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魏舒榆几乎有点后悔了。


    她看向墙角的那盏灯,昏黄的小灯,这不是靳意竹蓄谋已久的吗?


    这样的一盏小灯,没事谁会放在房间里?


    不过,这里是轻井泽的度假别墅,本来就是做这种事的地方……


    “你想要什么痛快?”


    她越是这么说,靳意竹越是觉得有趣。


    “说出来啊,你想要什么痛快?”


    最初,在那片雾气里,向魏舒榆伸出手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人好有趣。


    在香港流光溢彩的浮华里,怎么会有人只是看着维多利亚港,眼神里却没有向往?


    “魏舒榆,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靳意竹没有实质性的动作,只是一下又一下的吻着魏舒榆的唇,她的手箍着魏舒榆的腰,按在魏舒榆最为敏.感的地方,但是什么也没有做。


    她只是逼问着魏舒榆,要她在这种时刻,再一次承认自己的爱。


    “你告诉我,我才会做。”


    她要用卑劣的欲/望留住魏舒榆,她要魏舒榆不再对虚无的河流有向往,她要魏舒榆重新品尝到人世间的滋味。


    她要魏舒榆自己承认,她是因为爱着她,所以甘愿留在她身边。


    “……靳意竹。”


    魏舒榆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她知道靳意竹想听什么,但她说不出来。


    她不是那种能够说出这种话的人,她不是不能面对自己的欲/望,只是羞耻心格外强烈。


    “靳意竹……”


    她只是叫着靳意竹的名字,几乎都像是在哀求了。


    靳意竹的指尖,正在轻吻着她,不是刻意的节奏,没有想要带给她什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触摸着她的身体,但只是这样的节奏,只是这样的动作而已,已经让她的身体反应越来越强烈。


    “……一定要说吗?”


    魏舒榆闭上了眼睛,欲/望折磨着她,她其实不是清心寡欲的人,反而比一般人有更多的欲求。


    “我说不出口……”


    她说不出口,但只是这样,已经足够惑人。


    本来皮肤就白,又长着一张清秀的脸,那张光是看着、几乎会让人觉得是性/冷/淡的脸,此刻已经染上红晕,连眼角都在微微泛红。


    “我很想听。”


    靳意竹低头,吻在她的眼角,不出所料,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但是你这样,已经够可爱了。”


    可爱到想要立刻、马上、下一秒,就把她……


    靳意竹是这样的想,也是这样做的。


    “靳意竹……!”


    魏舒榆轻呼出声,她想偏过头,想将自己藏起来,却被靳意竹捏住了下巴。


    “你别这么恶趣味……”


    “我很恶趣味吗?”


    靳意竹恍若未闻,体贴两个字,一直跟她关系不大,从小到大,很少有人会忤逆她,她很自然的学不会体贴。


    很多时候,对于魏舒榆的温柔,都只是她从魏舒榆身上学来的,或是教养驱使着她,让她觉得应该说,应该做。


    魏舒榆没教过她的事,她不知道。


    “什么叫恶趣味?”


    魏舒榆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她快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她本来就不是主动的人,刚刚的主动是被自己的喜欢驱使,再说了,在上位只会觉得爽,不会觉得羞耻,但在被靳意竹按住肩膀,压在身下的那一刻,她已经开始觉得害羞。


    好奇怪,为什么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人?


    “恶趣味……就是你现在这样……”


    魏舒榆的脸很烫,耳垂被靳意竹捏在手心,肆无忌惮的揉捏,她简直想打掉靳意竹的手。


    但她的力度软绵绵的,与其说是想打掉她的手,还不如说是在撒娇。


    “……靳意竹,你不要折磨我了。”


    “我有在折磨你吗?”


    靳意竹笑了一下,吻落在她的锁骨上,缠.绵缱绻,柔情无限。


    “你不想这样吗?”


    魏舒榆被逼得没办法,仰起脸,去吻她的唇,扣住她的手腕。


    只是,被靳意竹桎梏,她的吻也没什么力度,软绵绵的,反倒更勾起靳意竹的恶趣味。


    指尖徘徊许久,靳意竹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但她一直没有做。


    魏舒榆的反应很有意思,只是亲一下她的唇角,都会惹得她的肩膀一阵颤抖,比平时的反应更可爱一百倍。


    不用从背后抱住她,她也会有这样的反应吗?


    不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吗?不是因为排斥外人,但是不介意她的存在吗?


    如果说她有什么恶趣味,那就是注视着这样的魏舒榆。


    她要魏舒榆只看着她,只听她的话,只被她掌控,她要魏舒榆的眼神、笑容、每一分每一秒,全部都属于她。


    如果这件事能让她看见这样的魏舒榆的……


    那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魏舒榆,看着我。”


    靳意竹忍了很久,终于命令道:


    “你为什么不看我?”


    魏舒榆克制了很久,终于令呼吸没有那么急促,可是在靳意竹的命令里,她又前功尽弃。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只是一句话而已,她就呼吸和心跳一起乱了?连克制了很久的喘/息,都一并溢出喉咙?


    “靳意竹。”


    魏舒榆忍无可忍,终于扼住她的咽喉。


    “你到底有多少话想说?”


    “我说了很多话吗?”


    靳意竹被她扼住咽喉,不觉得危险,反而更为兴奋。


    “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但是我不想说,”魏舒榆深吸一口气,手上力度更重一点,“你非要我说不可吗?”


    靳意竹的呼吸凝滞了一瞬,她俯下身,去吻魏舒榆的唇,将她的呼吸堵在唇间,也让她的手没了力度。


    “我就要听,不行吗?”


    “行。”


    魏舒榆深吸一口气,盯着靳意竹,那张清秀的、仿佛永远不会沾染尘世欲念的脸上,露出一丝羞赫。


    “靳意竹,艹我。”


    不知是因为她的话语,还是因为她的表情。


    靳意竹脑中那根理智的弦骤然断裂。


    伊甸园的禁.果坠.落,被贯/穿的刹那,魏舒榆仰起脖颈,连睫毛都在轻颤。


    她去过很多次海边,海浪早已不再陌生,但来自靳意竹的浪潮,仍旧铺天盖地的末日,将她彻底笼罩。


    “靳意竹……”


    意识被夺走的刹那,魏舒榆轻泣出声,伸出双臂,要拥抱靳意竹。


    “抱抱我。”


    “是我太过分了吗?”


    靳意竹抱紧她,有一瞬间的慌张,她将魏舒榆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吻着她的唇角。


    “怎么哭了……”


    “……呜。”


    魏舒榆的语调变了,无法控制自己说出的话,只是遵从于本能,要求靳意竹的拥抱。


    “不要……”


    “不要什么?“靳意竹问她,把她抱得更紧,”不要继续吗?我没有做了……”


    魏舒榆缩在她的怀里,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不要停。”


    靳意竹几乎要疯了,她没想到这种可能,只是魏舒榆的眼泪一掉,就不敢再继续。


    可是她竟然在求自己……


    “怎么能这么可爱……”


    她把魏舒榆紧紧锁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唇,刚刚还说着她恶趣味的人,现在却热情得要命,缠着她要亲亲,连腿都缠上她的腰,全然是要把一切都交给她的模样。


    “魏舒榆,你实在是太可爱了。”


    “有这么可爱吗?”魏舒榆喃喃了一句,不自觉的吻她,“那要不要再来一次?”


    本来也觉得不够,还想要更多。


    想被她吃掉,想被她桎梏,想属于她,想变成她的事物。


    “魏舒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靳意竹抱紧了她,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完全没有理智了。


    魏舒榆平时是不会这样的,往常的魏舒榆,不论在说什么,即使是在跟她调.情,眼底都藏着理智,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从来没有一刻真正属于过她。


    不论是什么时候,魏舒榆总保持着她该有的理智,就是那种该死的理智,让她一次又一次,沉.沦在她的眼眸中。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样,是会被我锁起来的?”


    就是那种理智,她想要的,就是摧毁那种理智。


    靳意竹一直知道,她的金丝雀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


    知道在她们的世界之外,有很多人爱着她,有很多人甚至没见过她,只是看过她的作品,就已经为她疯狂。


    她知道她的有那种能力,在那场展览中,在那场数字影音构成的阵雨中,她已经明白,如果她没有在那场雨中,对魏舒榆伸出手,没有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对她伸出手……


    她就永远不可能拥有魏舒榆。


    “那你把我锁起来吧。”


    魏舒榆在她的节奏里,眼角溢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她是真心的,她什么都不想再去思考了,她只想沦陷于靳意竹的占有欲下,成为她的禁脔。


    “你把我锁起来吧,让我什么都不用再想,什么都不用再担心。”


    她恐慌得够久了,也害怕得够久了。


    成为一个人的金丝雀,又有什么错?只是想轻松的生活,又有什么错?


    如果靳意竹想要的,只是她的心,或者是她的身体,那再简单不过了,她完全可以给她。


    只要能把她从那种虚无的、不知道该追寻什么的生活里解救出来,就算是当只属于她的金丝雀,那又算什么?


    “我真的可以把你锁起来吗?”


    在将魏舒榆送上云端之前,靳意竹在她的话语里,先达到了云端。


    “魏舒榆,我真的可以把你锁起来吗?”


    “可以,”魏舒榆喘了一声,又一次向她保证,“把我锁起来吧,把我变成只属于你的东西。”


    我不在乎,我无所谓,如果我的存在对于你有意义,那么,请你尽情的占有我。


    思维被占领,变成空白的瞬间,魏舒榆吻上靳意竹的唇。


    “靳意竹,我属于你。”


    她又一次说道,不管不顾的,按住靳意竹的手腕,将她推向自己的深处,肆无忌惮,几乎称得上是一种献祭。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靳意竹,我的全部,都属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了先写了再说!!!看看是哪个幸运儿看到了!!


    5月20日10点40第一次修改:删了最爽的一段[菜狗]


    第62章


    室内昏暗,窗外已是烈日高悬。


    厚重窗帘垂落,将落地玻璃窗遮得密不透风,连一丝光线也漏不进来。


    墙角一盏小灯,感光度只有最低一级,正发出幽幽暖光,照亮一小片角落。


    浴衣随意落在桦木色的地板上,空气里残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气息,混着洗发水和皮肤的味道,暖得像还没结束的梦。


    房间安静得过分,除了墙角那盏小灯,其他的都静止不动,连时间都像被困住了。


    魏舒榆一向醒得很早,她有点睡眠问题,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见好,干脆就随它去了。


    只是,这种时候也醒得这么早,未免有点折磨人。


    昨天做到后半夜,现在靳意竹还抱着她,不愿意松手。


    睡眠不足,魏舒榆有点头疼,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思绪还没有完全回笼。


    “怎么醒得这么早?”


    靳意竹睡眠比她好一点,但是也不算太好,她一动,靳意竹跟着醒过来。


    “平时都醒这么早吗?”


    “……现在几点了?”魏舒榆开口,嗓子有点哑,“想喝水。”


    她稍微撑起身体,想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水,位置离得有点远,她又不想起身,伸长了手臂还是够不到,不免有点生气。


    靳意竹看得好笑,把水递给她,回答:“快十一点了,为什么不让我拿?”


    “让你拿……?”


    魏舒榆的脑袋慢半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们昨天好像把关系升级升级又升级了一下。


    “对哦,现在可以让你拿了。”


    她捧着水杯,一口气喝了小半杯,又把水杯递给靳意竹:“不想起床,好累。”


    靳意竹把杯子放回去,跟她一起缩回被子里,跟她额头贴着额头,问她:“为什么现在可以让我拿了?以前不可以吗?”


    “没试过,但我觉得最好是不要,”魏舒榆蹭进她的怀里,要她抱抱,“以前关系不一样。”


    “你真把我当金主啊?”靳意竹哭笑不得,“你又不花我的钱。”


    “还是花了一点的,而且我住你家嘛,”魏舒榆的视线不自在的飘开,“我主要是不想太越界。”


    不论靳意竹在不在乎,她会在乎。


    在背负着金丝雀这个称呼时,她不会要求靳意竹对她体贴温柔,靳意竹愿意给她,那是靳意竹教养好,而靳意竹不愿意给她,那也无可厚非。


    她本来就是藉由这种关系,留在了靳意竹身边。


    如果不是靳意竹想要她“陪”自己几年,她恐怕早就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消失在了维多利亚港的夜风中。


    “我脾气很好的。”


    靳意竹露出笑容,离她更近一点。


    “不用担心这些。”


    “我知道,你就当我自尊心过剩吧。”


    魏舒榆很难跟她解释,有些事情,说得太清楚了,反而会伤感情。


    “反正你现在喜欢上我了,那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故意扬起一点语调,带出一点娇气。


    连唇角都微微翘起,看起来就像是在撒娇。


    靳意竹被她可爱到了,抱住她的腰,在她的耳边笑:“没问题,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魏舒榆斜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种话,听听就好了。


    她要是让靳意竹不要结婚,靳意竹难道真能听她的?


    魏舒榆现在已经学会了,对别人的话不抱期待。


    这样好事发生的时候,会觉得幸福从天而降,能对一切更多几分欣喜,而坏事发生的时候,也只会觉得不过如此,不会太过难受。


    “你不相信?”她的反应不太合靳意竹的意,反倒让靳意竹有一丝慌乱,“魏舒榆?”


    “哪有?”魏舒榆跟着笑了一声,“那今天你想去哪?”


    她顺理成章的换了话题,聊起一点无关紧要的琐事。


    靳意竹想了几秒,竟然没想到答案。


    往常,她对出去玩最是上心。


    每次来东京找魏舒榆,都有一堆安排好的项目,魏舒榆会根据她的安排,尽量抽出时间来,请假也陪她去玩,要是实在有重要的事,靳意竹会自己去玩。


    但是,今天,她竟然哪里都不想去。


    仿佛这个房间,和魏舒榆窝在一起的这一方小小天地,就是她的全部。


    “我想不到,”靳意竹干脆把她抱紧,“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


    她埋首于魏舒榆的脖颈之间,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如同茉莉花一般,清淡中带着一点甜意,不论嗅上多少次,都觉得不够。


    “魏舒榆,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这几天没用,”魏舒榆伸手,抚过她的头发,“最近用佩/枪朱丽叶比较多。”


    “闻起来不太像,没那么媚,”靳意竹索性在她的锁骨上轻吻了一下,“甜而不腻的。”


    “那你喜欢哪种?”


    气氛有点变了,魏舒榆的声音也轻了。


    “我以前用尼罗河花园,又觉得有点不够劲。”


    “我全都喜欢,什么香水在你的身上,我都觉得很好闻。”


    靳意竹的吻变了味道,顺着锁骨一路向下,蔓延到腰线,连指尖都若有似无的划过她的皮肤。


    “等会要不要去看看香水?银座通那边应该也有几家。”


    轻井泽作为度假胜地,一向不缺奢侈品商店。


    除了银座通,奥莱也有的是店可以逛,靳意竹打算等会起来了,干脆出去逛逛街,正好多试几种香水,给魏舒榆换她亲手挑选的味道。


    “可以啊……”


    魏舒榆低头,柔软的被子里,靳意竹跟她吻在一起,呼吸暧.昧纠缠,手指也缠在一起。


    “等会的事情,等会再说吧。”


    现在,她们好像有点其他的事情要做。


    轻柔的吻很快变了味道,靳意竹以牙齿碾过她的唇,带着点力度的啃噬,比起昨晚,更为激烈几分。


    魏舒榆喘了一声,想去推她的肩膀,却被她发现,捏住了她的手腕。


    靳意竹将她的手腕固定在头顶,笑着看着她:“魏舒榆,大早上的,很有精神啊。”


    “是你很有精神吧,”魏舒榆小声说,“我睡眠不足,我能有什么精神。”


    她的语调软绵绵的,动作也软绵绵的。


    指尖轻轻绕上靳意竹的手,顺着她的指骨往上摸,靳意竹也不是一定要桎梏她,顺着她的动作,放开她的手,任由她伸出双臂,搂住自己的脖颈。


    靳意竹的手指伸入她的发丝之间,将她按向自己。


    魏舒榆主导了这个吻,比靳意竹的吻要温柔许多,舌尖痴缠在一处,描摹过对方的唇线,距离太近了,近得连睫毛似乎都能贴在一起。


    靳意竹抱着她,柔软织物下,身体和身体的距离,近到没有距离。


    温热柔软的皮肤贴在一起,光是触感都让人发疯。


    “……要继续吗?”


    魏舒榆从亲吻里回过神,稍微断了一下,吻着靳意竹的唇角,有点犹疑。


    “可以继续吗?”靳意竹问她,“昨天……”


    “最好不要搞我,”魏舒榆轻声说,“有点太激烈了。”


    “那我懂你的意思了,”靳意竹笑了一声,“想让我在下面?”


    魏舒榆坦然点头:“嗯。”


    靳意竹拉着她的手,顺着她的动作,躺倒在枕头上,笑道:“想做就做,不用问我可不可以。”


    “是吗?”魏舒榆舔了一下唇角,俯首下去,“那我以后都不问了。”


    很快,靳意竹的笑声和调.戏,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喘。


    魏舒榆是认真的,不再询问她的意见后,她按着靳意竹的膝盖,将她摆成了一个羞耻的姿态。


    “……魏舒榆。”


    靳意竹伸手,想去触摸她的脸,却被她按住了手腕,手指强势的缠上来,跟她十指紧扣。


    但是,魏舒榆在说:“不可以。”


    除了我给你的,不可以为所欲为。


    只有我能给你天堂或是地狱,将你禁锢于指尖。


    一阵快过一阵的节奏中,靳意竹不得不仰起脖颈,连脚尖都蜷缩起来,坠入魏舒榆赐予她的天堂。


    她实在忍不住,一把捏住魏舒榆的肩膀,指尖掐在细白的皮肤上,留下一点红。


    魏舒榆终于抱紧她,抚过她的脊背,亲吻着她的唇角,将她的颤/抖和欢/愉一并吞下,注视着她为了自己动情的脸。


    “靳意竹,”她一下又一下的啄着靳意竹的唇角,吻很轻,也很温柔,“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我也……最喜欢你了。”


    靳意竹的额间一点薄汗,显出几分平时没有的脆弱。


    白皙的皮肤上泛着一点微不可见的红晕,她紧闭着眼睛,仿佛要将一切都交予魏舒榆手中,与她纠缠至永远。


    “魏舒榆,你能不能永远不要离开我?”


    “可以。”


    魏舒榆终于回答,第一次给出自己的承诺,也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条件。


    “靳意竹,只要你不结婚,我就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靳意竹飘在云端,思绪不算清明,但她还是听懂了魏舒榆的潜台词。


    如果你结婚,那我就会走。


    她轻轻“嗯”了一声,她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还没梳理清楚,又有太多太多的事,还等着她去做。


    沉溺在和魏舒榆的恋爱游戏中,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逃避家族的压力,逃避公司的斗争,逃避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好的一切。


    靳意竹头脑混乱,灵魂仿佛分裂成两半,一半拉扯着她,要留在这个理想乡,另一半撕裂着她,要她回到现实。


    她说不出保证,更不想给魏舒榆虚伪的谎言。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悄然亮起,静音保护被打破,发出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铃声。


    是香港来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我知道你们对现在的封面颇有微词……但这是我的图榜专用封面,比较显眼一点,下周就会换回来,请给我一点时间~


    第63章


    铃声如同一阵惊雷,在满室寂寥里炸开。


    靳意竹的呼吸声变轻了,她将脸埋在魏舒榆的怀中,任由温热柔软的皮肤将自己包围,心脏在那片柔软下跳动着,蓬勃的鲜血正在涌动,而魏舒榆伸出手,抚过她的脖颈,纤细指尖没有力度,但靳意竹却觉得她正在将自己融入骨血。


    “不接吗?”


    铃声响到一半,魏舒榆终于开口。


    “是很重要的电话吧?”


    靳意竹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会开静音保护。


    她问起过这件事,说你不是很忙吗?靳意竹说我手机不响是因为开了静音保护,不想有人吵我。


    不过真有重要的事情,还是可以打进来的,靳意竹补充说。


    她没问什么是重要的事,但现在应该就是重要的事。


    “嗯。”


    等铃声又响过两下,靳意竹应了一声,从她的怀里抬起头,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我是靳意竹。”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凝重,是魏舒榆没见过的模样。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靳意竹大多数时候在笑,各种各样的笑容,明媚张扬的、意味深长的、揶揄调.戏的,连不笑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靳意竹说了几句,神色更为凝重起来,几乎带上一点肃杀的气息。


    她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脊背没有靠在床头,反而绷得笔直,魏舒榆犹豫了一瞬,将手覆上她的手背,发现靳意竹的手很凉,在冒着冷汗。


    “我知道了,”靳意竹说,“我现在过去。”


    她挂断电话,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尽量显得平静:“有点急事,我要回香港一趟。”


    灯影摇曳中,靳意竹的眼神看不真切,但她身上的气息,让魏舒榆清晰的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超出靳意竹的控制,超出她的想象,如同脱轨的火车,冲向失控的山崖。


    魏舒榆用力的握了一下她的手,说:“好。”


    靳意竹点头,站起来,往更衣室走。


    灯光把她的影子拉成长长一条,魏舒榆没有跟上去,只是看着她的背影。


    腰背上还有她留下的吻痕,脊背却是紧绷着的,呈现出某种山雨欲来的重量。


    修长笔直的腿踩在地毯上,更显得皮肤白得触目惊心。


    再次从更衣室里出来的靳意竹,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西服,肩线平整,不是她常穿的休闲款式,衬衫纯白,不再是真丝质地,而是更为笔挺的材质,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直至最上方那一颗。


    她将头发扎成马尾,妆容浅淡,唇色颇具压迫感的暗红。


    刚刚躺在她怀中时的那点脆弱,已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魏舒榆心里一惊,靳意竹穿得太正式了,足以出席任何场合。


    她的手指蜷缩起来,心脏跳得很快,像是被攥紧了,喉咙里泛起一点难言的血涩味道。


    她想问你要去做什么,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问,她作为靳意竹的女朋友,该去知道她的所有事情吗?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靳意竹明显表情凝重,不一定是可以告诉别人的事情。


    靳意竹打过内线电话,让贺平安准备车,现在去羽田机场,帮她订最近一班去香港的机票。


    转过头看见魏舒榆,她已经起床了,坐在沙发上,穿得很随意,棉质长裙笼罩在她的身上,空空荡荡,显出几分寂寥。


    “我外公生病了。”


    靳意竹绕过来,在沙发前蹲下,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刚送进ICU,我现在要过去一趟。”


    魏舒榆的掌心泛起一点凉意,仿佛冰冷雕塑,在她的脸上留下祝福。


    靳意竹在她的手心轻吻了一下,克制住自己的呼吸,也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再休息几天吧,等过段时间再回东京,”靳意竹说,“我可能有一段时间没空过来了。”


    “好,”魏舒榆回答,“需要我的时候,随时跟我说。”


    靳意竹又在她的手心吻了一下,比刚刚重上许多倍的力道。


    她的眼睛发涩,喉咙也发涩,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她说不出来,也消不下去,世界正在她的眼前失去色泽,变成云,变成雾,变成魏舒榆身上柔软的白裙。


    “我送你下楼吧,”魏舒榆说,“靳意竹。”


    她收起五指,将靳意竹的手握在手心,比往常更重一点的力道,仿佛是要给她安慰。


    体温从皮肤上传递过来,融化了靳意竹泛凉的掌心。


    “不要害怕。”


    魏舒榆抱住她,手指按住她的脊背,连声音都低下来,嗓音里的那点娇气被掩住,只余下冷静沉稳的部分。


    “靳意竹,不要害怕。”


    靳意竹被她拉住手腕,从地上站起来,魏舒榆整理过她的领口,和她一起下楼。


    门口停着一辆布加迪威龙,世界上最快的量产型跑车,有人说它跑不过时间,但靳意竹不相信。


    “我会等你回来的,”魏舒榆送她上车,“你放心。”


    你放心,你会有可以回来的地方。


    布加迪威龙载着靳意竹,消失在公路上,驶向不可测的未来。


    魏舒榆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靳意竹不在,她也没什么心思度假。


    “唐苏,我是魏舒榆。”


    她先给唐苏打电话,问她:


    “我现在可以回东京吗?”


    “现在吗?”


    唐苏压低了声音,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发出一阵尖锐的响。


    片刻后,她的周围安静下来,唐苏长舒一口气,声音放松几分:


    “公司来了很多人,说是香港那边来的,是靳意竹出什么事了吗?”


    “她刚刚回香港了,”魏舒榆沉声说,“你等她电话吧。”


    靳意竹的外公进了ICU,说是公事,其实也是靳意竹的私事。


    在靳意竹没有告诉别人之前,即使是唐苏,她也只能透露到这个程度。


    但这件事情闹上新闻,大概只是早晚的事情。


    狮心集团的权/力斗争,早就已经白热化。


    何天和渐渐老去,事事开始力不从心,尤其是几场大病后,更是开始放权。


    女儿无心家业,满眼都是靳盛华,靳盛华却是狼子野心,要把狮心集团变成他的囊中之物,可惜狮心董事会算得上铁板一块,现在还未能如愿。


    等到靳意竹反应过来,开始加入这场斗争,局势更是一片混乱。


    比起靳盛华,靳意竹这个流着何婉若血的人,显然更名正言顺一点,只是入局太晚,手上筹码又不够多,董事会观望一阵,态度不算鲜明。


    现在何天和骤然入院,还是进的ICU,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实在是不好说。


    几句话之间,魏舒榆心里千回百转。


    唐苏在她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说:“那我先应付住这些人,等你回来了再商量?”


    “嗯,等会贺平安送靳意竹回来,我们开车回东京。”


    新干线有班次,去车站也需要时间,不如等会直接开车回去,急在这一时半刻,也没有什么用。


    魏舒榆说完,先挂断了电话,有几分心神不宁。


    她时不时看看手机,等到靳意竹发来上了飞机的消息,才稍微安定下来。


    贺平安从机场回来,载她回东京,开的还是那辆布加迪威龙。


    飞驰而过的跑车上,魏舒榆沉默的看着窗外。


    和靳意竹一样,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感情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


    她在答应靳意竹,接下她的合同时,还算得上有回头路。


    只是一部作品而已,算不上押宝在靳意竹身上,反而是靳意竹看中了她的才华,要投资她的作品,以此加重自己的砝码。


    但跟靳意竹一起出席晚宴,等于是将自己和她困在了同一条船上。


    所有人现在都知道了,她是靳意竹的人。


    从此命运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站在女朋友的立场上,魏舒榆希望自己能安慰到靳意竹,能够成为靳意竹的港湾,让她不要那么痛苦,可以放慢脚步,不去做那么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顾她的身份和地位,只是爱着她这个人,支持她这个人。


    但站在合作伙伴的立场上,她不能这样想。


    要让靳意竹往前走,要让靳意竹去争夺她该得到的东西,要靳意竹放下感情,变成只向着利益的刀。


    魏舒榆想,我做不到这个。


    她心乱如麻,把脸埋进掌心。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唐苏一把拉开车门,把她从车里拽出来,声音冷得像冰:


    “魏舒榆,我们有麻烦了。”


    “怎么说?”


    魏舒榆抬起脸,声音里带着困意。


    “那群人说他们是从总公司来的,说我们这个项目要废止了,准备关停公司?”


    “你怎么知道的?”唐苏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我猜的,”魏舒榆跟着她上楼,在会议室里坐下,“靳意竹给你打过电话了吗?”


    “打过了,说是她家里出了点事情,估计会波及到我们这边,她这段时间不能过来,”唐苏语速很快,说话时带着点掷地有声的味道,“她说她会想办法,我们的进度照旧,公司必须保持运营。”


    魏舒榆叹息一声:“那你就相信她吧,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靳意竹没说外公进了ICU,只是说家里出了点事情,不知道是因为感情作祟,还是在打保留牌。


    但她跟唐苏说,公司必须保持运营,那大概是心里有所准备,不打算后退了。


    “我有点担心。”


    和魏舒榆不同,唐苏是个非常职业的人。


    职业到不会感情用事,眼中只有工作,她落了办公室的锁,在魏舒榆的面前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问她:


    “你真的就这么相信靳意竹?”


    “唐苏,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魏舒榆冷笑了一声,下巴微抬,明明清纯得像朵茉莉花,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压迫感。


    “你是想把靳意竹踢开,自立门户吗?”


    作者有话要说:


    暴风雨来了!!!写完这段剧情就是追妻火葬场了!!!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加油][加油][加油]


    第64章


    唐苏的呼吸凝滞了一瞬,随即尴尬的笑起来。


    很奇怪的,魏舒榆没有对她发火,更没有跟她生气,声线平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看着她,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


    在她的目光下,唐苏感觉,仿佛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唐苏笑了一下,明显带着点缓和气氛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打算。”


    “我的打算?”


    魏舒榆上下打量她一眼,那双清润眼眸中,显出一点嘲讽。


    “我说得很明白了,请你相信靳意竹。”


    “好,我知道了。”


    唐苏点了点头,魏舒榆的态度很明确。


    旗帜鲜明的支持靳意竹,完全站在靳意竹那边,并且要求她一起表态。


    “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有另一套方案。”


    唐苏站起来,拉开会议室的百叶帘,示意她看另一边的情形。


    单向玻璃的另一边,是公司的办公室。


    今天是工作日,但没有人在上班,员工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屏幕开着,发出幽幽蓝光,照在他们的脸上,将他们的表情映得一片明暗难言。


    靠墙的档案柜前,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正在翻找,半个身子都栽进柜子里,伸出的手臂像是藤蔓,正要把柜子里所有的秘密都挖出来。


    “你也看见了,总部来势汹汹,一定要抓住我们的把柄,逼停这个项目。”


    唐苏耸耸肩膀,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是靳意竹雇来的,对公司没什么感情,顶多只是看中薪水开得高,加上靳意竹这人确实比较好相处。


    要是公司真黄了,除了在她的履历上留下难看的一笔,倒是也没什么问题。


    “魏舒榆,我觉得……”


    她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里透出一点惋惜。


    唐苏做了多年的文化娱乐公司,对成功项目的嗅觉向来敏锐。


    靳意竹拿着魏舒榆的作品小样,说自己要投这个,请她过来上班,她本来不愿意,看过录像带后,干脆利落的答应了。


    她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她不知道靳意竹是否清楚,但这样一个东西落在她的手里,她就绝不可能放过。


    “我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唐苏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是在叹息了,她想劝住魏舒榆,不要这么一条道走到黑,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但魏舒榆的眼神,她又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你的作品很好,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但靳意竹……狮心现在的情况,她不一定能顾得上这边。”


    换言之,现在开始接触新的投资人,做两手准备,要是见势不对,干脆甩开靳意竹,自己把事情做了。


    反正靳意竹在这里的作用,也只是出钱而已。


    除了钱一无所有的纨绔大小姐。


    魏舒榆很清楚,世人是怎么看待靳意竹的。


    金钱给了她荣光,也给了她枷锁,被困住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是靳意竹的错吗?


    错的是年幼无知、连人生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靳意竹吗?


    那些沽名钓誉,占据了不该有的位置,在推杯换盏之间交换了利益的人,难道没有一点错吗?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首先被放弃的是什么都没做错的靳意竹?钱有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连对错是非一并抹消?


    “嗯,我知道,但是你跟她签了合同。”


    魏舒榆神色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声音里却带着一点压抑的愤怒:


    “唐苏,你只能相信她。”


    魏舒榆把玩着包包上的挂饰,唐苏到这时候才注意到,那只黄油小狗,竟然抱着一只小喇叭。


    一瞬间,唐苏懂她的意思了。


    “那是录音笔?”唐苏笑得乐不可支,“真是恶趣味的设计。”


    被魏舒榆拿着录音和竞业协议威胁,唐苏那颗左右摇摆的心,反而轻松了起来,既然魏舒榆替她做了选择,她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魏舒榆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你不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唐苏两手一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反正我是拿钱做事,在哪做事差别都不大,倒是你,别把自己的人生赌进去。”


    在她看来,魏舒榆纯粹就是疯了。


    靳意竹前途未卜,她不赶紧跑路,居然随身带着录音笔,连她都不放过,明摆着就是要跟靳意竹站在一艘船上,葬身大海都在所不惜。


    “我哪有什么人生。”


    魏舒榆笑着摇摇头,拎着包站起来,对唐苏说:


    “那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唐苏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背影。


    我哪有什么人生,那是什么意思?魏舒榆这样的人,精致漂亮,才华横溢,在知名研究室研修,手上握着令人趋之若鹜的作品,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魏舒榆下了楼,贺平安还在等她,开着那辆拉风的车。


    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的落在地上,在水泥地面上积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洼,又有新的雨滴落下去,打碎镜面的倒影。


    “下次别开这辆车了,”魏舒榆说,“开个低调点的吧。”


    她坐在后座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手里握着手机,屏幕很安静,没有任何信息跳出来。


    “靳意竹几点能到香港?”


    从东京飞到香港,至少要五个小时。


    靳意竹下午两点多上的飞机,现在才刚过六点,还远远不到她落地的时间。


    “她这趟航班上没有网络吗?”


    魏舒榆又问了一句,不等贺平安回答,已经觉得自己太过急切,自嘲的笑了笑,说:


    “你当我没说吧。”


    贺平安跟着她们去了一趟轻井泽,对她们的关系心知肚明。


    现在靳意竹回了香港,局势尚未明朗,一切都说不清楚,她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一眼魏舒榆,平时冷淡得像是没有情绪的女人,现在却闭着眼睛,看起来满身疲倦。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公寓楼下,魏舒榆睁开眼睛,忽然问她:“附近没有人跟着我们吧?”


    “没有,”贺平安回答,“要是有问题,我会跟你说的。”


    魏舒榆上了楼,把自己甩进沙发里。


    靳意竹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这边了,公寓里只剩她一个人的生活气息。


    平时住在这里的时候,魏舒榆不觉得寂寥,反而觉得很舒服。


    她本来就是领地意识强烈的人,不喜欢跟别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亲人朋友都不例外。


    靳意竹给自己留了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布置得随时可以住人,但是她很少来,在这里过夜的次数寥寥无几,后来干脆直接跑到她的房间睡觉,那个房间形同虚设,里面也没什么靳意竹的气息。


    现在,魏舒榆环视四周,发觉家里竟然没有靳意竹的痕迹,不禁有点想哭。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觉得有点寂寞。


    怎么办呢,靳意竹才刚走,她已经开始觉得寂寞了。


    她说,有一段时间不能过来。


    没办法的事情,魏舒榆知道这时候不能任性,靳意竹现在有很多事要做,而她并不是重要的那一种。


    魏舒榆累得厉害,千万种思绪纠缠不休,反倒令困倦的大脑更为混乱。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只觉得梦境如同囚笼,将她彻底困住。


    昏黑梦境里,世界仿佛巨大的迷宫,将她紧紧拽住,不让她逃脱,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找着出路,但怎么都找不到。


    不算宽大的沙发上,魏舒榆的手垂下来,手机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她没能成功的醒过来,只是皱起了眉头,睡梦里都在流泪。


    好在梦境没有折磨她太久,手机铃声响起,一声大过一声,终于将魏舒榆从睡梦中吵醒。


    她在沙发上摸索了一阵,没找到手机,钝痛的大脑清醒过来一点,看见落在地毯上的手机,屏幕明灭,弹出来的头像是靳意竹。


    魏舒榆一把抓起手机:“靳意竹?你到香港了?”


    “刚到,”靳意竹还在机场,一边往外走,一边语速飞快的跟她说话,“我现在去医院,等会不一定有空给你打,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太累了,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魏舒榆说完,觉得有点愧疚。


    靳意竹正在经历人生中的重大事件,她帮不上忙也就算了,为什么会睡着呢?


    魏舒榆深吸一口气,说:


    “对不起,你打了很久吗?”


    “打了两三个,干嘛要道歉?”靳意竹心里装着事,语气说不上多轻松,但听见魏舒榆的声音时,还是感觉自己心里的褶皱,被轻轻抚平了一点,“是不是做噩梦了?”


    “……对。”


    在靳意竹的话语里,魏舒榆感到一点窝心的温柔。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不然你早接了。”


    靳意竹走得很快,也可能是跟魏舒榆说话的时候,时间总是流逝得特别快。


    “晚上睡觉前泡个澡,这样能睡得比较好。”


    她已经快走到机场门口,忽然生出一点愁绪来,轻声说:


    “魏舒榆,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明明你才刚走,”魏舒榆压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想让靳意竹在自己的事情上费太多心神,“希望事情能顺利。”


    你能早点回来。后面这半句,她没有说出口,怕让靳意竹有压力。


    “嗯,我找了朋友帮忙,请国外的医生来会诊,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靳意竹微微叹了一口气,看见Mary在朝她挥手,心里稍定,说:


    “我该挂了,你早点睡觉,好不好?”


    “好,我马上就睡了。”


    魏舒榆应了一声,刚刚坍缩下去的心,又被靳意竹补好了。


    “你先去医院吧,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好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唐苏的事情。


    反正唐苏已经被她治住了,说不说也没什么很大的区别,这边的项目能顺利运行就好。


    “嗯,”靳意竹回答,“我尽量。”


    她并非想对魏舒榆有所隐瞒,只是很多事情,她就算告诉魏舒榆,也只是徒增烦恼。


    不如尽快解决,再回到她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加一更,补一下之前断更的日子[菜狗]


    又快月末啦,给点营养液吧~


    第65章


    上车后,Mary一边开车,一边给靳意竹讲了事情经过。


    昨天晚上,靳盛华在半山会所请了一帮生意伙伴,何天和听说他请了自己的老朋友,兴致上来了,答应一起去喝酒。


    喝着喝着,就出事了。


    “外公好久不喝酒了,”靳意竹沉吟片刻,“昨天为什么忽然去喝酒?”


    “他说老朋友来了,都到家门口了,不能不招待,”Mary心里有点猜测,但是不敢说出来,怕这个时候惹得靳意竹更不冷静,“你爸是真费了心思,连台湾那边的老朋友都请来了。”


    靳意竹“嗯”了一声,脑中万千思绪,一时抓不住踪影。


    焦急占了上风,她想快点到医院,看看外公的情况,不只是因为亲情,也因为……外公是她最重要的支持者,外公现在倒下了,公司恐怕要乱了。


    港岛交通高峰期刚过,现在难得不堵车。


    Mary将车开得飞快,不出半小时,已经到了医院。


    靳意竹一进门,迎面就是一阵冷气。


    大厅很空,值班台后面坐着几个护士,听见脚步声,有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


    “靳小姐是吗?”有人站起来,“我带您去病房。”


    带路的护士身形瘦小,步子很轻,走路几乎没声,靳意竹跟在她身后,只能听见自己的鞋底踩在地砖上的声音,一声一声,显得格外突兀。


    医院的走廊很安静。


    洁白的墙壁如同连绵不绝的沙漠,将身处其中的人全数包围,连风都是沉闷的。


    地面异常干净,几乎要成了反光的镜面。


    墙角放着香薰机,淡淡的柑橘味混在消毒水气息里,不浓,却也掩不住冷。


    这家医院是私立,平时本就人少,何天和的病房是套间,单独享有一层楼。


    她走了一半,没看见半个家里的人,也没看见董事会的人,心里冒出几分疑惑。


    电梯上的数字飞速变化,很快到了八楼。


    全程,护士都低着头,连说话的声音都是细细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靳意竹本以为她是怕生,走出电梯的时候,却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同情。


    她在同情什么?


    我吗?


    靳意竹疑惑更重,走出电梯后,却听见人声鼎沸,与楼下的安静截然不同。


    ICU在楼层最内侧,接着是病房,再之后是家属区,最外侧是待客区,和一般的医院不同,这里布置得甚为温馨,如果不走到ICU,甚至会觉得这里更像是酒店,而不是医院。


    只是,在这个温馨安静的地方,现在站着一群各怀鬼胎的男女。


    亲戚们零散地站在待客区,有人抱着手臂靠墙,有人在打电话,还有人坐着不说话,低头刷着手机,看不清表情。


    茶几上堆着果篮,款式丰富,看起来一片热闹,靠墙的置物柜上,鲜花摆了一整排,人人都带了礼物来,可带着心的却没几个。


    几个婶婶姑姑坐在一块儿,偶尔小声交换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等什么结果,又像在看戏。


    靳盛华坐在人群中央,衬衫整整齐齐,领口都没松,西装裤没有一点褶皱。


    他脸上挂着紧张的神色,眼底却是空的,偶尔有人跟他说话,他就轻轻点头,过一会儿,又自己低头揉了揉眉心,好像在思考,但其实什么都没在想。


    他身边站着几个荆家的小辈,表情不一,有的沉默,有的交头接耳,没人真正注意到病房的方向。


    何婉若眼圈红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来走去,脚下的高跟鞋都显得不安稳。


    她一看到靳意竹,像是终于有了主心骨。


    顾不上旁人的目光,直直朝着靳意竹走过来,脚步很快,眼里带着慌,声音也抖得厉害。


    “意竹,怎么办?”


    何婉若拉着她的袖子,一叠声的说:


    “你外公忽然就倒下去了,杯子都砸了一地,我们把他送到医院,他一直没醒,医生说是中风了,意竹,怎么办?”


    她想问,意竹,你说我爸爸还能醒过来吗?


    但她看见靳意竹的眼神,她又说不出来了。


    靳意竹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很轻,几乎没有力度。


    何婉若感受得到,女儿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她在看着另一边的人。


    靳盛华站在那边,身边环绕着许多人,他的脸上表情焦急,但何婉若总觉得,老公跟她担心的事情,好像不是同一件事,他和她好像离得很远。


    即使站在同一个空间里,他们也离得很远很远,像是隔着一个宇宙。


    而现在,女儿也跟她离得很远。


    远到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靳意竹跟荆盛华对上视线,只是一刹那,火花就已经迸发而出,快到何婉若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靳意竹大步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居高临下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质问。


    靳意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要他给她一个答案。


    莫名其妙的,靳盛华心里一跳,下意识移开了视线,片刻后反应过来,这是他女儿,不是他爹,他实在是没必要怕了她。


    “怎么跟爸爸说话的,”靳盛华先笑骂了她一句,又凝住表情,说,“你过来的时候,没人跟你说?你外公喝多了酒,中风了。”


    靳意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语气冷得像冰。


    “要不是你请了几个‘老朋友’,外公怎么会去喝酒。”


    她话音刚落,气氛陡然凝滞。


    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一过来就对父亲发难。


    “意竹,你这是什么意思?”靳盛华口舌发干,没想到女儿这么不留情面,怀疑到他的头上,“你外公出了意外,你不赶紧去看看,在这里跟我呛什么?”


    “我也是关心外公,才想问问情况的。”


    靳意竹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眼神却很重。


    “看见这么多人关心外公,我也就放心了。”


    她懒得再管这些人,径直往里走。


    人群里好像有几个陌生面孔,但又算不上很陌生,似乎在哪见过,不知道是不是董事会的人。


    靳意竹没去细想,穿过雪白的走廊,站在ICU面前。


    ICU在病房的最里面,用好几个房间,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安静得不可思议。


    办公室里守着医生和护士,现在不是探视时间,靳意竹只能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看看。


    何天和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被覆盖在轻薄被褥下,却显得比被子更轻薄。


    “外公……”


    靳意竹不敢去碰ICU的玻璃,仿佛只是触碰这扇玻璃,都会惊扰到里面的人。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她只是刚刚幸福了一小会儿,为什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呢?


    靳意竹咬着自己的嘴唇,直至舌尖尝到一点血腥味。


    她没有这样的习惯的,不论是什么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有办法解决问题,要么就是让问题随风消逝,迷茫和无聊常伴着她,但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无助。


    以前,她看魏舒榆习惯性的咬自己的嘴唇,还笑着说,你不要咬了,等会把嘴唇咬破了,会不好看。


    但真到了这种时候,谁又顾得上好不好看?


    何天和躺在病床上,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回应她的话。


    往日总是爽朗笑着的脸,现在是一片枯败,皮肤像是干枯的橘子皮,贴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什么生气。


    “靳小姐,”医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递给她一个文件夹,“这是何先生的病历,我们给你也准备了一份。”


    港岛的私立医院,为半山上这些人服务了半个世纪,早就对其中的暗流汹涌心知肚明,狮心集团最近的事情,早就无孔不入,快成八卦杂谈了。


    现在这个时候,何天和忽然入院,简直像是个定时炸弹。


    靳盛华拿了一份病历,他们自然也给靳意竹准备了一份。


    之后的治疗方案,也需要靳盛华、何婉若、靳意竹同时签字,才会继续推进。


    他们只是医院,不想搅合进豪门斗争。


    “谢谢您,我外公的事情,麻烦您多费心。”


    靳意竹接过病历,语气轻柔,跟他们道过谢,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翻起病历。


    她不想出去,外面太吵闹,不如留在这边,和外公多待一会儿。


    “我从国外请了专家会诊,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们跟他们对接,共同商量治疗方案。”


    医生点点头,回到办公室。


    透过敞开的门扉,能看见靳意竹坐在走廊的末端,低头看着那份病历。


    其实,这群人里,只有她关心病床上的老人吧。


    模糊的想法从医生的头脑里钻出来,很快被她压下去,不再去想。


    靳意竹将病历翻完,才发现事情比她想象得更复杂。


    原来,外公不像她想象得那么健康,早些年生过几次大病,后面身体一直不算好,定期做着疗养,这才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


    何天和几次入院,正好和狮心几次动荡的时间重合。


    靳意竹对着病历,回忆着前段时间研究过的集团发展轨迹,想法渐渐成型。


    她出生后不久,何天和进过一次医院,就是那次以后,何天和逐渐放松了手中的权力,开始将一部分实权转给靳盛华的同时,也将更多的股份放在了她的信托里。


    是因为不信任非要嫁给靳盛华的妈妈吗?在那之后,何婉若几乎没有再拿到过狮心的股份。


    而后,她在高中毕业,要决定是留在香港念书,还是出国的时候,何天和又一次进了医院,靳盛华和何婉若说,只是去疗养院住一段时间,让她好好念书。


    同时,靳盛华提出送她去美国深造,她没多想,欣然答应。


    现在想来,大概从一开始,一切就是阳谋。


    而她妈妈的爱情,从头到尾都是谎言。


    第66章


    落地玻璃窗外,天早就黑了。


    靳意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病历上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已经被她看过了。


    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平时尚且如此,遇见重要的事情,更是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铅字装满她的脑海,变成一团模糊的黑雾,在她的头脑里打转。


    靳意竹把病历收进包里,站在ICU的玻璃前,又一次看向外公。


    何天和跟她刚来的时候一样,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沉默的呼吸着,病床旁的仪器上记录着他的生命体征,各种曲线高低错落,明确的展示着他的生命。


    但他的生命,又好像不存在一样。


    如果人不会说话,没有意识,无法思考,那人还存在吗?


    靳意竹想不清楚,也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站在玻璃前,仔细看着外公的每一个细节,手指终于触到玻璃,留下一点冰冷的凉意。


    走廊很长,静下来的时候,还能听见外面的喧嚣。


    真好笑,喧嚣,这个词出现在医院里,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外公,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靳意竹轻声说,隔着玻璃抚过老人的额头。


    “我给你请了医生,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靳意竹刚从病房里出来,待客厅里的目光,就全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空调开得很冷,灯光是偏暖的色调,洒在亲戚们的脸上,却没照亮多少表情。


    有人坐着,有人站着,也有人靠着墙,手里捧着杯子,咖啡早就凉了,还是没人喝。


    他们的目光跟着靳意竹移动,像是在看她,也像是在看什么不确定的风向。


    几个人凑在一起,不说话,只是交换了一下眼神,靠窗的中年人皱了下眉头,又松开,仿佛在盘算什么。


    靳盛华站在中间,没动,也没说话,他身边围着几个靳家的年轻人,年纪都不大,神情却不见轻松,像是看热闹,又像是等答案。


    靳盛华的目光落在靳意竹身上,先是观察,再是推测,像是在找她眼神里的破绽,又像在掂量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很少有人会这样看着女儿,靳意竹光是跟他对上眼神,都觉得犯恶心。


    不远处,靳远成靠着茶几站着,衣服笔挺,双手插在裤袋里,神情悠闲,眼神却带着点明目张胆的挑衅。


    连这家伙都叫来了,真是演都不演了。


    靳意竹心里冷笑,想起之前何婉若跟她说的话。


    你爸爸就这一个侄子,他不关心,谁来关心呢?


    当时,她没说什么。


    只是觉得有点荒谬,那他们也只有她这个女儿,怎么没见人来为她考虑?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靳意竹没理这群人,在她看来,事情会变成这样,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她越过待客厅,径直在沙发上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


    “这么晚了,大家不回去休息吗?”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下逐客令,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去看墙上的钟。


    九点四十三分,说不上很晚,但也绝不算早的时间。


    “意竹,怎么说话的。”


    靳盛华又开口了,皱着眉头,明显有点不满的样子。


    “大家都是好心,愿意陪你外公到这么晚,干嘛这样说?”


    “是吗?”靳意竹嫣然一笑,“那要是他走了,大家还愿意陪外公吗?”


    她下巴一抬,看向仿佛事不关己、站在人群外的人。


    西装革履,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跟这里任何人都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很显然,现场不少人的注意力,大半都在他的身上。


    “刘先生,董事会观望了这么久,现在是什么意见?”


    刘先生被她点名,不便再做壁上观,只好站起来,露出一个礼貌疏离的笑。


    刘先生:“事发突然,我们暂时持保留意见,希望靳小姐能跟我们保持联系,今天时间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之后如果要召开董事会议,我们会给您发邮件的。”


    语气谦逊礼貌,藏着一点隐秘的倨傲。


    他提起公文包,匆匆消失在门口,像是没来过一样。


    董事会的人走后,待客区顿时炸开了锅。


    只安静了一瞬,轻微的躁动便慢慢蔓延开来,如同石子投入湖面,留下阵阵波澜。


    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马上被身边人瞪了一眼,也有人悄悄凑过去,用手挡着嘴,小声交换意见。


    最先开口的人还没说完,便被后面的人打断了。


    几个人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又把视线收回来,落在靳意竹身上。


    没人敢明说,但空气里已经开始变味,仿佛不再是探病的待客厅,而是临时拉起的会议室。


    靳意竹耸了耸肩膀,似笑非笑的看着靳盛华:“爸爸,现在人走了,你可以开始说话了。”


    靳盛华被她的语气呛了一下,一时半会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似的,久久没有出声。


    何婉若察觉到事情不对劲,过来拉她,声音很小:“意竹……”


    “妈妈,”靳意竹看了她一眼,觉得有点难过,很多话哽在她的喉咙里,但说到最后,只是变成了一句,“妈妈。”


    墙上的钟滴答响着,声音不大,却突兀地提醒着时间在走。


    桌上的水果没人动,纸巾抽出一半,被随手按回去,杯子不知是谁的,水还剩一口,放在那儿,没人认领。


    靳意竹站在那里没说话,亲戚们却像是被看穿了心思。


    他们没问病情,也没问医生,只是在互相交换眼神,像是确认彼此有没有接到什么风声。


    靳意竹看得清楚,有些人眼里藏着急,有些人干脆不藏,神情露骨,仿佛她刚才的那句问话,不是试探,而是信号。


    再等一等,他们就会开口了。


    片刻后,靳盛华声音低沉,说道:“意竹,我叫大家过来,是想商量一下股权分配的事情。”


    “要分配什么?”


    靳意竹立即接话,她猜到靳盛华有这个打算,但是她没有想到,靳盛华会急成这样,这么……光明正大。


    “爸!”


    “你看,你外公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们是在想,是不是先把他手上的那部分股权分配出来,这样,我们以后在董事会里的话语权,也能大一点。”


    为了这一天,靳盛华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就算靳意竹言辞严厉,语气冷肃,像是在警告他,他也不可能再等下去了。


    “狮心集团是咱们家的公司,董事会里人太多了,我们都不好做事了。”


    董事会里人太多了?


    现在狮心的董事会,是以何天和为中心的,其他人多是他的朋友,只有寥寥几个占股不多的董事,是因为业务和并购进入董事会的,话语权算不上大。


    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在半山上住着。


    靳盛华想做什么?现在把何天和的股份分出来,拿到自己手里,再分一点给小辈,让他们可以上桌吃饭?


    “还不到那一步吧?”


    靳意竹笑容更冷,目光像是一柄刀,打量过靳盛华。


    “外公还没失去民事行为能力,只是暂时昏迷,你就盘算到这一步了?”


    没了股权,谁会在意他的死活?


    除了她和她妈,谁还会关心治疗方案?


    靳意竹的眼神一转,落在何婉若身上。


    何婉若竟然避开了她的视线。


    ……看来他们是商量过了。


    也行,毕竟你们才是夫妻,其他人都是外人。


    靳意竹懒得再多说,只是颔首:“我请了专家团队,明天落地,马上就可以过来会诊。”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按下电梯,对这群心怀鬼胎的人说:


    “现在你们可以走了,这边有我守着就可以了。”


    “看你说的什么话,怎么还扯到行为能力了。”


    靳盛华或许是终于察觉到自己图穷匕见,连忙为自己找补几句。


    “爸爸只是关心公司,没别的意思,怕影响了狮心的发展。”


    “你一片孝心,要是愿意在这里待着,你就待着吧,反正这边什么都有,你住在这边,我们也放心。”


    何婉若也抬起头来,柔柔的说:“明天晚上有空,回家吃个饭。”


    “那要看外公的病情怎么样了。”


    靳意竹不软不硬的回一句,垂着头:


    “顺利的话就去吃。”


    何婉若蒙着眼睛过了这么多年,她难道还能强迫她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的真相?


    她为了逃避和快乐种下的苦果,已经全数加诸于她这个女儿身上,她没兴趣再去承担什么。


    四台电梯轮番运作,不出几分钟,待客区里的人已经走了个彻底。


    靳意竹给楼下的接待台打电话,要求他们除了直系亲属,所有人都不能放上楼,如果一定要上楼探视,需要先跟她说明。


    她不想再看见一群人聚在病床前面,讨论着怎么把狮心瓜分干净的事情。


    实在是……太恶心。


    靳意竹把自己砸进沙发里,感觉头晕目眩。


    恶心感一阵阵上涌,直至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自己今天一天都没吃过饭。


    早上接到电话,她立马赶去了机场。


    正好赶上下午第一班的飞机,飞机上有餐食,但她心里装着事情,没什么胃口,自然也没吃什么,只吃了几粒坚果,和一小份蔬菜沙拉。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自然是饿得头脑发晕,有点低血糖症状。


    医院里有食堂,二十四小时供应饭菜,清淡有营养,味道也不错,以前何天和住院的时候,她也陪外公吃过营养餐。


    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送上楼。


    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


    但她不想吃。


    靳意竹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暖黄色的灯。


    医院建在半山腰,附近没有街市,安静得可怕。


    除了值班医生翻阅文件的声音外,就只剩下钟表和仪器的滴答声。


    太安静了,安静到简直令人恐慌。


    胃部正绞在一起,发出一点扭曲的痛。


    像是有一双空虚的手,将她的胃攥在一起,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将视线,从那片昏黄的光线上抽回来。


    ……好想吃牛杂。


    热气腾腾、冒着浓郁香味的煮牛杂,端在手上满满一碗,温度从碗壁里传出来,会把整个手心都温暖起来。


    更想端着碗的时候,旁边有一个人笑眯眯的问她,很好吃吗?跟电视剧里的一样吗?


    曾经有一个人带着她,穿过长长的曲折的小巷,只是为了给她找一碗她在电视剧里看过的煮牛杂。


    明明她也不认识路,明明她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看一下地图,但她还是陪着她继续走。


    香港纸醉金迷的夜风里,好像只有那个人的笑容,是唯一温暖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月末啦,可以给我一点营养液吗~[菜狗]


    第67章


    翌日。


    魏舒榆早上醒来,习惯性去摸枕头旁边的手机。


    手机亮起幽幽蓝光,屏幕上跳着几条消息。


    魏舒榆有干眼症,早晨起来的时候,眼睛会觉得畏光,光是看手机屏幕,都会微微发疼。


    平时,她都是扫一眼消息,先去洗漱换衣服,再回来看消息的。


    但是今天不一样,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消息,让她顿时就没了睡意。


    靳意竹给她转了一笔钱。


    数目不小,她懒得去数后面到底跟了几个零,先给靳意竹发消息:“这是什么意思?分手费?”


    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到她能听见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声。


    风贴着玻璃转了一圈,又没有动静了。


    床头柜上还留着昨晚喝到一半的水,杯沿挂着一点水痕,没有蒸发,也没有流下去。


    窗帘没拉严,光线透进来一条,刚好打在落地镜的边角,没照亮屋子,只是浅浅的,把地板划出一道白。


    空气里没有动静,也没有空调的声音。


    只有手机屏幕还亮着,像是唯一还在运转的东西。


    魏舒榆抱着被子坐着,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也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不快不慢,刚好能填满这个早晨空落落的缝隙。


    魏舒榆抓着手机,等了一会儿,靳意竹没有回她。


    她再看一眼时间,十点多了,靳意竹一向比她醒得早,这个时间,靳意竹早就起床,处理过一批工作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魏舒榆开始感受到自己心脏的温度。


    血液正在跳动之间,被输送到四肢百骸,每一滴血流过的感觉,都格外清晰,仿佛要在她的身体里勾勒出血管的脉络。


    ……等待的感觉、煎熬的感觉。


    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魏舒榆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扔回床上,好像只要不去看它,它就不存在一般。


    她站起来,直接踩在地面上,桦木地板冰冷的气息入侵皮肤,让她感受到一丝凉意,也感受到一点冷静。


    穿过客厅,魏舒榆先去洗漱,把一捧冰冷的水扑在脸上。


    暖黄色的灯光落下来,在镜子里映出她的脸,皮肤白得过分,即使是如此温馨的灯光,也无法照亮她分毫。


    等魏舒榆慢吞吞的洗完脸,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她几乎是飞奔过去,接起了电话。


    “怎么会想到分手费?”


    靳意竹没开视频,但光是从声音,就能听出她的疲倦。


    “刚起床吗?”


    “……对。”


    魏舒榆应了一声,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是觉得……有点突然,转这么多钱给我。”


    靳意竹不是喜欢直接给钱的类型。


    她更喜欢魏舒榆刷她的卡,那种有人在花她的钱的感觉,会让她觉得更满足。


    平时调笑的时候,她倒是也喜欢发红包,什么儿童节吃糖糖之类的,主要目的是写那一行备注。


    但是这么直白的转钱,还是第一次。


    “没,我只是想到平时好像也没给过你什么,”靳意竹说,语气里染上一点暖意,“不是分手费。”


    “怎么能说没给过我什么。”


    魏舒榆小声嘟囔了一句,脑中闪过无数个瞬间。


    “你明明就很温柔。”


    她不等靳意竹说话,就接着问下去:“你在哪里?”


    靳意竹不喜欢打电话,但是喜欢视频。


    每次打过来,基本上都是视频,哪怕是在办公室亦是如此,但她今天打过来的是电话,而且声音这么疲惫。


    魏舒榆觉得,她大概是有什么事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在医院。”


    靳意竹不是那种会沉默的人,尤其是在魏舒榆的面前,她一向坦诚得可怕。


    “这段时间,我应该会住在这边。”


    “嗯……你外公怎么样?”


    魏舒榆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还在ICU吗?”


    她家里也有老人进过ICU,一般住上三五天,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对,他还在昏迷。”


    靳意竹的声音低了一点,带出来一点担心。


    魏舒榆能想象得到,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拧成一小团,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请了专家,应该今天下午到。”


    其实,她从国外请专家团队,倒不是因为医学上的考虑。


    香港这边的医疗条件够好了,尤其是这家私立,包揽了半山上大多数人家的健康问题,也有许多知名人士前来就诊,医学上的成就是数一数二的。


    靳意竹担心的是,事发突然,她回来得不够快,在治疗方案上,可能会有无法达成共识的问题。


    这种时候,就需要外力来推进。


    “那应该快了,放心啦,你外公会没事的,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转普通?”


    魏舒榆轻声说道,语气很温柔。


    “暂时没说什么时候可以转普通,我觉得至少要等人醒过来吧。”


    靳意竹语气里的担忧更浓。


    外公一直没醒,但生命体征也很平稳,她问过医生,医生说病人什么时候能够清醒,是一件很难确定的事情。


    “等下午医生过来,我再问问看。”


    魏舒榆应了一声,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言语上的安慰,一向不是她的强项。


    最后,她只好说:“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一定告诉我。”


    靳意竹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直觉这件事不简单,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她不想把魏舒榆卷进来。


    “靳意竹?”


    魏舒榆久久没有听见她的回应,不禁有点疑惑。


    “我在,”靳意竹回答,“你不用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就好。”


    这次,轮到魏舒榆沉默了。


    她能听懂靳意竹的言外之意。


    不用担心我,照顾好自己,更深一层的含义是,希望她不要多管这件事。


    ……虽然也可以理解。


    但真的很难接受。


    魏舒榆细细的抽了一口气,没让靳意竹听出端倪。


    靳意竹这种回避的态度,她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


    无论她的外公目前究竟是什么状况,她确实都没有义务告诉别人。


    她又不是靳意竹的直系亲属,只是出于关心靳意竹的目的,才会去问这件事,要是靳意竹需要的不是这个,她不说就是了。


    “嗯,我会的。”


    魏舒榆回答道,很奇怪的,明明是合理的事情,心里却泛起一点苦涩。


    为了消解那种苦涩,她说起另一件事。


    “对了,昨天有一群人到公司,要唐苏停止项目,这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唐苏跟我说过了,”靳意竹情绪稍平,谈起工作,让她觉得世界尚且能够掌控,“他们现在走了吗?”


    “昨天走了,”魏舒榆犹豫一瞬,还是提醒了一句,“唐苏的事情,我等会发一段录音给你,你自己做判断吧。”


    她本来没打算提这件事。


    但靳意竹刚刚的反应,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她和靳意竹之间的信任,其实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多。


    既然如此,那唐苏的事情,就必须让她知道了。


    自己做出的判断,不一定是靳意竹想要的判断,这是她的公司,应该由她来决断。


    “她有二心是么?”


    靳意竹沉吟片刻,问道:


    “你用录音威胁她,让她继续留下了?”


    魏舒榆一愣:“嗯……你猜到了啊。”


    “猜到了,她那个人不太老实,”靳意竹说,“所以才希望你能在旁边。”


    “原来是这样,”魏舒榆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一点苦涩,“你想得好长远,哈哈。”


    模糊的念头从心里泛出来,还不等它成型,已经被魏舒榆按下去,不让它冒头。


    只是,酸楚如同发芽的泡沫,不断的生长,又不断的破灭,令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是会想得比较长远一点,”靳意竹放柔了声音,“对你也一样,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想要不论是感情,还是利益,都把你紧紧捆绑。


    这样才更难逃脱。


    “他们叫我了,我请的专家过来的,”靳意竹说着,语气终于轻快,“我先过去了。”


    魏舒榆回答:“好。”


    电话骤然挂断。


    卧室里归于寂静,静得毛骨悚然,连风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窗帘被吹起一个角落,掀起一点阳光,照亮一小片地板。


    魏舒榆看着手机,等待着屏幕熄灭。


    卧室里唯一一点光源消失,她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


    茫然的感觉从她的心里泛起来,逐渐变成一片海,将她彻底淹没。


    靳意竹。


    你邀请我,让我陪你玩几年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


    在维多利亚港的雨夜里,你看着我,到底是看见了什么?


    让我陪你出席晚宴的时候,你牵着我的手,到底是为了什么?


    魏舒榆想不清楚,也不愿意想清楚。


    宁可是她多疑,宁可是她想得太多,也不想要答案跟她想得一样。


    无数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来,如同铺天盖地的蛛网,死命的纠缠着她,要她坠入其中,被未可知的疑虑裹挟。


    但那么多那么多的问题里,魏舒榆始终没有怀疑过,靳意竹说的喜欢,究竟是真是假。


    她那样看着她,眼神那么清澈,仿佛蕴藏着无限深情。


    俯身亲吻她的唇角时,靳意竹连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注视着她的时候,靳意竹的眼底,仿佛藏着整个世界的温柔。


    那不可能是假的。


    只是,其他的事情呢?


    魏舒榆一把拉开窗帘,任由室外的阳光洒满了卧室,阻隔了纷乱的思绪。


    沐浴在灿烂阳光中,魏舒榆收起自己的思绪,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要怀疑靳意竹。


    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怀疑靳意竹。


    如果多疑是她的本能,她想至少在靳意竹面前,可以永远相信她的坦诚。


    作者有话要说:


    靳意竹,你看看你把你老婆吓成什么样了……[菜狗]


    第68章


    靳意竹从国外请来的专家团队进了医院,立即展开了会诊。


    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里面传出来的消息,反倒是电梯门开了,何婉若来了。


    “妈?”


    靳意竹有点意外,但又不是很意外。


    “你怎么来了。”


    她跟医院接待台说过,除了何天和的直系亲属,其他人上楼一律要通知她。


    何天和的直系亲属,除了她,就是何婉若了。


    靳盛华不算,他是女婿,没了何婉若这个当女儿的,他什么也不是。


    “意竹,你怎么把你爸爸也拦在外面了?”


    何婉若人如其名,有一张楚楚可怜、温柔婉约的脸。


    这张脸上出现惊慌失措的表情,更是叫人心生怜爱,无法拒绝。


    “他也很担心你外公的,你怎么能不让他进来?”


    靳意竹听她说这个,顿时没了兴趣。


    虽然她从小就知道,何婉若每天就是你爸爸长、你爸爸短的,今天给你爸爸买了新的领带夹,你看看好看吗?你爸爸等会下班回来,才能跟我们一起吃饭,你等得着不着急?妈妈好着急。


    她真的很想说,不着急。


    妈妈,只有你着急。


    “外公现在身体不好,医生说了,病房里太吵闹,影响他恢复,昨天那种情况,不能再出现了。”


    靳意竹垂眸,避开了何婉若的视线,声音很淡。


    “我爸朋友太多了,还是别让他来了,本来医院的规定,就是直系亲属能看ICU病人。”


    走廊的灯是冷白色的,照得地砖一点阴影都没有。


    天花板上排着长条的感应灯,每隔几米亮一个,像是有人路过才点亮,但这会儿没有人路过,一整条走廊都安安静静的。


    墙面贴着无菌提示和探视须知的海报,颜色淡得快要看不清字迹,被消毒水味掩盖得毫无存在感。


    护士站不远处,电脑屏幕还亮着,有个护士低头在输入什么,手指敲键盘的声音轻飘飘的,但在这样的安静里,显得格外明显。


    病房门紧闭,里面听不到一点声响,连呼吸机的声音也隔得干干净净。


    整层楼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放轻了动作,连空气都像是慢了一拍。


    何婉若听见她这么说,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是那种看不懂别人情绪的大小姐,反而感情比一般人更纤细敏.感,平时不表现出现,只是因为她不想说而已。


    光是看女儿的反应……


    何婉若都知道,靳意竹对靳盛华很不满。


    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从那次她去了东京,回半山来吃饭的时候,她的态度就不对劲了。


    以前,靳意竹从来没有对表哥堂哥们,展现出那么强的敌意,也没说过自己一定要进公司,更不会跟靳盛华针锋相对,甚至吵到股权的事情。


    “意竹,”何婉若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女儿谈一谈,“你最近是怎么了,能跟妈妈说说吗?”


    靳意竹一愣:“我怎么了?”


    她觉得诧异,抬起眼,一寸一寸的打量过何婉若的眉眼。


    何婉若看着她,居然是一幅很担忧的表情。


    有那么一个瞬间,靳意竹觉得荒谬。


    一直以来,与其说是她的妈妈,不如说何婉若更像是她的姐姐。


    何婉若会跟她一起做美容,一起讲八卦,一起去逛街,会给她买包包和衣服,也会和她一起去旅游。


    但是在她伤心难过、不知所措、人生需要作出重大抉择的时候,何婉若从来不会提供建议,也不会安慰她,保护她。


    青春期的时候,靳意竹觉得这样很好。


    妈妈和其他人的妈妈都不一样,妈妈年轻漂亮,时髦活泼,她和何婉若一起吃喝玩乐,就像她和魏薇刘珂茜一样,是她的好朋友。


    但过了那段时间,等到她真正需要“母亲”作为引导者的角色时,何婉若消失了。


    就像是她很小的时候,何婉若会把她丢给保姆一样,何婉若从来都是沉浸在灯红酒绿中的少女,没有准备好要成为妈妈。


    等到她进入公司后,何婉若开始变得像她的妹妹,事事依赖她。


    何婉若是永远留在了十八岁的少女,从来没有去看过世界真实的模样。


    “我没事,”靳意竹不动声色的说,“为什么这么问?”


    何婉若没想到女儿不接她的话,愣了一下,开始有点紧张了。


    她的手指绞着衣角:“你最近脾气很不好……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以前多乖,上学读书,除了进公司那会跟你爸闹了点别扭,一直很省心啊,妈妈都想着,现在你在公司也适应了,可以见几个好男生,准备结婚了,怎么忽然……”


    她没说了,但靳意竹知道她想说什么。


    怎么忽然想起要继承家业了?


    不是都说好了,以后找个好男人,强强联合,爸爸妈妈给你办一场世纪婚礼,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以后两家变一家,多好?


    “妈,外公现在还没醒,你确定要跟我说这个?”


    靳意竹瞥了一眼病房区紧闭的门,猜测着里面的情况。


    “我怕我说完了,你现在哭着跑下去。”


    何婉若又是一愣。


    她怎么也没想到,靳意竹会这么跟她说话。


    “意竹……”


    何婉若又叫了一声,女儿现在变化太大,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更何况,她还不知道原因。


    “妈,”靳意竹有点不耐烦了,“有什么事情,能等外公醒了再说吗?”


    专家团队进去了,现在一个多小时了,还是没有出来。


    靳意竹心急如焚,实在是没心情去管她妈妈的小心思。


    正在母女俩僵持的时候,楼下的接待台打了一个电话进来。


    护士把固定电话递给靳意竹,说:“靳小姐,汪千淳女士在楼下等候,想来探望何先生。”


    汪千淳?


    有点熟悉的名字,靳意竹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汪若灵的姥姥。


    之前晚宴的时候,何天和带她见过一次汪千淳,当时,汪千淳拉着她的手,对何天和表示,以后在董事会上,她会支持靳意竹。


    她手上有不少狮心的股权,在董事会里话语权颇高,几乎快要与何天和平起平坐。


    对此,靳意竹有些疑虑。


    狮心是家族企业,即使是挚友,汪千淳也是外人,她的手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股权?


    “您好,我是靳意竹。”


    靳意竹接起电话,跟汪千淳礼貌的寒暄一番,请她上楼。


    “外公还在会诊,现在不太方便探视,要是您不介意,可以上来等候。”


    汪千淳应了一声。


    电话挂断,她很快出现在电梯门口。


    即使年逾古稀,汪千淳依然保持着优雅,银发一丝不苟,穿着一身高定套装,笑着跟她打招呼。


    靳意竹笑着应了,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汪千淳不仅仅是来探望外公的,更主要的目的,还是见她。


    “婉若也在。”


    跟靳意竹打过招呼,汪千淳像是刚注意到旁边的何婉若一样,笑意淡了点,跟她打了个招呼,声音听起来,简直有如叹息。


    “老何出了这种事,你也不好过吧。”


    “汪姨,”何婉若看见汪千淳,强压了两天的委屈如同潮水,顿时淹没了她,“汪姨你怎么现在才来。”


    汪千淳拍拍她的手:“你家不太平,我挑个清净时候来,省得跟他们撞上。”


    靳意竹听着她们的对话,心中疑虑丛生。


    听何婉若的意思,她和汪千淳关系很亲近,至少比她和汪千淳更亲近,但汪千淳说的话,又让她觉得,狮心如今的事情,汪千淳都是看在眼里的。


    “意竹,你外公现在怎么样了?”


    汪千淳问道,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更听不出关切。


    靳意竹更是疑惑,回答道:“医生在会诊,结果还没出来。”


    “嗯。”


    汪千淳果然并不关心何天和的病情,只是一点头,便把视线转向了何婉若。


    “婉若,我们有点事要谈,你先吃点水果,等会我们谈完了,再让意竹回来陪你?”


    待客区面积颇大,除了沙发茶几这一片,另有几间小休息室。


    汪千淳的意思,是她和靳意竹去休息室谈话,何婉若继续在这边坐一会儿。


    靳意竹本来以为,何婉若会不情愿。


    没想到她亲爱的妈妈居然点了点头,很温柔的说:“那汪姨你们去说吧。”


    靳意竹满腹疑问,跟着汪千淳进了休息室。


    汪千淳在扶手椅上坐下,先叹息一声:“你.妈妈那个人,就是这样,满脑子情情爱爱,对别的事情不关心。”


    靳意竹坐在她的对面,问道:“汪女士,您找我是想谈……?”


    “谈谈董事会的事情。”


    汪千淳收了笑意,明明是闲适的坐在扶手椅中,连背都不曾直起来,浑身却散发出某种肃杀的气息。


    “靳意竹,董事会里有人在要求股权重构,我帮你压下来了。”


    靳意竹一凛,问道:“谢谢您,但是董事会怎么会提出这个要求?”


    “那得问问你的好爸爸了,他可是收买了不少人,要趁着这个机会坐实自己的地位呢。”


    汪千淳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语气里带着点警告:


    “靳意竹,你要是再不拿出个方案,狮心就要改朝换代了。”


    刹那间,靳意竹的头脑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


    她的表情一片空白,汪千淳见惯风雨,即使心下怜惜,却也不会留情,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有想取代你爸爸的想法。”


    汪千淳一字一顿的说,声音很冷,也很有力度。


    “我当然是更支持你的,毕竟你的身上,流着璀晚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月末了宝贝们给点营养液![菜狗][菜狗][菜狗]


    第69章


    璀晚?


    靳意竹的思维一凝,很熟悉的名字,但并没有经常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想不起来?”


    汪千淳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些许愁绪。


    “他们也真是,这都不跟你说。”


    医院的地板擦得一尘不染,光影从天花板上的灯具里落下来,没有温度。


    接待室摆了几把沙发,奶白色的皮质包裹着,看起来柔软,坐下去却有些硬,像是专门挑的——不至于让人坐太久。


    墙角的绿植郁郁葱葱,叶片却没有光泽,靠窗的位置放着几本杂志,大多是过期的财经和旅游刊物,没人翻。


    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维持在恒定的二十三度,没有一点声音,仿佛连空气都在等什么结果。


    她明显表情失望,靳意竹都在想,她是不是在考虑,连璀晚是谁都想不起来的人,是不是干脆不要管就好了。


    靳意竹连忙说:“是我外婆吧。”


    张璀晚,温柔似月的名字。


    除了活在汪千淳和何天和的对话里,就是在家里的照片上了。


    半山别墅的客厅里,有一幅巨大的照片。


    女人巧笑倩兮,顾盼生辉,凤冠霞帔,光是一个笑容,就能令港岛霓虹失色。


    照片的右下角,写的就是张璀晚的名字。


    何天和忘不了她,把他们结婚那天的照片洗了巨幅,日日挂在家中,仿佛这就是他活下去的念想。


    半山的别墅一共三层,装修是港岛老一辈最喜欢的那种欧式风格,厚重的窗帘,石膏线走到哪儿都不舍得省,吊灯一开,整间客厅像水晶宫。


    但真正吸引人的,从来不是这些。


    是那张照片。


    挂在正中间,换了好几次画框,都没舍得把照片拿下来。张璀晚坐在红毯上,衣裙铺开,一笑仿佛整座别墅都亮了。


    何天和后来装修、买家具,连壁炉上的摆件颜色,都要跟那张照片里她身上的凤冠霞帔协调。


    每天出门前,何天和都要站在照片前看一会儿,不说话,也不笑,就那么看一会儿,然后才走。


    像是怕哪天她真的从照片里走出来,自己却没认出来她。


    何天和对张璀晚情深义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很小的时候,何婉若就抱着靳意竹,看着那张照片,说,你外公对你外婆这么好,你以后也要找一个这样的好男人啊。


    但是,靳意竹没想到,汪千淳说起张璀晚的名字时,语气是这么的……


    温柔缱绻,藏着无限柔情。


    “我一直不喜欢外婆这个称呼,说得像是外人一样,但这狮心的家业,本来就跟靳盛华没关系,凭什么他娶了璀晚的女儿,璀晚反倒成外人了?不过你们家的规矩,我也管不了。”


    汪千淳说道,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黯然几分。


    “璀晚临走前,托我照顾你和你.妈妈,这些年我家里事情多,没能顾得上你们,你吃苦了。”


    她的眼神飘向玻璃,看着坐在外面的何婉若。


    何婉若毫无所觉,坐在沙发上,一边吃草莓,一边看着杂志,让她不要担心,她就真的什么也不担心了。


    看起来是一派天真。


    “你.妈妈这个性格……其实跟璀晚很像,当时她结婚的时候,我还想过,要不要劝劝她,但是我估计是劝不住她,就由着她去了。”


    汪千淳淡淡的说着,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的语气里,却隐隐透出一丝怀念。


    “璀晚结婚的时候,我跟她闹得很难看,实在是不想在她的孩子身上,也再来这么一遭。”


    “还好,你跟婉若不一样,不然,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有时候,汪千淳会想,是因为名字吗?


    璀晚是个太温柔的名字,婉若更是柔弱无骨,听起来就是情情调调,而她们的性格,也是这样温柔婉约,眼中除了丈夫,再没有其他事物了。


    靳意竹出生时,何天和来问她的意见,说是璀晚说了,这个孩子的名字要你来取。


    汪千淳也没客气,选了个诗情画意、却又傲骨凛然的名字。


    “汪……汪奶奶,您跟我姥姥感情很深吗?”


    察觉到汪千淳话语里的眷恋,靳意竹换了个称呼。


    对于老年女性,称呼一句奶奶,不算过分吧?先前是只是工作关系,而且汪千淳在董事会里话语权比她高,她要仰赖汪千淳的帮助,不好太放肆。


    但听汪千淳的意思,她和张璀晚感情颇深,那她现在叫一声奶奶,倒也不算突兀。


    “我和璀晚啊,是手帕交。”


    说到张璀晚的事情,汪千淳肃杀的气质消散一点,眉眼变得柔和起来。


    “我们认识的时候,还没何天和什么事儿呢。”


    靳意竹注意到,说起何天和的名字,汪千淳的语气并不愉快。


    哪怕在名义上,她是何天和的挚友,现在何天和躺在病床上,她也是一点都不关心,完全没有要去探视的打算。


    “你是小辈,我跟你说这些,确实是有失风度,但我一把年纪,也快入土了,我不讲给你听,还能讲给谁听?”


    汪千淳的笑容里染上一点苦涩,声音还是平静的。


    这些话在她的心里憋了一辈子,从未有人聆听过,但在靳意竹面前……在这个跟张璀晚有几分相像的小辈面前,她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我和璀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扑蝶弄花,一块染指甲,璀晚喜欢新衣裳,逢年过节就拉上我,去裁缝铺子做衣裳,我们说好了,等到长大了,就坐轮船,一块去英国。”


    靳意竹默默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这么深的感情,难怪姥姥会托汪千淳照顾她们,时隔这么多年,汪千淳还愿意在董事会里帮她一把。


    只是,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外公拖了这么久,才介绍她认识汪千淳?


    这么亲近的关系,她小时候,都没见过汪千淳。


    “可惜呢,天意弄人,讲好了要去英国,船票都买好了,那一年,璀晚认识了你外公。”


    汪千淳身上,肃杀的气息又回来了,极力压抑之下,指尖还是在颤抖。


    “我买好船票回来,才知道她家里介绍了相亲,那没办法了,只能我一个人去英国了。”


    汪千淳现在都记得,那天阳光很好,裁缝铺子门前晾着刚做好的旗袍,风吹起来,衣摆轻轻荡。


    她们拎着刚拿到手的新裙子,说笑着穿过小巷,张璀晚一边走一边回头,头发被风吹乱,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


    她说:“衣裳做好了,我们就穿这个去英国,到时候拍纪念照片。”


    她点点头,说好。


    只是,买船票那天,张璀晚没来,她一个人排了好久的队,拿到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想着等回去就把票拿给张璀晚看,回家的时候,却听见母亲说,璀晚家里来人了,给璀晚相看,你去哪里了?


    汪千淳站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夜里风很大,她把两张船票叠好,收进箱子底层,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英国。


    那天,她发誓要把张璀晚给忘了。


    只是午夜梦回,她总是会想起那双眼,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


    靳意竹听着,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汪千淳的指尖。


    她的手很凉,老人的皮肤已经皱了,握在手心的时候,感觉像握住了一段岁月。


    “我问她,就不能不结婚吗?我们去英国,大好的世界就在眼前了,等看过了,再回来结婚,不行吗?”


    汪千淳还以为,自己早就释然了。


    但真正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惆怅。


    “她说何天和是个好人,也行,我自己去吧。”


    汪千淳的手猛然抖起来,靳意竹一把握住她的手:“汪奶奶?!”


    她看向门口,准备一旦事情不对,立马叫医生进来。


    “我没事,你继续听,”汪千淳深吸了一口气,“等我念完书回来,她怀着婉若,快要生了,胎像不稳,她说要我当婉若的干妈,我说不可能,那时候,我还在跟她置气……”


    靳意竹抿住唇,后面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张璀晚难产,抢救三天无果,最终去世。


    “那天晚上,她流了好多好多血,她说不奢求我当孩子的干妈了,只希望我以后也能照顾婉若,不管婉若想去做什么,都要我支持。”


    汪千淳咬着牙,看向靳意竹,说:


    “她把她手里的股份给了我,要我在狮心保你们一世平安。”


    顿时,靳意竹说不出话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狮心作为家族企业,汪千淳一个外人,持股竟然与何天和不相上下!


    那原本就是属于张璀晚的东西。


    张璀晚和何天和是真正的强强联合,两家变成一家,让狮心一跃飞升,而这一切,本来就不只属于何天和。


    “汪奶奶……”


    靳意竹低下头,感觉自己的眼底有点涩。


    “我姥姥,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原来曾经有一个人,隔着遥远的时空,给过她最温柔的亲情。


    而现在,她面前有一个人,固守着只属于自己的故事,一定要把那个人的东西,全都抢回来。


    “她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汪千淳只说了这一句,再抬起眼时,眼神已恢复最初的清醒,说:


    “靳意竹,我会在董事会保住你,等你有能力独当一面的时候,我会把手上的股份过给你。”


    她看向紧闭的病房门,冷笑了一声:“到时候,你就能跟何天和平起平坐,至于你那个狼子野心的爹……”


    “把他踢出去,再把你外公手上的股份过回来。”


    汪千淳的声音又冷又硬,说:


    “我要拿完整的狮心,给张璀晚做纪念。”


    第70章


    袒露自己的目的后,汪千淳抬起眼,目光灼灼的盯着靳意竹:“意竹,你愿意跟我合作吗?”


    她抓紧了扶手,如同枯树皮一般的手指泛了白,浑身上下笼罩着阴云。


    到了这一刻,汪千淳不得不承认,即使跨越了大半个世纪,她仍旧没能从那一天走出来。


    无论她怎么骗自己,要自己忘了这一切,不要去恨,更不要去怨,都于事无补。


    就算她不想承认,她还是在恨,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恨把她们裹挟的所谓“幸福”的谎言。


    “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


    汪千淳冷静下来,拍了拍靳意竹的手背,说:


    “毕竟,那是你的爸爸,也是你的外公,是你的亲人,要你做决定不容易。”


    “没什么不容易的。”


    靳意竹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愿意跟您合作。”


    汪千淳诧异的挑眉:“你不犹豫一下?这样做会毁了你爸爸。”


    “我没有什么好犹豫的,”靳意竹勾起唇角,“他也没管过我的死活啊。”


    他的人生是人生,难道我的人生就不重要了吗?


    靳意竹的笑意很冷:“汪奶奶,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跟我说,我会尽全力去做。之前你说的方案,我今天思考一下,争取明天或者后天给你。”


    汪千淳看着她,忽然欣慰的笑了。


    “现在的孩子……”汪千淳喃喃自语,“真是比我们那时候果断多了。”


    休息室里没开灯,只有天花板上的感应灯偶尔闪一下,光线不稳,墙纸是偏灰的米白,窗户关着,玻璃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看不清外面的天色。


    空气里有一股医院常见的消毒水味道,还有点陈旧的塑料味。


    短暂的沉默,房间里安静得几乎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没有人在笑,但气氛却没那么冷了,好像某种说不清的东西被接住了,情绪落地的瞬间,似乎连光线都变得更为温柔。


    谈完正事,汪千淳跟靳意竹又寒暄几句,看着时间差不多,站起来准备回家。


    靳意竹跟她走出休息室,问:“您要不要再等等?会诊应该快结束了。”


    她快步走到病房区门口,问门口的小护士:“里面有消息吗?”


    小护士的工作就是沟通交流病人情况,刚刚进去看过两回,现在听见靳意竹问,摇摇头,说:


    “情况比较复杂,估计还要半个小时左右,会诊才会结束。”


    靳意竹将目光转向汪千淳。


    汪千淳笑笑:“我就不等你,你外公其实也并不想见到我。”


    靳意竹默然。


    知道了汪千淳和张璀晚的真实关系后,她当然不会再觉得,汪千淳是外公的挚友。


    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挚友,甚至称得上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是张璀晚用自己的命和股权,硬是将汪千淳和狮心绑在了一起。


    “我送您下楼。”


    靳意竹按了电梯,送汪千淳一路下楼。


    她的车停在医院门口,是一辆保时捷911,黑漆车身,流畅复古的式样,和汪千淳的气质正好搭配。


    “汪奶奶,回家注意安全,要是有事要跟我说,随时联络。”


    汪千淳点点头,关上车窗。


    保时捷911消失在街角,靳意竹才折返上楼。


    会诊结果已经出来了。


    何天和上了年纪,本身就有基础病,加上有过脑卒中病史,那天宴席上红的白的混着喝,一群人笑笑闹闹,情绪激动,最后拼酒上了头,没什么预兆,就这么倒下了。


    和医院出具的病历,其实是一样。


    靳意竹把他们找过来,主要是想互相牵制,以免她回来得晚,有顾不上的地方,医院里有人被荆盛华收买。


    他的手能伸到董事会,伸进一个私家医院,算不上什么难事。


    “基本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我们会尽快出具治疗方案。”


    金发碧眼的医生说完后,抱着他的卷宗,回办公室去了。


    靳意竹思考片刻,又问:“病人什么时候能醒,有没有确切的时间?”


    “这个很难说,”医生回答,“要看病人的恢复情况。”


    靳意竹心下伤感,世事实在是无常。


    对她那么好的外公,忽然之间就倒下了,而选择了支持她的汪千淳,其实和外公并非挚友。


    汪千淳的往事,如同一笔油彩,在她的心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让她想起魏舒榆,想起她们初见的那一天,想起她们在一起的每一天,也想到……她们的以后。


    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连未来这个词,都显得那么遥远。


    “靳小姐,出了点事,您方便听一下吗?”


    靳意竹出神之间,护士快步走过来,低声问她:


    “有点麻烦。”


    靳意竹应了一声,正准备跟她走,何婉若从沙发上站起来,半是抱怨,半是娇嗔:“我来了这么久,你都没跟我讲几句话,这么忙,我先回去了。”


    “我有事,没空陪你聊天,”靳意竹心下焦急,语气不免有点呛人,“会诊结束了,现在可以去看外公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打扰了你这个大忙人,我哪敢去看啊,一会儿误了你的正事。”


    何婉若等了一上午,想跟她说说探视权限的事情,但靳意竹不仅把她晾着,现在还呛她,何婉若实在是委屈。


    “我先走了,等你有空了,我再来看你外公。”


    靳意竹一时无言。


    这是什么逻辑?去看何天和,为什么非要她有空?


    她刚想说点什么,护士已经催促道:“靳小姐。”


    “好,”靳意竹只好跟着她去休息室,“妈,你先回去吧,有空再来就是了。”


    何婉若哼了一声,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靳意竹也没空管她,跟着护士进了休息室。


    “什么事?”靳意竹问。


    “靳小姐,何先生的事情,应该是被媒体知道了。”


    护士抿着唇,递给她一摞报纸和杂志,都是刚从楼下送上来的,有几份大概是刚印出来,还散发着油墨的香气。


    “现在我们医院楼下挤满了记者,都想知道何先生的事情,您看,您是不是下楼说几句?”


    靳意竹蹙眉:“我刚刚下楼的时候,没看见记者。”


    “他们是刚过来的,”护士解释道,“这些报纸也是刚出不久,工人刚送来的。”


    靳意竹翻开一看,报纸上内容五花八门,主题却是类似。


    狮心集团掌权人何天和莫名倒下,生死不知!狮心集团或要变天?何天和被拍救护车送入医院!七十二小时无消息,何天和是否还在人世?!


    标题一个比一个刺激眼球,说白了,就是奔着制造噱头去的。


    内容夸张,写得神乎其神,仿佛在何天和的床底下安了摄像头似的,连狮心众人抢股权都写得绘声绘色,恶意突破纸张,满溢而出。


    靳意竹本来还在想,这个时候,究竟出面解释比较好,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但她忽然想到,何婉若刚刚下楼了。


    不好。


    “我现在过去,”靳意竹将报纸一把团起,“你打电话给接待台,让他们拦住我妈,不要让她出去。”


    护士愣了一下:“好。”


    靳意竹顾不上管她,直接坐电梯下了楼。


    可惜,她下楼的时候,已经晚了。


    医院门口吵吵闹闹,挤着一群记者,手中举着麦克风和录音笔,将何婉若围得水泄不通。


    何婉若站在人群中央,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何小姐,请问何先生现在醒过来了吗?”


    “何小姐,据说何先生是饮酒过量引发的脑卒中,进入医院已经七十二个小时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何小姐,何先生发病的时候您在场吗?现场是什么状况?”


    何婉若的这一生,被父亲保护得密不透风,连一丝风雨也不曾遭受过。


    没想到,何天和刚一倒下,记者便如同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迫不及待的咬上她的脚踝。


    何婉若被围在中间,闪光灯不断闪烁,闪得她的眼睛都在痛。


    她左右张望,盼着有个人能来拯救她,但新闻当前,记者可不管那么多,愈发兴奋,将麦克风伸到她的脸面前,要她给出一个答案。


    靳意竹看着那一幕,觉得悲伤,又觉得隐约快意。


    走出去之前,她停下脚步,问旁边的护士:“我爸呢?他不是也来了吗?”


    “靳先生听说他没有探视权,特别生气,跟我们发了一通脾气后,先回去了。”


    护士来上个班,平白受了一趟无妄之灾,心里本就不爽,现在看门口挤着一堆记者,影响了医院的日常工作,心中更是无奈。


    “靳小姐,您看,这边的事情?”


    靳意竹点了点头,做了个抬手的动作,示意她自己知道了。


    她踩着何婉若的影子,走出门去,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我来吧。”


    她拨开人群,走到何婉若面前,将她挡在身后,何婉若低下头,柔顺长发如绸缎般滑落,遮住一张苍白的脸,看起来楚楚可怜。


    “各位久等了,我是靳意竹。”


    靳意竹,狮心的正统继承人,曾经空有一个大小姐名头,却被放在分公司,被架空到不能再架空,手上没有任何实权,眼看着就要成为联姻工具人的花架子。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竟然在狮心站稳了脚跟,这次何天和进医院,守在他身边的,居然是靳意竹。


    这种时候,谁离何天和最近,谁就离狮心最近。


    闪光灯又一次闪耀起来,比刚刚更为肆意,尘嚣日上的询问声中,靳意竹淡淡的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安静。


    在她颇具压迫力的眼神中,躁动的记者们终于按捺住对新闻的渴望,空出一段长长的沉默。


    靳意竹见他们老实了,简单说明了何天和的现状,并且请他们离开,不要打扰医院和病人。


    有些记者见她说得坦坦荡荡,以为她是个媒体亲和派,举起麦克风和录音笔,又提一长串问题。


    “基于大家对狮心的关心,我透露了家人的私人状况,对于我和家人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冒犯了。”


    靳意竹表情严肃,丝毫不留情面。


    “希望各位不要得寸进尺,更不要歪曲事实,妄加猜测,新闻的第一使命是求真,还望各位不忘初心。”


    新闻的第一使命是求真?


    听见这话,有人当场就笑出声了。


    在港岛做报社记者,要是讲究这种东西,早就被开掉了。


    成绩和使命,到底哪个更重要?他们难道不知道,在一位老人倒下的时候,围在医院门口逼问家属,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这些,”靳意竹微笑了一下,伸手揽过母亲,一边往医院走,一边说,“但在我面前,你们还是最好相信一下。”


    说完,她带着何婉若进了医院,连个眼神都没有再给他们。


    医院门外,记者们面面相觑,总觉得被靳意竹威胁了。


    “你叫司机下车库接你,”靳意竹把何婉若交给护士,“麻烦你,带我妈妈去一下地下车库。”


    “多事之秋,没事不要在外面乱逛。”


    她叮嘱了一句,看着何婉若进了电梯,转身上楼。


    公司的事情堆积如山,不光是香港,东京的问题也层出不穷。


    加上汪千淳要的解决方案,她有的是事情要做,没空陪何婉若玩过家家酒的游戏。


    靳意竹上了楼,选了一间休息室做自己的办公室,陷入报表和数据之中。


    这一天,她忘记了给魏舒榆打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你完了,小猫要没有安全感了,靳意竹,你猫要跑了你知道吗?[菜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