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伦敦的房子都是斜斜的屋顶,一片片黑压压的延伸开来,高高耸立如同森林中粗壮的树。


    不算宽的道路上挤着各种各样的车子,有轮毂都在发光的豪华小轿车,还有漂亮复古的双轮轻便马车。


    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车轮下钻来钻去,争抢着老爷太太们扔下的苹果核、看完的报纸、抽完的烟屁股,还有亮闪闪的硬币。


    林维伦踩在鹅卵石上,眉头紧蹙。


    伦敦这么多年还是没变,20世纪和21世纪好像看不出什么差别。街角腐烂的鱼堆摞在变质的卷心菜上,倒掉的豌豆汤从巨大垃圾堆上缓缓往下流淌。


    可这不妨碍两侧商店街中飘出好闻的咖啡和烤栗子香,面包房要比约克夏郡的好上不少,还有成片的移动小摊贩持续不断售卖着世界各地的美味。


    烤羊蹄子油香焦亮,热鳗鱼被刷上一层晶莹的酱汁,带壳的牡蛎前围着不少脱掉西装的家伙,刚出炉的热烤土豆上倒满浓奶油,1便士的馅饼遭到所有人哄抢,


    林维伦也去买了一个,很好,又咸又甜,他不得不再花费2便士,在另一个小摊贩那里得到一大杯接骨木茶。


    也不怪现状法国厨师踩在英格兰人民身上作威作福——他深吸一口气——一个馅饼都能做成地狱的味道,也算是一种奇异的本事。


    还完茶杯,林维伦终于对街区失去兴趣,搭乘公共巴士前往蓓尔美街,皇家兽医学院就在那里。


    林维伦在这里上了四年学,轻车熟路找到报考点,递交了自己的资料,拿到了考试通知。


    执业兽医资格需要考两天,第一天是理论内容,第二天是实际操作。期间需要考生自己解决食宿问题,大部分考生都选择了距离学院不远的柳溪酒馆。


    这里的很大,楼上三层都是旅馆,一层则是狐狸与猎犬那样的餐馆,皇家学院不少人都愿意来这坐一坐。


    而且这里东西物美价廉,只需要每天花费1镑2先令,就可以获得一间房和一日三餐。


    林维伦叫了咖啡后就脱掉衣服,开始看明天各科考试时间。


    旅馆隔音不太好,乱糟糟的声音透过薄墙传了过来。


    “这次好像没有多少人来?我只看见六个爱丁堡兽医学院的,其他学院的人好像加起来都不足十个。”


    “以后没有劳务马啦,连肉都依赖进口来,兽医还有什么用呢?有门路的任务呢早就转行了好吧?”


    “那倒没有吧?你们不知道么?约克夏郡那面前一阵出了点事,听说一位大人物做主,将所有进口肉都取消了,接下来兽医在那面会派上大用场吧?”


    “什么?怎么可能?连伦敦都吃美利坚的牛,约克夏怎么可能不跟上脚步呢?”


    当然可能。


    林维伦在咖啡里加入冷奶油,菲利普伯爵已经把进口肉从德纳姆郡彻底除名,约克夏内其他郡纷纷效仿。


    连嘉娜的想法都改变了,她曾不止给自己抛过一次橄榄枝,想要把她负责的三家皇家大饭店的肉食供应全部换成本国肉。


    某些事正在改变。


    林维伦非常乐意见证。


    很快,服务生送来了今日晚餐:什锦烤肉片配鱼冻,主食是万年不变的面包和一小碗番茄奶油浓汤。


    鱼冻虽然是用大名鼎鼎泰晤士河的康吉鳗做的,可他们内胆鱼线处理都非常不干净,导致鱼冻一股子冲鼻的腥味。


    什锦烤肉片也就是水煮菜汁浇在肉片上,肉又硬又不入味儿,因为英格兰崇尚“食物原始的味道”导致肉片内里还能拉出血丝。


    林维伦把面包啃完,深刻思考自己立刻退房换地方的可能。


    不过他很快放弃了这一想法。


    外面在下雨是其中主要原因。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谁能信任伦敦其他店铺的“美食”?除非他能找到一家匈牙利或德意志口味的旅馆。


    至于法餐….


    现在的英格兰,连街边小贩都能说自己做的红酒煮蛋是法餐。


    想了想,反正只有两天。


    等面包在胃里被咖啡泡发,饱腹感上来后,林维伦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需要考三科,解剖、生理和病理学。


    下午则是四科,药理与治疗、动物医学、动物外科和兽医公共安全。


    林维伦对此信手拈来,重点在于明天的实操考试。


    以前的考试对象通常只有马,但自从政府颁布了禁止劳务马的饲养政策后,学院就酌情增加了牛、羊等。


    但后者只是少数,学院里的教授们仍旧更加喜爱高贵且秀美的动物。


    林维伦抽到的是两匹马和一只羊,需要全方位为它们做身体检查,并自主配药治疗,最后需要为其中一匹马做阉割手术。


    第一匹马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左腿不小心被木刺扎穿。


    林维伦配制好麻药涂抹,然后小心翼翼取出木刺,清理遗留在肉里的碎屑以防感染,最后倒上消炎药包扎。


    然后是那只羊。


    林维伦摸了摸羊脑袋,半空中立刻浮现出【一只瘤胃鼓气的羊】的字样。


    随即他手向下摸向羊的胃部,又装模作样探查了一遍羊的咽喉,接着在记录本上写下病症名称和治疗方式。


    可当他准备去配药时,监考教授忽然小声叫住了他,“你的速度太快了孩子,你应该在好好检查一下。”


    林维伦摇摇头,他只想快点考完然后回家,这里的食物完全在浪费他的时间。


    教授低头看了眼考生资料上面的备注,悄悄看了看周围,不死心地又说了一句,“严谨才是一个兽医的根本,你应当再好好看一看这究竟是瘤胃鼓气还是其他什么。”


    “为什么您认为这不是瘤胃鼓气呢?”林维伦偏过头。


    为什么?因为这只羊昨晚上就是自己让人去喂的!


    监考教授闭了闭眼,莫名烦躁,为了让羊积食成为考试内容,他的人喂饲料时几乎是用灌的。


    而且这是一只最简单的考题,是学院为了给“莫里森”一个面子。


    “你最好再看看,”教授语气严肃了下来,“实操是分数占比最高的!”


    如果过不了,莫里森家的大小姐一定会把校长室拆了!


    林维伦从教授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忍不住挑眉,“虽然鼓气和积食外在表现很相似,但先生,鼓气听音室是呈鼓音的,而积食却声音更绵长。”


    “而且您应该看过这只羊的后肛吧?它从早到现在的粪便里我没有发现任何未消化的食物。虽然两种病症都会腹泻,可粪便表现出的结果可并不一样。”


    教授一愣,他并没有去查看恶臭的粪便,他把这些事统统交给了自己的学生。


    “这只是一次最简单不过的交易,莫里森发了话,他们只需要老实帮这位叫林格特的家伙通过考试即可。”监考教授如此想着,就懒得再去认真准备。


    然而林格特却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监考教授瞬间站直了,亲自上手检查那只羊。


    “昨天下了很大的雨,”一旁的林维伦幽幽说道,“短时间食用大量沾满雨水的青草…这只羊撑着没晕过去,已经很厉害了。”


    说着他取出长长的穿刺针,摸索着合适的位置一下扎了进去。


    顿时,一股气球漏气的声音“呲呲”的冒了出来。


    一听那声,监考教授的脸色登时变了。


    林维伦没有去看他,转身去配置药剂。


    鱼石脂、酒精和温水以1:4:20的比例配好后,能有效且快速溶解胃部中的气体。


    那只羊很快安静下来。


    之后,监考教授的脸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并且在心底把那不负责任的学生来回骂了一万遍。


    不过这些都不是林维伦在意的了,将治疗过程和方式详细记录提交后,他就离开了学院。


    成绩单会在两周后寄给他们,如果通过,可以带着成绩单去当地的农业部办理执业资格证书。


    但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回去的火车票了,林维伦没办法,只能再住一夜。


    不过他找到了餐馆的老板,拒绝掉了今晚的晚餐。


    “我自己带了食材,只想借一下燃气炉。当然,如果能有调料就更好了。”


    老板有些为难,“先生,我们之前并没有这样的先例。”


    林维伦掏出5英镑,“那我买一个位置,怎么样?我只是实在很想念家乡的味道。”


    老板顿时欢天喜地,查看了他的证件后高兴地问,“你是哪里人?肯特郡?苏塞克斯郡?不过你得稍微晚一点,晚上5点左右是用餐高峰期。6点怎么样?后厨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我们今天到了新鲜的牛肉和羊。”


    林维伦跟着他一起去了后厨,果然看见成扇的小羊挂在天花板上。


    他上前摸了一把,发现肉质新鲜且健康。


    尤其是羊肩的部分,肥瘦相间成极为漂亮的条纹粉。轻轻一按,凹陷的肌肉线条呈现出饱满的弧度。


    这是一只手感紧实的山羊。


    那就做一点好久没吃的酒醋慢烤羊肩吧?来自改革俱乐部的传承食谱。


    英格兰厨师不太擅长处理小羊肩,5英镑绰绰有余,所以老板毫不犹豫同意了。


    只是厨师们都很新鲜。


    客人要自己烹饪?这得对家乡多么难以割舍啊。


    林维伦无视探究好奇的目光,自顾自将切好的羊肩放进小锅中慢煎,接着开始动手制作酱汁。


    慢烤小羊肩最重要的就是酱汁,对比雪利酒,林维伦更喜欢葡萄酒醋的味道。


    他先将洋葱和蒜头一起炒软,之后把磨成细细粉的红糖和和葡萄酒醋、红醋栗果冻一起倒入锅内炖煮。


    等香气弥漫开来,一小把切成小丁的火腿和甜菜根一起放入,紧接着再加入主厨慷慨提供的牛肉高汤。


    这汤用小火熬了四五个小时,奶白的颜色上漂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为什么不放黑胡椒呢?”主厨看着林维伦熟练的动作,饶有兴致地问,“那样才能增添风味啊!”


    “那只会让味道变得一成不变并掩盖酒醋的层次,”林维伦回答道,“相反,莳萝、罗勒和鼠尾草却能把酒醋的本味激发出来。”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豆蔻核仁以及丁香、海盐。


    等锅里的酱汁变得浓稠黏软,林维伦撒入一些刚摘下切好的小黄瓜片提鲜,最后再来一小匙西班牙辣椒粉。


    高温很快将浓郁的气息激发出来,随着缭绕的蒸汽云一齐飘向整间后厨,又从敞开通风的门内缓慢溢散进餐馆大厅。


    周围原本抱着看热闹心的厨师们最先安静下来。


    他们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轻轻在慢煎的小羊肩上划开几道,随后用一把小刷子缓慢仔细地将酱汁刷进去。


    羊肩上渗出的油脂冲刷出滑润的通道,奔涌着包裹住酱汁将其推向更深处。


    羊油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液体激得蹦跳起来,在炙烤下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


    厨师们知道,那是肌肉纤维断裂的声音,是膻气被彻底带走的声音,更是精细复杂的酱汁破开表皮,渗透筋肉的声音。


    小羊肩正在缓缓变成另一个颜色,仿佛被温热泉水淹没了,又像被埋进最深的树冠深处。


    偏偏这时候,年轻人又不怎么管了,反倒是拿起了一旁的水果篮子。


    “配羊肩的该是什么呢?水果克朗勃?还是莎巴翁糖饼?”林维伦看着带着露水的水果篮思考着,忽然,他眼前一亮。


    “不,还是柑橘焦奶酥吧,来自剑桥的味道,最适合纪念伦敦。”——


    作者有话说:文章最后的水果克博朗是德国甜品,莎巴翁糖饼则来自意大利,所以男主最后选了焦奶酥,是剑桥(英国本土)发明的美食。


    最近状态真的很差,抱歉,这本文没有多少了,会努力写完,宝宝们可以养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