么快九点了?”


    “九点?”靳意竹迷迷糊糊的问,“你要迟到了?”


    “对我要迟到了,”魏舒榆抓起包包,开始往里面塞东西,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把抓起手机,被通话时长八小时四十三分钟震撼了一下,立马收了焦躁,连声音都温柔了几分,“靳意竹,你晚上没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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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对,我没挂断,”靳意竹还没醒,眼睛都没睁开,陷在软枕之间,懒洋洋的问,“你不是说可以陪我的吗?”


    魏舒榆沉默一瞬,她总觉得靳意竹好像在偷换概念。


    陪你回家,等你睡着,不是开着语音电话陪着睡觉啊……


    “那倒是没错……,”魏舒榆收敛心神,声音更温柔几分,仿佛在哄小朋友,“但我现在要去上课了哦?我挂断啦?”


    或许靳意竹不觉得吧,但对于她而言,一整夜不挂断的电话,实在是有些暧昧。


    如果24小时不挂断,那更加超越界限。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问,靳意竹,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女人?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要去上课啊,”靳意竹打了个哈欠,有点不情愿,但又很通情达理的说,“那你挂断吧,等下被老师发现了不好。”


    “我才不会被老师发现,”魏舒榆嘟囔一句,“拜拜。”


    手机里没有了声音,靳意竹的睡眠却没有变得更好。


    她昨天睡得晚,还喝了烈酒,睡梦里都是一片粘腻潮湿的深海,乌云如有实质,沉甸甸的压住海平面,令她丝毫不觉得轻松。


    辗转着又睡了一个多小时,靳意竹终于挣扎着醒来。


    她瞪着天花板,简洁的白色吊顶平时看着清爽,现在这种时候倒是有点太素净,让人心里不舒服。


    十点多钟,起来吃点东西,再去做脸弄头发,一整套流程折腾下来,正好能赶上六点的晚宴。


    真是无聊……


    靳意竹又打了一个哈欠,感觉梦里的那片海还留在她的心间,翻涌出深黑色的波浪。


    这些事,真是无聊。


    可惜,就算她觉得推杯换盏完全是没意义的事情,但这套规则早已运转多年,局中所有人都认同,并且乐在其中,自发维护,她作为后来者,除了去顺应规则,还能有什么办法?


    除非有一天,她站在比所有人更高的位置,制定一套新的规则。


    靳意竹坐在餐桌前,面对一碟沙拉菜,实在觉得兴致寥寥。


    “大小姐,不合胃口吗?”阿姨面色忐忑,手里抱着托盘,“要不要我重新做一份,您挑几种喜欢吃的菜?”


    她是菲律宾佣人,进了靳意竹家,才发现跟以前的雇主不一样。


    要不是何司机提醒,她都不知道,靳意竹是半山上的大小姐,家里规矩森严,据说那边的佣人,都是用了几十年,父母做不动了,再安排孩子替班,跟她这一纸合同找来的人,根本不是一码事。


    但她连半山别墅都没去过,一直住在楼下的小公寓,为靳意竹一个人服务,偶尔见到何司机,才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


    “没事,我只是不爱吃这些,”靳意竹挑着碟子里的牛肉粒,“阿好,你先回去吧,等会上来收拾就行了。”


    阿好点点头,不再多问什么,又下楼去了。


    她离开前,靳意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状似无意的说:“你别那么战战兢兢的,我们有合约的,我不会随便辞退你。”


    “好……谢谢大小姐,”阿好嚅嗫道,“我只是怕您不合心意,您看,您家的规矩……”


    “那些不是我这的规矩,”靳意竹似笑非笑的说,“我这不搞半山别墅那一套。”


    “啊?”阿好听不明白,她只会讲英语,又是外国人,哪里懂这些宫斗剧经典桥段,傻乎乎的问,“但是何司机说,我要是坏了规矩,您不会满意的,早晚辞了我。”


    “你没事少跟他们讲话,”靳意竹笑眯眯的说,“他那英语,跟你讲得明白吗?”


    “确实不太明白。”阿好摇头。


    “你只需要听我的,”靳意竹戳一块牛肉,慢条斯理的说,“阿好,你是我的人,懂了吗?”


    阿好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长松一口气。


    “大小姐,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阿好解下围裙,挂在厨房里,朝靳意竹爽朗一笑,“那我就先回去了,您有事叫我。”


    阿好走后,靳意竹挑着那盘菜叶子,将牛肉吃完,再喝一杯美式,就算是吃过饭了。


    小何在楼下等,准备接她去化妆做头发。


    靳意竹有常用的美容室,从她十六岁起,何婉若就带她去那边做脸,已经很熟悉了。


    小何接了她,连地址都不用问,直接开车过去,门口早已有人候着了,带着靳意竹一路进了包间,何婉若早就到了,现在敷着面膜,一边听佛经,一边等女儿。


    靳意竹一进来,何婉若便迫不及待的问:“意竹?”


    “妈,”靳意竹坐下,“你敷着面膜,就别说话了,等会吸收不均匀,要对皮肤不好了。”


    何婉若平生最在乎她那张脸,听了靳意竹这么说,立即不再说话,对着靳意竹摆摆手,示意她等会再说。


    美容师上前来,往靳意竹脖颈上搭一块温热毛巾,先给她捏肩,松松肩颈。


    “靳小姐,力度怎么样?”美容师轻声问,“最近有烦心事?肩颈都有点紧。”


    “没,”靳意竹回答,“等会有事,可能紧张了。”


    她当然有烦心事,只是还不至于要跟美容师说。


    前些年一直在读书,对集团里的事情一知半解,每次问起来,靳盛华都三缄其口,敷衍而过。


    她本来以为,是自己年纪小,书没读完,爸爸不放心跟她讲这些,怕她闲聊时讲出去,被有心人利用,但现在看来——他根本当不得她这一声爸爸。


    “紧张什么?”何婉若悠悠的说,“说是晚宴,又没有外人,都是朋友家的孩子,就当吃饭了。”


    靳意竹点头:“知道了。”


    什么孩子,这一次的晚宴,对她来说,和以往的都不一样。


    外公昨天说了,要介绍她给老朋友认识,那意思就是要把人脉让渡到她手里,让她慢慢培养自己的人,以后接手集团。


    有时候,她很羡慕妈妈这份天真。


    凭借着出色的家世和漂亮的脸,何婉若当了一辈子的公主,一直到了这个年纪,连话外之音都听不懂。


    全然的娇怯甜美,她本来也会成为这样一个人。


    但那天维港的雨夜里,靳意竹嗅见了自由的味道。


    温柔娇弱,貌美如花,躺在祖辈给予的荫蔽中,从世交家选一个竹马,只要不讨厌就行,只要能强强联合就行,然后结婚生子,将一切拱手送给男人!


    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人生。


    “靳小姐,请您移步,我们为您做脸部护理。”


    靳意竹闭上眼睛,任由美容师在自己脸上敷上一层又一层的东西,藏起她的表情。


    做完脸,又有人来做发型,礼服裙是早几天就送过来的,会所有人帮忙熨烫,等到妆发做好,再穿着上车,直接能去晚宴。


    一套流程结束,已经临近夕阳。


    靳意竹早就坐得不耐烦,但晚宴的妆容与平时不同,是按照上镜标准来做的,站在镜子前,脸上一丝瑕疵也无,皮肤白皙通透如同瓷器,睫毛卷翘,长发做了微卷,像是海藻一般,整个人漂亮得像是洋娃娃。


    “我女儿真是漂亮,”何婉若将她上下欣赏一番,满意得不得了,“不过怎么穿这颜色的裙子?多暗沉,怎么不挑粉色白色。”


    “湖蓝很好看啊,”靳意竹说,“显白。”


    “这么说倒也没错……”


    何婉若微微歪头,漆黑长发垂落肩头,眼眸顾盼生辉,有点遗憾的说:


    “可是妈妈还是喜欢你像小公主一样。”


    靳意竹置若罔闻,只是看着镜子里的女人。


    过了二十五岁,眉眼渐渐褪去稚气,与湖蓝长裙搭配在一处,竟然隐隐显现出几分凌厉。


    她很满意这样的自己。


    车早就在门口等了,今天是何婉若的司机开车,迈巴赫漆黑如镜,泛着冰冷光芒。


    何婉若拎着裙摆,微微低头,笑道:“去半山。”


    靳意竹跟在她后面,在她的身边坐下,红唇微抿,肩膀微不可见的紧绷。


    晚宴是汪家牵的头,他们家两代人都爱热闹,总觉得半山住着太安静,没事就找由头办宴。


    这次是说家里有小孩毕业,刚从美国回来,要让大家认识认识,把大半个圈子里的人都邀请上了。


    “哪有什么不认识的,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难不成出国读几年书,回来就变一个人啦?”


    何婉若坐在车上,兴致勃勃的讲:


    “那女孩子你认识的呀,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呢,汪若灵,长得很标致的。”


    靳意竹脊背挺直,看着窗外,她有意撑一下头,碍于发型不方便,心情已经有点糟糕。


    “不记得了,”靳意竹说,“到时候再说吧。”


    对她这群二世祖朋友,她是没有半点兴趣。


    当然有人是能一起玩的,这回有好些熟悉的朋友也在,但她来这的目的不是玩。


    汪家平日里就装饰得富丽堂皇,今天要办宴,更在装饰上下功夫,庭院里的花木都新修剪过,布置了点点灯火,看着很是热闹。


    “今天穿的不错,”何天和比她们来得早一点,看见靳意竹,点点头,“像个样子。”


    何婉若笑道:“真的啊?我还嫌她穿得素净,爸你觉得好?”


    “嗯,”何天和说,“比以前那些好。”


    “那个就是汪若灵,”何天和朝着人群中心一抬下巴,“跟你一样在美国念的书,她家是做半导体的,这两年也有意往文娱方面发展,你先跟你朋友打声招呼,等下过来,我带你去那边打招呼。”


    靳意竹看向那边,汪若灵娇小玲珑,穿一身白色小礼服,仿佛一朵正在盛放的山茶花。


    “外公,”她问,“我毕业的时候,我们家怎么没办宴?”


    她盯着汪若灵,少女站在客厅中央,仿佛被聚光灯照耀,她的长辈都在她身边,笑容里满是自豪。


    周围一群中年人,多是跟汪家有生意往来的人,借着汪若灵毕业这个机会,一群人聊得热络,不动声色的互相换过关系,再次连成一张网,把汪若灵纳入其中。


    “你爸说的,让你先历练历练,别惹了别人笑话。”


    何天和笑容里带着冷意,花白头发在水晶灯下,更显出几分苍老。


    “你妈妈那年身体不好,说是等过几年稳定了,到时候再说。”


    “不如今年办了吧,”靳意竹声音更冷,“趁我进入总部这个机会。”


    何天和定定的看着她,笑容里总算有几分温度:“好。”


    靳意竹点头,远远望见朋友向自己招手:“那我先过去一趟,马上回来。”


    魏薇等了她半天,一见她来,立马去挽她的手:“你怎么才来?”


    “我妈挑发型挑了一会儿,你们来得很早?”靳意竹问。


    “对,我妈跟她们家关系好,先过来了,”魏薇上下打量她一眼,“怎么忽然换风格了?”


    “这样好看,”靳意竹回答,“还有谁来了?”


    “小云她们都来了,我们一起过去?她们说要先去外面透透气。”


    靳意竹跟她一起去外面,去找其他朋友。


    “对了,她们说你在东京养小/情/人,真的假的?”魏薇好奇的问,“听说还是个女的。”


    “假的,你听谁说的?”靳意竹不动声色的问。


    “刘珂茜说的呀,她说你这个月都去两回东京了,有模有样的,”魏薇摇着手指,“这有什么,女的就女的嘛,又不是什么大事,那个谁不就是嘛?在美国好几个女朋友呢,今天也装得很乖。”


    “谁?”靳意竹问。


    “汪若灵啊!”魏薇不可思议的看她一眼,“你一点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靳意竹叹气,“她头发很长啊。”


    “谁告诉你女同就是看头发了,”魏薇啧啧两声,“在美国待那么久,一点没被熏陶到啊?”


    “熏陶了一点,但不多,”靳意竹把话题转向她,“你这么懂,你也是啊?”


    话音落下,她竟然觉得有点紧张。


    认识魏薇这么久,靳意竹从来没跟她聊过这种话题。


    倒不是故意回避什么,实在是从来没有机会聊。


    她们聚在一起,吃吃下午茶拍拍照片,没事聊这些做什么?说起来,她们聊那几个竹马发小还更多点,可惜靳意竹从来不感兴趣,话题轮到这里,要么找借口走人,要么坐着放空。


    现在想来,她对她的这些“朋友”,竟然都没什么了解。


    “我?”魏薇理所当然的说,“我是双啊,不过我更喜欢女孩子。”


    不等靳意竹说话,她下巴一抬,往汪若灵的方向:“我爸妈还说,要是我死性不改,干脆跟汪若灵结婚,知根知底的,别在外面乱找小姑娘。”


    “真不知道该说他们封建还是开放,”魏薇冷笑一声,“搞女同没事,找外地人不行,还给我相上亲了。”


    一说到这种话题,靳意竹不由自主开始走神,等到发现魏薇已经完成了出柜加抱怨一套大动作,只好无奈的说:“双只是你的借口……”


    “你要这么说也行,”魏薇暧昧一笑,“毕竟我也没交过男朋友。”


    魏薇性格开朗,一向吃得开,几步之间已经跟好几个人打过招呼。


    出现在一个晚宴上的人,靳意竹自然也是认识的,她心里装着事,没什么兴趣聊天,只是点头微笑,当作寒暄。


    “你今天心里有事啊,”魏薇端详着她的脸色,笑得玩味,“太明显了。”


    “是吗?”靳意竹勾起唇角,手指卷起一缕头发,“确实有点事,”她指指汪若灵那边,“我先过去了,我外公在等我。”


    魏薇点头:“去吧去吧,有空一起下午茶。”


    靳意竹对她摆摆手,往人群中心走去。


    话题聊得太私人,刚刚有一个瞬间,她都想跟魏薇说家里的事,但那也只是一个瞬间而已。


    魏薇能知道魏舒榆的事情,说明肯定有人在盯着她的事。


    在没找到这个人是谁之前,靳意竹不会跟任何人说她关于集团的想法。


    ……只有一个人例外。


    魏舒榆,只属于她的人。


    只是在唇齿之间咀嚼她的名字,靳意竹已经感觉到一丝清淡的安慰,正在从心底浮现。


    “意竹来了。”


    何天和远远看见外孙女,笑眯眯的朝她招手。


    “来,这是若灵,你汪叔叔的女儿。”


    靳意竹走过去,汪若灵甜甜的跟她打招呼。


    两个人聊几句上学时的话题,什么纽约哪家咖啡馆的芝士蛋糕最好吃之类的,默契的不再聊天,跟着各自的长辈,在人群里穿行而过。


    “意竹,你想好了?”何天和问她,“下个月就回总部来?”


    “想好了,我已经交过报告了,”靳意竹说,“我一开始就想在总部。”


    何天和深深看她一眼,不再说什么。


    大半场酒会下来,靳意竹几乎将世交家的长辈认了一个遍。


    “以后他们就不会把你当孩子了,”何天和告诉她,“你以后可能会发现,他们跟你想象得不太一样。”


    “以后就不是和蔼可亲的叔叔婶婶,是要把我放在砝码上的人,对吧?”


    靳意竹淡淡的说,脸上神色不变。


    “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是来交朋友的。”


    “嗯,”何天和点头,“走吧,我带你去见汪女士。”


    “汪女士?”靳意竹面露疑惑,“汪若灵的……?”


    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靳意竹终于察觉到不对。


    汪若灵是随母姓的,刚刚她见过汪若灵的妈妈了,现在这位汪女士是?


    “是她的外婆,”何天和神色平静,“叫奶奶也行,她们一家都是随母姓的。”


    何天和早跟汪千淳打过招呼,这会带着靳意竹上了二楼,一直走到走廊尽头。


    “汪女士跟你外婆是手帕交,关系很好,当时你出生,我也想让你随母姓,可惜你爸爸不同意,你妈妈一心顺着你爸,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意竹,你会想换个姓氏吗?”何天和试探道。


    “我无所谓,”靳意竹摇头,“我就是我,跟姓氏没关系。”


    “也是,”何天和苦笑一下,“叫何意竹,未免落了俗套。”


    雕花木门缓缓打开,室内铺着厚重地毯,吸走所有声音。


    即使楼下酒过三巡,高谈阔论,这里仍旧一片寂静,仿佛世外桃源。


    “汪女士,我带意竹过来了。”


    何天和平时随和爽朗,但身居高位久了,自然带着点傲慢之气,但在这间书房里,他的声音竟然柔和下来,虽然说着汪女士这样的称呼,但语气分明是老友叙旧。


    “知道你现在不管汪家的事,全都交给小辈,但我们意竹还是要托你照顾。”


    靳意竹心里升起一点疑惑,这话听起来,为什么那么像是在托孤?


    外公不是身体硬朗,中气十足吗?最近这段时间,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意竹来啦?老何,看你说的什么话,璀晚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她的孙女儿,当然也是我的孙女儿了。”


    汪千淳笑道,放下手中毛笔,净过手后,来拉靳意竹的手腕。


    “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汪千淳性格内敛,喜好清净,这些年深居简出,几乎不在外面出现。


    书房里尽是水墨山水,早就修心养性,与世俗之事无关了。


    “汪奶奶,”靳意竹灿烂一笑,“我高中就出国读书了,一直没机会来看您,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事实上,她甚少听别人说起汪千淳的事情,对汪千淳更没有印象。


    “好孩子,跟你外婆长得真像,”汪千淳拍拍她的手,“我听你外公说,你想进总部,是吧?”


    靳意竹点头:“对,我现在在分公司上班,已经交了报告了。”


    “嗯,”汪千淳笑容温柔,不知道透过她的眼睛,在看着什么地方,“你放心吧,董事会投票的时候,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靳意竹心里又掠过一丝疑虑。


    她现在对公司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这些年靳盛华有意瞒着她,不论是董事会架构,还是公司的主要业务,其实她都算不上了解。


    简直是致命的弱点。


    “她爸爸不是个省心的,”何天和摇头,“我早就说了,当初叫婉若像你们家一样,找个上门女婿,意竹跟着她姓,现在这个时候,都能顺理成章过渡给她了……”


    “小孩子的事情,我们管也管不了,”汪千淳说,“意竹,别担心的,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靳意竹点头。


    两位老人叙上了旧,讲的是她外婆的事情,可惜外婆走得太早,她都没能见上一面。


    现在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倒是也有一番乐趣。


    汪千淳养生,说了半小时话,看着时间差不多,讲了送客。


    等靳意竹回到一楼,魏薇她们早就走了,剩下一群中年人,借着酒局推杯换盏谈生意,人人脸上都是兴奋。


    靳意竹忽然觉得累了。


    纸醉金迷的香港,灯红酒绿的香港,每一秒钟有无数金钱滚滚流过的香港,支撑它的中流砥柱们站在她的周围,用虚假的面具说着虚假的话。


    见她回来,何婉若迎上来,面色忐忑不安,问:“有没有看见你爸爸?今天一晚上我都没看见他。”


    “我没让他来,”何天和笑眯眯的看着女儿,“婉若,你也该长大了。”


    何婉若神色茫然,抱着女儿的手臂,半靠在女儿身上,脸颊绯红,眼波流转:“可是爸爸,我早就成年啦,你看,意竹都这么大啦。”


    靳意竹拍拍妈妈的手背,第一次认识到,什么叫天真的残忍。


    何天和不再言语,只是问:“意竹,你今晚回中环,还是在半山住?”


    “我回中环,”靳意竹说,“习惯了。”


    她说要走,其实也没人要留。


    象征性寒暄过几句,靳意竹上车,回了中环。


    她觉得头疼,一路扶着额头,一直到进了家门,坐在那面灯火璀璨的落地玻璃窗下,才终于回过神。


    似乎就在刚刚,她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亮出自己的立场,走出要百分之百继承权的第一步。


    正在沉思之间,手机忽然亮了起来,随即是一阵轻柔音乐。


    是魏舒榆。


    只属于魏舒榆的铃声响了几声,靳意竹终于反应过来,梦游般的接起电话。


    另一边,是魏舒榆紧张到变调的声音:


    “靳意竹,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靳意竹轻轻舒了一口气,几乎是在喃喃自语:“真好,原来还是有人在乎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会视情况晚点更新,最迟不超过19点,宝贝们不要急等一等就有了。


    第26章


    “靳意竹?”


    魏舒榆的声音高了几分,浓郁的担心像是要溢出来。


    “你还好吗?”


    “还好,”靳意竹回过神,“有点累而已。”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卸下妆发,把手机放在旁边,随意问道:


    “你今天做什么了?”


    “上课,然后和朋友吃饭,回家看了会书,”魏舒榆一一说完,“你今天是不是要去什么晚宴?”


    “对,累死我了,”靳意竹的思绪慢慢回笼,“不过我今天妆很漂亮,可惜了,早知道给你看看再卸了。”


    她的手机虽然放在旁边,但是没有对着自己。


    魏舒榆能看见的,只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灯光正从顶端洒下来,落在她背后的沙发上,墨绿色细绒沙发泛着温柔灯光,上面放着几只抱枕,营造出某种清冷氛围。


    “现在给我看看也不迟?”魏舒榆笑道,“一点点也好。”


    “我才不要,都卸了一大半了,不漂亮了,”靳意竹摇头,“下次有机会吧。”


    魏舒榆“嗯”了一声,一时无话。


    她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现在肯定也很漂亮,卸了一半也没关系,这样那样的话,不管是安慰还是夸赞,总归会让靳意竹更开心一点。


    但是她没说。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感情,让她的心里有点酸涩。


    她没来得及看见的靳意竹,今天的那场晚宴上有无数人看见了。


    他们是靳意竹的家人、朋友、是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而她只是游离在这一切之外的闯入者。


    对于靳意竹的真实生活,她又知道多少?


    如果靳意竹要松开她们之间的这根细线,她又能做什么?


    靳意竹敏锐的抓到她那一丝低落,停下了卸妆的动作,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魏舒榆按下心底那点不安,“那你明天还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不过要去公司一趟。”靳意竹回答。


    她去总部的事情已经过了明路,明天先去一趟分公司,把原本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再办手续。


    不过这种事情,就没必要跟魏舒榆说了。


    “那还好,可以休息一下。”


    魏舒榆不再坐在桌前,只是盯着靳意竹的视频,等着她是不是什么时候会出现一下,那是很少见的情况。


    靳意竹给她打视频的时候,多半只是把手机随意扔在什么地方,画面里乱七八糟,盯着看也没什么意义。


    她站起来,去做自己的事。魏清露前几天说想过来玩,要看看行程安排。


    靳意竹自己虽然不在镜头里,但魏舒榆一走开,她就发现了。


    “魏舒榆?”


    靳意竹叫着她的名字,语气里带点疑虑。


    “你去哪里了?”


    “有点事,”魏舒榆听见她的声音,又回到画面里,问,“怎么了?”


    “没什么,什么事情这么重要?”靳意竹问。


    明明没有看见她的脸,但魏舒榆已经可以想象,靳意竹那张漂亮的脸上,一定出现了疑惑,甚至眉头微微皱起,略微有点不爽。


    为什么?难道只有她可以在视频的时候不专心,而她却不能离开镜头前,必须让靳意竹看见自己的一举一动?


    也是,毕竟她才是金丝雀。


    靳意竹要知道她的全部,合理且正常。


    “我妹妹要来玩,”魏舒榆拨弄着指甲,语气清淡,“我想看看攻略。”


    “妹妹要来玩,就要看攻略啊,”靳意竹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酸意,“我来的时候,怎么就是躲着我呢。”


    魏舒榆微微一愣,靳意竹是在吃醋吗?


    “那不是之前有点不愉快嘛,”魏舒榆下意识软了声音,“现在才不会呢。”


    她不知道是想哄靳意竹,还是想哄自己,只知道这一刻恨不得牵住靳意竹的手,在夜风里晃晃她的指尖,要她消去脸上那点落寞。


    “你最好是不会,”靳意竹笑道,“你妹妹什么时候过来?别订酒店了,住你那吧。”


    “可以吗?”魏舒榆又是一愣,“不太好吧……毕竟是你的房子。”


    “既然是我的房子,那我说了可以让她住,还有什么问题?”


    靳意竹满不在乎的说,她已经将妆容尽数卸掉,坠入宽大躺椅。


    “这段时间我来不了,让她陪陪你也好。”


    “这样啊……”魏舒榆听见她没空过来,感受到的不是轻松,反而是寂寞,不由得多问一句,“我下个月有一周假,要不要我来香港?”


    “你想来当然好,不过我会比较忙,”靳意竹说,“可能你要自己逛逛。”


    魏舒榆默然片刻:“那算了。”


    “嗯,”靳意竹也没在意,“陪你妹妹好好玩。”


    魏清露是三天后过来的,拎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一进魏舒榆的家门,立即“哇”了一声。


    “塔楼诶,这下面就是六本木吧?”


    魏清露今年大学毕业,看什么都兴致勃勃,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这才意犹未尽的转过头,问:


    “姐姐,你这个朋友真的好有钱。”


    魏舒榆躺在沙发上,举着手机回靳意竹的消息,告诉她妹妹过来了,今天会住客房。


    靳意竹大概在忙,消息发出去,半天没有收到回应。


    “其实不是朋友,对吧?”


    魏清露很敏锐,从她的表情上看出端倪。


    “那是……?”


    魏清露本来想说女朋友,但又觉得姐姐那紧绷的肩膀和盯着手机的眼神,不像是恋人之间该有的表情。


    但不是朋友,又不是女朋友,为什么会在港区租一个房子,让魏舒榆去住?


    奇怪的想法从魏清露的脑中冒出来,她知道姐姐是很受欢迎的人,尤其是很受有钱人的欢迎,之前有次过年,大人们语焉不详的聊天里,她能感受得到……他们对姐姐的期待。


    魏舒榆当时的反应,是直接掀翻了桌子,告诉他们是在做梦。


    魏清露觉得,不会是那种事。


    只是,在她愈发忐忑的目光里,魏舒榆开口了。


    “嗯,”魏舒榆说,“她是我的金主。”


    她想过要不要用别的词,比如老板什么的,但最后还是选了“金主”这个会刺痛自己,也会刺痛魏清露的词。


    “金主……”


    魏清露果然呆住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那、那是包/养吗?你不是不做这种事吗……”


    “嗯,我不会被别人包/养,但是我喜欢她。”


    魏舒榆很平静的说,仿佛这句话已经在脑中演练了千万遍,没有一丝犹豫。


    “是之前在香港的那个人,她到东京来找我,我拒绝不了。”


    她低着头,顶灯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照出一片惨白。


    不是她想告诉魏清露,只是这些话在心里发酵了太久,早就需要一个出口,而魏清露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那个大小姐?”魏清露还有印象,“我还以为你们结束了。”


    “我以为结束了,但是没有,”魏舒榆的声音愈发低下去,“我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好像不该这样,但是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魏清露沉默几秒,对于感情的事,她既没有体验,也没有感悟,大多数时候,魏清露保持着某种小动物般的直觉,认为快乐就是好的,难受就是坏的。


    然后,她问了一个很直白的问题:“那你开心吗?”


    魏舒榆咬着嘴唇,直至舌尖尝到一丝血的气味。


    “开心,”她说,“就是因为太开心了,才觉得痛苦。”


    痛苦这份开心为什么不能更多一点,痛苦靳意竹和她只是这种关系,痛苦自己不能参与进靳意竹真正的生活,痛苦不能看见靳意竹更多一点……


    痛苦自己的软弱,痛苦自己的无力,痛苦自己的犹豫不决。


    “那这样的话,多做一点让你开心的事不就好了吗?”


    听见姐姐不是因为钱而选择被包/养,魏清露反倒平静下来,虽然因为爱被包/养听起来实在是傻得要命,但她的姐姐就是这种人。


    “我不知道那么多有的没的,我就是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快乐。”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魏舒榆说,“喜欢就去追,爱过就不后悔……但我和靳意竹实在差别太大了。”


    “差别大有什么关系?”魏清露更是不懂,“世俗上的差距,只要努力总是可以抹消,这不是你说的吗?”


    乍一听见自己多年前说过的话,魏舒榆不由得苦笑。


    半饷,她才低声回答:“也是,灵魂的距离才是最重要的。”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书房,魏清露怔怔的看着她,总觉得那单薄纤细的身躯里,仿佛在燃着一团火焰。


    是她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姐姐。


    魏清露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想起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姐姐的那天,魏舒榆的脸上,就是这种表情。


    云淡风轻、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眼神冷肃,晦暗难言,连嘴唇都是紧抿的,藏着某种不甘心的火。


    她从小对学习以外的事情不关系,更讨厌亲戚关系,每次去家族聚会,都是全程走神。


    只有那天不一样,喧闹的饭桌上,不知道是谁率先发难,指责魏舒榆败坏家风,大好的年纪不结婚,跟个女人搅合在一起,连钱也不往家里拿了,实在是不孝。


    被当众出柜,魏舒榆站起来,不慌不忙的问,我不杀/人不放火,自己养活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什么问题?


    或许是被她的恬不知耻震惊,满桌的大人神色各异,开始轮番上阵,从她浪费自己的美貌才华说起,一直到明明有人愿意花大价钱娶她,只要她愿意做富太太,这到底有什么不好?


    当时,魏清露还是个高中生,搞不懂其中弯弯绕绕。


    她只看见姐姐站在人群中央,用一种冰冷的语气,质问所有长辈:“满口仁义道德,说到底还是想卖女儿,我只是喜欢女人,说得我像是犯了什么罪。”


    “人活在世界上,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自己的灵魂,世俗的差距,总能通过努力抹消。”


    “我敢说我的灵魂洁白无瑕,你们敢吗?”


    说罢,她拂袖而去,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魏清露的心脏砰砰直跳,做了无数习题都没有找到的答案,忽然在眼前出现了,她实在忍不住,跟着站起来,悄悄跑了出去。


    就是因为这个决定,她成了整个家里魏舒榆唯一正眼相待的人。


    “魏清露,你等会玩够了,自己去客房睡。”


    魏舒榆的声音传来,让魏清露骤然回神,她应了一声,魏舒榆想了想,实在是不放心,又在书房前停住了,说:


    “浴室在那边,可以泡澡,客厅餐厅你随便用,就这间房你别进去。”


    她指着书房旁边的门,加上一句:“这是靳意竹的房间。”


    既然是靳意竹的房子,那自然会有一个她的房间。


    虽然她现在还没来住过,但房间是早就布置好的,家政工定期会来打扫,保持着随时可以入住的模样。


    “你们不是一起睡啊?”魏清露从沙发里抬起头,“那多不方便。”


    “其实……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妹妹说话直白,魏舒榆微微有点脸红。


    “我们不睡在一起比较方便。”


    “啊?”魏清露一头雾水,抓着自己的头发,嘀咕了一句,“柏拉图啊……”


    “我们更像是朋友,”魏舒榆轻轻的说,“她也更希望我做她的朋友。”


    “啊?”魏清露满头问号,简直要把自己的头发抓下来,半饷恍然大悟,朝着魏舒榆扑过去,“哇去,那就是你这个当金丝雀的更想……哇!”


    魏舒榆冷笑一声,把门摔上,当做是对她的回答。


    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魏舒榆的大脑总算是冷静下来。


    虽然魏清露说话直白,可她说得却没有错。


    确实是她这个当金丝雀的,更想发生一点什么。


    只可惜靳意竹直得彻彻底底,就算脸红心跳,仍旧不会去想那是因为什么。


    魏舒榆能感觉得到,靳意竹对她有好感,否则她追到东京来,非要让她留在她身边,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对待朋友,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她曾经想过,要不要揭破这层窗户纸,或者跟靳意竹继续玩这个友谊游戏,直到无法伪装的那一天。


    但她很清楚,自己的渴望无法隐藏。


    就算不用魏清露来说,她也会有想去追逐、想得到更多的那一天。


    现在,就是做出决定的时刻。


    她要真正跟靳意竹站在一起,不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就算要付出代价,她也无法说服自己放弃。


    只要靳意竹愿意给她机会,她会不顾一切的去抓住。


    魏舒榆深吸一口气,在书桌前坐下,先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报告文档,开始敲敲打打。


    靳意竹的家世固然令人望尘莫及,但她也有可以倚仗的事物。


    一路将她送到这里、足以令所有人惊叹的才华,就是她的砝码。


    翌日,魏舒榆带着计划书去了教授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点闷,窗户没开,已经是春日时分,竟然还开着暖气,令整个房间里都萦绕着黏稠潮湿的气氛。


    魏舒榆站在周教授桌前,外套还没脱,额前的碎发被热气熏得有点贴皮肤。


    她的计划书已经递给周教授了,接过文件时,光是上面的标题,就让周教授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


    魏舒榆将外套脱下来,挂在手臂上,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她知道教授对她的计划书不会满意,但她并不打算放弃。


    能够与靳意竹背后的家族抗衡的,唯有世人皆知的盛名。


    要获得那种盛名,能走的路只有一条。


    站在文娱行业的顶端,制造出能够源源不断获得利益的商业作品,变成一台真正的印钞机,要资本都对才华敬畏三分。


    周教授戴着那副老花眼镜,先抬眼打量着她。


    清秀漂亮,像是沾着露水的小茉莉,没有什么攻击性的一张脸,连身形都纤细单薄,被罩在一身白裙里,如同一阵雾气。


    脊背却是挺直的,紧绷到了极限,显露出某种分毫不让的决心。


    对于这个学生,她印象很深。


    魏舒榆不是正规入学,是被老友推荐而来的研修生,拿着一份光鲜亮丽的简历,不论是自己的作品,还是策划过的展览,全都斩获奖项,声名斐然。


    她本以为这人是来镀金的,不是常常有这种事吗?在艺术圈里站稳了脚跟,忽然发现自己缺一点人脉和资源,于是再回到学校里来,能学到什么无所谓,关键是获得一张入场券。


    “我注意你很久了,”周教授从小在国外长大,中文并不标准,但足以听懂,“出身校很漂亮,在上海和香港都做出了成绩,说是想来东京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翻着魏舒榆的计划书,动作特别快,像是在找什么毛病。


    “在研究室里也很突出,真是无法否认的才华啊。”


    她今天穿了件卡其色的灯芯绒外套,衬衫笔挺工整,戴着红宝石袖扣,流露出养尊处优的自矜。


    作为创造了票房神话,在商业和艺术之间找到了完美平衡的导演兼制作人,她确实有倨傲的资格。


    “最后还是要选择电影映画方向吗?”


    她一把将计划书合上,魏舒榆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将她的计划书看完,但周教授已经抬起了头,问:


    “你不是展览策划出身吗?在艺术圈也做出点成绩了。为什么要改?你之前做的东西都不要了?”


    一连串的质问,魏舒榆丝毫不动,只是点头,“嗯,我决定好了。”


    “为什么?”周教授往后靠了靠椅子,双手交叉,定定的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这种转向几乎等于重头开始?你现在开始做映画,跟别的学生没什么区别。”


    魏舒榆与她对视,没打算避开:“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周教授挑了下眉,她从椅子上坐直,似乎是第一次正视魏舒榆。


    “嗯,”魏舒榆的声音很平,但听得出来是在咬字,“我想成为能够在商业和艺术之间找到平衡,像您一样伟大的导演和制片人。”


    周教授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嘴角动了动,好像要笑但忍住了。


    “小朋友,你说话还挺好听的,”即使内敛如周教授,仍旧难掩激动,“形容我,还远远用不上伟大吧。”


    “或许别人不这样认为,但我确实是这样觉得的。”


    魏舒榆语调未变,很平静的回答:


    “老师,您是亚洲第一个拿到大满贯,突破百亿票房的女人,为什么不能称之为伟大?”


    “你要做第二个我吗?”


    她把计划书又拿起来,往后翻过几页,捻着中间几页纸。


    “你写得很大胆。虽然很多地方还不成熟。”


    “我只想做我自己,”魏舒榆微笑道,“我不会成为第二个谁。”


    周教授再次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她看得出来,魏舒榆很紧张,连指尖都在颤抖。


    魏舒榆的资料,整个研究室的教授全都看过,她当然也不例外。


    这不是一个新人,她前年在香港的那场展览,从首日到终日门票一直售罄,主办方赚疯了的同时,又接连签下数个代理,明摆着要将她的商业价值压榨殆尽。


    如果当时的魏舒榆身边有可靠的长辈,她不至于落入陷阱,最后背上江郎才尽、只能自己模仿自己的恶名。


    她愿意接受推荐,收下这个学生,一开始就抱着欣赏和怜惜。


    周教授叹息一声,又瞥她一眼:“你很有创意,可惜写得太漂浮,计划书拿回去,下周改好了再过来。”


    魏舒榆轻轻吸了口气,感觉如芒在背,但她知道她不是在苛责。


    “想拍电影的人很多,想成为我、取代的我的人也数不胜数,”周教授慢悠悠地说,“如果是你想取代我,我倒是拭目以待。”


    魏舒榆终于笑了:“我会在致谢里写上您的名字。”


    周教授没接话,拿起笔在计划书边上划了几下,然后把那页翻过去,重新看一遍。


    过了几秒,她开口了,但是没看她,语气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这是一条很难的路,但你要是真的决定了,就别半路回头。”


    魏舒榆站直了:“我从来不会后悔自己选择的路。”


    这回,周教授是真的笑了,笑得有点冷:“你最好不会。”


    说着自己喜欢电影,要拍属于自己的电影,要做出一番成绩的学生,实在是数不胜数。


    光是今年,周教授就见过几十个,现在春季刚过完,已经渐渐没了声音,只剩下之前站在她面前,说出豪言壮语的模样,还留在她的心上。


    她不想魏舒榆也变成那种人,白白浪费她的一番心血。


    魏舒榆接过自己的计划书,朝她摆摆手,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周教授的笑容里多了点温度,或许这个孩子,真的会跟其他人不一样。


    接下来一周,魏舒榆闷在家里,专心修改她的计划书。


    她的想法并不成熟,好在现在她的身份是学生,有更多的试错机会,不至于像过去一样,要为了商业价值束手束脚。


    这学期结束的时候,研究室会举办小型展览,届时作品可以面向大众,收集第一轮反馈。


    大概还有三个月的时间,魏舒榆打算在这期间做出Demo,参加学期末的展览。


    不仅可以看看自己的想法怎么样,能不能受到市场的欢迎,也可以让周教授知道,她是认真的。


    “早知道你这段时间这么忙,我就不来打扰了。”


    魏清露待了一周左右,将东京附近玩了一个遍,直到临走前一天,魏舒榆才抽出空来,跟她一起吃饭。


    “临时有事,之前你定行程的时候,我还是很闲的,”魏舒榆略有愧疚,“等你下次过来,一定带你好好玩。”


    “没事,一个人也蛮好玩的,”魏清露笑眯眯的说,“有你的攻略,根本没遇到什么困难嘛。”


    “那攻略上好多地方,我都没去过,本来还想一起去的,”魏舒榆说,“下次有机会吧。”


    “我才不去第二次呢,”魏清露狡黠一笑,“你跟意竹姐姐一起去嘛。”


    “……”


    魏舒榆一时失语,连吃饭的动作都停了,半饷,才故作愠怒。


    “她才不是你意竹姐姐……”


    “哎呀早晚有一天会是的嘛!我姐看上的人还有拿不下的?!”魏清露一脸开朗,看起来一副智商不高的模样,“我等你好消息啊!”


    晚餐后,魏清露去收拾行李,魏舒榆进书房敲键盘。


    临近九点,魏舒榆从计划书里回过神,下意识去看手机。


    果然,靳意竹的电话打过来了。


    这已经成了惯例,有时候是视频,有时候是语音,全看靳意竹的心情。


    “好准时,你干脆在家里安个监控算了。”


    魏舒榆嘟囔一句,接通视频的瞬间,靳意竹的笑容出现在画面里,将她轻轻震了一下。


    “好漂亮……”


    “是吧?”靳意竹笑容更浓几分,眼角眉梢满是得意,“我在家安个监控,就欣赏不到你这么有趣的表情了。”


    她将栗色长发染成了金色,此刻正绕在葱白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着,似乎是对魏舒榆的反应很满意,她稍微退后一点,靠进宽大沙发之间,对魏舒榆一抬下巴,声线微哑,染着说不出的妩媚。


    “魏舒榆,你躲什么?看着我。”


    魏舒榆的呼吸都快停了。


    她一直都知道,靳意竹很漂亮,但金发红唇、妆容精致的靳意竹,简直美得不似凡人。


    更枉论此刻,靳意竹穿一身黑色晚礼服,丝质布料泛着微光,勾勒出纤细锁骨,顺着胸线向下,抚过窄薄腰肢,一双长腿若隐若现,宛若上好羊脂白玉。


    她伸出手,掠过手机边缘,仿佛要透过网络,抚上魏舒榆的脸。


    “你喝醉了吗?”魏舒榆被她的语气胁迫,只好将脸转过来,让靳意竹能够看见她,“说话好奇怪。”


    她微微低着头,眼神躲闪,不敢正视靳意竹,比瓷器更白皙细腻的脸上早已是绯红一片,连耳垂都微微泛红。


    “奇怪吗?我怎么不觉得,”靳意竹托着下巴,舌尖舔过唇角,像是在尝口红的味道,“你脸红了。”


    下一秒,魏舒榆把视频挂断了。


    她按着自己的心脏,它正在不受控制的狂跳着,不论她怎么想要冷静,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除了靳意竹方才的表情,什么都没有。


    靳意竹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附带一句留言:接视频。


    言简意赅,不容拒绝。


    魏舒榆硬着头皮,又一次接通了视频电话。


    靳意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魏舒榆,挂什么?不想看见我吗?”


    “不是……”魏舒榆声音很轻,“你今天太漂亮了,看得我害羞。”


    她本就不是擅长说谎的人,更何况现在头脑一片空白,干脆放弃思考,直接说了实话。


    “有这么漂亮吗?”靳意竹明显高兴了起来,“真可惜,要是能让你直接看看就好了。”


    “我也想看,上次我就没看到。”


    靳意竹收敛起那种上位者的神色,换上温柔的假面后,魏舒榆反倒有点不爽起来,如果靳意竹本性如此,那她宁可承受她那种强烈到窒息的占有欲,也不愿意被她虚假的对待。


    “靳意竹,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最近没空,”靳意竹有点惊讶,“你很想我吗?”


    认识这么久,她从来没听过魏舒榆对她提出什么要求,甚至没听过魏舒榆主动说要做什么。


    魏舒榆顺从她的每一个想法,吃什么、去哪里、做什么,全都按照她想要的来,在给了她无穷无尽安全感的同时,也让她觉得虚无。


    “有多想我?很想很想我的话,我可以请假过来哦。”


    窃喜的同时,恶劣的念头又从心里钻出来,就这么一点还不够,她要魏舒榆再多说一点,最好满心满眼都是她。


    然而,魏舒榆没有满足她。


    “很想你,”魏舒榆说,“但是没空就算了。”


    靳意竹一愣,不由得更集中精神,去看着那双眼睛。


    隔着渺远的距离,魏舒榆的眼神看不真切,但她的害羞是真的,揪住裙摆的指尖在轻颤,她不知道魏舒榆的心里正在经历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她只觉得——


    好奇怪,连她自己的心,好像都痒痒的。


    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非得要抓住那只小猫,把它狠狠按住,在肚皮上亲上一通,把皮毛全部揉得乱七八糟,才能一解心中渴望。


    “魏舒榆,”她说,“你来香港,我给你买机票。”


    “没空,”魏舒榆回答,“宝贝,我也很忙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说强强就强强,我们小魏是一款只要想清楚了立马就开钓的诱受来的,清冷美人钓起来果然是最香的!跟靳意竹完全就是棋逢对手!


    第27章


    再次见到靳意竹,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


    东京最漂亮的樱花季,靳意竹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过来小住几日,跟魏舒榆一起看樱花,或者去富士山,就连每天晚上例行的电话都消失了。


    魏舒榆能收到的,只是她的只言片语。


    以及转账红包。


    靳意竹对跟她分享日常没什么兴趣,她发来的日常照片,多半也是她的衣服和包包。


    与此相对的,就是只言片语里含量极高的大牌上新,从爱马仕到香奈儿一应俱全,让她拿着卡去买喜欢的。


    魏舒榆哭笑不得,很直白的告诉她:“我不要。”


    靳意竹百忙之中抽空给她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不要?”


    她本来想问,是不喜欢吗?还是有更喜欢的牌子?


    然而,魏舒榆只是在视频里笑意吟吟的看着她,深棕色的眼眸仿佛在发光,看得靳意竹把公司的烂事全都抛之脑后,只觉得心情一点点平静,像是坐在海边,眺望着璀璨斜阳。


    下一秒,魏舒榆对她说:“我要你来陪我。”


    尾音微微上扬,听上去不像是请求,反倒像撒娇。


    连那张清淡的脸上,都浮现出温柔笑意,不知道怎么回事,靳意竹心跳加速,总觉得有点缺氧。


    “要我陪你去买吗?”靳意竹沉吟片刻,“那要等很久了,要不你找个朋友陪你?”


    魏舒榆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意渐浓,眼神却略微落寞,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好吧……”她抬起眼,离镜头更近一点,“不可以等你吗?”


    靳意竹一时愣住,想起魏舒榆挽住她的手臂时,一点温热会朝她靠过来,柔软得不可思议。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靳意竹点头:“我看看……下周吧,下周日有公休,可以凑四天过来。”


    靳意竹到东京的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


    何叔叔提前去学校,接过魏舒榆之后,再去成田机场。


    成田机场建在千叶,从东京开过去要一个多小时,比羽田机场更远。


    何叔叔这段时间留在东京,按照靳意竹的要求,接送魏舒榆上学,跟魏舒榆渐渐算得上熟悉了。


    “何叔叔,我想听《Mozart!》,要德语版的。”


    魏舒榆上车后,先伸手过来,划过何叔叔的珍藏,在导航屏幕上选过自己喜欢的歌,不给何叔叔发挥的机会。


    “这部的歌都很好听,你可以试试。”


    “我听过,很热门,每年都重演,”何叔叔没换她的歌,只是问,“今天不坐副驾驶?”


    魏舒榆微笑道:“等会靳意竹要来,我坐后面方便点。”


    平时上学,她出于礼貌,会坐在副驾驶,免得何叔叔心里不爽,觉得自己只是个司机,要为她服务。


    但今天不一样,靳意竹过来,她再坐副驾驶,是给自己没脸。


    名义上是金丝雀又怎么样?


    她本来就不是只为靳意竹服务的人。


    滴水不漏的说法,何叔叔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不说话了,沉默的把车往前开。


    魏舒榆托着下巴,看向车窗外的景色,樱花落尽了,现在是属于炽烈太阳的季节。


    夏天啊……


    最适合谈恋爱了。


    可惜有人不解风情,明明很吃撒娇那一套,偏偏不知道是为什么心跳。


    魏舒榆在后座睡了一觉,再睁眼时,成田机场已经近在眼前。


    何叔叔停在停车场,关了音乐,打开顶灯,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问:


    “魏小姐,你知道大小姐为什么忽然过来吗?”


    为什么?魏舒榆还有点迷糊,下意识想,那当然是因为我吹枕边风了啊。


    虽然还不到枕边那程度……


    “怎么了?”她没正面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疑惑,如果魏小姐不知道的话,可以当我没问。”


    何叔叔是老油条了,他没打算明说,只是端详着魏舒榆的神色,又一次试探:


    “香港那边说,大小姐最近事情很多,实在不像是有空来度假的样子。”


    “如果不是来度假呢?”


    魏舒榆神色未动,平静的回答:


    “我请她来看我的期末展览,不行吗?”


    何叔叔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何叔叔。


    迈巴赫宽敞的车厢中,冰冷的视线撞出火星,在小小的后视镜里交汇。


    魏舒榆没有退避。


    她很清楚何叔叔是什么意思,他想从她的嘴里套话,推测她知道些什么,要是能迫使她说出靳意竹的目的,那最好不过。


    很可惜,她不知道靳意竹具体在做什么,更不可能失言。


    何叔叔盯着她,仿佛在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


    来东京时,他把小何留在了香港,现在果然派上用场。


    据说,大小姐回香港第一天,在半山别墅大闹一场。


    第二天,老爷子勒令她的堂兄堂弟们不必再来半山,措辞相当严厉,说半山老宅是一家人团圆的地方,外人来来去去,像是什么样子?


    又过一周,荆家这一辈最有希望的男丁,靳远成被踢出总部。


    小何不属于集团本部,只是管家岗的,打听不到细节,但光是零星几句,足以让何叔叔毛骨悚然。


    十八岁跟着荆盛华,亲眼看着先生是怎么从老爷子手里一步步把集团给夺过来的,完全称得上手段狠辣,就是因为见过荆盛华的雷厉风行,何叔叔才死心塌地,背叛了老爷子跟着他。


    现在是……要变天了吗?


    他心下惶然,但从魏舒榆的脸上,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半饷,魏舒榆提醒他:“何叔叔,飞机快落地了。”


    他咬着牙,正想说点什么,但魏舒榆已经拉开车门,毫无顾忌的下了车,对他挥挥手:“我先走了,不能让靳意竹等我。”


    魏舒榆控制着自己的脚步,没让何叔叔看出端倪。


    一直到出了停车场,进了机场大厅,她才咬住嘴唇,轻轻吐出一口气。


    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就算不知道靳意竹想做什么,但只要是靳意竹的事,她都绝不能露怯,给靳意竹带来麻烦。


    这是魏舒榆给自己的原则。


    在出关口等了几分钟,魏舒榆终于看见了她。


    耀眼的金发,精致的妆容,一丝不苟的正肩西装,靳意竹拎一只小包,从机场走出来,纯白门扉在她身后慢慢合上,愈发显得她高挑动人。


    魏舒榆深吸一口气,把一切抛在脑后。


    她快步走过去,不等靳意竹反应,直接扎进她怀里,环抱她的腰,轻轻蹭了一下她的肩膀,再朝靳意竹仰起脸:


    “靳意竹,我好想你。”


    温香软玉满怀,靳意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思绪还未从香港那个斗兽场里抽离,鼻尖已经嗅到尼罗河花园的清香。


    清甜中带着魅惑的味道环绕着她,令靳意竹微微失神。


    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靳意竹抱住了眼前人,她低下头,下意识想要更多一点属于魏舒榆的味道。


    “我也很想你。”她喃喃说道。


    靳意竹回抱过来时,魏舒榆松开了手。


    她往后退一步,笑意温柔:“靳意竹,好久不见。”


    靳意竹怀中一空,连带着清甜香气都离她远去,她觉得心间鼓噪,泛起不知名的焦灼。


    “确实很久,”靳意竹牵住她的手,“三个多月了,春天都过完了。”


    “太可惜了,”魏舒榆回答,“樱花季都过去了。”


    “明年还会有,”靳意竹倒是没什么遗憾,“你怎么了,手这么凉?”


    路都走了一半,她才想起来要好好看看魏舒榆,这一眼,就觉得她跟之前有点不一样。


    “这三个月做什么了?”她问,“变得好漂亮。”


    魏舒榆的装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亚麻长裙,只不过因为天气炎热,换成了较为轻薄的款式。


    米白色,吊带细伶伶的,愈发显得她锁骨纤细,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脖颈间点缀着小巧项链,靳意竹仔细看一眼,是她送的礼物,顿时心满意足。


    最好这个人身上,全都是她送的东西。


    一看就是她的人,这样才舒服。


    “没什么,可能是化妆了?”魏舒榆回答,“我手很凉吗?”


    她把手抽回来,贴在脸颊两旁,这才发现她竟然指尖冰冷,掌心都沁着冷汗。


    “冷冰冰的,这可是夏天,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要不要去体检一下?”


    靳意竹认真打量着她,漆黑长发落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清秀绮丽,简直称得上一句我见犹怜。


    “不是因为化妆了……怎么感觉气质有点变了。”


    那种娇柔的、小白花一般的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利刃出鞘的冷冽肃然,藏在那双平静的眼底,令人移不开目光。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魏舒榆不动声色的回答,“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不是清纯的小茉莉,而是长满尖刺的荆棘。


    这样的我,你还会想留在身边吗?


    “真的?”靳意竹停住脚步,视线从她的脸上扫过,与她的视线纠缠在一起,“那以前是在骗我了?”


    现在的魏舒榆和之前的魏舒榆,她都觉得很好。只是,如果魏舒榆是在骗她,为了得到她的青睐,装出温和无害的模样……


    那她不能接受。


    “怎么会是在骗你,”魏舒榆哑然失笑,“只是有点事没想通罢了。”


    “原来如此,谁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靳意竹点点头,“不过……”


    她定定的看着魏舒榆,没头没脑的说:“你现在有点太好看了。”


    靳意竹的语气里满是困惑:“感觉要被你迷倒了。”


    “我早就被你迷倒了,”魏舒榆耸耸肩膀,满不在乎的说,“现在轮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欢迎来到针锋相对你来我往拉扯到火花四溅的强强片场!!!


    就这个暧昧过招爽!!!


    第28章


    候机大厅里开着冷气,永远都是最为适宜的27度,但靳意竹还是觉得很热。


    她松开衬衫第一粒纽扣,没话找话:“最近好吗?”


    “很好啊,我有个期末展览,你要不要来看,就是明天。”


    魏舒榆走在她身边一步,没有去挽她的手。


    糖果吃得太多,就会感受不到甜味。正确的做法,是那颗糖果永远捉摸不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落在手心。


    “你今天没有行李吗?”


    “没有,我现在在东京有家了,还带行李做什么?”


    靳意竹瞥她一眼,魏舒榆没有反应,依旧跟着她身边一步,没主动过来挽她。


    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觉得少了点什么。


    靳意竹压下那点怪异,问:“何叔叔最近怎么样?”


    “何叔叔?”


    魏舒榆脚步一顿,想起刚刚车上那阵交锋,果然是出事了。


    “你在香港做什么了?”


    她问得很直白,没再遮遮掩掩。


    停车场不远,坐一趟电梯,下去再走几百米,十分钟就能走到。


    “你会开车,对吧?”靳意竹轻描淡写的说,“我打算开了他。”


    “我会开车,也愿意客串你的司机,”魏舒榆停下了脚步,“但是……”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站在原地,靳意竹一时没反应过来,继续往前走。


    多出几步后,靳意竹才发现,魏舒榆没有跟上来。


    好吧,果然不可能糊弄她。


    靳意竹倒退回去几步,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魏舒榆的直白和逾距,她的感受不是生气,而是微妙的安心。


    安心于她不是真的不在乎,安心于她对她有所求,安心于魏舒榆在她的面前,渐渐褪下坚硬外壳,露出柔软内心。


    “怎么停下了?”她问。


    “靳意竹,如果你需要我做点什么,那你至少要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魏舒榆的声音很冷,和平时的温柔全然不同,带着一点怒意。


    “你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你的人,那么,你就该信任我。”


    她很清楚,这不是金丝雀该说的话。


    但靳意竹一开始就没把她当金丝雀,不是吗?从友谊游戏到夺嫡宣言,靳意竹难道不是要她做她背后的盾吗?


    “抱歉,”靳意竹微微一笑,语气里却没有歉意,“不如我们喝杯咖啡再走?”


    不等魏舒榆回答,她拐进旁边的咖啡店,问她:


    “拿铁还是抹茶星冰乐?还是拿铁吧,手这么凉,别喝冷的了。”


    “我又不是生病了才手凉的,”魏舒榆嘟囔一句,“我是被你的好司机吓的。”


    “哦?”


    靳意竹的动作停了,忍不住偏头,看着身边人,魏舒榆正低着头,拨弄着自己的指甲,漆黑的眼睫毛微微颤抖。


    “冰美式,热拿铁,抹茶星冰乐,”点完单后,她轻声说,“给你点啦,但是只能尝尝味道。”


    魏舒榆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人拒绝不了。


    她本就纤细瘦削,肩膀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会倒,刚刚走得急,现在白皙脸颊上泛着一点红晕,连那双冷静的眼,都像是含着水光,仿佛藏着无尽委屈。


    该死,何叔叔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靳意竹更是焦躁,咖啡到手之后,找了个僻静位置坐下。


    咖啡厅不大,坐落在机场内部,终年不见阳光,只有顶上灯光落过来,洒在桌上的两个杯子上,玻璃杯装着的冰美式反着点光,杯壁往下缓缓滑着水珠。


    靳意竹撑着下巴,将两杯咖啡推到魏舒榆面前。


    “你的,”她看着魏舒榆,“别害怕,不论他说了什么,都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


    她的声音漫不经心,却透着绝对的掌控欲。


    根本不是为了陪她逛街才来的吧。


    魏舒榆心里清楚,自己才是那个赠品,不过没什么关系,只要能达成想要的结果,过程和原因是什么模样,根本算不上重要。


    靳意竹不想让她喝冰的,不论是真的担心她的身体,还是控制欲作祟,她都不在乎,只是乖乖的将星冰乐放在一边,说:“只能尝尝啊,那我等会再喝。”


    语气可怜兮兮,尾音下坠,比雨天淋湿的小猫更惹人心疼。


    她把那杯热拿铁捧在手心里,没急着喝,只是低头看着杯盖那一点冒出来的热气,等待着那点热气将自己的手温暖。


    靳意竹则是猛灌了一口冰美式,入口苦得厉害,她皱了一下眉,但没放下,只是用舌尖抵了抵牙。


    “魏舒榆,”她盯着杯子,难掩语气里的焦灼,“何叔叔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平心而论,她不想将魏舒榆卷进这一切来,至少不是现在。


    她只是希望,魏舒榆能永远站在她的身边,理解她,支持她,握住她的手,这就够了。


    可是,只是一阵没见而已,竟然就有人让她露出了这种表情!


    仿佛有一只巨手揪住心脏,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靳意竹已经咬住了吸管,被莫名的怒火笼罩。


    魏舒榆抬眼看她,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她伸过一只手,握住靳意竹的手腕,安抚似的拍了拍,顺着她的指节向下,扣住她的指尖。


    “靳意竹,”她轻声说,“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也没那么脆弱。”


    靳意竹定定的看着她,又低下头,把冰美式放回桌子上,发出轻轻一声响,食指在杯壁上划了一圈又一圈:“嗯……是我多心了。”


    其实,她心里是有些乱的。


    家宴那天,如果不是靳远成猝然发难,她没这么快要跟他们宣战。


    继承权这件事,靳意竹想过很久。


    在半山这个圈子里,大家都心照不宣,总有一天要继承自己家的产业,平时也会聊到这些话题。


    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一路读到博士,家里钱给得够,要什么有什么,本以为自己和魏薇她们没什么不一样,但毕业之后,却叫她发现端倪。


    她的父亲,似乎并不像表面那样温和绅士。


    本该顺理成章进入总部,慢慢继承集团,荆盛华却从中作梗,不让女儿进入权/力中心。


    妈妈不谙世事,常说在分公司不是也很好?你看,每天事情不多,打卡下班,还能跟朋友吃饭逛街,有空多回半山,你跟许家那孩子小时候不是玩得很好吗?现在长大啦,该想想别的事啦。


    言辞之间,全是花团锦簇的朽木味道。


    靳意竹觉得烦,又无可奈何,很是消沉了一阵。


    直至那个雨夜,大剧院门口的女人坐在台阶上,仰头看着淅沥雨幕,下巴和脖颈延绵成漂亮的弧线,比任何艺术品都更为夺目。


    她想拥有这份宝藏,必须得到更多。


    而现在,魏舒榆正坐在她的面前,捧着咖啡杯,氤氲雾气模糊她的脸,但仍能看见她唇角勾起,变成一个讽刺的弧度。


    魏舒榆说:“他问我,知不知道你在香港做什么。”


    这句话说得平平静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把话复述出来,连语调都没有起伏。


    靳意竹听到的时候,心口像是一下被什么扎了一下,但随即又沉下来,也对,是这个问题,她早就猜到了。


    何叔叔那个人,看起来忠心耿耿,其实这份忠心,只属于她的父亲。


    这人是永远不可能站在她这边的。


    如果有必要,他会把她在东京的一举一动全都告诉荆盛华,全部变成加害她的砝码。


    不能再留了。


    “你告诉他了吗?”靳意竹低声问,手指不经意间在杯子上轻敲了一下,像是随意的动作,但魏舒榆看得出来,她在压着心里的不安。


    “我告诉他什么?”魏舒榆笑容很冷,“我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


    咖啡厅里有人在翻报纸,有人轻声打电话,嘈杂环境之间,只有魏舒榆音调平静。


    冷气开得太足了,感觉有点凉。


    靳意竹坐在那里,看着魏舒榆的眼神,慢慢变得有点复杂。


    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只会等待着她,需要她照顾的莬丝花,而是要堂堂正正的站在她身边,成为她的伙伴。


    “不好意思,”靳意竹回答,“之前太忙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歉意,三言两语之间,把三个月的事情全数告诉了魏舒榆。


    魏舒榆听着听着,平静的表情渐渐变得吃惊,最后连眼睛都睁大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跟你呛声的堂哥,你把他踹出公司了?”


    靳意竹点头:“嗯,总部开会,他被我抓了把柄,我爸想保他,没保住。”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魏舒榆知道,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好厉害……”她嘴唇开合,想说点什么更有实际作用的话,却又觉得自己在靳意竹面前说这些,实在是班门弄斧,最后还是放弃了,“辛苦了。”


    “这些事我搞不太懂,帮不了你什么,”魏舒榆的语气里带着愧疚,“我也想你不要这么辛苦,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不用。”


    靳意竹忽然很想摸摸她的头,这个时候的魏舒榆看起来很柔软,连清冷眼神都染上色彩。


    她有点看不懂,那是在心疼她吗?


    居然会有人心疼她吗?


    “我……”她想说我不辛苦,但在魏舒榆温柔的视线下,她说不出假话,“我……”


    这三个月里,她过得有多艰难,只有自己知道。


    表面上看,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半山上的大小姐,香港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只是,在花团锦簇的表象下,靳意竹第一次见识到属于斗兽场的那一面。


    为了争得一席之地,靳意竹不顾暗流汹涌,设计了一个圈套。


    先将堂兄踹出了总部,降级到分公司之后,高层们瞬间意识到,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要回来继承皇位了,站对位置很重要。


    失去明里暗里的庇佑后,靳远成的工作能力暴露无遗,等他再回总部开会的时候,靳意竹一点没留情。


    昨天下午那个会,一直开到今天早上,靳意竹甩了一堆报告出来,把一会议室的人讲得哑口无言,终于逼得荆盛华松口,开除了靳远成。


    消息还没传开,过不了两天,整个狮心集团都会知道,靳大小姐雷霆手段,完全不输给她那盛名在外的父亲。


    改朝换代的时候要到了,作为舞台最中央的人,靳意竹理应气定神闲,她表现得越是云淡风轻,越能说明她有足够的能力。


    可是,要说累不累,这样费心劳神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累?


    更不要说背后的压力,亲情孝道,父亲阴沉的眼神和母亲的哭泣,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逼她低头。


    谁会在乎她累不累?


    除了魏舒榆,谁会在乎她的心?


    “靳意竹,我们走吧。”


    魏舒榆看着她,忽然站了起来,朝她伸出手。


    “跟我走。”


    不等靳意竹反应过来,她已经将靳意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快步走出咖啡店。


    靳意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也没有拒绝,被她拉着一路向前,她不知道魏舒榆要把她带去哪里,但应该不是去停车场的路。


    过了某个拐角,魏舒榆毫无预兆的停下,猛地抱住了她。


    她没有靳意竹高,虽然是她抱住了靳意竹,可看上去就像是她扑进了靳意竹的怀里。


    “魏舒榆……?”


    靳意竹愣在原地,魏舒榆的怀抱温热,不像她看上去那么清冷。


    女人柔软的身体环绕着她,靳意竹紧绷的肩膀跟着软化,一路上都没有放松过的心陡然放松下来,竟然觉得眼底有点湿。


    “魏舒榆。”


    她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将脸埋进她的脖颈之间。


    魏舒榆轻轻拍着她的背,她踮着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能保护她一点。


    “没事了,靳意竹,我在这里。”


    她没有说过去了,以后会变好的这些空话,魏舒榆很清楚,靳意竹要做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反抗家庭,不走那一条被设定好的路,对于普通人而言尚且不容易,更枉论靳意竹?


    她要的是真正的利益,是要从父兄身上割出一块肉来,要他们把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还给她!


    “我会陪你的,”魏舒榆说,“没事了,靳意竹,我会陪你的。”


    她没有说更多的话,更加煽情的、能够安慰人的话,她知道怎么说,但她知道靳意竹不想听。


    靳意竹需要的不是那种东西,而是一个人能站在她身边,坚定的陪着她。


    “……嗯。”


    不知道过了多久,靳意竹才小声的应了一句。


    “魏舒榆,你不能骗我。永远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不要养肥我啊补药啊!我很怕寂寞的……


    第29章


    “我才不会,”魏舒榆在她耳边笑道,“我干嘛要骗你?”


    “反正你不许,”靳意竹恶狠狠的说,偏偏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就像在撒娇,“你敢骗我,我就把你关起来。”


    “好好好,我不会自寻死路的,”魏舒榆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轻声说,“靳意竹,想哭就哭,我们哭完了再出去。”


    “我不想哭的,我今天的妆很完美。”


    靳意竹本来不想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连心脏都跟着颤抖。


    “都怪你。”


    “嗯,”魏舒榆感受到她的眼泪,把她的心也浸得一片酸涩,“都怪我。”


    魏舒榆是真心的,她很少说这种话,大多数时候,她保持着理智的沉默,对于别人的情感,更是选择旁观。


    她不想跟人有太多太深入的交流,不想去面对关系分崩离析的那一刻,更不想去探究复杂幽微的人心。


    但在靳意竹面前,她愿意忘记过去的伤,再勇敢一次。


    “如果能让你不这么难受就好了,”她微微偏头,额头抵着靳意竹的额头,“好想变得对你有用。”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靳意竹哭够了,积累已久的郁气也消散了。


    “你在我身边就很好了。”


    魏舒榆从包里抽出卸妆湿巾,递给靳意竹,陪她到洗手间把脸上残妆卸掉,再去停车场。


    何叔叔等了好一阵,不见她们出来,给魏舒榆打电话也没人接,已经有些着急了,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机场大厅,发个寻人广播什么的。


    现在看见她们过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大小姐,辛苦了,”他往靳意竹身后看一眼,没看见行李箱,有点诧异,“没有行李吗?”


    “嗯,”靳意竹点头,“这边有地方住,没必要带。”


    她语气冷淡,没有解释她们为什么迟到,何叔叔心中隐隐不安,替她们拉开车门。


    靳意竹上了车,魏舒榆却没动,仍旧站在原地,笑意吟吟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征兆的开口:“何叔叔,今天我来开。”


    你来开?开什么?开车吗?


    何叔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茫然的问:“什么?”


    “我来开车,”魏舒榆一抬下巴,“坐吧。”


    她做个邀请的手势,何叔叔惴惴不安的看着她,问:“魏小姐?”


    “磨蹭什么?”靳意竹开口了,“何叔叔。”


    两面夹击之下,何叔叔没有办法,只好上了车。


    后座的椅子柔软舒适,比驾驶座宽敞许多,他却觉得像是有一道锁链,正在把他捆住。


    魏舒榆上了驾驶座,先看一眼仪表盘,迈巴赫她还没开过,要先熟悉一下。


    不多时,魏舒榆找到手感,驶出停车场,开向东京市区。


    靳意竹一刻都没有等,确认了魏舒榆没问题后,立马对何叔叔发难。


    她什么都没有问,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直接从包里抽出装着合同的信封,递给何叔叔。


    何叔叔不敢接,问:“大小姐,这是什么?”


    车里很静,静得连安全带的轻微摩擦声都清晰得过分。


    靳意竹把信封往何叔叔腿上一扔,语气没什么起伏:“你被开除了。”


    她靠在后座一侧,手肘搭着车门,眼神淡淡的,像是刚刚说了一句“今天风有点大”。


    端丽面容上没有表情,冷得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


    何叔叔怔了一下,下意识去捡那封信。


    他没见过这样的靳意竹,周身笼罩着寒意,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仿佛在观察他的反应,但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根本不再将他放在眼中。


    他觉得错愕,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何叔叔的手有点抖,拇指抠着信封边缘,慢慢把文件抽了出来。


    纸张不厚,只有几页,最上方是公司抬头,“解聘通知”四个字直接冲进他眼里,一下子像是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眨了下眼,试图再认真看一遍,确认自己没看错。


    可文件上的内容明明白白,最下方的红章也是狮心集团的章,不是靳意竹的私章,没给他留一点余地,就算他想装糊涂也装不了。


    他下意识看向驾驶座上的人,试图从魏舒榆的脸上找到一点端倪。


    他们也算是同事一场,大小姐现在要开掉他,魏小姐不说点什么吗?莫非这一开始就是鸿门宴,所以刚刚两个人才会一唱一和?


    迈巴赫平稳地行驶,魏舒榆握着方向盘,眼神平静,没有丝毫要给他提示的意思,仿佛她跟后座这场纷争没一点关系。


    车窗外的风景急速往后退,像是永不停歇的画卷,把过去全部甩在身后。


    何叔叔还是没反应过来,他捏着那纸的指节都白了,嘴角动了几下,终于憋出一句:“我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靳意竹还没出生,他就在狮心集团工作了,几十年兢兢业业,伺候了他们家两代人!


    “大小姐!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慌,像是根本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他转头看向靳意竹,眼睛里有点湿意,但更多的是惊慌失措,是慌张堆起来的空,仔细看看的话,还能看见隐藏在最深处的恐惧。


    靳意竹没看他,只是低头理了理袖口上的褶皱,像是根本没把他的问题当回事。


    何叔叔的眉头慢慢拧紧,他再看一遍文件,再看看靳意竹,心里的慌乱找不到出口,最后变成了一点点上涌的怒气。


    他咬紧了牙,声音哑了点,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大小姐,我为你们家工作了三十年!你说开就开,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次他声音大了些,但靳意竹的表情依旧没变。


    半饷,她总算抬眼,嘴角勾起一点冷笑:“你还问我?”


    她托着下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但从她周身散发出的冷肃气场,一下把何叔叔逼得呼吸都不顺。


    “你把我的事情卖给我爸,不是背叛我?”


    她的眼神没有情绪,整张脸都冷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但声音里压抑的怒气,令魏舒榆都忍不住一颤,她悄悄从后视镜里瞥一眼,靳意竹冷脸的时候……怎么感觉更好看了。


    何叔叔脸色苍白:“那怎么能算是出卖?你爸只是关心你!”


    靳意竹斜了他一眼,声音更冷:“关心我?”


    她估计是什么都知道了。


    何叔叔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多年前,老爷子重病那一回,荆盛华找到他,威逼利诱,要他做自己的人,一口一个老何,他都不为所动,直至荆盛华松了口,告诉他,何婉若这一胎,多半是个女孩。


    太太那么娇气,怎么都不肯再生,荆盛华动了念头,要吃了何家绝户,让狮心集团改姓荆。


    他是老爷子的亲戚,又在老爷子身边工作,直到何婉若结婚,这才将他给了何婉若夫妻。


    靳意竹从美国回来后,荆盛华把他给了女儿,吩咐他盯着女儿的一举一动,要是女儿有什么异心,一定马上让他知道。


    “我……”


    他本来想辩解说我没有,可靳意竹看他的眼神,像是已经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甚至都懒得听。


    也是,他确实没有资格辩解。


    车子在高架上拐了个弯,阳光从侧面照进来,照在魏舒榆脸上。


    她目不斜视,握着方向盘,任由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一句话都没说,任由后座的空气越来越紧张,直至爆炸边缘。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叔叔的嘴角抖了一下,肩膀骤然松下去,颓然的靠进座椅。


    “我知道了,”他说,“大小姐,对不起。”


    他把文件放在腿上,眼神开始乱飘,像是在找一个能逃出去的口子,但车门关得死紧,连窗户都是锁的。


    是愧疚吗?还是懊恼?何叔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看着靳意竹那张冰冷的脸,他恍然间觉得,好像自己一开始就选错了。


    应该听老爷子的话,好好照顾太太,再到大小姐……


    而不是鬼迷心窍,听了荆盛华的话,可惜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


    靳意竹靠回座椅,懒得再理他。


    她的脸上没什么情绪,语气比刚才更平淡:“你做的事,我不会追究到小何头上,但你们父子俩,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些各怀鬼胎的男人,她要一个一个清理出她的世界。


    看了真是碍眼。


    车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景还在不停倒退,把何叔叔的脸色一点点冲得更灰。


    半饷,何叔叔攥紧那纸合同,嗫嚅道:“魏小姐的事……不是我说的,是、是赵倩林。”


    赵倩林?忽然听见陌生的名字,魏舒榆忍不住抬眼,看向后视镜,想看看靳意竹的反应。


    “她?从我的日程安排表里知道的吧,”靳意竹冷冷的说,“还挺聪明,可惜没聪明到点子上。”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当着何叔叔的面,开始打电话,不忘补充一句:


    “别想着推卸责任,你儿子也没少伸手吧?”


    “大小姐?”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一把温柔声音,“我是Mary,您有什么事吗?”


    “Mary姐,把赵倩林开了吧,你们管家部怎么回事,尽是手脚不干净的人。”


    靳意竹语气很淡,看着何叔叔,一字一顿的说:


    “让小何回酒店去,这段时间你来开车。”


    “好的,我尽快去办,今晚给您答复。”


    Mary是专业管家,毕业自荷兰管家学院,靳意竹从美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挖进狮心,在旗下酒店工作的同时,一直负责着她的私人服务团队。


    “这两个岗位的候补人资料,我稍后发到您的邮箱,请您慢慢挑选。”


    “嗯,我晚点看,你先把助理那个岗找了,放在酒店工作一阵,看看人怎么样。”


    靳意竹放慢了声音,笑意盎然。


    “司机要好好找,开车不是小事。”


    “我明白,一定给您找专业可靠的人。”


    Mary知道她的顾虑,靳意竹在香港办下的事情,动了许多人的蛋糕,司机这样的岗位,等于是将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上,不谨慎不行。


    “您放心,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不搞亲戚关系那一套。”


    魏舒榆在驾驶座,一直留神听着后面的动静,忽然听见这么一句,不由得扑哧一笑。


    靳意竹听见她的笑声,在后视镜里跟她对上视线,轻轻摇头,唇角也是压不住的笑意。


    半小时后,车在何叔叔的公寓门口停下。


    靳意竹一抬下巴,示意他下车。


    何叔叔嘴唇动了动,下车,收拾行李,灰溜溜的回香港去,连儿子也没了前途……


    他有意在说点什么,可是,他又有什么可说的?刚刚说赵倩林的事,想把锅甩给那小姑娘,看能不能换儿子一线生机,结果……


    “何叔叔,”魏舒榆彬彬有礼的说,“下车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何叔叔抬眼一看,往日安静的女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神像是一柄利刃。


    难怪了,难怪这女人能跟靳意竹搞到一起去……这两人分明就是一丘之貉!


    “平时都是您送我,”魏舒榆笑道,“今天也算是我送您一程了。”


    他刚一下车,就听见车厢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何叔叔一回头,魏舒榆已经将车窗关闭,迈巴赫马达轰鸣,扑了他一脸车尾气。


    “真是阴阳怪气,”靳意竹倒在座椅里,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语气疲惫,笑意却明显,“你要把他气死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魏舒榆淡淡的说,“是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


    “坏事做了不少,苦头倒是没吃过几个的老男人,他能有什么承受能力。”


    靳意竹嗤笑一声,贴着座椅靠背过来,说:


    “魏舒榆,你开迈巴赫还挺帅的嘛。”


    穿着一身白裙,娇柔得像是一朵茉莉花,连表情都清淡的女人,跟迈巴赫这种速度怪兽搭配在一起,有一种奇异的化学反应。


    靳意竹觉得赏心悦目,又给她拍一张照片。


    “你坐好,这样很危险。”


    魏舒榆无奈的说,靳意竹的手快要拨弄到她的肩膀上了,虽然她是不介意,但这是在车上。


    “休息一下吧,等会到了我叫你。”


    靳意竹不肯,说:“你一个人开车多无聊,我陪你说说话。”


    “我又不会睡着,”魏舒榆笑道,“休息一会,回家就可以吃饭了。”


    靳意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听见她这么说,心里却有点异样。


    很难形容是什么感觉……心脏酥酥/麻麻,像是被泡在温水里,每一点褶皱都在舒展,绷紧到极致的神经松懈下来,仿佛自己终于有了归处。


    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人是不会觉得累的,一旦放松下来,疲惫反而会如浪潮般袭来。


    靳意竹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已经难敌睡意,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红绿灯前,魏舒榆将车停下,转头看了一眼。


    果然,靳意竹睡着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靳意竹睡着时的模样,上次,在何叔叔开的车上,靳意竹也睡着了,但那时候的靳意竹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皱起,手指蜷缩,像是随时准备着醒来。


    但现在的靳意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是睡眠中的人常有的平静。


    今晚,她应该能睡个好觉吧。


    魏舒榆平时不怎么开车,但开车技术不错。


    即使是在晚高峰的东京,仍旧一路平稳,驶入公寓停车场。


    “靳意竹,到了。”


    熄火后,她先轻声叫了一声,靳意竹没反应。


    魏舒榆这才下车,拉开后座的门,先仔仔细细看一遍靳意竹的睡颜。


    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金色长发微微卷曲,落在她的肩头,勾勒出素白脖颈和精致的脸,睡着之后的靳意竹,没了平时的压迫感,更多几分温柔。


    “靳意竹?”


    她微微低头,看着靳意竹,卸掉口红之后,她的唇呈现出漂亮的粉,连唇角上翘的弧度都令人心跳。


    “该起床了。”


    魏舒榆声音不算大,但在空旷的停车场里,足以让人听清。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靳意竹还是没有醒。


    没办法,是你自己不醒的。


    魏舒榆勾起唇角,伸手在靳意竹的脸上,轻轻戳了一下。


    触感很软,跟她想象得一样,皮肤细腻温润,犹如上好瓷器。


    正在她想着要不要再戳一下,或者干脆伸手捏一把的时候,靳意竹睁开了眼睛,一把捉住她的手腕,笑意吟吟的看着她。


    靳意竹问:“魏舒榆,你在做什么?”


    她在笑,当然不是生气,魏舒榆被抓个正着,多少有点心虚。


    “没……没什么。”


    魏舒榆视线飘忽不定,从车顶看到车底,就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只是叫你起床。”


    “哦~趁我睡着了使坏,是吧?”


    靳意竹笑意更浓,平时见多了魏舒榆冷静理智的样子,忽然看见她惊慌失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可爱。


    “脸伸过来。”


    “嗯?”魏舒榆惊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她,“什么意思?”


    “伸过来,让我也戳一下。”


    靳意竹一本正经的说:


    “你刚刚戳我脸了吧。”


    “小心眼……”


    魏舒榆嘟囔一句,但还是乖乖低头,把脸送到了她手上。


    靳意竹没想到她这么听话,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但指尖已经触到了魏舒榆的皮肤,有点凉,但是柔软细腻,小巧白皙的下巴卡在她的手心,看起来很好欺负。


    “这么乖。”


    她手指微微用力,魏舒榆脸颊上的肉被捏住,显现出某种幼态,冲淡了清冷气质,看起来柔和许多。


    靳意竹捏捏她的脸,又揉揉她的脸,很满意的松手:“真软。”


    魏舒榆小声说:“恶趣味。”


    公寓在十七楼,进门是宽大的落地窗,跟靳意竹在中环的公寓布局颇为相似。


    靳意竹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拉开窗帘,看着窗外夜景。


    “跟香港比怎么样?”魏舒榆走到她身后,递给她一杯温水,“现在更喜欢哪边?”


    “实话实说,其实客观上是香港更漂亮。”


    靳意竹接过玻璃杯,凝视着窗外绚烂的灯光。


    “但我还是更喜欢这里。”


    喜欢这种能自由呼吸的感觉,喜欢这种有人听自己说话的感觉,喜欢这种有家可以回的感觉。


    魏舒榆无言的看着她,靳意竹看着夜景,她看着靳意竹。


    片刻后,魏舒榆终于开口,轻声说:“如果是因为自由的味道,有一天你在香港也会自由。”


    靳意竹偏过头,与她视线相对:“嗯。”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跟她一起看着夜景的人,还会是魏舒榆吗?


    靳意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她想说能不能跟我永远不分开,但在内心深处,一个声音正在告诉她,人不可能永远不分开。


    她可以一直用钱把魏舒榆留在身边吗?靳意竹不知道。


    “大小姐,可以用餐了。”


    阿金从厨房里出来,在餐桌上摆好碟子,打断了靳意竹的思绪。


    她也是菲律宾佣人,跟阿好是两姐妹,前段时间办好签证,靳意竹就把她送到了日本,让她照顾魏舒榆。


    “好,在这边还习惯吗?”靳意竹随口问候一句,“有什么需要,直接跟魏小姐说。”


    “习惯的,”阿金应一句,“魏小姐人很好。”


    魏舒榆在靳意竹的对面坐下,对她笑一声:“你先下班吧,我们自己来就好了,麻烦你了。”


    阿金点点头,将厨房收拾好,轻轻关上门,她住在附近,离这边几分钟的距离,随时可以过来。


    “你对谁都很好嘛,”靳意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都有点吃醋了。”


    “怎么谁的醋都吃,要不还是先吃块糖醋小排吧。”


    魏舒榆知道她是开玩笑,她对阿金再好,靳意竹也不可能吃家政工的醋,就像她不可能吃魏清露的醋一样。


    在靳意竹看来,这些人都是一样的,符号而已,不必在意。


    如果真有让她吃醋的人,她恐怕什么都不会说,只会憋在心里吧。


    “尝尝,阿金手艺不错的。”


    烧得恰到好处的小排上附着一层糖色,散发出浓郁香气,落在靳意竹碗里,靳意竹没看那块小排,反而看着魏舒榆。


    魏舒榆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怎么了……”


    “魏舒榆,”靳意竹饶有兴致的问,“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同居?”


    魏舒榆正在喝牛奶,被她突如其来的同居宣言吓了一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看她咳得腰背都微微弯下去,靳意竹连忙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怎么回事,忽然咳成这样?”靳意竹疑惑的嘀咕,“我也没说什么吧?”


    “忽然一下扯到同居怎么不算没说什么了!”


    魏舒榆咳嗽稍停,声音还带点哑。


    “你一年才来住几天,算什么同居。”


    “哦,原来要天天住在一起才算啊,”靳意竹语调清淡,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清淡,“那你等我来同居。”


    魏舒榆无言以对,真不愧是直女,语不惊人死不休。


    “那你什么时候来?”她凉凉的问,“等你一起滚床单。”


    不就是直女吗?谁没当过一样。


    “我现在不就在吗?”靳意竹笑眯眯的说,“等会要不要一起泡澡?”


    ……?


    泡澡?一起泡澡?谁和谁一起泡澡?我吗?我和你吗?


    魏舒榆平静的表情终于松动,惊愕染上眼底,连脸颊都微微泛红。


    “这个,这个还是不了吧……”


    她不想拒绝的,但是一起泡澡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不对,都是女人,一起泡个澡怎么了?再说了这里是日本,早晚有一天靳意竹会邀请她一起泡温泉的吧?


    魏舒榆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哎呀,怎么脸这么红。”


    靳意竹看着她脸颊绯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样子,终于心满意足,觉得有胃口吃饭了。


    “可爱啊可爱,像小兔子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真是恶劣,现在这么逗她,以后成了老婆怎么办!(指指点点)


    第30章


    第二天,是魏舒榆的期末作品展。


    早晨醒来,她还有一点恍神。时间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之间,她来到东京的第一年已经结束。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失去了一切,躺在香港的小房间里,望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当时的她,是真的希望过人生就此结束,不要再让她受折磨。


    可偏偏就是那个时候,靳意竹出现了。


    带着一身凛冽寒气,站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带她去看维多利亚港,在夜风里,要她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变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宝石。


    那个时候,她是拒绝了……可是靳意竹的影子,却从未消散过。


    还好,靳意竹足够执着,跨越千山万水,又一次找到了她。


    她是心甘情愿、被她带走的。


    “魏舒榆?”


    思维越飘越远,卧室门却轻轻一动,靳意竹的声音传来,很轻,像是担心吵醒她。


    “你醒了吗?”


    “醒了。”


    魏舒榆闷闷的答了一声,想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可惜时间不允许,只好爬起来,捞起昨天晚上放在椅子上的衣服。


    “在换衣服,马上出来。”


    靳意竹不再说话,魏舒榆换好衣服,走进客厅里,抬眼一看窗外,果然是在下雨。


    难怪她莫名其妙觉得忧郁,原来是被天气影响。


    靳意竹看她在窗边停住,出神的看着外面的雨幕,下意识想问问她是怎么了,但是——看着雨幕的魏舒榆,周身笼罩着某种她看不懂的东西。


    清淡的、忧愁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东西,她是学理科的,对这种东西有向往,却不知道怎么概括。


    “你很喜欢下雨吗?”


    半饷,靳意竹终于开口: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在看雨。”


    “不喜欢,”魏舒榆骤然回神,发现自己又被雨幕摄住心神,不由得苦笑,“我讨厌下雨。”


    靳意竹在喝咖啡,大概是阿金提前准备好的,她的对面还有一套早餐,拿铁配吐司蛋,是魏舒榆常吃的款式。


    魏舒榆拉开对面的椅子,漫不经心的问:


    “同居的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靳意竹选择性忽略了她语气里的调笑,反过来认真的说:“感觉不错啊,有人一起吃早餐。”


    魏舒榆本想继续开玩笑,听见她这么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她不是个笨拙的人,靳意竹时不时流露的那种……对家庭温暖的向往,绝不是一个拥有幸福家庭的人会有的表现。


    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什么家里人感情很好,对她也很好,大概只是自我安慰。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每天跟我一起吃早餐。”


    魏舒榆声音很轻。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她愿意跟靳意竹每天一起吃早餐,随便做点什么事,哪怕这一生就这样消磨,那也是一种幸福。


    “有机会的话,”靳意竹点头,“真想一直跟你这样。”


    魏舒榆笑了一下,算不上多明媚的笑容。


    你根本就不懂啊……她低着头,戳着碟子里的鸡蛋,平日里觉得还不错的早餐,现在也有点难以下咽了。


    吃完早餐后,靳意竹跟她一起去学校。


    何叔叔被开掉了,新的司机还没就业,今天魏舒榆继续客串司机,好在去学校的路很熟悉,不多时,车停在了校门口。


    靳意竹是第一次来她的学校,颇为好奇,走到哪里都觉得新鲜。


    期末展览算不算盛大活动,但对于学生们而言,已经是难得的机会,进入校园后,四处可见发传单的学生,靳意竹接了几张,随意扫过一眼,感觉没什么兴趣。


    “他们为什么要发传单?”靳意竹问。


    “想吸引大家去看,期末展览规模比较小,但大家想得到更多回应,”魏舒榆淡淡的说,“快到了,就在前面。”


    “你为什么不发?”靳意竹好奇。


    “我没必要,”魏舒榆唇角勾起个嘲讽的笑,“等着看我的人多了去了。”


    准确的说,是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多了去了。


    曾经在上海和香港名声大噪,创造过双城奇迹的装置艺术家,就算宣布隐退,明里暗里注视她的眼睛,实在不在少数。


    第一次在东京展出,虽说是学生身份,但在期末作业展里,还是太丢面子了。


    可惜,魏舒榆不在乎,她要的本来就是小规模展览,可以让她面对面的看见观众的反应。


    靳意竹听见她的话,忍不住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隐隐感受到那种不同,在学校的里的魏舒榆、或者说在专业领域的魏舒榆,跟她认识的魏舒榆,不是同一个魏舒榆。


    更神秘,更强势,更……有魅力。


    “怎么一直看着我?”魏舒榆扑哧一笑,“我讲话太冷了?”


    不少人控诉过她这个毛病,说是一到了她的专业领域,她冷得简直像是雪山,连碰一下都嫌冻手。


    “没有,”靳意竹收回心神,“只是觉得你很好看。”


    展览馆近在眼前,再走几分钟就能到,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可以看见门口花环和横幅,装点得分外热闹。


    百年名校的展览馆,跟M+之类的一流艺术馆虽然不能比,但规格并不差。


    穿过开阔大厅,再上三楼,是魏舒榆她们研究室的展厅。


    她事先征求过靳意竹的想法,确认了靳意竹暂时对别的展览不感兴趣后,这才一路带着靳意竹,直接进了自己的展厅。


    “小榆,这是你朋友?”


    周教授早就来了,挨个看过学生们的作品,以保证设备和装置都不会失误,正忙得焦头烂额,看见魏舒榆来了,不由得叫住她。


    “你有经验,过来帮我检查。”


    大半个学期的相处后,周教授早已将她当做关门弟子,言辞之间亲切不少。


    魏舒榆应了一声,对周教授介绍:“靳意竹,我最重要的朋友。”


    最重要的朋友?听见这个前缀,靳意竹又多看她一眼,魏舒榆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很普通在向老师介绍她的朋友。


    什么叫最重要的朋友?是因为她给她钱,还是因为她们之间……也算得上有感情?


    “最重要的朋友啊……”周教授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的说,“那是要来看看你的作品。”


    周教授在艺术界活了大半辈子,对于这个圈子里的事情,了解得相当透彻。


    展览首日就迫不及待带过来看展,这种“重要的朋友”,写作朋友,读作爱人。


    “嗯,我也想让她看看。”


    魏舒榆没有反驳,放任了周教授的误解。事实上,她也希望事情这样发展。


    “那我们先走了。”


    这是靳意竹第一次看见魏舒榆的展览。


    站在展位前,靳意竹仰起头,看着高悬在半空中的巨大银幕。


    潮湿黏腻、仿佛永不结束的雨幕,正在银幕中坠落。


    明明是暗沉的色调,偏偏画面里隐隐有光,透出一点希翼,吸引着观众继续往下看。


    “这是你拍的吗?”


    靳意竹有点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


    她之前找人查过魏舒榆,知道她是颇有名气的艺术家,主攻装置艺术,在影像上也有些造诣,作品梗概当然也送到了她的桌上,只是靳意竹对这些一向没什么兴趣,翻都没翻开过。


    “……还挺有意思的。”


    她很想夸夸魏舒榆的作品,但思来想去,只说出一句干巴巴的话。


    不是她言辞贫瘠,实在是——正是因为她看得出来,魏舒榆的作品虽然还是DEMO,但她要表达的东西,绝不是简单的“美”或者“漂亮”这样的概念。


    那画面,确实是漂亮的。


    精心设计过的镜头语言,每一处布局都安排精妙,即使不去深思,光是让影片流逝,都称得上是一种享受。


    “嗯,这就是我的作品。”


    魏舒榆很平静,将她的赞美照单全收,仿佛是早已习惯了。


    “来,我设计了观众席。”


    虽然只是学校里的展览,但魏舒榆并没有因此轻视。


    装置设计是她的强项,观众席里加入一点巧思,让参观者能更好的观赏她的作品,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绕过雪白屏障,靳意竹跟着她进入观众席。


    展厅狭窄,说是观众席,其实只有四五个位置。


    第一排是长椅,铁质骨架,皮质覆面,散发出冰冷气息,第二排却是豆袋沙发,棉麻材质,米白布料,烘托出舒适温柔。


    魏舒榆在座位面前站定,笑道:“靳意竹,选一个你喜欢的。”


    “有什么说法?”靳意竹不动,她只是不感兴趣,但并非对艺术没有造诣,“我的选择会影响效果吧。”


    “不会,”魏舒榆笑意更浓,“只是会让我在心里给你记一笔。”


    “好啊你,原来是心理测试,”靳意竹去捉她的手,整个人都要歪倒在她身上,“选了长椅是冷酷的人,选了沙发是温柔的人,是不是这样?”


    她本来就长着一张艳光四射的脸,今天听说要来看展,打扮得颇为隆重。


    如果不是魏舒榆劝她,靳意竹会按照去巴黎看秀的标准,穿一身晚礼服过来,在魏舒榆再三保证只是一个学院展,没有着装要求后,她才退而求其次,穿了一条经典款香奈儿。


    黑色裙装勾勒出姣好曲线,仿佛连皮肤在闪闪发亮。


    现在对魏舒榆露出灿烂笑容,魏舒榆连一秒钟都没能坚持,立马败下阵来,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才不是呢,”她摇头,在靳意竹背上轻推了一把,“你先选。”


    “真奇怪,”靳意竹犹豫几秒,选了后面的沙发,“感觉要被你看透了。”


    魏舒榆看着她的动作,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微微一叹,果然是这样,跟她理解的靳意竹分毫不差。


    “到底是什么意思?”


    靳意竹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语调都带上撒娇的味道。


    “快告诉我。”


    “你真的要听?”魏舒榆问,“只是玩笑而已。”


    “要听啊,既然是玩笑那更要听了,”靳意竹满脸好奇,“是玩笑的话,听听有什么关系?”


    因为玩笑反而更代表真心。


    魏舒榆在心里说。


    “选了长椅的人,内心更坚毅,喜欢一个人待着,不想被别人打扰,”魏舒榆慢慢的说,“选了沙发的人,缺乏安全感,更想要被人拥抱……靳意竹,你想吗?”


    “我?”


    靳意竹下意识想反驳。


    缺乏安全感,怎么可能?喜欢被拥抱,怎么可能?她一向觉得自己讨厌跟人相处,只是总想要有人说说话,才会找到一个又一个玩伴。


    但有了魏舒榆后,她更觉得自己讨厌他人,除了魏舒榆,不想跟其他人待在一起。


    这样的自己,怎么可能是那种软弱的人?


    “我没有吧……”


    “是吗?”


    魏舒榆轻声问她,靳意竹愣了一秒,正想说点什么时,魏舒榆伸手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真的吗?”


    她的动作很轻,轻到没有重量。


    靳意竹的手被她握在手里,轻柔的抚过指节,她的指尖沿着掌纹,一点点攀上靳意竹的手腕。


    “你不想要我抱你吗?”


    观影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有灯光,只有银幕上淅淅沥沥的雨幕,淋漓出一场永恒不灭的雨。


    “你敢说你不觉得孤独吗?”


    有很长一段时间,靳意竹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银幕里的那场雨,有穿着白裙的少女在雨里出现,透明的伞、赤红色的伞、川流不息的车道,闪烁的红绿灯、镰仓的海平面、飞驰而过的电车,代表着一切美好与希翼的事物之外,魏舒榆正在注视着她。


    “是只有我会有拥抱吗?”


    最后,靳意竹偏过头,注视着她,问:


    “还是走进这个展厅的人都会有?”


    “只有你有,”宽大沙发上,魏舒榆侧过身,轻轻抱了她一下,“我这里又不是什么抱抱工作室。”


    她的动作很轻,皮肤只相贴了一瞬间,触感立即消失了,但她留下的温暖,却一直没有消失。


    靳意竹恍然失神:“其实我没想过这些……”


    不是不想知道,是不敢去想。


    想这些形而上学的问题,就很难再面对真实的生活。


    她那如同斗兽场一般、充满谎言的生活。


    最好不要用真心触碰。


    但魏舒榆站在她面前,用一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给了她一个拥抱。


    “魏舒榆。”


    直至影片播放结束,靳意竹终于结束沉默。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久久注视着银幕,仿佛要把那一场雨印在心上。


    “你想要多少钱?”


    魏舒榆猝不及防,眼角眉梢都是疑惑:“什么?”


    “难怪都说文化艺术是人类文明的瑰宝……”


    靳意竹喃喃自语,径直走向展厅门口,取一份宣传册。


    “魏舒榆,万千星辰里,你最特别。”


    魏舒榆抿唇笑笑。


    如果放在十年前,她会想,我的才华徒有虚名,实在不值得赞誉,但现在她已经不会那样想了。


    真正徒有虚名的才华,根本不会支撑她走到这一步。


    “你是想跟我签对赌吗?”魏舒榆问,“你想投多少钱?”


    “看你需要多少,”靳意竹回答,“对你没有上限。”


    “你还真是迫不及待想当我金主,”魏舒榆嘟囔一句,收敛心神,正色道,“靳意竹,想投我的人有很多,你能开出什么条件?”


    “所有你需要的条件,”靳意竹注视着她,连心脏都觉得滚烫,“我会在别人的条件上加码,直到你选择我。”


    她不是在说笑,更不是任性妄为,千金博美人一笑。


    靳意竹非常清楚,她眼前这个美人……拥有一双足以煽动风暴的蝴蝶翅膀。


    魏舒榆的才华,可以支撑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带来巨大的财富。


    要是她遇见魏舒榆更早一点就好了,要是没人发现她就好了,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靳意竹。”


    半饷,魏舒榆开口了。


    “对你,我只有一个条件。”


    靳意竹明显紧张起来,她想要在魏舒榆身上下注,赌她能不能一举成名,带来巨大的利益,让她这个背后的人,能在家族、甚至是在半山上都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魏舒榆知道她的目的,倒不如说她本来就想让靳意竹上钩。


    天平上的砝码越多,她才越有机会,不是吗?


    “什么条件?”


    “你可以投我,但不能跟你的家族有关。”


    靳意竹一时愣住,魏舒榆不为所动,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管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至少在法律关系上,你的家族不能插手我们的项目。”


    “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靳意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好像是第一次看见面前的女人一般,仔细打量着魏舒榆。


    魏舒榆脊背挺直,在她的目光下淡然自若,像是早就知道了她会这样审视她。


    不可思议。她的“朋友”居然是一个这样的人。


    靳意竹的心脏跳得很快,她早就知道魏舒榆和别人不同,起初,她以为是魏舒榆格外漂亮,气质却淡,像是可以任人采摘的茉莉花,造成了反差感。


    后来,她发现魏舒榆并不柔弱,她有温柔的一面,但绝不是需要她保护的公主。


    一分一秒,点点滴滴……


    感情的天平终于倾斜,加上沉重砝码,重新回归平衡。


    “我答应你。”


    靳意竹对她伸出手,问她:


    “现在可以跟我去迪士尼了吗?”


    “你也太跳跃了,”魏舒榆轻笑一声,把手放进她的手心,“怎么忽然说到迪士尼了。”


    靳意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在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庆祝我们从此命运相连,不觉得很浪漫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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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遁后病娇女捕为我痴狂》by墨玖黎-


    江湖上人尽皆知,阮清溥与唐皎水火不容。


    阮清溥自诩劫富济贫第一人,将京都有头有脸的权贵得罪了个遍,意气风发肆意妄为,红衣怒马扬名天下。


    唐皎却是正气凌然,清冷如天边皎月,是无人能攀折的高岭之花。


    阮清溥在她身边,本就是大逆不道,惹得世人议论纷纷。


    更枉论以身犯险,为唐皎出生入死,千方百计护她周全。


    “你何苦为我牺牲至此?”


    身陷囹囵之时,唐皎白衣染血,本该狼狈不堪,那张脸却美得惊心动魄。


    “正邪本就殊途,你我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没试过的事,你怎么知道?”阮清溥笑意盎然,“你我共谋,何愁天下有做不成之事?”


    唐皎就是在那一刻,陷入这人织的情网,冷淡面容下惊涛骇浪。


    后来,阮清溥才知道,一向镇定自若的唐皎醉酒时,也会眼角泛红,柔声叫她:“都是你这狐狸精,坏了我的清心……”


    “是吗?”阮清溥起了玩心,“家中长辈都叫我清清的,你也叫我清清好不好?”


    刹那间,唐皎耳根红欲滴血,连呼吸都急促:“你……”


    阮清溥下意识去扶,只觉眼前一黑。


    唐皎的手,遮住了她的视线,一抹柔软生疏地落在自己唇角。


    阮清溥怔在原地,她这一生留下无数传奇,人人说她是传奇大盗,却偏偏被唐皎窃走了最重要的东西。


    为表明心意,阮清溥不顾满城通缉令,只为将匿于心中的秘密说给唐皎听。


    “我待你,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待你,不求目的,只问今朝。”


    她听到了回应。


    “我对你,亦如此。不论正邪,只问今朝。”


    一句不论正邪,唐皎步步为营诱阮清溥入局,只为逮捕她。


    直到锒铛入狱,阮清溥才后知后觉唐皎从未对自己动过心。


    阮清溥假死逃生,决心忘了唐皎,再不问世事。


    谁知,江湖上传来消息,唐皎单枪匹马杀去血雨楼,只为夺走她的遗物,要她永留她身边。


    阮清溥:?!


    好可怕,再也不敢招惹她了。


    一别数年,阮清溥遭人暗算,沉船之际,竟然又见唐皎。


    唐皎仍旧清冷孤高,如山间白雪,眸底却是一片晦暗,倾身质问:“清清,为什么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