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靳意竹点了天灯,汪若灵更是不想服输,立马再次出价。


    反正有人买单,这时候不过一把瘾,什么时候再过?场内陆续出了几轮价,汪若灵举牌的动作开始有了犹豫。


    “爸,他们想干什么?”汪若灵压低了声音,“不会真要把这盏灯点爆吧?”


    “你担心靳意竹?”她爸笑呵呵的,一副弥勒佛模样,“我看她心里门清着呢,你玩够了就停手,省得真跟她杠上。”


    “她想做什么?”汪若灵象征性的举了一轮,收了号牌,“我是真觉得这条项链还不错。”


    “你仔细看看她旁边的人,他们家最近请了一个人来做东京代理人,据说相当有背景,”她爸摇摇头,显然是别有想法,“你们小辈的事情,你们自己琢磨吧。”


    “我只是想不通,姥姥为什么对她格外不一样……”


    汪若灵脸上划过一丝不解,朝那边瞥过去一眼。


    “我们家的董事会,她都不出席了,为什么还跟着她们家掺和?”


    “上一辈的事情,你还是别琢磨了,”她爸笑容苦涩,“你姥姥和她外婆关系匪浅,我们两家的股份有交叠,你还是防着点她吧。”


    “这我知道,”汪若灵点头,“等会结束了,我去给她们赔个礼。”


    汪若灵不再出价,场上人跟了几轮,最后在一个不算离谱的价格上停住了。


    晚宴先前有验资,早就冻结了一部分额度作为拍卖款,自然不担心宾客会弃拍。工作人员落了锤,很快,项链被装在丝绒盒子里送过来,递到靳意竹手上。


    他们一向很会看眼色,看得出来靳意竹拍下这条项链,就是要用来送人。


    靳意竹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直接递给魏舒榆,笑道:“送你了。”


    “非要这么耍酷吗?”


    魏舒榆抬眼,视线与她交汇,唇角的笑根本藏不住。


    “你怎么不干脆现在给我戴上?”


    “可以吗?”靳意竹问,“我想给你戴上。”


    她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怕听见不想听见的答案。


    “当然可以。”


    魏舒榆微微侧身,撩起垂落的长发,露出白皙脖颈。


    “请。”


    她们坐的位置是中区,光线集中在前区,落在她们这里的时候,只余柔和微光,本就气氛暧.昧。


    更别说魏舒榆旁若无人,侧身撩起长发,将单薄后背全数暴露在她的面前。


    简直就像是在说……我们关系匪浅。


    靳意竹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刚刚点天灯的兴奋还留在指尖,还是被眼前人的偏头微笑蛊惑,她摘下魏舒榆的项链,任由它们落入丝绒首饰盒,掉入手包。


    蓝宝石质地清冷,在靳意竹的指尖,仿佛托着一滴水。


    她将这滴水送上魏舒榆的脖颈,明目张胆的注视着她:“很适合你。”


    “漂亮吗?”


    魏舒榆的手向上,按住自己的锁骨。


    “只是合适吗?”


    拍卖环节过半,加上她们拍项链的时候闹得全场沸腾,现在场内都有点兴致寥寥,讲话的人很多,不似之前安静。


    她们现在说话动作,也都不显得突兀。


    靳意竹倒是不在乎别人,她只是觉得,魏舒榆在朝着她侧过身的瞬间,她除了魏舒榆,注意不到任何人,也注意不到任何事。


    她只是注视着魏舒榆,看着她将手按在自己的锁骨上,那一滴水在她的指间闪闪发光。


    “非常漂亮。”


    她将魏舒榆的长发拨到耳后,指尖掠过她的耳垂,有点烫。


    “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啊。”


    “什么……”魏舒榆咬住嘴唇,很快又松开,欲盖弥彰的说,“就是你的错觉。”


    “到底在害羞什么?”


    靳意竹低声笑了,按着她的腰,示意她重新坐正。


    “魏舒榆,你真的可爱得有点过分。”


    魏舒榆没理她,本来只是有点烫的耳垂,现在真的开始发烫了。


    她抬起眼,注视着前方,好像忽然对拍卖很感兴趣似的,惹得靳意竹唇角的笑容根本压不下去。


    拍卖环节结束后,是魏舒榆最讨厌的冷餐会。


    一群人拿着酒杯,装模作样的攀谈一阵,交换名片,约定以后有空再聊,看起来热络体面,实际上只是一场资源和利益的交换。


    不过,这环节也是靳意竹把她叫来的原因。


    没办法,魏舒榆干脆先取一杯酒,一口气喝完,又拿了一杯酒,捏在手上,用来当做等会聊天的道具。


    靳意竹看见她的动作:“怎么一上来就喝一整杯?”


    “不喝点我怎么上班啊?”魏舒榆调整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我最讨厌冷餐会了。”


    靳意竹一愣,看着她的表情从带着点不耐烦的冷淡,慢慢变成恰到好处的微笑,顿时理解了她所谓的“上班”是什么意思。


    对于魏舒榆而言,和这些人讲话,和上班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讨厌事。


    “原来对你来说,展览不是上班,展览外的事情才是上班吗?”


    靳意竹低声问道,手指摩挲过她的手腕,有点不确定的问:


    “那要不,你休息一会儿?”


    “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算上班,”魏舒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从她的手心抽出手,指指自己脖颈上的项链,“收了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怎么能赖账呢?”


    “放心啦,我很会应付这种场合。”


    她朝着靳意竹摆摆手:“那边有几个熟人,我先过去打个招呼,等会介绍你认识。”


    靳意竹略一点头,往另一边走去,她的二世祖朋友们今天也来了几个,总要去寒暄一番。


    一圈招呼打完,只剩下汪若灵。


    平心而论,她跟汪若灵算不上熟悉,只是两家长辈私交甚笃,加上汪若灵刚刚跟魏舒榆抢拍,她现在不是很想见到这个人。


    但汪若灵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一看靳意竹周围空下来,立即走过来。


    “靳意竹,”汪若灵笑道,“好久不见,上次在半山,人太多了,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聊聊。”


    “好久不见,”靳意竹回答,“我外公之前还说,有机会要跟你聊聊,可惜一直没机会。”


    没什么营养的寒暄话,靳意竹讲了几个来回,汪若灵明显有点焦灼起来了。


    她心一横,直接点破,先跟靳意竹赔礼道歉:“意竹,刚刚的事情,实在是对不起了,我不知道那项链是你要拍的。”


    听到她说起刚刚的事情,还换了这么亲昵的称呼,靳意竹一时皱了眉。


    “要是知道是你在拍,我肯定不出价了。”


    汪若灵双手合十,笑容满面的说:


    “我也是很喜欢那条项链,才会出价的。”


    靳意竹垂眸,看她一眼,问:“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真要跟她赔礼道歉,以后做好朋友。


    汪若灵看起来娇俏天真,但她毕竟是汪家培养的继承人,听说回国短短数月,已经在汪家站稳了脚跟。


    说她是什么懵懂小女孩,估计没有人会相信。


    “真是跟传言里一样,一点都不留情面。”


    汪若灵摸摸鼻子,既然这招没用,她也不再跟靳意竹撒娇,问道:


    “刚刚那个女人,就是你在东京找的艺术总监?”


    “嗯,”靳意竹坦荡承认,问她,“你想做什么?”


    “有她的履历背书,你应该轻松多了……送条项链是应该的。”


    汪若灵看向魏舒榆的背影,露出个暧.昧的笑,连声音都压低几分。


    “她手上的人脉,估计也打算介绍给你?真好,我也想找一个这样的人。”


    “汪若灵。”


    靳意竹的声音里,已然带上警告。


    她顺着汪若灵的视线,看着不远处的魏舒榆,人群之中,她背影单薄,纯白长裙勾勒出纤细腰肢,偶尔偏头轻笑时,发丝落在肩头,更叫人移不开目光。


    现在汪若灵在说什么?她也想找一个这样的人?


    就在她的面前,就这样看着魏舒榆,说这种鬼话?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汪若灵舔了舔唇角,笑意里带着点玩味,“方便的话,可以透露一下她的待遇吗?”


    “不方便。”


    靳意竹断然回绝,转身就走。


    “你想都别想。”


    “我当然不敢想了,”汪若灵轻笑道,“我听说,她是你养在东京的金丝雀?”


    靳意竹停下脚步:“谁说的?”


    这是她第二次听见这种说法了,还是从毫不相干的人嘴里。


    汪若灵都知道了,恐怕在半山上,也早就传开了。


    “非要我说谁说的,我也说不清楚,我知道的时候,我们家的园艺工人都在当八卦讲了,靳大小姐在外国养了金丝雀,难怪时不时就过去呀,他们家那海外业务,多半也是为了那金丝雀。”


    汪若灵收了玩笑神色,鹦鹉学舌般讲完,又问:


    “我看你的态度,她不像是金丝雀啊。”


    “难道是女朋友?”


    一模一样的问题,但汪若灵没有恶意。


    她只是很认真的在提问,靳意竹的怒火只燃烧了一瞬,便被理智压了下去。


    “没到那份上,”靳意竹回答,语气冷硬,“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在董事会上投你一票?”


    两家交情颇深,汪若灵的姥姥在狮心有股份,她也在汪氏集团有股份,这部分的资产是通过外婆留下的信托给她的,她的爸妈插不了手。


    只是,汪千淳站在她这边,是因为外公的交情,汪若灵单凭几句话,就想要她站队?


    “对,汪氏董事会上,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汪若灵笑道,“反正你也没有别的人要投,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看好别人?”靳意竹问,“汪若灵,你要我支持,至少也拿点诚意。”


    “我很有诚意了,”汪若灵耸耸肩膀,“我可以保证,在我姥姥帮不了你的时候,我还是会在狮心选择你,这还不算等价交换吗?”


    “我还可以附赠你一个私人服务。”


    汪若灵向前一步,骤然靠近靳意竹,低声笑道:


    “你跟那位小姐的爱情故事,要是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倾诉。”


    “我们没有什么爱情故事……”


    靳意竹下意识反驳,又在说出这话的时候,感到一点难言的空虚。


    为了战胜那点空虚,她又补上一句。


    “但感情还是有的。”


    “嗯嗯,我明白,你们直女就是这样,死鸭子嘴硬,我都明白。”


    汪若灵伸出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一幅咱俩好姐妹谁跟谁啊架势,玩世不恭的语气一收,多出一点惆怅。


    “在半山上,也就只有我能听你讲女同爱情故事,建议你话还是别说得太早。”


    说完,汪若灵摆摆手,飘飘然的往一边去了。


    留下一个混乱的靳意竹。


    爱情……


    她和魏舒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汪,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指


    小汪也不算坏人吧,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一人[小丑]


    第42章


    “靳意竹?”


    在她神思恍惚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指尖微凉,稍低的体温落在她身上,惹起一层细小涟漪。


    是魏舒榆来了,正偏头看着她,语调里带着丝担忧:


    “怎么了?”


    她顺着靳意竹的目光,看见一个陌生的背影。


    天蓝色的小礼服,花苞般的裙摆,自然垂落的卷发,衬出一派天真的氛围,是刚刚跟她竞拍同一条项链的人。


    “她来找你不痛快?”魏舒榆不明就里,猜测道,“还是说,你们是朋友?”


    “汪若灵?我跟她算不上朋友,”靳意竹终于收回思绪,轻轻摇头,“她家跟我家有点关系,刚跟她谈了点事情。”


    “原来如此,”魏舒榆没有多问,知情识趣一向是她的优点,“她们对你很感兴趣,要不要过去聊聊?”


    她朝着不远处稍稍举杯,刚刚跟她相谈甚欢的一群男女朝这边露出笑脸,显然是她刚刚已经跟他们介绍过靳意竹。


    “是吗?”靳意竹点头,“好。”


    魏舒榆带着她,穿过大半宴会厅。


    有点奇怪。


    靳意竹把她带过来,不就是为了认识她的人脉吗?让她把以前在艺术圈的积累介绍给靳意竹,方便她以后办事。


    她倒是不介意。


    反正她不觉得这有什么,更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比起这一群把利益交换写在脸上的人,她觉得靳意竹要更珍贵万倍。


    只是,靳意竹现在为什么在走神?


    刚刚那个汪若灵,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魏舒榆不动声色的看一眼靳意竹,仅仅只是眼角余光,靳意竹却避开了。


    躲什么?她们家族之间的交易,难道还有跟她有关的部分?


    魏舒榆压下心中不解,将靳意竹带进那一圈人,互相介绍了一番。


    靳意竹在社交场上向来八面玲珑,不用她再做什么,一群人已经攀谈开来。


    “靳总,听说您接管了狮心的海外业务,真的很厉害,你们家那海外业务,在令尊手上停摆好一阵了吧?”


    开口的是个叫夏黎的青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拿着半杯红酒,眼神里全是捧场的笑意。


    靳意竹轻轻一笑,举杯点头:“是吗?”


    “可不是,”旁边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接口道,姓陈,穿着一身深色西装,领带打得紧紧的,显得有点强迫症,“狮心的海外业务,当初做的时候,我们就在看着呢,这业务可不好办。”


    “要不是您回来了,我看现在狮心的状况,怕是要麻烦了。”


    最近这段时间,狮心集团的异动不说人尽皆知,也已经是茶余饭后有名的话题。


    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说过,现在提起来,有几分真心尚且不知道,但对于靳意竹,是实实在在把她捧上了云端。


    更何况……


    她把魏舒榆给请出来,去坐镇她那个海外业务。


    这究竟是什么交情?以他们跟魏舒榆打交道的经验,别看魏舒榆这人看着安安静静,实际上软硬不吃,连拿钱砸都没用,简直是个神经病。


    几个人的眼神你来我往,气氛好不热络。


    魏舒榆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端着酒杯,站在一旁微笑。


    权当自己是个雕塑,只在必要的时候,接着靳意竹的话头,说上一两句话,惹得一群人笑个不停。


    觥筹交错的声音传来,厅里光影斑驳,顶上的水晶灯暖得有点发烫,照得每张脸都带了点不真实的光。


    一阵寒暄后,终于进入正题。


    “靳总,不知道您现在在忙些什么?”又有人问,眼神里带了几分揣测。


    靳意竹神色不变:“最近刚看中一个项目,唐苏正在帮我们谈。”


    “什么项目能叫靳总看中?”夏黎笑着问,“藏得这么神秘,一点都不让我们知道啊。”


    “那是当然了,人家的项目,一看就是杀手锏,”有人跟着附和,“哪能随随便便说出来。”


    “这个项目是赶不上了,以后一定多合作,”夏黎识趣的换了话题,“靳总那边要是需要作品,一定跟我们说。”


    一群人顺着话头接下去,又拿出名片夹来交换,气氛热得像锅里煮开了水,笑声一浪接一浪。


    靳意竹笑着点头,一边轻轻转着手里的酒杯,杯中红色的液体慢慢荡开一圈圈涟漪。


    魏舒榆站在边上,注视着她的身影,心里忽然多跳一拍。


    她慢慢抬手,轻轻碰了碰靳意竹的酒杯。


    靳意竹偏头,看了她一眼。


    魏舒榆没说话,只是依旧微笑着,站在她的身边,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忍不住朝她飘过来的视线,暴露着她的心。


    猝不及防的、靳意竹又想起那句话。


    你们的爱情故事。


    靳意竹耳尖一烫,几乎有点讨厌起汪若灵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搞得她现在都没法直视魏舒榆了。


    又是一阵寒暄,靳意竹潦草的收了尾,等围在她们身边的人散去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边想着魏舒榆的事情,一边跟这群人委以虚蛇,实在是有点不舒服。


    “很累吗?”魏舒榆轻声问。


    她不觉得靳意竹是在紧张,靳意竹就不会是为了这些事紧张的人。


    “我不累,你累了吗?”


    靳意竹回答,她想起来魏舒榆说过她是不喜欢晚宴的人,更讨厌跟人说场面话,今天晚上这场酒会又是拍卖又是聊天,全是魏舒榆不喜欢的内容。


    “要不要先回去?”


    “你还有事吗?”魏舒榆问。


    她确实觉得累,实际上,拍卖环节结束,跟几个朋友打完招呼,她就有点累了。


    后来又跟这群说不上熟、也说不上陌生的人聊上一番,再介绍靳意竹跟他们认识,看他们你来我往的说客套话,她连眉宇间都染上了疲惫。


    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坚持不住……


    但要是靳意竹有事,她也只能陪着。


    直到这个时候,靳意竹才发现,魏舒榆脊背挺直,却紧绷得像是一张弓,仿佛随时会断裂。


    那双清亮的漆黑眼眸,早已蒙上淡淡灰色,连说话声音都变得更低。


    她应该是累坏了,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的陪着她。


    刹那间,靳意竹觉得愧疚,还有一点心疼泛出来,又有点生气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我们回去吧,”靳意竹扣住她的手腕,“就现在。”


    “现在?”


    魏舒榆没反应过来,靳意竹已经取过她手中酒杯,随手递给侍者,拉着她往门口走去。


    “等等,你没有事了吗?”


    酒会还未结束,宴会厅里气氛刚过顶峰,后半程正要开始,是跟人拉关系的好时机。


    靳意竹选择在这个时候走?


    “我可以没有,”靳意竹回答,语气有点硬,“那些事也没那么重要。”


    “真的?”魏舒榆又确认一遍,“那你不要见我的朋友了吗?”


    那几个人在艺术圈内都小有名气,手上也有作品,还跟她关系不错。


    靳意竹要是有意合作,应该很快可以谈成,不需要费什么周章。


    “既然是你的朋友,下次约出来一起吃饭,不就可以了?”


    靳意竹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放软了声音。


    “魏舒榆,累了就休息,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哦……好。”


    魏舒榆后知后觉的发现,靳意竹是为了她。


    是因为发现她累了,所以才要提前退场。


    是因为担心她不舒服,所以才要带她回家。


    ……令人窝心的温柔啊。


    魏舒榆低下头,感觉眼角有点发热。


    怎么办,你这个样子,让我很难不爱上你。


    可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靳意竹拉着她的手,一路走出宴会厅。


    才刚一出门,清爽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吹散微醺酒意。


    魏舒榆骤然清醒过来,微微晃晃头,像是要把满心思绪晃走。


    等Mary过来接她们的时候,魏舒榆退开一步,跟靳意竹拉开一点距离。


    可能还是有克制不住、想要靠近的时候,但至少今天、现在这个时候,她想离靳意竹远一点。


    要是不这样做的话,她真的很怕自己会忍不住牵住靳意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甚至是仰起头,去吻靳意竹的唇。


    亲她的脸颊,和吻她的唇,是完全不同的事。


    前者还能狡辩成朋友间的玩笑,或者是国外的礼仪,随便什么东西都好,总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吻她的唇不一样。


    她清晰的知道自己的性取向,知道自己就是喜欢女人,知道自己就是喜欢靳意竹。


    如果她主动这样做……


    可能会连朋友都做不成吧,要是她们现在也算是朋友的话。


    思绪纷飞之间,Mary将车停在了她们面前,摇下车窗,一脸诧异:“这么快?我以为你们还要很久,刚打算再喝杯咖啡。”


    “嗯,”靳意竹点头,“没那么多事要谈。”


    她看一眼魏舒榆,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在走神,魏舒榆呆呆的,没什么反应。


    靳意竹莫名觉得她有点可爱。


    “魏舒榆。”


    她伸手,按在魏舒榆的后背上,指尖刚一触到她的皮肤,魏舒榆立即轻轻颤了一下。


    “上车。”


    魏舒榆骤然回神,显得有点慌乱。


    靳意竹跟在她的后面,在后座坐下后,拉过安全带,咔哒一声扣上,状似不经意的问:“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啊?没什么。”


    魏舒榆下意识反驳,随便扯个借口。


    “在想明天去换签证的事,怕来不及。”


    “是么?”


    靳意竹凝视着她,见她慢慢低下头,连手指都蜷缩起来,干脆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又俯身过来,将魏舒榆的安全带先拉出来,帮她扣上。


    “这事没那么复杂吧。”


    骤然拉近的距离里,魏舒榆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靳意竹的脸在她的面前放大,那是一张极其精致、简直可以称之为上帝杰作的脸,在妆容的勾勒下,绮丽到只是注视,就让人心跳不已。


    “是……就是的!”


    魏舒榆加重了语气,距离太近了,近到她可以看清靳意竹的睫毛,也可以看见她瞳孔里倒映的自己。


    而那红.唇微启,言语间尽是强势,要她交出自己的心,不得有半点作伪。


    “就是在想签证的事情。”


    魏舒榆一边说,一边尽量往椅背上靠,担心自己鬼迷心窍、下一秒把她拉过来接吻。


    “看你紧张的。”


    靳意竹替她扣上安全带,靠回自己的座位上,笑意吟吟。


    “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还不如吃了我。


    好过这样要吃不吃的勾人。


    魏舒榆冷笑了一声,忽然抓住她的手,不甘示弱的问:“汪若灵跟你说了什么,让你一直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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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靳意竹顿时僵住了。


    她没想到魏舒榆会问得这么直白,跟平时的善解人意完全不一样。


    非要说的话,她有一种她惹了魏舒榆,魏舒榆现在要找回场子的感觉。


    靳意竹定了定神,问:“怎么忽然问这个?”


    “有点在意而已。”


    魏舒榆见好就收,松开她的手,靠回自己的椅子,转头看着窗外。


    “谁让你从跟她说过话之后,就有点魂不守舍。”


    她没有要逼问靳意竹的打算,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又如何?靳意竹不想说的事情,她是没有办法勉强的。


    不仅是靳意竹,任何人都是这样,只要是对方不愿意说的事情,怎么去逼问都不会有用。


    魏舒榆不想自讨没趣。


    “真的是一点家里的事情,”靳意竹抬头,看了一眼Mary,还是放弃了细说,“也算是合作吧。”


    互相交换投票权,她和汪若灵现在算得上是同盟,只是不知道有多坚固。


    这种事情,告诉魏舒榆倒是没什么,但是Mary在场,还是不说比较好。


    “原来是这样,”魏舒榆看她的动作,已经明白了她的顾忌,“不好意思,是我多想了。”


    “喂喂,两位小姐,你们这样我真是浑身难受,”Mary握着方向盘,忍不住开口了,“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车里,应该在车底?”


    “没那么严重,”靳意竹微笑道,“我们还是很需要你的。”


    Mary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说话,只是车速快了不少。


    现在这种状况,要是看不出来,这俩人发生了什么,需要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她就是傻子。


    在Mary的飞速疾驰下,中环很快出现在眼前,停在靳意竹的公寓楼下。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一路直上,开门后,就是靳意竹的家。


    让魏舒榆没想到的是,往日很多话的靳意竹,今天竟然一言不发,沉默的靠在沙发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本来以为,靳意竹回家之后,会跟她说刚刚没有说完的话题。


    比如她和汪若灵的合作,或是她究竟在想什么。


    但是靳意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坐着,看着窗外的夜景,仿佛沉浸在五光十色的霓虹之中,无法自拔。


    魏舒榆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确实没什么要说的,干脆去卸妆洗澡。


    反正,她已经够累了。


    这身衣服,这幅妆容,光是挂在她的身上,就已经让她够累了。


    更别说今天还说了那么多话,见了那么多不算喜欢的人,现在这个时候,她实在是没什么心思,去揣摩靳意竹在想什么。


    不过……


    “靳意竹。”


    她在靳意竹的身边坐下,背对着她,撩起长发,露出白皙纤细的脊背,微微仰着头,令脖颈如同天鹅曲颈,呈现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能帮我摘一下吗?”


    靳意竹为她拍下的那条项链,正在她的脖颈上熠熠生辉。


    靳意竹没办法再视而不见,只好转过身,注视着眼前的人,魏舒榆没有动,只是安静的坐着,垂着头,愈发显得脖颈修长脆弱,仿佛一手就能掌控。


    “还好拍下来了。”


    靳意竹的手指落在她的皮肤上,捏着项链的末端,轻轻一按,卡扣悄然打开。


    “真的很适合你。”


    “是吗?”


    魏舒榆点了点头,项链摘下,她起身站起来,往衣帽间走去。


    “蛮好看的。”


    语气很淡,快要听不出情绪。


    有那么一个瞬间,靳意竹觉得惶恐,魏舒榆在想什么?这条项链真的有让她开心吗?哪怕一个瞬间?为什么从晚宴回来后,她连笑容都显得那么勉强。


    千万种思绪在她的心里起伏,宛若一团混乱的毛线,找不到最重要的那一块。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魏舒榆……


    落地窗外,霓虹灯格外闪耀,仿佛不论过去多少年,香港都会如此繁华流丽,不会有黯淡的那一天。


    浴室里,正传来细小水声。


    淅淅沥沥,像是一场永不停歇的雨。


    片刻后,魏舒榆裹着浴袍,从浴室里出来。


    大概是因为刚刚洗过澡,她的皮肤格外白皙,透着温润的红,发丝上带着水汽,连锁骨上都残存着滴滴水珠,整个人仿佛带着一层雾气,叫人想要去探寻。


    “你还没卸妆啊?”她似乎是有点诧异,“很晚了,你不累吗?”


    她本来是想去房间的,但半路又改了主意,回到沙发旁边,俯身看着靳意竹。


    “靳意竹,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魏舒榆抬起手,落在了靳意竹的手上。


    靳意竹骤然回神,混乱的思绪里,她辨别不清自己对魏舒榆的感情,但当魏舒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觉得分外明晰。


    没那么复杂,她只是很纯粹的、觉得跟这个人待在一起很舒服。


    她想更多一点了解魏舒榆,想跟魏舒榆待在一起,喜欢跟她说话,喜欢看着她,觉得跟她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开心。


    仅此而已。


    这就是爱情吗?爱情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吗?


    “没什么……”靳意竹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烦恼,没办法跟魏舒榆诉说,“我只是有点累,我再休息一下,就去卸妆了。”


    魏舒榆像是不相信她似的,看了她好一会儿。


    “真的啦,”靳意竹拍拍她的手,放软了语调,完全就是在哄她,“你先去睡觉,好不好?”


    魏舒榆定定的看着她:“好。”


    她不是迟钝的人,相反,她对这种事很敏锐。


    别人的好感,别人的恶意,不需要太多的分辨,几乎只是凭借本能,就可以察觉一二。


    实在是……太明显了。


    靳意竹那个眼神,她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


    很难得的,魏舒榆感受到紧张。


    她很少为了什么事情紧张,她的情绪早就用尽了,到了现在,只是一种淡淡的平静,魏舒榆本来以为,她的生活会像是清澈溪流,静静的流淌到尽头。


    但是在靳意竹的眼神里,她感觉手足无措。


    靳意竹是……喜欢上她了吗?


    还是察觉到她的喜欢,开始觉得讨厌?


    两种情绪的表现形式那么相似,魏舒榆总有点不确定。


    毕竟她也没喜欢过直女啊……魏舒榆有点烦恼,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好吧,那我要去睡客房吗?”她干脆把问题抛给靳意竹。


    “为什么你要去睡客房?不是说客房睡不好吗?”


    靳意竹抬眼,看着她,眼神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不情愿。


    “一起睡就好了,我的床那么宽。”


    魏舒榆应了一声,看来不是讨厌。


    她明天很早要起床,今天又很累,虽然有心想等靳意竹,跟她聊聊天再睡,但体力到底是没坚持住,等浴室传来淅沥水声,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


    靳意竹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人了,连魏舒榆的味道,都淡得几乎不存在了。


    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卧室里拉着窗帘,光线照不进来,只有墙角一盏小夜灯,散发出幽幽光芒。


    那是魏舒榆留下的。


    “……怎么回事,”靳意竹喃喃自语,“有点不习惯。”


    明明只是跟魏舒榆一起住了几天而已,但生活里好像已经适应了这个人的存在。


    平时,魏舒榆总是比她醒得晚一点,靳意竹很爱看她的睡脸,比清醒的时候更柔和,没有了冷淡到极致的眼神,整张脸都显得无辜。


    就是太无辜,总让她有奇怪的念头。


    想捏一下她的脸,想触摸她的睫毛,甚至想按住她的唇角,看看她会露出什么表情。


    现在人不见了。


    靳意竹觉得怅然若失,干脆抓过手机,给魏舒榆发消息。


    魏舒榆倒是很有规矩,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条消息,说是自己今天要去西九龙高铁站,就不跟她一起吃早餐了,等会到家会跟她联系。


    “现在到家了吗?”靳意竹才不管她到哪里了,直接给她发消息。


    魏舒榆竟然没回。


    她平时明明都回得很快的。


    没有新回复,靳意竹干脆把页面往上滑,来回看着以前的消息。


    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对话,而且没头没尾,夹杂在一大堆照片之间,没什么像样的聊天。


    怎么会这样?靳意竹皱着眉头,总觉得不太对劲。


    卧室外传来一阵轻响,估计是阿好过来了,正在准备早餐。


    靳意竹不想起床,仿佛只要陷在柔软的被褥之间,将脸埋进魏舒榆的枕头,就能留住那一点温柔。


    指针一分一秒走过,靳意竹几乎又要睡着的时候,终于听见手机一声响。


    她条件反射般的抓起来,是魏舒榆。


    魏舒榆也给她发了一条语音,但是背景嘈杂,而她的声音有点哑,听得不甚清楚。


    靳意竹连续听了几遍,原来她是已经入境,打算等假期结束,再去计划行程。


    靳意竹敏锐的抓住重点,魏舒榆的意思是,要是没什么事情,她之后就不来香港了,等假期结束,直接飞去东京。


    ……她就知道会这样。


    七天过境签证,魏舒榆卡在最后一天回去了。


    她的假期总共只有二十多天,要是真想再来,回去前就应该买好机票,再走一次过境签。


    “有空去把多次往返办了,”靳意竹深呼吸,放平声音,尽量显得温柔,听起来却像是在假笑,“魏舒榆,你为什么没办多次签?”


    魏舒榆的声音,听起来竟然还有一点小惊讶:“因为我用不上?”


    “你用不上?”


    靳意竹快被她气笑了。


    所以这个女人从来没想过来找她,就打算等着她去找她,是这个意思吗?她要是不去,那魏舒榆永远都不打算过来,是这个意思吗?


    “魏舒榆,你怎么用不上了?”


    靳意竹深呼吸,尽量维持着自己的平静,问她:“以我们俩现在的关系,你觉得你不用经常来香港?”


    作者有话要说:


    5月我妈要来东京玩,到时候可能没空写文,要是来不及更新会挂请假条,我尽量不断更


    第44章


    靳意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


    魏舒榆勾起唇角,虽然这么说很过分,但靳意竹为了她生气,她确实觉得有点开心。


    这种生气和以前不一样,靳意竹不再只是说着一些听起来很暧.昧的话,实际上心里没有任何杂念。


    现在的靳意竹,是真的对她有了牵挂。


    “你这么说也很有道理,”魏舒榆见好就收,“那我有空就去办。”


    面对她的乖巧,靳意竹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里那一点火气顿时烟消云散。


    还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苛责她?


    魏舒榆之前都没回国,哪里有空去办签证?要不是她要求,她确实没这个需求。


    “好,”靳意竹声音柔软,“这样更方便一点。”


    魏舒榆跟她又扯几句闲话,放下手机,不再去看。


    她抬起头,看向书桌的方向,问:“魏清露,合同看完了吗?”


    唐苏给她的那份合同上有保密协议,不方便随便找人看。


    魏清露学的是法律,正好在律所实习,正好让她先看一轮,再去找相熟的律师确认。


    “快看完了,”魏清露眉头紧皱,像是在做什么课题作业,“你恋爱谈完了?”


    “没啊,谁谈恋爱了?”魏舒榆趴在床上翻杂志,“靳意竹又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你女朋友你给人家发这么多消息,还跟人家报备,这不是纵享女友待遇吗?”


    魏清露实习了一阵,愈发牙尖嘴利,一连串问题下来,又对她摆手:


    “你这合同待遇很好啊,比你以前那些好多了,谁给你的?”


    “靳意竹给的。”


    魏舒榆凉凉的说:


    “她在各方面都很想当我的金主。”


    “……”


    魏清露一时失语,干脆跳过这个话题,环顾四周,问:


    “你回国不回家,你爸妈没意见吗?”


    魏舒榆这间客房还算大,地板是深色木纹的,踩上去没什么声音。


    只有一张床,床单雪白,铺得整整齐齐,魏舒榆正趴在床上,把杂志翻得哗啦哗啦响,不知道为什么,魏清露总觉得她心情有点烦躁。


    “当然有,他们估计快要找上门了,你要不要先回去?”


    魏舒榆看一眼时间,把杂志合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当了这么久的失踪人口,他们不发疯才怪了。”


    房间里窗帘拉着,遮光很好,只露出一点缝隙,光线从边上落进来,刚好能看到桌上的水杯。


    沙发在角落里,茶几上放着一杯没喝完的咖啡,已经凉了,还有几本杂志摊着没合上,有些页面上折了角,当做是素材参考。


    房间里有点静,空调开着,是最适宜人体的27度。


    “其实……姐你也挺狠心的,说走就走,这么久都没回家。”


    魏清露小心翼翼的开口,偷偷看着她的脸色,有点不敢继续往下说。


    “我爸妈说,你不想去相亲,不去就是了,没必要跟家里闹这么大……”


    “他们跟你说我不想去相亲啊?”


    魏舒榆笑了,从床上坐起来,扔给魏清露一个枕头,慢悠悠的说:


    “谁家相亲是你回家吃饭,发现你家饭桌上坐着一个男人,他们说这就是你老公了,户口本和身份证都准备好了,明天就能去领证,换你你跑不跑?”


    魏清露顿时毛骨悚然:“啊?”


    “嗯,人家敲锣打鼓办婚宴,洞房都给你准备好了,就等你这个新娘了,好玩吗?”


    魏舒榆伸出手,昨天,靳意竹的化妆师给她做了一手长美甲,现在看着光芒四射,漂亮得像是艺术品。


    跟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搭配在一起,仿佛她说的是别人的事。


    “但凡我犹豫一秒钟,现在你外甥女都能打酱油了,我呢,也就成了一盘被吃的菜。”


    魏清露不敢细想:“所以他们的意思是……”


    她比魏舒榆小五岁多,现在还没有正式毕业,结婚生孩子离她更是遥远。


    她也不是魏舒榆的亲妹妹,对于这个姐姐的了解,更多是在父母的嘴里、家族聚会的饭桌上,还有寥寥几次旅行而已。


    魏舒榆没有告诉她的事情里,有多少是不愿意说,又有多少是怕她无法接受?


    “他们说那个男的条件很好,”魏舒榆冷笑了一声,“他们的想法,我不多说什么,等会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魏清露沉默下去,她从小聪明,书读得很好,讲话不用太明白,也能够听得懂。


    条件很好,所以没有感情,也要强行逼迫女儿结婚,甚至是把女儿骗回家,恨不得立马塞到别人床上,这不是卖女儿是什么?


    这样的事情,到了他们的嘴里,就成了姐姐不愿意去相亲,跟家里闹,不孝顺,这对吗?


    魏清露感觉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起来,她小口小口的吸气,再小口小口的吐气。


    她想到一个恐怖的可能性。魏舒榆的父母是这样想的,那她的父母呢?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露露,你快毕业了,有些事还是想一想比较好。”


    魏舒榆垂下眼睫,不去看她的表情,只是很轻很轻的说:


    “书读得很好,很有才华,性格很温和,长得很漂亮……这些东西,究竟是你的筹码,还是你的枷锁。”


    “你要怎么去看待它们,又要怎么去利用它们,对你自己来说很重要。”


    魏清露怔怔的看着她,没有人说过这种事,她一直以为,自己走的是一条光明坦途。


    “很多人坚信一个说法,不能变成金钱的一切都是没有价值的,”魏舒榆拍拍她的背,“但我希望你不要这么想。”


    魏清露神思恍惚,还来不及想清楚姐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手机铃声骤然响了起来,如同一阵狂风暴雨,打碎房间里的宁静。


    她抓起手机,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面色更是苍白:“姐,接吗?”


    魏舒榆问:“谁啊?”


    “我爸妈,”魏清露说,“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我都说了我今天跟同学出去玩。”


    她手心都是汗,手机贴在耳边,好像下一秒就会炸开一样,声音也不受控制的变低了,说话犹豫,跟方才的模样截然不同。


    “接,”魏舒榆回答,“也该来了。”


    魏清露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该来了……”


    魏舒榆没说话,只是摇摇头,很安静的看着她。


    魏清露总觉得,她的眼神好像很悲伤。


    “喂?我跟同学在外面玩,真的是同学,”魏清露接起电话,估计是对面语气不太好,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开始语无伦次,“是真的,就是上次来我们家吃饭的同学,干嘛不相信我?”


    她不敢看姐姐,生怕一对上眼神就露馅了,她不想让魏舒榆担心的,但她感觉……魏舒榆可能什么都猜到了,可还是忍不住想装一下,哪怕装得不太像。


    电话那头每多说一句,她就更慌一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太大声,也不敢太沉默。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电话那头传来了姑姑的声音,问她:“露露,是不是小榆回来了,你们在哪呢?”


    魏清露顿时手足无措,下意识回答:“不是……”


    魏舒榆耸了耸肩膀,做一个口型:看吧。


    “还说不是呢?她那IP地址都变了,出去这么长时间,终于舍得回国了?回国了也不来看看我们,也不回家看看老人……”


    一连串抱怨像是雨点,朝着魏清露砸下来,魏清露张口结舌半秒,看着姐姐单薄的肩膀,终于又抖擞起来,对着电话那头一阵敷衍。


    片刻后,她挂断电话,长叹一口气:“姑姑怎么还查你IP地址啊?”


    “只是IP地址,这才哪到哪?”


    魏舒榆知道这一场躲不过,也有意让魏清露看清楚事实。


    “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了。”


    “找……找过来?”


    魏清露连眼睛都睁大了,她的手指紧紧揪住抱枕,不知道是太过惊愕,还是不敢相信,连声音都变得很小。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哪里呢?”


    “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你是用身份证开的房,”魏舒榆笑了一下,朝她伸手,“把我的合同先给我。”


    魏清露如同惊弓之鸟,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抓起合同,递给魏舒榆。


    “这种东西呢,还是别被他们看见比较好。”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剪刀,开始大刀阔斧的剪起合同,白色的纸页混合着黑色的字,哗啦啦的往下掉。


    魏舒榆极有耐心,一点一点将合同剪得细碎,直至看不出这到底是一份什么东西,这才打湿了扔进垃圾桶,任凭上面的铅字氤氲成一团模糊雾气。


    等她处理得差不多,走廊里也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明明有那么厚的地毯,还隔着一扇沉重的门,为什么脚步声那么清楚?是因为自己太紧张了吗?魏清露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敲门声还未响起,魏舒榆已经拉开了门。


    门口挤着一堆人,魏清露定睛一看,最前头的姑姑穿着一套米色西装,头发整整齐齐地夹在耳后,她站得笔直,光是气势就很吓人。


    姑爷表情严肃,眉头拧着,像是跟魏舒榆有什么深沉大恨,门一开,就死死盯着她。


    她爸妈站在后头,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后头还跟着几个表哥堂哥,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个架势……


    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接女儿回家的。


    “来了啊?”


    魏舒榆的声音倒是很平静,对于这种事情,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还在想,你们现在是学乖了,知道子女也有隐私权,不查我地址了?看来还是我想多了。”


    魏清露缩在沙发,看着眼前一切,总觉得分外魔幻。


    为什么他们会查姐姐的地址?为什么听姐姐的意思,他们经常做这种事?所以我们家原来是这样的吗?以前还演一演,现在是装都不装了吗?


    “什么隐私权,小孩子家家的,爸爸妈妈只是关心你。”


    魏庆国声如洪钟,讲起话来义正辞严,盯着魏舒榆,语气里满是怪异的关心。


    “小榆啊,回国了怎么也不跟爸爸妈妈说一声?爷爷奶奶可想你了,你也知道,他们都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了,你们也不多去看看他们,真是白养你这么大。”


    魏舒榆站在门口,脸上笑容发冷:“这么关心我啊,我还以为你们只关心钱呢。”


    听着他们的口角,魏清露更觉得错乱。


    她以前从来不觉得,姑爷讲话有什么问题,但查完姐姐的地址,说只是关心姐姐,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明里暗里都是指责姐姐不孝顺,可是,谁又会说自己的父母活不了几年了?


    她看着魏舒榆的背影,以前在家的时候,姐姐总是沉默,沉默得像是要变成一块石头。


    她以前不理解那种沉默,但现在却觉得,面对这些话,她除了沉默,究竟还能说什么?


    “你这孩子,现在讲话怎么这么难听,出去外面一趟,果然是学坏了。”


    赵柔有一个温柔的名字,但本人性格跟这名字没有半点性格,一向格外强势。


    一听女儿这样说话,顿时就受不了,从门外挤进来,视线从房间里扫过,落在魏舒榆的行李箱上。


    “你也是会享受,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


    魏庆国跟着进来,附和道:“又买这么多衣服,有那个钱,不如存起来。”


    一行人鱼贯而入,魏清露被这一连串的话说得晕头转向,下意识看向自己妈妈,刘柳却移开了眼神,再一看自己爸爸,魏庆业朝她摇头,示意她别掺和。


    魏清露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看向魏舒榆。


    她想,要是姐姐需要,她一定帮姐姐。


    魏清露不停的深呼吸,她觉得害怕,更觉得有一股奇怪的气,憋在胸口,让她不想退缩。


    如果不是魏舒榆……她根本不知道世界有这么大,也看不见除了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以外的可能,很多时候,她看着姐姐,不像是看着别人,反而像看着以后的自己。


    魏舒榆朝她笑了一下,示意她不用担心。


    “招呼都不跟家里打一声,就跑那么远地方去,我看这个家,你是真不想回了?”


    魏庆国见她们俩眼神交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手拎起魏舒榆放在沙发上的包。


    “一天天的就知道买这些东西,以前非要干那什么展览,好不容易赚了点钱了,现在又不做了,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魏舒榆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浅笑道:


    “我现在被女人包/养了,你满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口气写到魏舒榆和靳意竹约好去旅行的,但我实在是太困了,白天要上课只能晚上先写好放存稿箱,所以暂时先断在这里


    谢谢宝贝们祝我假期快乐,啊啊啊我不是去玩啊我是陪玩啊扶额苦笑,我妈没提前说就把机票买了来找我了,我真的感觉压力山大啊啊啊!!!这几天完全焦虑到睡不着觉啊啊啊!


    我也没时间准备存稿SOS我只能说尽量不断更太多次啦


    第45章


    酒店房间里,空气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仿佛所有人都被按了暂停键,听不懂魏舒榆说的话似的,惊愕的看着她。


    赵柔眉头紧皱,嘴角抽了下,像是想开口,又强忍住了。


    她的目光来回在魏舒榆和亲戚们身上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像被扇了耳光,却又死撑着没动。魏庆国脸上没了表情,只剩下一种冷硬的沉默,嘴唇紧抿,眼神直直地盯着地板,仿佛只要不抬头,就可以不面对现实。


    客房的灯有点亮,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显得格外清楚,空气沉甸甸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连空调出风口的声音都显得突兀。


    桌上的水杯还在冒热气,没有人去碰,像是被遗忘了。所有人都沉在那句话的回音里,像一幅被暂停的画。


    “姐……”


    魏清露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脸上满是震惊,表情藏都藏不住。


    房间里人太多,她不想在沙发上待着,接受所有人目光的注视,悄悄溜下来,抓住了魏舒榆的衣袖。


    “你这么说不好吧?”


    再怎么说,被女人包/养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再怎么说,魏舒榆是真的喜欢靳意竹,别人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她是为了钱。


    为什么,她要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没什么不好的,”魏舒榆声音很冷,“这就是他们希望的。”


    “什么?”魏清露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愣愣的发问。


    很快,她就知道魏舒榆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听见魏舒榆说自己被女人包/养了,魏庆国的脸上神色复杂,但魏清露仔细看看,竟然不是愤怒……


    赵柔也是一样,表情几度变化,眼中什么意思都有,唯独没有生气。


    “被包/养还是不好,人还是要靠自己才光彩。”


    赵柔和魏庆国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她这个当妈的开了口。


    她紧走两步,拉住了魏舒榆的袖子,就算女儿不情愿,还是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了,揽住她的肩膀,问:


    “你说的这个女人,是你上次在香港认识的吗?”


    “这你们都知道了啊。”


    魏舒榆抬眼,看了一眼魏清露。


    在姐姐的目光下,魏清露低下头去,她觉得忐忑,为了在家里清净一点,她有时候也会讲魏舒榆的事。


    她知道这样不好,可是,他们念叨来念叨去,实在是让她难受。


    但魏舒榆只是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责怪的意味,似乎她讲不讲都没关系,眼神淡得像是随时会消失。


    “嗯,就是我之前在香港认识的,不过你们别多想了,人家跟我不是那种关系。”


    “怎么就不是那种关系了!”


    先前知道她是女同性恋,反对得最厉害的就是赵柔,现在她倒是变了。


    “她都愿意包/养你,花那么多钱,要不是喜欢你,是因为什么?”


    魏舒榆似笑非笑的说:“人家有钱,玩玩我怎么了?”


    说出这种话的时候,魏舒榆的灵魂仿佛分成了两半。


    一半觉得歉疚,在悄悄对靳意竹道歉,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对我就算没有爱情,也有友谊的部分,感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就算是面目模糊,夹杂着喜欢、又不愿意承认的友情,一样值得感谢。


    只要是爱就很珍贵了,不论是什么样的爱,不论是怎样的表现的爱,只要是爱就很珍贵了。


    她觉得对不起靳意竹。


    在这样的场合,被她拉出来跟父母对抗的靳意竹,她好像光是说出她的事情,都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魏舒榆咬住嘴唇,低下头,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表情。


    更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觉得快意的另一半灵魂。


    你们不是想要把我卖了吗?现在我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但不是给你们想要的人,你们开心吗?


    她很想问,但将那一半的愧疚将她压住了,让她不能开口。


    魏清露看着她的姐姐,看着魏舒榆坐在爸爸妈妈的中间,明明是温情的画面,看起来却那么孤独。


    魏舒榆低着头,连脊背都弯曲着,仿佛上面压着千斤重担。


    “姐……”


    她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不管不顾的开口,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泪花。


    “你别这样说。”


    魏清露想,虽然我还没见过,但我觉得意竹姐姐不是想玩玩你。


    要是想玩玩你,干嘛让我这个表妹住在你家?明明让我去住酒店就好了,她如果不是考虑你的心情,为什么要这样做?


    魏舒榆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赵柔先受不了了,说:“就是,你别这样说,什么玩玩你,人家就不能真喜欢你吗?”


    “你给爸说说,她包/养你,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魏庆国一扫先前的嫌弃,换上一张笑呵呵的脸,拉着女儿的手,问:


    “不比你之前做事少吧?你在东京这么久,总得赚了点钱吧?”


    他说的话太直白,但魏舒榆早就听习惯了,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魏清露,从来没听过这种话,整个人愣在当场,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嘴唇一张一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魏清露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张,整张脸像是被冻住了,甚至忘了要眨眼。


    她爸妈也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再一看弟妹一家,又觉得埋怨,自家的事情自己解决,干嘛什么要吓到他们露露?


    赵柔嘴角勾了两下,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好低头避开视线。魏庆国动了动喉结,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些闪躲,脸上的笑挂不住,硬生生僵在那里。


    没有人再接话,屋里一时间静得吓人,只有空调运转的低鸣,还有不知从哪传来的钟表滴答声。大家都站着,不知该动也不知该坐,就那么尴尬地待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声来破坏这种诡异的平衡。


    “庆国,你别说了,”魏庆业看见魏清露那个表情,就知道女儿有点受不了,“露露还小,你讲这些有的没的,等会吓着她。”


    “有什么吓着不吓着的,”魏庆国不同意,“露露也不小了,总不能这么一直玩下去。”


    魏清露再也藏不住自己的表情,露出一脸惊愕。


    什么叫做她也不小了,不能这样一直玩下去?她玩什么了?一直以来,她认真读书,好好上学,想着毕业以后找个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在他们眼里,竟然是在玩吗?


    那什么才不叫玩?


    按照他们的想法,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过他们设想好的人生,这才叫正经事吗?


    凭什么?


    魏舒榆心里叹息一声,从赵柔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走到魏清露身边,拍拍她的背,低声安慰:“没关系,有我在前面,你怎么都不会落到这一步的。”


    魏清露愣愣的看着她,今天一整天,她都有点回不过神。


    直到现在,魏舒榆将手覆盖在她的后背上,说出她最恐惧的事情的时候,魏清露才意识到——她的姐姐,一直以来在做的是什么事。


    是在无人理解、无穷无尽的孤独里,一个人坚持往前走。


    就算四周都是斥责的声音,就算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不对,就算世界上最该保护她的父母都将她视作筹码,她也没有放弃过自己。


    “姐……”


    魏清露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把揪住魏舒榆的衣服,不管不顾的把脸埋在姐姐的怀里,开始放声大哭。


    “怎么能这样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啊……”


    她没有指名道姓,房间里的加害者,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只是固执己见的站着,执行着自己自以为是的正义,要她们葬送自己的人生,献出自己的未来。


    魏舒榆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冰冷的视线环视过父母和亲戚,问:“闹够了吗?”


    “你这孩子,什么闹不闹的,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赵柔倒是很识时务,“你和露露不想回家,那就在外面玩几天,这都没事的。”


    魏庆国跟着附和:“等你们玩够了,再回来看看爷爷奶奶,我们也就放心了。”


    魏庆业点头:“就是,在外面玩得再开心,还是要回家看看的。”


    刹那间,几个大人又是一副温和亲切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些话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


    不,或者说,他们根本不觉得刚刚那些话有什么问题,只是他们对小辈的关心。


    魏清露抓着姐姐的手臂,脸上满是不安。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情形,她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诡异。


    魏舒榆手臂被她抓得生疼,她垂眼看去,皮肤上隐隐现出红痕,天知道魏清露有多震撼。


    “魏清露,”魏舒榆的指尖搭上她的手,微微皱眉,声音都轻得变调,“疼。”


    魏清露恍然大悟,一松手,顿时发现姐姐的手臂上有几道指痕。


    她倒抽一口凉气,刚想道歉,魏舒榆已经微微摇头,示意她别说废话。


    “我现在有事,等我有空了,会回去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她对老人一向一视同仁,露出个温和的假笑,对父母下逐客令,“你们不要总是这么着急。”


    魏舒榆镇定自若,连眼神都没什么波澜,反倒让魏庆国和赵柔无话可说。


    “小榆,你也老大不小了……”


    赵柔沉吟半天,还是开口了。


    “你说你,还是要有个归宿,那个女人到底靠谱吗?”


    “要是不靠谱,还是得找个人结婚,你说是吧?”


    魏庆国跟着接上,又看了一眼赵柔,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赵柔接收到老公的信号,跟着叹一口气,说:


    “你看看,你身边哪个人没结婚?你跟那个裴蒨,以前关系那么好,人家结婚你都不去的,现在她小孩都生了,天天抱着在院子里走,我们看了都眼热!”


    “你们非得要说这些吗?”


    听见裴蒨的名字,魏舒榆顿时神色更冷,手放在电话上,问:


    “你们又不知道我跟她是什么关系,非得要说这些吗?”


    “你跟她不是好朋友吗?”


    赵柔明知故问,她端详着女儿的表情,看着魏舒榆那种冰冷又错愕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痛快感在她心里弥漫。


    “天天玩在一起,还搬出去跟别人一起住,爸爸妈妈都不要了,现在怎么面都不见了?”


    “出去。”


    魏舒榆懒得再多说,手按在呼叫前台上,说:


    “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一天天的脾气这么差,也不知道谁受得了你,居然还有人花钱养着你,”魏庆国摇头,拉着赵柔,带着侄子们往外走,“魏舒榆,你老子我生你养你,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你总要有点良心!”


    魏舒榆站起来,把门啪嗒一声摔上,飞速挂上门链。


    魏清露看着她的动作,呆呆的问:“姐……裴蒨……”


    她隐隐有点预感,但是又不敢确认。


    魏清露没听过这个名字,只是觉得这个人,应该跟之前魏舒榆在年夜饭的时候掀桌子有点关系。


    可是,为什么姑姑他们要说她只是姐姐的朋友,又说她现在结婚生孩子,让姐姐也学着点?


    “是我前女友。”


    魏舒榆简短的说,啪嗒一声扑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能不能别问了?”


    人人都说她冷心冷情,可是她要热血给谁看?


    活到现在,她的人生就是一场巨大的笑话,她做了每一件该做的事,但谁在乎过她的死活?


    人造的黑暗里,魏舒榆觉得眼眶有点涩。


    她伸出一只手,啪嗒一声把床头灯关上,闷声问:“我想睡一觉,要不你去咖啡厅坐会儿?书桌上有券。”


    魏清露默默的看向书桌,就算是这种时候,连声音里都带上了压抑的哭腔,魏舒榆还是会把她给安排好,不让她无处可去。


    就是这种温柔,所以让她这么痛苦吗?


    “……好。”


    魏清露站起来,攥紧了书桌上的券,声音艰涩:


    “我去坐会儿,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如果不是我在这里,而是意竹姐姐在这里,应该会更好一点吧。


    魏清露注视着那张白色的床,她最崇拜的姐姐正藏在被褥之下,像是被埋在层层白雪之下,藏起自己所有的脆弱。


    而她不是有资格揭开这一切的人。


    魏舒榆没有回答她,魏清露也没有继续问,只是默默退出房间。


    她想,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长大?能够变得更强,可以不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立足于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我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我不想要当妹妹。我不想要被姐姐拍着背安慰。


    我想成为苍天大树。


    魏清露一边想,一边又想到,曾经的姐姐,是不是也这样想过?


    那个时候,有人曾经挡在她面前,安慰她没关系吗?


    第46章


    魏清露走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连一丝声音也无,仿佛世间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魏舒榆一个人,用枕头和被子筑成堡垒,想遮挡住自己蜷缩的身体。


    呼吸,深呼吸,慢慢的吸气,再慢慢的吐气。


    魏舒榆在心中默念,想要像往常一样调整自己的呼吸,但不论怎么努力,空气还是不停的从肺里面挤出来,再短促的回到肺里,一来一回之间,呼吸的频率愈发短促。


    这样下去会过呼吸的……


    魏舒榆捂住脸,手指按着太阳穴,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实在是太困难了。


    精神恍惚之间,魏舒榆想起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小时候在乡下过暑假,她蹲在地上看蚂蚁,从早上看到天黑,很长的时间过去了,没有人来叫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忘记她还在路边,而乡下的夜很黑。


    等她一路走回家,温暖灯光吓,他们正在吃饭,看见她像是恍然大悟,问她都这么晚了,怎么才回家。


    那个时候,魏舒榆真的想过,是不是我不够乖,天黑了也找不到路,回家太晚了,才会没有人等我吃饭。


    后来,她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她很重要,又很不重要。


    考试出成绩的时候,她很重要,过年亲戚们看孩子的时候,她很重要,拿下各种奖项的时候,她很重要……但其他的时候,她不重要。


    他们看着她,又不像是在看她。


    她是他们的投资品,是中了基因彩票长得漂亮又有才华的天降大奖,是可以带着他们逃离苦闷日常,过上别墅跑车花钱如流水的生活的希望。


    再到后来上大学,认识了裴蒨。


    她曾经以为,如果这个世界,有人愿意抛开外表和条件,看见她的灵魂,那这个人就是裴蒨。


    为此,她做好抛弃一切的准备,只为达到她所认定的永恒。


    但最后发现,所谓的永恒,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大学毕业后,魏舒榆如愿踏入展览行业,可惜这行除去花团锦簇,最可怕的祸患就是朝不保夕。


    几次联合展览后,本该是声名鹊起的时候,裴蒨等不了了。


    她说:“我跟你在一起,觉得没什么意思。”


    短暂的沉默后,裴蒨点一支烟,说:“我总觉得你会去结婚。”


    那个时候,魏舒榆看着她,问她:“你是什么意思?”


    她其实很清楚裴蒨是什么意思。人不会莫名其妙说没有根据的话,我觉得你会去结婚,背后隐含的台词是我想去结婚,而你,不要再妨碍我了。


    她当了一回听不懂人话的人,换来裴蒨厌倦的眼神。


    裴蒨告诉她:“你总是说什么永远永远的,我听了烦,你还是去结婚吧,找个能给你永远的人。”


    只是一刹那,魏舒榆已经明白了。


    她又被谎言欺骗了。


    她很重要,又很不重要。


    当一个漂亮温柔的女朋友时,她很重要,给裴蒨买鲜花和礼物时,她很重要,以自己的才华给裴蒨铺路时,她很重要。


    但其他的时候,她不重要。


    人生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魏舒榆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


    只有魏清露拉着她,睁着一双清澈愚蠢的大眼睛,说姐你真厉害,怎么做到的?


    冰天雪地的冬天,魏舒榆刚掀翻一桌年夜饭,听着妹妹的夸奖,心里想,怎么做到的?就硬撑啊。


    硬撑着不露怯,就会忘记自己也曾经有过软弱。


    真的会忘记吗?


    魏舒榆不知道,她缩在被子里,感觉手脚冰冷,可能空调开得太低了,也可能是她想得太多了,眼泪可能掉下来了,可能还没有,她不知道,她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只有无穷无尽的情绪,如同漩涡,将她拽入其中,找不到出口。


    魏舒榆仿佛溺水,在意识愈发模糊之前,哗啦一下扯开被子,让新鲜空气灌入鼻腔,她紧紧闭着眼睛,心想,没关系,人不会随便死掉的,没关系,等会就好了,等她从这一阵阴影里抽身……


    黑暗中,她的手机亮起一点光。


    魏舒榆茫然的把手机抓起来,面容识别自动接听,靳意竹的声音立马冒了出来,平静的声音下藏着焦急:


    “魏舒榆?”


    “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打了多少个电话吗?”


    她的娇纵大小姐,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任性,劈头盖脸的问她:


    “你到底在干什么?不是说好了会接我电话的吗?”


    魏舒榆忍不住笑了一声:“放心,我记得呢,我们家大小姐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接电话。”


    靳意竹刚把那张运通黑卡甩给她的时候,她曾经问过靳意竹对她有什么要求。


    靳意竹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半天才试探着问她,能不能不管什么时候都接我的电话?


    当时,魏舒榆对这句话的理解,是随叫随到。


    她想,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有人需要自己,比无人在意还是舒服多了。


    后来,她才发现,靳意竹竟然真的只是想要一个人随时随地接电话,无论是晚宴结束后的深夜,还是开完讨厌会议的早晨,她想要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就一定要在。


    就是不知道现在属于什么时候。


    “我的大小姐,又有什么事?”


    如同潮湿棉花一般沉重黏腻的情绪似乎消散了一点,不再沉沉压在她的心头。


    魏舒榆放软嗓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说道:


    “我可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刚刚有点事。”


    靳意竹很执着的问:“什么事?”


    她感觉得到,魏舒榆情绪低落,就算她刻意粉饰,但她总觉得,魏舒榆好像刚刚哭过,那平时清冷的嗓音里,带着一点若有似无、几乎被掩饰干净的哭腔。


    就是那一点被遮掩住的东西,让她的心被紧紧揪住。


    魏舒榆沉默一瞬:“……没什么。”


    自己家里的烂事,她不想告诉靳意竹。


    就算再想要人理解,再想要人安慰,再想要人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告诉她没关系,她都无法再对人袒露伤口。


    并不是因为坚强,反而是因为软弱。


    为了保全自己可笑的自尊,为了维持近乎完美的形象,为了……得到她的爱。


    “这么急着找我,是什么事?”魏舒榆换了话题。


    “刚开完会,”靳意竹凉凉的说,“想你了,不行吗?”


    “是吗?”魏舒榆轻哼一声,不自觉带上一点撒娇的意味,“有多想我?”


    认识魏舒榆这么久,靳意竹从来没有听过她说这种话。


    更不要说哼哼唧唧,像只小猫似的撒娇。


    一想到平时冷冷的魏舒榆在对她撒娇,靳意竹就觉得头皮发麻。


    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好想看一看。


    “非常想,”靳意竹回答,她顿了一下,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回答得太快,反而显得太干净利落。


    但她后面的问句,分明又跟平时的调笑不同,是在认真的期待。


    魏舒榆刚刚哭过,大脑还在缺氧,不似平时敏锐。


    “没空呀……”她轻轻抱怨一句,“假期太短了,等我办完这边的事情,马上就要回去了,研究室里好多事情,周教授都在催我了。”


    靳意竹还想劝她,一两天没关系的,不耽误什么,我帮你买机票,诸如此类的话,平时不是也是这么做的吗?


    ……但她也不想魏舒榆太累了。


    尤其是像上次一样,累到生病了,她又没时间去陪她,那样多不好。


    “靳意竹?”


    靳意竹久久没有说话,魏舒榆也有点反应过来了。


    隔着一片海,她还是能感受到那种浓烈到近乎凝固的氛围,暧.昧仿佛化作火星,正在她们之间悄然炸裂。


    就像是昨天夜晚,靳意竹朝她俯身过来,手指掠过她的腰腹,为她扣上安全带。


    正常又贴心的动作,可她偏偏觉得那种温度留在了皮肤上,久久不曾散去。


    太糟糕了。


    怎么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在想这种事?明明知道有一堆麻烦等着自己,为什么她还想着靳意竹?刚刚还被沉重情绪逼出眼泪,为什么现在却在琢磨她和靳意竹的关系?


    为什么……


    魏舒榆咬住嘴唇,直至舌尖尝到一点淡淡的血腥味。


    或许是她的呼吸太重,靳意竹沉默几秒,忽然叫她的名字:“魏舒榆。”


    魏舒榆不想回答的,这时候回答,一定会暴露自己的心情。


    但是,靳意竹声音很轻,语气却不容置喙,是她一贯的强势。


    “等枫叶红了,我们一起去度假吧。”


    她拉过电脑,在Google里一通乱点,看着一堆度假胜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将问题又甩给了魏舒榆。


    “我们去哪里好?我想跟你去看红叶,然后泡温泉,在山里散步,一起吃荞麦面……”


    靳意竹一口气说下去,无数个选项排列组合,她找不到最想要的那一个,只有鼓噪的心跳格外清晰。


    她想跟魏舒榆待在一起,去没有人的地方,只跟她两个人待在一起。


    “你真是,”魏舒榆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怎么这么急啊?”


    她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靠上,扯过一旁的纸巾,按在自己眼角。


    “你该不会现在在看攻略吧?”


    “嗯,我在看攻略,这次想自己看看,助理找的地方,总觉得有点没意思。”


    或者说没诚意。


    靳意竹不好意思说出来,虽然以前的旅行都是助理安排行程,但和魏舒榆第一次度假,她不想假手他人。


    就是……原来看攻略是这么麻烦的事情。


    “你等我一下,好不好?我晚上看好攻略发给你。”


    “好啊,那我们去轻井泽怎么样?”


    魏舒榆听出来她手忙脚乱,干脆从东京附近的度假胜地里选一个给她,省得她太麻烦。


    “秋季的红叶很有名,还有温泉和荞麦面。”


    “可以,我等会看看有些什么好玩的。”


    说完,靳意竹安静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魏舒榆,你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嗯?”


    忽然听见这样的问题,魏舒榆有点发怔。


    “好是好多了……怎么问这个。”


    眼角又开始发涩了,但这次不是因为痛苦。


    而是因为微小的幸福,猝不及防的落在了她心上。


    “没,就是担心你心情不好,怕你偷偷哭。”


    靳意竹松一口气,连声音都变得轻快。


    “那我们说好了,等红叶季一到,马上出去玩。”


    “我才不会偷偷哭,”魏舒榆又扯一张纸巾,按住自己眼角,放弃抵抗,“都是你太温柔了,才把我搞哭了。”


    “喂喂,哄哄你也有错吗?”


    靳意竹哭笑不得,感觉心里软成一片,想要马上飞到她身边,把她抱在怀里。


    “还说不会哭,明明就是小哭包。”


    魏舒榆压住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凶起来:“你再说我就跟你绝交。”


    “哎呀,真可怕,”靳意竹是真笑出来了,“跟我绝交是要被关起来的哦。”


    作者有话要说:


    靳意竹是一款就算开玩笑都不能说要走的占有欲爆棚直女1……


    写得我急死了,你俩什么时候做一个给我看,急死我了,好想快点把你俩送上床……


    很多纯剧情已经简写了因为实在是急死我了想快点把她俩搞上床,真就她俩的爱情我最着急(。


    第47章


    魏清露在咖啡厅坐了一下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又回房间里来了。


    她在门口磨磨蹭蹭半天,心里千头万绪,一会儿担心魏舒榆是不是还在睡觉,怕自己现在敲门吵到了魏舒榆,一会儿怕魏舒榆其实不是在睡觉,而是在一个人暗自伤心,她要是一直不回来,姐姐会不会更伤心?


    魏清露把耳朵贴在门上,妄想听清里面的动静。


    可惜酒店隔音实在是太好了,她听了半天,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反而是保洁从她身边路过,看了她好几眼。


    没办法,魏清露硬着头皮敲了门。


    门很快就开了,魏舒榆站在门口,问她:“你没带房卡出去?”


    “没……”魏清露猫着腰进来,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怕打扰了别人的样子,“忘记了。”


    魏舒榆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房间里又没人,你这是干什么?”


    “呃……没什么。”


    魏清露把腰直起来,不敢说她期待看到霸总包机空降现场的剧情。


    “姐,我们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是,要不是该吃晚饭了,你会回来?”


    魏舒榆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魏清露的小心思一览无余,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干脆选择逃避。


    要不是到了饭点,估计她还会继续坐在咖啡厅。


    “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晚上我们回家吃。”


    魏清露:“啊?”


    她的大脑宕机了一会儿。


    魏清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脑子里空白一片,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打转:要回家了?


    她原本以为,今晚她也能在酒店躲一晚,没想到魏舒榆居然说走就走。


    魏清露想说点什么,半天没说出口。


    只好偷偷看魏舒榆的脸色,浑身都不自在,手心也出了汗,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地坐在床沿,像个临时被点名上台的小学生,满心都是惶惶不安。


    “嗯,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会回家看看老人,”魏舒榆在镜子前坐下,开始往唇上涂口红,“正好,今晚回去吃一顿饭,事情就解决了。”


    魏清露抓住问题关窍:“晚上你不在家住吗?”


    “不住,”魏舒榆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干嘛要在家住?”


    “真好……”魏清露喃喃道,“我也想这样。”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更不用担心自己在世界上没有立足之地。


    她也不想住在家里,尤其是今天上午,看着大人们挤在这个房间里,对魏舒榆说了那一通话后。


    “你不想在家住,去隔壁开间房就好了,”魏舒榆说,“不过等我走了,你还是要回家的。”


    魏清露茫然的看着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各种思绪像是线头,在她的大脑里纠缠不清,她觉得自己好像要想明白了,但又想不清楚。


    几句话之间,魏舒榆已经涂完了口红。


    她拎起沙发上的包,准备出门的时候,魏清露才发现,她今天化了一个相当浓烈的妆。


    和平时的清淡不同,连嘴唇都是纯正的红。


    眉峰凌厉,眼线上挑,将整个人都衬托得格外冷酷。


    “姐你今天的妆好好看,”魏清露摸了摸鼻子,又有点疑惑,“不过,回家吃饭要化这么浓的妆吗?”


    “要啊,”魏舒榆啪嗒一声摔上门,“平时可以不化妆,但回家吃饭不化妆,你就等着受罪吧。”


    魏清露紧走几步,跟上她的脚步。


    走廊静得出奇,只有她们走路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毯上压出一声声轻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问题,明明天花板上的灯是暖白色的,但照下来却透着一种说不清的冷,比起酒店,更像是像医院。


    魏清露跟在姐姐身后,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心里的那点不安,被放大了无数倍。


    站在电梯里,魏清露骤然发现,魏舒榆今天竟然穿了高跟鞋。


    并非两三厘米的日常小皮鞋,而是一双细跟尖头、足足有七厘米的黑色高跟,跟她一袭红衣长裙搭配在一起,忽然有了种蛇蝎美人的气息。


    一直到坐上出租车,魏清露都一愣一愣的。


    回家吃饭,为什么打扮得气质凛然,像是要去做什么一样?回家,难道不应该是……越舒服越好吗?


    从市中心开到魏家要一个多小时。


    魏舒榆上了车,就开始闭目养神,魏清露看了她好几次,想确认她是不是睡着了,但是看着她微微蜷起的手指,魏清露又想,她是不是很紧张。


    路边的风景渐渐变得寂寥,建筑物越来越稀疏,炫目的霓虹消失了,变成一片灰扑扑的广告牌。


    马路两旁的行道树换了模样,不再是修剪整齐的绿植,而是几棵歪歪斜斜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枝叶乱摆。


    天色也跟着暗下来,黄昏被雾气吞掉,连夜色都显得了无生气。


    片刻后,出租车终于在小区门口停下。


    魏舒榆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这个家了。


    她们刚下车,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对面小卖部前的阿姨,已经热情的对她们挥手:“露露回来了?听你爸妈说,你这两天又跟他们吵架啊?”


    “这多不好,你也年纪不小了,该体谅体谅爸妈……哎哟,这是谁?”


    阿姨眼神一扫,看见魏舒榆,脸上表情顿时复杂不少。


    “小榆也回来了啊,难得难得,我听你爸妈讲,你现在是在国外了?”


    魏舒榆深吸一口气,手指蜷缩,又松开。


    她语气轻巧,扯出个意义不明的笑,朝着赵姨看过去,藏着一股阴阳怪气:


    “对,我出去读书呢,赵姨最近好吗?我看您身体挺健康,还是这么能说会道啊。”


    赵姨干笑了两声:“哪里,还是老样子,退休了闲着没事做晒晒太阳而已。”


    魏舒榆点了下头,没打算跟她寒暄。


    单位大院就是这样,所有人知根知底,凑在一起上了一辈子的班,能不能交心不知道,但别人家的闲事,总是要说上两嘴的。


    不然,怎么显出自家的平静幸福?


    魏舒榆进了小区,一路左拐右弯,正是下班的时候,无数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四处都是探究的眼神。


    魏清露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待遇,不由得挽紧她的胳膊。


    “姐,他们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平时她回家的时候,叔叔阿姨们都很热情。


    有时候拉着她问学校里的事,有时候说最近大院里又发生了什么,有时候说自己家小孩成绩不好有空帮忙看看……说什么的都有,但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看热闹啊,”魏舒榆笑容明丽,称得上完美无缺,“我这么好看的热闹回来了,不看看多可惜?”


    魏清露拉着她的手臂愈发的紧:“怎么这样……”


    水泥地坚硬冰冷,比夜色更叫人难以忍受。


    几个穿着宽大短袖的老人坐在长椅上,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们走过去,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魏清露把头低下去,脚步一顿顿的,心里发凉,她总觉得,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今天有点陌生。


    以前邻居们热情洋溢的笑脸,难道是她的错觉吗?


    魏舒榆拍了拍她的手臂,没有再说话。


    她很清楚,魏清露为什么会这样想。


    跟现在的情况不一样,过去的魏舒榆,是大院家长们最喜欢的小孩。


    清秀精致,漂亮却不妖艳,性格安静乖巧,懂事又听话,爸妈讲什么,就是什么。


    学习也不用操心,成绩一直不错,搞早恋当小太妹之类的事情,更是跟她无关。


    那时候,他们每天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你怎么不跟魏舒榆学学。


    至于现在嘛……固执已见学了父母看不懂的专业,又有了一份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在干嘛的工作,到了年纪不结婚,不找男朋友,还跑得不见人影。


    大院里谁说起她,不是连连摇头?


    “不为什么,人只会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你的存在对他们没有用了,就会换一副嘴脸。”


    魏舒榆拉过魏清露,脚步更快几分,脸上笑容却更张扬,冲着他们点头,不知是在打招呼,还是在挑衅。


    “只有我们这种读书读坏脑子的,才会相信世界充满真善美。”


    魏清露听见她语气里的自嘲,更觉得呼吸凝涩,手心发凉。


    电梯里的灯光昏黄,四面是磨得发模糊的镜子,她们的影子像是被裹在里面,说不清是被什么束缚住了。


    魏清露站在角落里,背靠着墙,手指紧紧捏着衣角。


    电梯上升的声音沉闷,有节奏地轰鸣着,但听久了,又像是一种压迫。


    空间如同密闭盒子,把她们困在里面,连空气都变得有点沉。她不敢说话,也不敢看魏舒榆,只能低头盯着脚尖,觉得每一层楼都升得格外慢。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魏舒榆走到门口,又退开一步。


    她叫过魏清露:“开门。”


    魏清露刷了自己的指纹,问:“你没录指纹吗?”


    魏舒榆笑笑:“我哪有机会录?”


    魏清露沉默。


    爷爷奶奶家是去年换的锁,当时姐姐没回来,也没人跟她说换锁的事情。


    刚刚她退开那一步的时候,在想什么?


    她会觉得难过吗?


    再看向魏舒榆的时候,她已经拉开门,站在门口:“你不进来吗?”


    魏清露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换上拖鞋,一边叫着爷爷奶奶,一边走进客厅,又笑眯眯的说:“今天聚餐啊?大家都在。”


    客厅里人声鼎沸,爷爷奶奶坐在沙发上,魏庆业在旁边削苹果,魏庆国夫妻在厨房忙碌。


    魏庆国和赵柔吵了半辈子,现在临近退休,感情倒是好起来了,两个人在厨房你拉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一边做饭,一边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遇见了什么好事。


    魏庆业削完苹果,先给递给爷爷,又说两句俏皮话,老小子逗得老头子开怀大笑。


    魏舒榆看着他们一家人和乐融融,心脏像是被盐水浸泡,泛出一点难以抑制的酸楚。


    可笑的孤独从心里冒出来,魏舒榆站在客厅门口,觉得自己离他们那么远,仿佛一整个宇宙的距离,都无法填满她和家人之间的空隙。


    从来都是这样。


    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被利益捆绑在一起,而她们这些当小辈的,如果不想献出自己,换一张加入的门票,说到底也只是这个家的燃料。


    燃烧自己的生命和青春,为他们永无止境的欲/望买单。


    “爸,今天晚上吃什么?”


    魏清露毫无所觉,从她身边走过去,问魏庆业:


    “今晚姑姑和姑爷做饭?我妈呢?”


    “你.妈有点事情,晚点过来,”魏庆业看了一眼魏舒榆,招呼道,“小榆也回来了,快过来坐,爷爷奶奶这么久没见你,早就想你了。”


    魏舒榆笑笑,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拉住奶奶的手,问她最近好不好。


    奶奶年纪大了,前几年得了阿兹海默症,现在早已神志不清,看见她,也只会叫:“囡囡回来啦?”


    其实并不知道她是谁。


    就算知道这一点,魏舒榆还是觉得眼角有点涩。


    她沉默不语,从魏庆业手里拿过装着果泥的碗,一勺一勺的喂给奶奶吃。


    如果说人是由记忆构筑而成,那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早就随着奶奶的记忆,一点点消散了。


    在认识靳意竹之前,大概只有奶奶是真正需要她、在意她的吧?


    虽然魏清露叫着姐姐,追在她后面跑,虽然她有很多朋友,大家也能谈天说地,但她还是会觉得孤独。


    魏舒榆想要的……从来都是仅此一份的偏爱。


    那种偏爱,随着奶奶记忆的消失,也慢慢的消失了。


    现在奶奶连自己都不记得了,更不会记得她。


    曾经把小小的她抱在怀里,哄着她睡觉的奶奶,现在连苹果都没法自己吃了。


    “小榆还是最在意奶奶。”


    魏庆业看着她细致的动作,叹了一口气。


    “要是对你爸妈也这么好,不知道他们有多高兴。”


    魏舒榆勾了一下唇角:“谁叫他们小时候不带我呢?现在迟了。”


    “那他们也不是故意把你扔在老家的,那不是要赚钱嘛。”


    魏庆业抓抓头发,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有心替大哥喊冤:


    “你看,爷爷奶奶不是也把你带得很好吗?”


    “是啊,所以我也对奶奶好。”


    她拍拍奶奶的肩膀,老太太什么都记不清了,但是对她乐呵呵的笑。


    “囡囡好,囡囡长得漂亮,囡囡也吃果果。”


    老太太推着她的手,让她也吃一口果泥。


    魏舒榆一口吃了,对魏庆业笑道:“你看,奶奶还给我吃苹果。”


    魏清露眼睛发酸,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是觉得很想哭。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厨房里看今天的晚饭,片刻后,魏清露端着汤碗,赵柔端着菜,两个人一起出来了。


    赵柔把菜放在桌上,有心说点什么,但看着女儿正在喂老人吃苹果,又把话给咽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魏庆国也出来了,先高声叫道:“准备开饭!露露去柜里把酒拿出来,今晚我跟你爸好好喝一杯。”


    说罢,他转头看向魏舒榆,问:“小榆陪我们喝两杯?”


    魏舒榆抬起脸,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我不喝酒。”


    魏庆国讨了个没趣,摇头道:“小时候叫你喝你就喝,现在长大了,还不如小时候了。”


    魏舒榆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你还有脸说?哪个当爹的从小教女儿喝酒?”


    她动作太大,几乎是在砸那只碗了,发出一声巨响,吓得老太太缩了一下肩膀。


    魏舒榆立马又把碗端起来,舀一勺果泥,送到奶奶嘴边:“啊~”


    她那一声哄得太温柔,一时间,整个客厅里的人都看着她,表情像见了鬼。


    “怎么,担心我精神分裂啊?”


    魏舒榆抬起脸,冲着他们笑一下:


    “放心,我要是疯了,你们谁也逃不了。”


    客厅里安静得要命,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魏庆国一脸惊悚,手上拿着酒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赵柔看着女儿那张明丽万分、笑容张扬的脸,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女儿早就不是那个任由他们拿捏,只会缩在角落里哭的小包子了。


    那张艳光四射的脸上,找不到一点曾经的痕迹,漆黑眼眸中尽是冷漠,似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魏舒榆变成了这副样子?


    她那个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心情好了逗一逗,心情不好就推开,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哭唧唧找妈妈的女儿呢?


    为什么现在不听他们的话了,那养了她又有什么用?


    “你化的那是什么妆,口红那么红,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


    赵柔心里不安,害怕女儿就这么变了,以后再也管不到她了,冲口说道:


    “女孩子家家,还是要打扮得清爽点好,穿那什么吊带,不像个样子,爷爷奶奶看了多不好。”


    “奶奶只是老了,又不是瞎了,她刚还说我漂亮呢,”魏舒榆似笑非笑的说,“还吃饭吗?不吃我走了。”


    她径直走到魏庆国面前,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酒,啪一声放在桌上,说:


    “今天上午不还气势汹汹吗?两年没见,忘记我是什么德性了?”


    魏庆国和赵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说话了。


    他们这个女儿,以前都好好的,最近这几年,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说什么都不听,一有不如意,就要掀桌子。


    早知道让她上那么好的大学,毕业了就是这德性,还不如不上。


    “你们想在家里玩零和博弈,我管不着你们。”


    魏舒榆冷冰冰的说,指节啪嗒一下敲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想拉着我玩这一套,那是纯属做梦。”


    魏清露呆了半天,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姐姐为什么要化一个这样的妆了。


    那种凌冽气势,配上一个比玫瑰更艳丽的妆……实在是酷啊!


    “就是,吃饭就吃饭,姑爷你讲什么难听话,”魏清露一边鼓掌,一边帮腔,“你们就是想把姐姐逼走是吗?”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回家吃饭,讲这些做什么,多伤感情,”魏庆业如梦初醒,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过来拉偏架,“小榆,你说你也是,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呛起来了。”


    “我早就说了,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别人。”


    魏舒榆拎起自己的包,走到沙发旁边,在奶奶脸上亲了一口,抱着乐得找不着北的老太太,甜丝丝的说:


    “奶奶,他们不想给我饭吃,我先走啦,下次再来看你。”


    说罢,她径直走出门,没有再回头。


    这种时候,要是回头看见奶奶的眼神,肯定会心软。


    但她不能停下来,不能给他们拿捏住她的机会,不能让他们发现,其实她还是有软弱的部分。


    魏舒榆脊背挺直,连肩膀都紧绷,一直走出大院,伸手叫了出租车。


    直至坐在后座,闻到汽车特有的皮革味道,看着车窗两旁的风景不断后退,朝着市中心一路前进,魏舒榆才脱力般的靠进椅背,怔怔的看着窗外。


    高架桥一圈圈缠绕着城,霓虹灯把整条街道照得太过明亮,仿佛连天上的月亮,都无法与之争辉。


    远处高楼林立,玻璃外立面泛着冰冷的光,一栋连着一栋,灯光在窗户间错落着亮着,像是从来都不会熄灭一样。


    红绿灯闪烁,小摊贩蹲在街角聊天,四处都是饭后散步的人,窗外的繁华像一幅幕布被一点点拉远,夜色却一点点沉下来。


    出租车一路往前开,魏舒榆的思绪也越飘越远。


    车窗外霓虹闪烁,无数盏灯火中,没有属于她的那一盏。


    浓重的孤独从夜幕中压下来,魏舒榆握紧了手机,几乎是将额头贴在了屏幕上。


    她想给靳意竹打电话,就像靳意竹给她打电话一样,不分时间地点,不管方不方便,只要自己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找到一个人依赖。


    但是她不行。


    这就是不对等的关系。


    靳意竹需要她的时候,她必须要在,她需要靳意竹的时候,靳意竹不一定要在。


    打过去当然也可以,但靳意竹不一定会接,她可能在加班,或者在忙别的什么事,她不需要告诉魏舒榆自己正在做什么,对她也没有义务。


    魏舒榆几乎要笑了,赌一个概率吗?赌靳意竹现在是不是正好有空?


    平时可以赌,但是现在不行。


    现在打过去,如果靳意竹没接,那她一定会心生怨言。


    但那对于靳意竹是不公平的。


    靳意竹从来没有明确说过,她对她有朋友以上的感情。


    一直以来,她们只是建立在金钱上的关系,就算是所谓的朋友,说不定也只是自己苦心维持的错觉。


    而爱上靳意竹,妄想要成为她的女朋友,和她一直在一起的自己……


    究竟是失去所有支点,想将靳意竹当成救命稻草,亦或是被那种相似的孤独吸引,想通过靳意竹来确认自己的存在,甚至是知道靳意竹需要自己,想让她把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


    全部都是自私卑劣,与爱无关的感情。


    但除去这些东西之外,她的心里,仍旧全是那个人的影子。


    会莫名其妙凑过来对她笑的靳意竹,会把外套披在她肩膀上的靳意竹,会拉住她的衣角,说空旷的迪士尼好可怕的靳意竹,会在维港雨夜中,为她撑起一把伞的靳意竹。


    具体的、温柔的靳意竹,每一个细节都好可爱的靳意竹。


    她全部、全部都很喜欢。


    一路神思恍惚,终于将自己摔在了客房大床上的魏舒榆,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埋在枕头里,发出一声抽泣:


    “怎么办啊……”


    “靳意竹,我好想你。”


    第48章


    泪水沾湿了枕头,疲惫感也渐渐上涌。


    昨天本来就没睡好,今天从早上开始,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层出不穷,晚上还回去跟他们对峙了一场,魏舒榆本来就身体不好,现在更是强弩之末。


    不知不觉间,魏舒榆睡着了,还抓着手机。


    往日总是失眠,睡着了也容易醒,梦境更是起起伏伏,混乱得仿佛没有尽头。


    现在累得睡着了,反而一路沉下去,坠入甜梦之中,仿佛什么都不用担心。


    与现实不同,魏舒榆的梦中阳光温柔,如薄纱一般罩下来,令整片街道染上浅淡的金色。


    她好像回到十几岁的年纪,对世界上所有事都迷迷糊糊,最想做的事情是去小卖部买一支冰淇淋,一边走一边吃,最好能看见天边的夕阳,将晚霞染成燃烧般的色彩。


    魏舒榆在梦里漫无目的的走,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那里站着靳意竹,她没见过靳意竹高中时的样子,但在她的想象里,那时候的靳意竹应该更意气风发,是那种会扎着高马尾,穿校服裙的时候露出修长笔直的腿,不论什么时候都能吸引别人目光的人。


    梦里的靳意竹,就是那样的人。


    她理所当然的被她吸引,理所当然的走过去,理所当然的站在她身边。


    靳意竹转过身,看着她,对她露出笑容。


    你一个人吗?靳意竹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买冰淇淋?


    魏舒榆点了头,她想去牵靳意竹的手,却又有点犹豫。


    重回青春期的梦境里,她比现在更害羞,靳意竹却比现在更大胆,不管不顾的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魏舒榆一边走,一边偷偷看着她,总觉得有一点点微不可见的甜意,正在从心底泛出来。


    街角的小卖部是她记忆里的样子,有点破旧的招牌,老板摇着蒲扇,躲在柜台后面看电视。


    门口是两台冰柜,摆着各式各样的冰淇淋,她先拿一支,等到给靳意竹挑的时候,魏舒榆却犯了难。


    就算是在梦里,她也觉得,靳意竹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不等她继续纠结下去,梦境已经换了景色。


    蔚蓝大海前,靳意竹跟她并肩坐着,脚下的柔软的砂砾,阳光正好,将砂砾晒得微微发烫,夏日的气息扑面而来。


    魏舒榆看着那片海,她想,真好,可以跟靳意竹一起看海。


    她偷偷偏头,去看靳意竹的脸,靳意竹没有化妆,反而更显得漂亮得不可思议,阳光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影子。


    靳意竹也在看着她,眼睛很亮,几乎要胜过盛夏的阳光。


    浅淡的甜意从心里冒出来,虚幻的笼罩下来,魏舒榆注视着那双眼睛,心里似有恶魔叫嚣,不要克制,就现在,吻上去。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


    蜻蜓点水的吻,刚一触到唇,连柔软的感觉都没能好好体会,下一秒已经分开。


    就像是在花火下的那个吻,浅得好像不存在一般。


    ……怎么连在梦里,这个吻都这么轻,这么浅?


    魏舒榆骤然惊醒,忍不住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免得被灯光晃疼。


    到底是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她就这么想靳意竹吗?


    刚刚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连妆都没有卸。


    现在感觉脸上厚重黏腻,仿佛罩着一层面具,衣物也紧紧裹在身上,随着她的情绪,早已被冷汗浸透。


    魏舒榆挣扎着爬起来,去浴室卸妆。


    浴室的灯光有些昏黄,墙上嵌着的镜子起了雾,镜面上一半是模糊的水汽,一半是她的脸——眼尾晕开的眼线像是被揉皱的情绪,唇膏也只剩下边角的一点颜色,看起来有点狼狈。


    魏舒榆站在镜子前,卸妆乳在脸上推开,皮肤似乎发红了一块,但她没有停下。


    水声哗哗地流着,水珠打在台面上,打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洗去的不只是妆,还有一点点力气。


    她把头发拨到一边,露出脖颈上因为刚刚睡觉姿势不对而留下的一道红痕。


    心口有点闷,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不是委屈,也不是难过,就是那种说不上来的疲倦,藏得太久了,一下子浮上来,反而让人没法忽视。


    妆卸到一半,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魏舒榆心脏一跳,是靳意竹吗?不过靳意竹很少一天打两个电话……她下午打过电话,现在应该不会再打过来吧?


    她匆匆洗干净手,抓起手机,失望的情绪顿时蔓延开来,怎么都止不住。


    是魏清露。


    不是说妹妹有什么不好……


    只是她现在想接到的电话,不是魏清露的。


    “喂?”魏舒榆把电话接起来,顺手放在洗手台上,继续卸妆,“什么事?”


    她的声音里,藏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困倦。


    “姐,你猜他们说什么?”


    魏清露语气复杂,介于兴奋和无语之间,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觉得自己被吊在天平两端,晃荡得难受。


    “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要穿成那样回家了,你这个气场一出来,我爸都一句话没说,今天晚上吃晚饭,他们喝酒都不吹牛了!”


    “嗯,那你为什么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魏舒榆懒洋洋的问,“他们说什么了?”


    她往浴缸里扔了一只泡澡球,看着它在水里慢慢化开,试了试水温,还不错,可以准备泡澡了。


    “他们说……”魏清露的声音里满是不解,“他们说,要是那个女人很有钱的话,你跟她在一起,也不是不行。”


    “姐,他们怎么这样吗?他们之前不是最反对你搞同性恋了吗?”


    “因为靳意竹有钱啊。”


    魏舒榆倒了杯冰茶,放在浴缸旁,又打开衣柜取浴袍。


    “他们不是说得很明白吗?要是那个女人很有钱的话。”


    “可是……可是这样不就成了……”


    魏清露可是了半天,还是没把卖女儿三个字讲出口。


    “我本来以为他们是接受不了你不结婚,不愿意你一条世俗之外的路……”


    “哪有那么复杂,”魏舒榆失笑,“我以前还以为他们是希望我幸福呢,我还跟他们解释半天,告诉他们我喜欢女人,所以我跟女人在一起才会幸福,谁知道人家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


    魏清露声音艰涩:“那……”


    “就像你想的那样,不能变成金钱的价值不算价值,学历,容貌,性格,这些东西在他们看来只是筹码。”


    魏舒榆将手机放在旁边,一只手伸进浴缸,摆弄了一阵里面的水。


    “道貌岸然,现在是不是能理解这个词了?体面和文化,只是让他们更会粉饰自己了,没有改变他们的本质。”


    就是在将这些看清楚的过程中,她才会越来越绝望的。


    趁着魏清露还在愣神,魏舒榆果断挂了电话:“我要去泡澡了,你慢慢想吧。”


    她太累了,没有精力再去照顾妹妹的心情。


    更何况,现在最需要照顾的人明明就是她自己,只不过大概没人会觉得她的心情也需要照顾而已。


    太懂事的人,会失去被爱的资格。


    可惜她明白得有点太晚了。


    魏舒榆将自己泡进浴缸,任凭热水将她包围。


    她想将脸也浸入热水,但她提前放了泡澡球,彩虹般的入浴剂让她觉得炫目,不禁有点出神。


    电话挂断不过两分钟,手机又一次响起来。


    魏舒榆伸手,按了快捷接听,语气却有点不好:“又怎么了?”


    “……”


    那头沉默了一瞬,才继续说话。


    靳意竹的声音里满是委屈:“魏舒榆,你凶我。”


    “嗯?”魏舒榆缓缓回神,呢喃了一声,“靳意竹?”


    “对,你以为是谁?”靳意竹听她声音软下来,心也跟着软了,“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


    “跟我妹,”魏舒榆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她又来烦我。”


    “哇,”靳意竹干巴巴的感叹了一声,好像有点不可思议,“所以……你也不是一直都这么温柔?”


    刚认识魏舒榆的时候,她也有对自己冷脸的时候,但就算是冷脸,魏舒榆也是耐心温柔的,跟刚刚那句微微有点不耐烦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原来她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是会发脾气的吗?


    所以,魏舒榆只对自己特别温柔吗?靳意竹几乎有点飘飘然了。


    “干嘛,我又不是动画片里的女主角,永远摆着一张温柔笑脸欢迎你回家,”魏舒榆哼了一声,“你下班了?”


    很奇怪的,听见靳意竹的声音后,刚刚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一点点消散了。


    连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似乎只要跟靳意竹这样聊聊天,就能让她开心。


    “对,今天有个应酬,好烦,他们一直灌我酒。”


    靳意竹在沙发上坐下,习惯性的语音转视频,画面跳出来,却不是魏舒榆的脸,而是一片雾气氤氲的天花板。


    “你这是在哪?怎么没看见你人?”


    “呃……”魏舒榆瞥了一眼手机,发现靳意竹已经转成了视频,正在看着她,顿时脸颊烧红,连声音都有点不对劲了。


    “我在泡澡……要不你先挂掉?”


    “泡澡还带着手机,是怕接不到我的电话吗?”


    靳意竹随口说了一句,她其实不觉得泡澡的时候跟她视频有什么问题,但既然魏舒榆害羞,那就算了。


    “你害羞啊?那你把你那边摄像头关了。”


    “……”


    真是没边界感的直女。


    魏舒榆一时无语,简直要恼羞成怒,啪嗒一声关了摄像头,拿起手机:


    “我在泡澡!泡澡!我没穿衣服!”


    “是是是,知道你没穿衣服了,”靳意竹点点头,她还没卸妆,有意显摆她今天格外漂亮的脸,在镜头前勾起一个笑,“哎呀,是不是脸红了?”


    “……我没有。”魏舒榆立即反驳。


    温热水流正包围着她,连氤氲雾气里,都带着入浴剂的暗香。


    她今天为什么选了一款这么香气暧.昧的入浴剂?热意蒸腾下,魏舒榆本就因为害羞而红起来的脸更红一点,再想到靳意竹正在电话的另一头,就算她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光是想象,都令人心跳加速。


    “你这个样子,怎么跟我一起泡温泉?”靳意竹笑道,“到时候,我要好好看看你脸红的样子。”


    “靳意竹,你这什么恶趣味?”


    魏舒榆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干脆从浴缸里站起来,发出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泡完了啊?”靳意竹笑得更愉快一点,声音低下去,多出几分恶劣的味道,“浴室里有镜子吧,好好看看自己,是不是脸红了。”


    “……”


    魏舒榆深吸一口气,干净利落的把电话挂了。


    靳意竹还不放过她,又发来一条语音,低笑着挑衅她,要是没脸红,就拍张照片证明啊。


    魏舒榆扔给她掷地有声的三个字:“你做梦。”


    冲去一身泡沫后,魏舒榆吹干头发,又一次把自己砸进床里。


    这一次,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只要一闭上眼睛,全是靳意竹的笑容。


    她今天有应酬,跟平时上班一样,穿的是休闲风格的西装,回家之后脱了外套,真丝衬衫是湖蓝色的,松开最上方两粒扣子,露出纤细修长的锁骨。


    丝绸犹如流水,勾勒出曼妙曲线,有时候低头看着她,隐隐可以看见一点春.光。


    偏偏她笑得那么坏。


    不知道在想什么,说那么多奇怪的话。


    魏舒榆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想要令呼吸平静下来,却适得其反。


    太糟糕了……


    今天晚上,她还能睡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加更,但实在是忙……昨天晚上就睡了4个小时,我也要碎了呜呜……


    第49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睡了太久,魏舒榆真的失眠了。


    枕头蓬松柔软,被子轻如羽毛,空调是最适宜睡眠的二十七度,甚至睡觉之前,她还特意喷了一点助眠香氛。


    清淡的松木香气漂浮在空气中,令人仿佛置身于森林之中。


    平时,只要沉溺于这种气息,想着自己在森林里漫步,魏舒榆不知不觉就会睡着。


    但是今天不一样。


    不论她是想象森林,还是想象大海,往日那种意识逐渐模糊的感觉,都始终没有出现。


    越来越清醒的意识里,是靳意竹的身影。


    她在不自觉的回忆。


    回忆和靳意竹的相遇。


    淅沥雨幕中,她坐在香港大剧院的台阶上,内心满是烦闷,香烟明灭的火星之间,她的思绪飘荡,想要在下一秒钟,坠入维多利亚港。


    靳意竹悄无声息的出现,朝她伸出手。


    回忆和靳意竹的相处。


    香港迪士尼乐园中,璀璨花火下,靳意竹让她靠在肩膀上,任由她睡得不省人事,在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她睡了半年来第一个好觉。


    靳意竹牵着她的手,跟着她走出重重夜幕。


    靳意竹说要包/养她,她连夜离开香港,靳意竹莫名其妙出现在表参道,说要跟她吃晚饭,靳意竹在她面前,露出脆弱了又不甘的表情,靳意竹甩给她一张黑卡,说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


    靳意竹说,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觉得你不用经常来香港?


    靳意竹说,哄哄你也有错吗?


    靳意竹说,你现在是不是在脸红?


    这两年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在魏舒榆的脑海里来回打转。


    直到这个时候,魏舒榆才发现,她居然把靳意竹的每一句话都记得这么清楚。


    太可怕了……


    这样下去,她会变成什么样?


    会越来越爱靳意竹,深陷在这个友谊游戏里,再也无法自拔吗?


    然后开始奢求靳意竹的爱,渴望着在她的眼中,看见的不再是朋友间的喜欢,而是恋人间的爱吗?


    如果靳意竹从始至终,都将她视作朋友,就算有过一刹那动心的瞬间,也不曾想过要跟她成为恋人,那该怎么办?


    太多的问题,太多的忧虑,太多的不安里,魏舒榆睡着了。


    梦境如期而至,却跟她想象得不一样。


    昏沉梦境中,连天空都被染成暧.昧的粉色。


    空旷的海滩上,除了她和靳意竹,看不见一个人的影子,只有温柔的海浪,正在一阵又一阵的拍打着沙滩。


    空气之中,漂浮着大海和季风的味道,带着一点咸味的海风落在皮肤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涩。


    她和靳意竹躺在沙滩椅上,轻柔海风吹过,令人昏昏欲睡,靳意竹递给她一杯酒,透明酒液装在三角高脚杯里,顶端放着一粒生橄榄,大概是马提尼,魏舒榆接过来,喝了一口,立马被呛得咳嗽。


    梦里没有知觉,她却觉得酒液辛辣。


    那是一杯高纯度威士忌,只加了几块冰,靳意竹经常这样喝,她像是喝不醉一般,将威士忌当成睡前酒,她只喝一杯,不至于令身上沾染上酒气,但会有氤氲暗香,与宝格丽大吉岭茶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散发出迷人魅力。


    现实生活中如此,梦境中更是杀伤力加倍。


    魏舒榆被呛得咳嗽,连手中酒杯都摇晃起来,酒液差点洒出玻璃杯。


    旁边伸出一只手,修长纤细,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泛着健康的光泽,靳意竹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稳住了她手中的酒杯。


    魏舒榆低头,注意到她的那只手,清晰可见的手腕关节,力量感十足。


    靳意竹从她的手中拿过那只酒杯,将其中酒液一饮而尽,轻描淡写的说,不会喝就不要喝了。


    明明是你给我的,魏舒榆嘟囔,现在又不让我喝。


    你喝醉了,靳意竹下了定论。


    她忽然从旁边凑过来,俯身看着她,连睫毛都仿佛要贴在一起,距离近得可怕。


    我们回去吧,靳意竹说,海边好冷。


    海边其实一点都不冷。


    魏舒榆不知道梦里的季节,但她似乎能感受到海风的温度,带着夏日特有的炽热。


    但她还是晕晕乎乎的点了头,好像靳意竹的话有魔法,说她醉了,她就真的醉了。


    或许这也是她期待的,期待着靳意竹对她的状态下一个定论,期待着靳意竹抢走她的主动权,期待着靳意竹的……掠夺和占有。


    她们似乎是住在了海边的酒店,从落地窗向外看去,可以看见一大片蔚蓝的海。


    魏舒榆出神的望着那片海,而靳意竹已经靠了过来,与现实中不同,她的动作没有一点犹疑,亲吻也不再纯情。


    不是单纯的嘴唇压着嘴唇,而是如同要夺走所有空气一般,激烈而深入的吻。


    靳意竹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有拒绝的空间,事实上,她根本不可能拒绝,整个梦都是她的幻想,那只能说明,正是她的渴求,令靳意竹这样对待她。


    那个吻,跟温柔没有什么关联。


    靳意竹咬着她的唇,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牙齿和牙齿碰在一起,带来略微的酸/麻。


    如同在品尝甜美的糖果,靳意竹细致的吻过她的唇角,与她的舌尖纠缠在一起,柔软到了极致的触感,魏舒榆头皮发麻,昏昏沉沉。


    梦境之中,她感受不到真实和虚幻,只觉得靳意竹的拥抱温热,皮肤细腻柔软,与她贴在一起,衣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靳意竹的手臂箍着她的腰,距离越来越近,近到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混乱的呼吸之间,魏舒榆听见她的笑声。


    靳意竹问她,刚刚不是说自己没有喝醉吗?为什么脸红了?


    那个笑容,和她平时的笑容一样明艳,唇角的弧度却有所不同。


    看起来……有点坏。


    靳意竹向着她俯身,浓烈的、比威士忌更醇厚的暗香扑面而来,魏舒榆心跳得很快,连指尖都微微蜷缩。


    靳意竹扣住她的手,十指伸入她的指间,煽情的牵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温热的皮肤仿佛真实存在,靳意竹动情的双眼,也仿佛真实存在。


    她看着她,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耳垂,有点痒,空气似乎变得更热,魏舒榆感觉自己在出汗,但她没过要挣脱,倒不如说这正是她期待的。


    从耳垂、到嘴唇、再到脖颈、腰间、再到……


    一路向下,留下只属于靳意竹的痕迹。


    她的手在作乱,完全失去秩序,捏着魏舒榆的下巴,又深又重的吻上来,近乎窒息的感觉里,魏舒榆交出所有呼吸,确认自己的存在,仿佛她只为了靳意竹而生。


    顺着腰线一路向下的手,桎梏她的自由,掌控她的一切,令她仰起脖颈,如同缺氧的鱼。


    潮水袭来的瞬间,魏舒榆醒了。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魏舒榆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她的心跳还是很快,仿佛刚刚那一切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事。


    连呼吸都是混乱的,魏舒榆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她不想回忆的,但梦中片段断断续续,涌上她的脑海。


    靳意竹的吻,靳意竹的手,靳意竹看着她的眼神,靳意竹朝着她压过来时唇角的笑……


    太糟糕了,好有罪恶感。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啊……为什么会梦见跟靳意竹……


    做了这种梦,以后要怎么面对靳意竹啊……


    靳意竹今天还说,要跟她一起去泡温泉。


    到了那时候,她要怎么面对靳意竹?她该看她,还是不看她?她怀疑自己会不敢看她。


    可是,两个人一起泡温泉,完全不看对方,不是一看就很心虚吗?


    魏舒榆觉得难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更可怕的是,她现在不仅是心里难受,身体上……也很难受。


    刚刚的梦不是完整的。


    就在她即将被潮水淹没的瞬间,她醒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境太真实,魏舒榆很难忽略自己现在的反应。


    总觉得有点热……将被子掀开之后,冷风黏在皮肤上,她感受到不是清爽凉快,而是黏腻潮热。


    魏舒榆紧闭着眼睛,又将被子拉起来,将自己整个人全部盖住。


    完全的黑暗中,她终于感受到一丝安全,再也难以忍受,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指尖触到柔软唇.瓣,理智终于轰然坍塌。


    从耳垂、到嘴唇、再到脖颈、腰间、再到……


    跟梦里一样,魏舒榆的手一路向下,抚/慰过空虚的皮肤。


    她在自渎的时候,从来不会发出声音,甚至连呼吸都会克制,避免自己太过沉溺。


    克制是美德,不论是什么样的欲/望,一旦打开闸门,都很难再控制。


    只是在那个瞬间到来的时候,总是会难以抑制,发出一点破碎的声音。


    指尖被潮热湿意笼罩的瞬间,魏舒榆的脑中,并非像往常一样空白一片。


    而是……浮现出靳意竹的笑容,明艳漂亮,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她,占有欲却藏在眼底,令她心跳加速。


    糟糕……


    这个时候结束,已经太晚了。


    魏舒榆咬住嘴唇,在罪恶感的包围下,愈发无法克制自己的动作,连脖颈都微微仰起,呼吸不由自主的变乱了,一切都和梦中一样。


    除了那只手,是她自己的手。


    她想停下来的,做这种事没什么,每个成年人都会做,只是人之常情。


    但做这种事的时候,无法控制的想到靳意竹,想着她的脸,想着她的笑容,想到她的手,想到她温热的皮肤和拥抱时的感觉……


    想着被她这样对待。


    魏舒榆死死咬着唇,连眼角都沁出一点泪,将自己放逐到欲.望的边界。


    想着靳意竹,做了这种事。


    下次见到靳意竹,她到底要怎么面对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今天旧文又被锁了一章


    马上就要进入天天提心吊胆害怕被锁的日子……


    我写这么艺术应该没事吧!!!


    第50章


    枫叶季来临的时候,靳意竹终于抽出空,飞到日本度假。


    为此,她整整一个月都在忙,各种会议从早排到晚,处理完香港的事情,还要搭建东京分公司的业务。


    有好几次,她都在想,要不算了,现在这个时候,实在不是度假的好时机。


    枫叶季每年都有,她并不是每年都要去轻井泽小住,那边虽说风景不错,但三五年去上一次,已经是足够了。


    这么忙的时候,就算是去度假,也难免需要处理工作,不能完全放开手。


    一想到度假都不得清闲,靳意竹就觉得兴意阑珊,还不如直接不去了。


    只是……


    她跟魏舒榆约好了,要跟她一起去看枫叶。


    靳意竹躺在沙发上,幽幽叹了口气。


    魏薇跟父母吵了架,从半山跑出来,坐在她家地毯上打游戏,听见她的声音,斜晲她一眼:”怎么了?“


    “没事,”靳意竹被打断了思绪,语气算不上好,“天都黑了,你不回家?”


    “我回家干什么?真去跟汪若灵相亲啊?”


    魏薇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是跟小金丝雀吵架了,在拿我撒气吗?”


    “我只是看家里多了个大活人不爽,”靳意竹按住额头,“首先,人家不是金丝雀,第二,人家有名字。”


    “呃,那好,你是跟小女友吵架了,在拿我撒气吗?”


    魏薇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把游戏按了暂停,说:


    “有什么烦恼,你就说出来,你不是下周还要去东京吗?”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最近会太多了,”靳意竹觉得更闷,不由自主的把手机捞起来,看魏舒榆有没有给她发消息,“她好像也很忙……”


    “这枫叶你们是非看不可吗?”魏薇耸耸肩膀,“轻井泽那个荒山,你不是早就去腻了吗?”


    “我跟她约好了,”靳意竹说,“而且是我邀请她的。“


    在魏舒榆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面前,她什么都想不到,只想让她开心。


    只不过,她没想到之后会这么忙,忙到连给魏舒榆打电话的时间都很少,有时候,魏舒榆接了她的电话,说不了多久的话,就会开始犯困。


    靳意竹不忍心,总会让她早点睡觉。


    她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东京分公司的业务拖住了魏舒榆,让她不得不在研究室和公司两边来回奔波。


    魏舒榆纯粹是为了她,才同意做这件事的。


    之前她在香港,陪她出席那个慈善晚宴的时候,说得已经很明确。


    她不愿意再跟这些事有牵扯,不论是艺术圈、展览设计和策划、亦或是画廊、艺术投资品,她统统没有兴趣,甚至是到了厌恶的程度。


    但是,对于靳意竹,她愿意给她这个人情。


    那不是用金钱就能补偿的东西……


    魏舒榆想要的是什么,她不知道。


    靳意竹只是朦朦胧胧的觉得,或许比起她的金钱、学历、容貌、工作能力,魏舒榆更看重的是什么别的东西,某种她只是隐隐约约有所感觉,但是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的东西。


    一直以来,靳意竹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敏锐的人。


    即使被他人评价为八面玲珑,但她自己明白,社交是有技巧的,但魏舒榆要的不是温柔的幻象。


    “你邀请的啊?那也没事,你跟她说太累了,不去了,不就行了吗?”


    魏薇满不在乎的说,她和靳意竹从小一起长大,太清楚半山上的人都是什么德性,他们得到了太多的优待,对不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向来缺乏必要的尊重。


    “反正你们去轻井泽,应该是住你家的别墅吧?要是她想去,你让她自己去,你出钱就是了。”


    靳意竹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她说:“我不想这样对她。”


    如果说真心有价值,那魏舒榆已经将自己的真心放在她的眼前,让她知道不是什么都可以用金钱衡量。


    而她也不想做那种卑劣的人,用金钱去购买一切。


    “……”


    魏薇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直接把手柄扔开了,问:


    “这不对吧?这么用心,真的是女朋友吗?”


    “是朋友,”靳意竹很认真的说,“我还是去吧,反正是去度假,正好休息一下。”


    “我也是朋友,怎么没看你这样对我,”魏薇嘟囔了一句,“亲爱的朋友,我借用一下您的客房,请问可以吗?”


    “少在那里阴阳怪气,”靳意竹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自便,有事叫女佣,不要叫我。”


    决定了要去度假后,靳意竹先给魏舒榆发消息,跟她约好在机场见面,再一起开车去轻井泽。


    下一秒,魏舒榆的电话打过来了。


    “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


    靳意竹接起来,声音里都染上愉快氛围。


    “平时不是不主动给我打电话吗?”


    “……谁我没主动打过了,”魏舒榆嘀咕一句,“我们下周去轻井泽?”


    “对,正好是枫叶季,我等会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把房子收拾出来。”


    靳意竹回答,她有点手痒,想把语音电话转成视频,刚一点申请,就被魏舒榆拒绝了。


    “嗯?为什么不接?”


    “已经卸妆了,”魏舒榆胡乱答了一句,“我刚准备睡觉。”


    自从那次想着靳意竹……后,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靳意竹。


    好在这段时间她们都忙得厉害,每天说不上几句话,更没有时间视频。


    魏舒榆想着,等过段时间,她的心态调整好了之后,应该就可以面对靳意竹了。


    谁知道枫叶季刚开始,靳意竹就安排了度假行程,这下不见面都不行了。


    要怎么办?


    别说面对面了,她现在接视频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真的?你以前睡觉的时候也接。”


    靳意竹的声音里多了点委屈,她觉得更闷了,刚刚那点不爽的感觉又冒了上来,干脆走出卧室,拉开酒柜,开始对着一柜子威士忌发呆。


    “魏舒榆,你最近不对劲。”


    是不是讨厌我了?她很想问,又问不出口。


    这种问题,听起来总觉得很小学生。


    人和人相处,不是贵在有自知之明吗?不论是多好的朋友,总会有走不下去的那天,真正的成年人应该在那天到来的时候体面离去,而不是抓着对方问个不停。


    靳意竹觉得焦躁,久久等不到魏舒榆的回答,干脆从柜子里随便抽出一瓶酒,顺手拿了个杯子,倒上满满一杯,连冰块都没加,直接喝了一口。


    浓烈的苦涩在舌尖散开,麦香也好果香也罢,她统统尝不出来,只觉得酒精的味道格外呛人。


    魏舒榆听见她这边的动静,问:“靳意竹,你在喝酒?”


    “对,有什么问题?”靳意竹端着酒杯回到卧室,“谁让你不理我。”


    尾音微微下垂,听起来不像是抱怨,反而多了点委屈。


    顿时,魏舒榆的心软成一片:“我哪有不理你……”


    她本来就喜欢靳意竹,怎么可能听见她这样说话还无动于衷。


    和平时的干脆利落不同,靳意竹连嗓音都变得黏糊,听起来带着点气,又有种微妙的醋意,仿佛是在撒娇,又像是黏着人不松手的大狗狗。


    “是吗?”靳意竹又灌了自己一口酒,嘟囔了一句,“那你不许拒绝我。”


    又一个视频邀请弹过来,魏舒榆无奈的接起来,顺便打开了床头灯。


    “真的在床上,”魏舒榆说,“真的没有不理你。”


    “我还以为你不想跟我去度假了,”靳意竹的声音轻快几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去的。”


    “你不想去吗?”魏舒榆敏锐的问。


    “也不是不想去,我很想去的,只是最近工作太忙了,就算去度假,估计也要处理点事情。”


    靳意竹的脸出现在画面里,看起来有一点累。


    “度假的时候工作,不是很扫兴吗?我就想,是不是换个时间比较好。”


    她喝了一口威士忌,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说:“枫叶季有一两个月,但我又担心一直这样忙下去……再说了,我也有点想你了。”


    “今天我朋友来家里玩,她好吵,还是跟你待在一起舒服。”


    听见她的前半句话,魏舒榆觉得开心。


    有点想你,不论这一点是多少,她都像是踩在棉花糖上,整个人都飘飘然。


    可是,听完她的后半句话,魏舒榆的心又坠.落谷底。


    跟我待在一起舒服,是因为我总是会先考虑你的感受,将你的心情放在我的心情之前,你才会这么开心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只是把我当朋友吗……


    魏舒榆低下头,很小声的回答:“……是吗?”


    “怎么了?”


    靳意竹顿了一下,她喝了一点酒,思绪有点漂浮,但魏舒榆低落得太明显,几乎是藏都藏不住的情绪。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回来了,靳意竹觉得困惑,又觉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的意思是,我更喜欢和你待在一起,跟你在一起很开心,我想多一点时间跟你在一起,很想见你……”


    她接连解释了一大串,心里却是忐忑。


    靳意竹没有哄过什么人,更没有跟任何人解释过自己的心。


    但最近这一段时间,她总觉得跟魏舒榆很近,又跟魏舒榆很远。


    明明之前都快成好朋友了的……现在为什么又退回去,变得有点尴尬和陌生?


    她不想这样。


    “我知道啦,”魏舒榆适时打了个呵欠,令自己的声音里带上一点困意,“我们见面了再说,好吗?我现在好困。”


    靳意竹的忐忑感消失一点,不安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那你不许走,”靳意竹强调,“一定要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她不想跟你做朋友啊傻孩子[菜狗]真成朋友了怎么办,朋友是不可以变成妻子的……


    不过小魏这种动心了就瞻前顾后的行为在现实中不可取哦!喜欢了就去追,追不到再做朋友,犹豫就会败北!


    她俩这段别扭的天降奇缘毕竟有我在狠狠按头,三次元可没有上帝之手哦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