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前路坎坷,那就披荆斩棘。
    GP的赛程紧凑,往往头一站还没结束,下一站已经开始组织新闻发布会。
    没两天,新的选手、新的剧本又会在新的赛场上演。
    不过当初选站时,叶绍瑶和季林越给自己留了些喘息的余地。
    刚结束表演滑,他们就马不停蹄飞往F国格勒诺布尔,这么算下来,还有富裕的时间调整状态。
    11月11日,航班从广岛机场准时起飞,稳定机身后一路向西,始终追赶着日落。
    机上很安静。
    头顶的小电视放下,屏幕显示着此时的室内外气温,而后跳转到世界地图,一条航线从太平洋延伸向大西洋。
    飞机刚刚从华夏的领空擦过。
    但叶绍瑶偏头去看,舷窗外除了云还是云。
    “岸北一定又在下大雪。”
    “对。”
    季林越打开两家的交流群。
    温女士刚刚还在群里报信,毫无征兆的大雪把邵女士的最后一只花架也压塌了。
    叶先生首先收到这个消息,代替妻子发出一连串的悲伤表情。
    大人们总是这么幼稚,叶绍瑶笑着任他们展开有的没的话题。
    “一到冬天,我就特别怀念实小对面的烤地瓜。”她说。
    季林越收回手机:“如果我们能进总决赛,教练就会放我们回国参加全锦赛。”
    听起来不像奖励。
    但他们如今身经百战,参加国内比赛都是其次。
    对叶绍瑶诱惑最大的,就是“回国”。
    这几年满世界流浪的生活,让他们回国都比回IAM稀奇。
    “但F国站的竞争可不小,咱们连上领奖台的可能都没有。”
    机上没有暖气,耳朵贴着机舱的内壳有些发凉。
    叶绍瑶换了方向,一头靠在季林越肩上,手也揣进他的兜里,试图把自己捂暖和。
    接下来的适应训练,格林教练的手里多了一支笔,有事时写写,没事时转转,一管墨还用得挺快。
    “教练,我们试着给对角线步塞了两个步法,但可能会超时,所以打算砍了一处衔接。”
    格林扶了扶镜框:“编舞师怎么说?”
    “她说这不是最优解,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陆续要改一些舞蹈的点位。”
    “就按她说的来。”格林表示知悉,又沉浸在自己的计算里。
    叶绍瑶埋头:“您在写什么?”
    “积分。”
    手中的视频时不时传来微小的声音,实时播放着正在进行的比赛。
    她想起来,此刻正好是俄国站的自由舞时间。
    偌大的场景微缩在一方手机里,运动员依次完赛,屏幕上闪过一组又一组分数,领奖台的悬念即将揭晓。
    不怪教练紧张,叶绍瑶只围观了一会儿,再上冰时也觉得放不开。
    就像在等分区接受命运审判的是自己,而非别的什么人。
    “我现在比上一站还紧张。”
    这可是他们第一次有晋级总决赛的希望。
    但他们的命运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知道今天过后,冰舞项目的待定席位还有多少。
    季林越说:“我们有优势。”
    “对。”
    这也是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想法。
    心不在焉的训练结束,格林在场外传来捷报。
    意料之外的黑马没有出现,一切都和大众预测的一样,该拿牌的拿牌,该待定的待定。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白黑组合手握两个分站赛金牌,一跃成为晋级总决赛的头号选手。
    “你们有一枚分站赛金牌,目前排在待定区的第四位。”
    格林亮出她的计算结果——
    叶/季手握NHK分站第一,积十四分。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三组已完成两站的运动员,身后分别是一组分站银牌和两组分站铜牌。
    按照积分规则,只要他们能在F国站拿到前四,保证两站累计到二十二分以上,就极有希望将总决赛的入场券收入囊中。
    即使和其他组合同分,他们也会因为一枚金牌占得先手。
    但是,“前四啊……”
    翻开选手秩序册,各项目的运动员按照国际积分排序,将在首场比赛中倒序出场。
    叶/季的国际排名第二十一位,甚至没有挤进最后一组。
    不过,他们可从来没听过“世界排名等同于实力”的道理。
    前路坎坷,那就披荆斩棘。
    ……
    场馆最后一次换冰的日子,刚好给运动员们放了假。
    叶绍瑶却没领情:“B馆还开放着,我和季林越可以换去那里训练。”
    “不行,”格林皱眉,“我知道你们想拿到名额,但超负荷的训练除了累垮身体,对比赛毫无用处。”
    她和他们算了一笔账。
    从备战J国站开始,两人就没完整地休息过一天。
    最清闲的时候,还是飞往格勒诺布尔的那十三个小时。
    季林越能理解叶绍瑶的心情:“还有三天开赛,我们想一鼓作气。”
    “一鼓作气不是这么用的,”格林学会用成语反将一军,“你们华夏人更应该知道劳逸结合的重要。”
    “教练。”
    叶绍瑶的话被堵在嘴边。
    “这里背靠阿尔卑斯山,有西欧最著名的滑雪道。我批准你们去雪上换一换心情,”格林批好口头假条,“当然,别带着伤回来。”
    格勒诺布尔是以雪著名的城市。
    无论是山脚的普通小镇,还是海拔三千六百米的山巅,从来都不缺冰雪聚会。
    叶绍瑶换了套日常的运动服,与季林越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完成任务似的。
    不过和工作人员描述得一样,进入冬令时,这里就自动进入了旅游旺季。
    随便哪条小街都满是人。
    “我猜,他们从地中海过来,”叶绍瑶找到消遣的游戏,“那一家是M国人。”
    得益于久住国外的经历,她能够分辨出欧美人的五官。
    嘴唇薄的大多有Y国血统,发色浅的应该是德国或其他北欧国家,加国人的长相和M国没有多少出入,但肥胖率要低不少。
    季林越听她满嘴跑火车,随手指了个买冰棍的女孩让她猜:“她呢?”
    考官发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把她难住。
    叶绍瑶自诩聪明,从另一个角度回避:“我能确定她是运动员。”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学滑冰的小朋友。
    这倒不难得出。
    女孩纤细的小腿裹着只有女子花滑运动员才会穿上的连裤袜,宽大的裤脚挽在脚踝,显然将要进行一场比赛。
    季林越的关注点就这么被拐跑:“亚欧青少年花样滑冰邀请赛。”
    谜底就在谜面上,不远处的体育馆正挂着赛事的会旗。
    原本还没去处的两人有了目的地。
    在赛场当久了选手,叶绍瑶还不太适应完全放松地坐在观赛席。
    按照贴出的赛程,比赛即将开始。
    她直着身环顾,这里没有多余的检票人员和保安,观众席空荡到可以随意挑选座位。
    “好冷清的比赛。”
    “毕竟不算官方赛事。”
    悠扬的铃声响彻室内,主持人按例报出商业赛的所有赞助商,最后才宣布比赛开始。
    叶绍瑶被排队入场的孩子们吸引,一个比一个高,像行走的网络信号。
    “要是放国内,他们的年龄都还够不上少年甲组。”她满是笑容。
    不过这不是国内,也没有严格的年龄限制,大家都高高兴兴,怎么乐意怎么来。
    为首的小姑娘在场下还昂首挺胸,上冰的入口一打开,就当起了缩头乌龟,一定要得到教练的嘉奖承诺,才肯被哄着上场。
    她的表演算不上完美。
    步法是最简单的压步和转三,跳跃是不全乎的一周套,小姑娘还在燕式转中因重心偏离而摔倒。
    但她看着才四五岁,这样的难度已经足够拔尖。
    叶绍瑶低呼:“是刚才买冰棍的小朋友。”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买冰棍的行为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毕竟据她所知,东北以外的朋友很少有这个习惯。
    “ThankstoChina`sYunweiLiforherperformance.”
    开场的报幕被忽略过去,叶绍瑶现在才察觉到要素:“China?”
    看这小姑娘的发色和皮肤,可不像是华夏人。
    身后走廊的风声小了些。
    “我还记得你,运动员。”
    旁边的空位被占据,叶绍瑶周边的空间被瞬间压缩,视线似乎也被挡住不少。
    “啊,”她似乎对眼前的男人有些印象,但不太确定,“李重旸?”
    他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多。
    那时候,她还是名中学生,在自己的体育事业上默默耕耘。
    而当时的李重旸已经是手捧国际公开赛奖杯的羽毛球运动员,拥有世界级的出色表现。
    算一算年纪,对方已经三十好几。
    李重旸的轮廓早没有青年的锐气,时间给他的五官抹上几分稳重,黑色的冲锋衣裹住大半个身影,周身有淡淡的花香。
    好在他的身材没走样,和花香并不违和。
    “您不是羽毛球运动员吗?”叶绍瑶问。
    “退役三四年了,现在在F国的俱乐部当教练。”
    羽毛球黄金一代的球员,如今与外国俱乐部长期合作,国内的舆论想也不会好到哪去。
    “那您怎么会来看花滑的比赛?”
    其实她并没有多好奇,只是无数次经验告诉她,社交的对话公式该是这样。
    李重旸向场上的小姑娘抬了抬下巴,眼里全是赞许:“优秀吧?我闺女,叫李蕴薇。”
    被铺天盖地的恶评所淹没的这几年,他毅然选择和外籍女友结婚生子,将事业也带到这片陌生的土地。
    叶绍瑶了然,难怪她的分辨雷达失灵,原来是因为遇上了混血小朋友。
    场馆的路线并不复杂,内场和观众席互相联通,翻过隔离栏,小姑娘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没有上场时的三顾四盼,她像穿着礼服的小公主,开口就是谈判:“爸爸,我的表演结束了,现在可以去乐帕尔公园玩了吗?”
    是叶绍瑶并不耳熟的语言。
    “不可以,乐帕尔公园在冬季不开放。”
    “那就迪士尼,虽然我更喜欢丛林探险。”
    家长永远拿孩子没办法,放在多知名的运动员身上也一样。
    “抱歉,她有些任性。”李重旸打理女儿脸上的碎发,冲叶绍瑶和季林越笑笑。
    乍见两个生人,李蕴薇又是另一副表情:“我知道你们,你叫叶绍瑶,你叫季林越。”
    这回的腔调依然奇怪,但是在能够听懂的范围内。
    居然是中文。
    “没礼貌。”李重旸拿出严父的姿态,在她的头顶一敲。
    那该怎么称呼呢?
    小姑娘酝酿许久,终于在匮乏的词库里找到形容:“姐姐姨,哥叔叔。”
    姐姐姨……
    哥叔叔……
    叶绍瑶似乎能理解她的绞尽脑汁。
    她和季林越与李重旸差了小十岁,李蕴薇又和他们差了十来岁,正是叫什么都尴尬的年纪。
    社交公式再度发挥作用,她俯身夸:“你的膝盖韵律很好,基本功也很扎实。”
    “教练教的。”李蕴薇说着,半个身体已经藏在爸爸后面。
    看来也是不太喜欢交流的性格。
    没打算继续为难小朋友,大人们坐到一处,又扯了会儿闲篇。
    竞技体育的圈子不大,子承父业挺常见,父母想让孩子远离这份苦差事的也不少。
    所以,“为什么选择花滑呢?”叶绍瑶问。
    真奇妙,这是她在接受各路媒体采访时都避免不了回答的问题,现在却从自己的嘴里问出。
    “说起来,还和你们有关。”
    “我们?”连季林越也少有地惊讶了。
    “薇薇爱美,她对你那条黄裙子一见钟情,”李重旸对叶绍瑶说,“这就是她学滑冰的原因。”
    黄裙子,应该是冬奥表演滑的那套。
    她有些受宠若惊。
    在自己的审美里,那条考斯滕可算不上好看,曾一度因为高饱和的颜色压了几个赛季箱底。
    但就像岸北那场毫无预兆的大雪,它的价值也突然显现。
    “它刚好被我带来F国。”
    礼物送出的那一刻,有什么从脑子里呼之欲出。
    她好像明白了,在故事的最开始,容翡送出那套表演服的心情。
    第172章 所走的每一步都作数。
    自从容翡转移了工作重心,十天有八天都忙得没空拿手机。
    叶绍瑶偶尔有两次能及时得到回复,还是沾她学生的光。
    “瑶瑶,你无法想象这对小朋友的进步有多迅速,”电话那头,容翡正在冰场边,冰刀划过冰面的声音依稀可闻,“今年的国内总决赛还垫底呢,布拉格杯居然拿到一枚铜牌。”
    关于布拉格杯的赛果,叶绍瑶已经在推特刷了好多天。
    这消息真不具有时效性。
    “可是布杯的青年组双人滑只有四对报名。”
    “奖牌的含金量是其次,在节目配置不变的情况下,他们的技术提高了五分。”容翡分析说。
    五分,约等于在自由滑多做一个五组托举。
    这样的进步可不在裁判主观判断的误差内。
    说起来,她接手这对双人滑也不过大半年的事。
    平时一起练冰,陆训也常互相监督,所以更能暴露他们的薄弱点在哪,突破口在哪。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教练一直是一份苦差事,但她并不为此感到疲惫。
    她喜欢这个新角色。
    有那么一刻,电话两头都是静默的。
    地理位置上,她们离得并不远。
    一个吹着从地中海拂来的湿润海风,一个逗留在布拉格的阴天里,中间只隔了一个德国。
    叶绍瑶抠着手机壳的小挂件,慎重说:“梁主任私下和我提过,你这次的行为有些激进,小心回国被总局和滑协挨个训话。”
    “训话是他们需要斟酌的事,我只管遵循自己的内心。我们下个月还要飞一趟乌法*,比了赛再回去。”
    容翡耸耸肩,语气毫不在意。
    她走的路都是自己铺就的砖石,而脚下的每一块砖石,也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下个月?”叶绍瑶算了算日期,“你可别乐不思蜀。”
    每年年末,花滑的国际大赛将暂告一段落,各个国家会陆续召开国内的锦标赛,作为来年四大洲和世锦赛的选拔。
    对于运动员们来说,这是密集赛程中的间奏。
    华夏今年的全锦赛举办较早,和Russian-ChineseYouthGames刚好前后脚。
    “我知道,”容翡给每个字加上重音,“只要国家还需要我,就一定会参赛。”
    回答很官方。
    她不会退役,起码在这个赛季。
    叶绍瑶笑着拨开郑重其事:“但你在之前的答记者问时,给的理由是‘先挣待遇再养老’。”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句玩笑。
    容/张是冬奥会的三朝元老,又有奥运会银牌和世锦赛金牌傍身,积累的待遇已经不会差。
    但容翡接过她的话茬,装作哀嚎:“真要挣待遇,那我还得展望十四冬,好遥远的2020年。”
    在运动员生涯的末尾,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张晨旭最近又拧了脚踝,还待在体育总局养伤。
    他们走一步看一步。
    “有两位前辈树立榜样,我好赖得熬到十五冬呢。”
    消毒水的味道在房间的角落蔓延,呛得叶绍瑶被迫停止调侃的心思,容翡那头有新工作,线上会晤就此结束。
    身后,队医借了医疗点的设备,正给季林越做简单的检查。
    人板正地坐在病床边,只是脸上一副无奈样。
    就在刚才,他在训练中出现两次失误。
    女孩怕他是瞒着伤病不说,硬把他押过来,所有解释都被驳回,连鞋也没来得及换。
    “放心,季的恢复状态很理想,没有二次拉伤,”队医说,“不过比赛将近,得注意控制训练量。”
    季林越学着队医的语气说:“放心。”
    “放不了,”叶绍瑶抱着胳膊,“如果不是肩伤复发,那就是咱们的技术出了问题。”
    听起来,比受伤也轻松不了多少。
    从动作复盘中回神,队医已经退出房间,只在桌上留下几枚肌贴。
    窗户开了条不宽不窄的缝,风从缝隙挤进来,借窗帘长出有形的手,和他们亲切地打个照面。
    叶绍瑶借风听到一段忧伤的萨克斯,不知是哪个街头的老绅士演奏的,曲调却是《生日快乐歌》。
    “过完这个冬天,就到咱俩的本命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年实在漫长,四月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季林越问:“想过生日?”
    “想许愿,许愿咱俩能顺顺利利进总决赛。”
    “那这个可以替代吗?”变戏法似的,他从外套摸出两张红笺。
    叶绍瑶眼前一亮:“原来你才是阿拉丁神灯。”
    “在福山买的。”
    J国的红笺,挂在F国的树上,请华夏的神明,她不由幻想菩萨在天宫迷路的场景。
    怪滑稽的。
    “提问,”好学生举手说,“菩萨没有签证,会否被允许进入F国的领空?”
    季林越煞有介事,思考后摇头:“不会。”
    但愿望会实现的。
    他会尽他所能。
    门外的广播响彻场馆,工作人*员用话筒调度:双人滑的晚场训练结束,冰场将在清冰后重新进入冰舞时间。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又到训练的时候了。”
    叶绍瑶揉揉季林越的头发以示安抚,起身去够肌贴和剪刀。
    撤开两步,却没办法忽视横亘在腰际的手。
    “肩胛的位置请回正。”她居高临下。
    季林越听话,挺起腰背,放松左肩的肌肉,将不安分的胳膊换了一条。
    叶绍瑶叹气:“希望你在赛中也能把我稳稳抱住。”
    “我会的。”
    偏僻的走廊突然有脚步走近,夹杂着人声的尖锐,医疗点的房门随即被撞开。
    风也在霎时安静。
    叶绍瑶被骤然放大的嘈杂吓得剪错了结构,工整的刀口岔出一条歪歪扭扭的枝桠。
    室内很快被填满,不过没人把关注点放在他们身上。
    捷克的双人滑组合在抛跳训练中出现重大失误,女伴的身体在空中完全失去重心,侧脑磕在冰面上,现在还呼吸急促着。
    医护人员初步断定为轻微脑震荡的症状,却被教练吼回去:“不可能,我要专业的检查!”
    人类往往会对自己意愿之外的事物抱以习惯性的质疑。
    等待救护车的时间很长,长到聚集的人们又各自散开,叶绍瑶也完成了贴肌贴的所有步骤。
    “你们是情侣?”
    正要离开,隔壁的女孩转醒,虚弱的语气带着些许揶揄。
    意识到对方的话题人物是自己,叶绍瑶反问:“怎么这样讲?”
    大概是认识系统有些紊乱,女孩自动默认了她的回答。
    “你们冰舞能有一对修成正果,真难得。”
    叶绍瑶勾出礼貌的微笑:“祝你早日康复。”
    “很难,这是我今年第二次脑震荡。”
    她很平静,好像嘴里说的是不相干的人和事,很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现状。
    虽然无论接不接受、该如何接受,身上的伤和体内的病都是客观存在。
    健康是奢侈的。
    这是从他们选择成为专业运动员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的。
    ……
    11月23日,GP系列最后一场分站赛在F国格勒诺布尔举行,这把冰雪王国的狂欢推向又一个高|潮。
    双人滑方面,捷克组合的退出并没有影响到比赛格局。
    通往总决赛的名单里,还是那几副老面孔。
    唯独,缺少了属于华夏的名字。
    这是自索契冬奥以来,华夏双人滑组合首度不入GPF。
    不过收之桑榆。
    虽然叶/季在赛前公开训练的状态不佳,但正赛发挥稳定,定级和NHK出入不大,最终排名第四位。
    自此,本赛季GPF的名额尘埃落定。
    格林终于合上她随身的小笔记本。
    “还好是金牌加铁牌。”虽然本站没有奖牌入账,但并不妨碍叶绍瑶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偷看过格林教练的计算题。
    所有分站结束后,积分相同的大有人在。
    只是因为有手握一枚金牌的微弱优势,她和季林越的名字排在了同积分组合的第一顺位,成为最后一组入围的冰舞选手。
    面对从华夏远道而来的体媒,她坦诚,他们没有浪费一次机会,所走的每一步都作数。
    GPF的邀请函就是最真实的反馈。
    [冰舞?是冰舞吗?是我们华夏千年老瘸腿的冰舞吗?]
    [我国的冰舞也是好起来了。]
    返回加国备战总决赛的途中,叶绍瑶短暂浏览了国内平台的言论。
    心情说不上糟,但也绝不算好。
    未读的私信塞满了消息区,连一贯无人问津的ins也有了些活人味儿。
    蒙特利尔正是阴天。
    “怎么了?”季林越察觉她的低落。
    “有些惶恐。”她回答。
    职业的缘故,她习惯于在媒体前抛头露面。
    比赛也好,采访也好,这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但现在的热度似乎成了烫手山芋。
    她将消息栏上划,各类私信都有,鼓励他们继续努力的,八卦搭档感情关系的,甚至还有劝说他们与冬管中心割席的。
    难以理解。
    飞机进入不稳定的对流层,像陷进了灰白色的粘稠奶油,他们随着机身晃动,不知道穿过多少朵云。
    她终于熄灭手机屏幕,仰头养神:“论这一点,我还挺佩服李重旸前辈。”
    大脑放松时总会想到很多。
    当年的李重旸又是如何在一边倒的舆论下,拿到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枚1000赛金牌,并在风口浪尖宣布担任F国国家队的主教练。
    “我们看似在无数次的比赛中练就了铁的心脏,但它又会在某些时间地点褪成玻璃。”季林越说。
    “你也看到那些评论了?”
    他点头:“很难不在意,但在尽量屏蔽它带来的影响。”
    跟着格林组,飞机落地蒙特利尔特鲁多机场。
    机场的管理依旧混乱,格林丢了她的背包,正在安检处和工作人员理论。
    “我留下来交涉,你们先跟着助教回IAM。”她嘱咐。
    叶绍瑶点头。
    每次出行都会触发一些意料之外的小事件,像投进湖里就找不见的小石子。
    但会让心情变得更糟。
    比如在机场出口,她被人踩了一脚。
    “对不起……是芍药和月季吗?”女孩戴着鸭舌帽和围巾,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镜片藏不住的雀跃,“我以为蹲不到你们了!”
    “你……”
    她忙着自说自话:“听说你们今天飞蒙城,我就来机场碰碰运气,刚想打道回府呢。”
    她是谁,听谁说。
    叶绍瑶和季林越的眉头皱成一座横断山。
    “抱歉,我们要和队友汇合。”
    “好,总决赛加油,”大脑下达激动的指令,她的双手无处安放,“国内有超多粉丝喜欢你们的。”
    “谢谢。”
    这是叶绍瑶第一次用逃跑形容他们的机场经历。
    被陌生人拦着听一些奇怪的话,看似真诚的祝福也是无形枷锁,把他们架在比万分努力还多一分的高台。
    ……
    十二月初,所有枫叶落尽的时候,厚重的雪覆盖了温哥华满城。
    曾经的冬奥场馆里,浇冰车时隔多年再度驶进,GPF和JGPF向数代前辈们致以敬意。
    “温哥华冬奥会举办的时候,我才刚回冰场没多久。”
    那时候的叶绍瑶哪里能想到,当年电视机里尹谊萱泪洒的冰面,此刻正被自己踏足。
    “这是华夏队的福地,”季林越说,“希望我们能成为它的庇佑之一。”
    “你怎么学我说话。”
    被抢了台词,叶绍瑶冒起唱反调的倔脾气。
    她在胸前比了个叉——
    此处,禁止迷信。
    第173章 “你以前可是一个学霸!”
    有人说,冰舞是花滑里最“等级分明”的项目。
    因为没有跳跃的高难度,单看谁都大差不差,不掉速,衔接自然,就是一套行云流水的节目。
    相应的,节目有一定的容错空间,运动员就很难凭干净的表现实现排名的跨越。
    GPF的韵律舞结束,白黑组合以突破八十分的成绩稳居榜首,其后依次是平昌冬奥的铜牌和银牌获得者。
    叶绍瑶/季林越以积分榜第六的排名拿到最后一张入场券,在首场结束后同样排在第六位,落后第五名两分左右。
    “放开滑吧。”
    一直到选手入场,格林也没有别的交代,只是再三让他们正视差距,别因为一次垫底没了士气。
    叶绍瑶点头。
    能够进入总决赛就算荣誉。
    无论成绩如何,都是鼓励。
    这是她和季林越的共识。
    当然,这不代表他们没有野心。
    场馆里,《neverenough》的旋律响起,欲扬先抑之后,才是叙事的前奏。
    来自瑞典的夜莺,和从底层爬起的巴纳姆在王宫相遇。
    歌词与旋律产生共鸣,高音歌唱家和她的伯乐巡游欧洲,开启同一个梦。
    黑与红交错的裙摆在冰场绽成一朵花,手上握法不断变换,脚下动作流畅饱满。
    托举,男生是稳固的底座,女孩是不断向上攀的枝叶。
    旋转,男生越是稳定的轴心,女孩就是钟表的指针。
    他是她的引领,她也是他的。
    节目里的角色互相成就,世界都成为他们的拥趸,成功唾手可得。
    角色外的他们相辅相成,同样站在世界舞台,又携手完成一套近无瑕疵的表演。
    梦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亮。
    表演的张力让他们也宣泄出自己的情绪,在宾客的掌声中,他们淋漓尽致的拥抱,再走下台去。
    “你刚才可比昨天放松多了。”叶绍瑶玩笑着,在季林越的小臂捏了一把。
    这家伙昨天在等分区面露冷酷,像是办公室审批文件的领导,对自己的分数不太满意。
    对此,季林越解释:“我是喜怒不形于色。”
    “那今天怎么形于色了呢?”女孩把手圈成话筒递给他。
    “因为今天的我不是昨天的我。”
    什么哲学发言。
    叶绍瑶和他咬耳朵,抓着他话里的空缺问:“那你今天还喜欢我吗?”
    季林越的耳廓像被身上的表演服浸染过,在肉眼之下迅速红起来。
    “我相信今天的我会优于昨天的我,”他附在她耳边,同样吞吐着气息,“同理可得。”
    结伴走了一路,但谁也没跟上格林的步伐。
    等分区的摄影机已经架起,他们的分数出来得倒快。
    刚在镜头坐下,屏幕就提前跳转。
    “Thescoresrelease.”
    字母被大脑自动转码成中文:技术分62.10分,节目内容分51.98分,自由舞得分113.08分。
    两套节目的总分只是刚刚擦过他们在J国创造的赛季最佳。
    虽然连格林也认为,叶/季在今天的发挥比两场分站赛都要出色。
    “如果定级没有出现问题,那就是被出场顺序影响了,没什么值得失落的。”她更看重比赛过程,对结果倒是不甚在意。
    回头看,两个小年轻似乎也看得开,只是对这着屏幕点头又点头。
    出场顺序会影响表现分,这虽然听起来不合理,但却是他们从小就知道的不可控因素。
    更何况,一个赛场六对组合,有刚刚摘下冬奥金银铜牌的新兴力量,有连续征战四届总决赛的传奇选手。
    他们的资历还不够深,还有足够长的成长道路。
    叶绍瑶起身说:“世界第六,也不错了。”
    场上的运动员正表演着极富感染力的弗拉明戈,观众跟随音乐打着节拍。
    全场兴奋的氛围下,他们退场的脚步也不自觉踩上拍子,就差膝盖被一并带进节奏。
    工作人员一路把他们引向备采区,国际滑联的合作媒体已就位。
    “两位好。”
    “您好。”
    这是叶绍瑶和季林越头一回正式地坐在A级赛事的主席台。
    桌面扎着还带有晨露的花卉,每个座位前都放了立麦,布置很精心。
    像一个小型记者见面会。
    但并不是所有记者都把关注点放在他们身上。
    室内的悬顶电视正直播着第二对组合的分数结算画面,TSS117.27,两套总分近一百九。
    为了不影响采访质量,电视在事先就被切掉音量,更显得此刻台下的蠢蠢欲动。
    “祝贺叶/季以两套干净的节目完成本赛季大奖赛之旅。首次进入大奖赛的心情如何?”
    对方手里握着秩序册,做足了功课。
    “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得到认可的喜悦。”
    “赛前对自己的预期是怎样的?”
    “完成比赛,”叶绍瑶笑着说,“如你所见,我们很好地达到了自己的预期。”
    “但可惜没在自由舞中逆风翻盘,你们会不会因此而抱有遗憾?”
    这位记者的问题很有分量,其他人员自动噤了声,似乎都恳切地想要听到回答。
    握着立麦的手一紧,他们没有商量过对此的看法。
    叶绍瑶用余光瞥向季林越,鼻息被不规律的快门声搅碎。
    她看到,身边的人只是微低着头,坦然地坐着,任由相机的闪光打在脸上。
    “没有遗憾。”他说。
    简短的话语比快门更掷地有声。
    叶绍瑶也在暗中舒了口气,还好又一次对上答案。
    奠定了基调,她整理自己的措辞:“我们相信,只要能一次又一次站在比赛的最终场,自然会拥有更向前一步的机会。”
    说起花滑,他们结缘已深,但将范围约束到冰上舞蹈,他们只能算大器晚成。
    同龄选手已经踌躇在继续出发或者告别舞台的路口时,他们只有一个念想——
    一往无前。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GPF的风景。
    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第无数次。
    ……
    从温哥华打道回府的第二周,格林就给组里所有运动员放了假。
    “从哪来回哪去,别请我当kc区吉祥物,恕不奉陪。”
    这可不像上班狂魔的行事风格。
    “邪门了。”叶绍瑶扒着板墙念叨。
    当初想和朋友们请半天假,可是一人发一封邮件都不好使呢。
    还是Eva说出实情:“教练最近要去欧洲出差。”
    欧洲?
    哦,叶绍瑶心里说着难怪,教练又要去开大师课了。
    自从IAM收紧生源,组里一年到头不见新组合。
    他们这些老生享受着当地运动员的同等优惠,学费还不够给格林教练的橱窗添两件奢牌。
    是该趁闲暇时候多赚些外快。
    被暂时逐出师门,赶一大早,叶绍瑶就站上天台瞭望。
    季林越在楼下慢吞吞洗碗,Uber司机还在岛上的CBD打旋。
    风里裹着细雪,身上套了厚外衣,天气不太冷。
    但往东看,圣劳伦斯河居然结冰了。
    她把这个发现告诉给季林越。
    “去滑野冰吗?”
    “我们今天要回国。”
    “可是你看,”叶绍瑶用手机证明自己苦中作乐,“第三个取消订单的司机。”
    在蒙城打车本来就不方便,一到冬天,网约车比龙虾还稀得见。
    还好他们已经被现实敲打出了经验,机票定在傍晚。
    团聚前的家庭群总是最热闹的。
    两家妈妈隔上几个小时就会嘘寒问暖:“瑶瑶和林越到哪啦?”
    叶绍瑶刚从颠簸中转醒,拨开眼罩和遮光板,恍惚还在小时候。
    她迷蒙地回了句语音:“可能快到山海关了。”
    印象中的绿皮火车总是慢吞吞,从首都到岸北都得买卧铺票。
    但只要过了山海关,离家门就不远了。
    “这孩子睡糊涂了吧,怎么瞎说八道。”邵女士在句末跟了两个尴尬表情,引得叶先生也龇牙笑。
    等信息的时间,叶绍瑶清醒过来。
    这趟航班的目的地在首都机场,下了飞机,她和季林越会直接转乘地铁到体育总局报到。
    此后一周,就直接待在首都训练,直至全锦赛结束,才能有空回岸北。
    刚睡醒的脸颊臊红,她推了推季林越:“你怎么不提醒我撤回消息。”
    广播传来空乘的提示音,飞机即将进入华夏的领空,预计将在四十分钟后落地。
    “什么?”刚才分了心,她没听见季林越的回答。
    “刚才接到冯教练的电话,她让我们保护好自己。”
    有一段时间没回国,叶绍瑶和季林越对自己在国内的人气浑然不知。
    冯蒹葭对此形容,和平昌周期的容翡/张晨旭不相上下。
    打开浏览器检索他们的名字,新闻全是近期的,后面还会跟上一些后缀词。
    华夏在国际冰舞赛场的首金获得者;
    华夏首对闯进大奖赛总决赛的冰舞选手;
    自国家参加国际赛事以来,世界排名最高的华夏冰舞运动员……
    短短几个月,国内对他们的宣传铺天盖地。
    但这段时间,叶绍瑶反而把小日子过得纯粹,全没有GPF前的热度焦虑。
    她笃定:“背后有推手的吧。”
    还好她明智,在这些琐事给生活造成困扰之前,就注销了自己所有的公开账号。
    季林越点头:“梁主任旁敲侧击,是体育总局的意思。”
    冬奥进入首都时间,冰雪各项的管理部门都在预热,力求在舆论阵地首先打造出辐射三亿人的冰雪经济。
    叶/季冒头得正当时,自然而然成为营销中的一环。
    “我想明白了。”
    走出东北和首都,花滑就是一条小众得不能再小众的路。
    除了升学和拿证书这两个目的,没多少人愿意去吃高付出和低回报的苦。
    如果借她和季林越的宣传,能让这条人迹罕至的小径多几道注视的目光,也不算他们和领导走向思想岔路。
    她爱这条路,爱脚下的冰,不愿意让它从小众到销声匿迹。
    “如果你觉得声音太嘈杂,那就删除所有干扰项,”走出机场,她还善意地提醒季林越,“自己的内心才是锚点。”
    或者她的,也行。
    ……
    回归俱乐部的当晚,队里办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
    但叶绍瑶更愿意用简陋形容它——
    礼花过后,各自拿出各自营养餐的聚会,很难再找到第二个。
    容翡支着下巴,嘴里索然无味:“瑶瑶,你怎么比我多两根西芹和一块鸡胸肉。”
    她在冬奥后丢了节制饮食的习惯,最近才重新开始增肌减脂。
    但尝到甜头的胃不想再回头过苦日子。
    叶绍瑶不得不提那一脸慈祥的营养师:“王叔还觉得我俩是长身体的小孩,配的餐很多。”
    “长身体?”容翡的眼睛里闪着惊讶。
    都该穿第二回红线裤了,还小孩呢。
    更可况,谁家小孩一米七。
    “一米六八。”叶绍瑶放下筷子,严肃纠正。
    这个问题可不能马虎。
    身体发育的那一阵,她的身高常年在警戒线徘徊,生怕一走神就窜个。
    为此,教练甚至动过请家长的念头,虽然最后只是把季林越耳提面命了一遍。
    容翡隔空给斜座一个肘击:“小竹马最近举铁了吗?可别让我们瑶儿摔着。”
    叶绍瑶笑着拿腔捏调,也学她恶心人:“张晨旭哥哥最近举铁了吗?可别让我们小翡摔着。”
    这话的攻击力有几何,两个女孩没顾上计算,倒是把其他人恶心了遍。
    有人不忍直视,装作愤愤离席:“你们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替你们举铁。”
    ……
    如果GPF是饕餮盛宴,全锦赛更像一桌温馨的家常小炒。
    那句从小听到大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标语,在这个时候才能真正领会。
    叶绍瑶放眼候场区,同组的运动员几乎换了一茬,基本都还是参加青年组的年纪。
    她根本说不出胜者为王的话。
    毕竟在检录的时候,还有小选手因为不会三角函数而苦恼。
    “你们会求任意角的三角函数吗?”小男生在同龄人前问了一圈,才斗胆看向比他高出许多的季林越。
    季林越瞄一眼题目:“可能忘了。”
    最后的希望破灭。
    “看来老师说得对,高考才是人生的智力巅峰。”
    叶绍瑶原本还在旁边小跳,忍不住发言:“季林越,你以前可是一个学霸!”
    学霸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学识被人扔在地上摩擦。
    “知识不巩固,总是会忘的。”季林越说。
    叶绍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此时,有一个伟岸的形象在这里崩塌。”
    冯蒹葭在内场见到季林越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两颗脑袋挤在作业本上,笔头几乎要把纸张钻破。
    “你们专业学得挺杂,期末考试还考这个?”她问。
    叶绍瑶没听明白:“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为什么要考这个。
    不对,什么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
    就在半秒钟前,她刚刚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在校大学生。
    第174章 他们的热爱,在回忆里旁观者清。
    打开微信,叶绍瑶找到沉底的班级群。
    这群还是开学后辅导员要求加入的,因为当时正忙着比赛,他们第二天就把群聊拉进了屏蔽名单。
    到今天解放出来,已经积攒超过两千条未读消息。
    她看着自动回溯的屏幕,瞥眼留意到零散的聊天记录。
    解剖学的实验报告……
    军事理论的小组作业……
    大学英语的期末汇报……
    所有作业都临近提交的时间下至。
    “怎么到了大学还需要写作业。”
    离开校园太久,叶绍瑶全没适应自己大学生的身份。
    而学生的基本任务,就是完成作业。
    一个分神,她不由想起一些令人后怕的高中时光。
    “我们也需要交作业吗?”她问。
    季林越有些犹疑。
    校园贴吧里,有人上传了回答:首体大的学业成绩结构很复杂,期末考试只占有不到一半的比例,老师们更看重过程学习。
    作业就是过程学习的最直观体现。
    再往下翻,刚好有相关的贴子挂在首页。
    [理讨:本人入选了今年省队的集训名单,预计十月要出去打CBA*,不上课还能拿到满绩点吗?]
    [如果只是蹭名单当替补,我劝你还是回归校园吧,那些老顽固说挂科就挂科,谁管你是全国冠军还是世界冠军。]
    [请假也不好使?]
    [那,你要不试试用作业捞点平时成绩。]
    贴子的最新评论到此为止。
    什么意思。
    叶绍瑶皱眉,他们和校领导通的气不会落实到课任老师那里?
    也没人告诉他们还有这个环节啊。
    压力突然在心头席卷,她试着理解解剖学作业的要求。
    “请完成一份颈部解剖的实验报告,需包括浅层和深层,注意实验报告的格式规范。”
    她沉思了会儿。
    果然,难以理解。
    当晚,群聊又出现了新的小红点,学习委员转发了本专业的考试安排,提醒大家妥善安排复习时间。
    “翻过年就是期末考试,时间很紧张。”季林越浏览着时间表。
    五门专业课,把期末周安排得满满当当。
    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叶绍瑶倒是大心脏:“来得及,咱们可以从明天开始备考。”
    全锦赛第二个比赛日,有两道身影加入了补作业大军,一个捧着《解剖学基础》,一个面对人体骨骼结构的草图发呆。
    半晌,叶绍瑶把纸和笔撂在一边:“事已至此,我还是先巩固基础知识吧。”
    她的书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吃灰,估计找起来够呛。
    目光落在季林越身上,又被他手里的书本吸引。
    他倒是经常随身带着,还是前几年那本,上面用水笔勾了许多内容,已经被翻得很旧。
    作恶的小手在蠢蠢欲动。
    仿佛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招,季林越主动把书奉上:“解剖学是闭卷考试,我把重点内容都标注出来了,你直接背就好。”
    “背书?”
    正在开胯的身体过电般僵硬,叶绍瑶用手臂稳定重心。
    虽然她也是文科出身,对文科的学习方式却没那么在行。
    当年那篇《阿房宫赋》,她愣是被请去办公室站了两天才啃下来。
    手里的书页很乖顺,翻哪是哪,但知识倔强着不进脑子,自己连最简单的定义都十分陌生。
    完全没有学过一遍的迹象。
    “季林越,要不你再带带我入门。”她擦着手心商量。
    学习一发不可收拾。
    比赛的时候,除了比赛本身,所有事物都极具吸引力。
    上场练习,脑子里是各种动静脉和神经周旋。
    比赛中,叶绍瑶的余光偶尔瞥到季林越的颌角,她迅速对应,哪里是耳大神经,哪里是颈横神经,颈阔肌的纤维方向又如何。
    甚至在等分区,两人聊的还是运动电位的定义。
    当然,应该算季林越对她的单向科普。
    “虽然比赛结果没有什么争议,但你们的话题会不会不合时宜?”一直插不上话的冯蒹葭幽幽开口。
    本赛季的全锦赛是世锦资格的选拔赛,滑协上下无人不重视。
    尤其在刚结束的GP系列,叶/季破天荒进入总决赛,让一大批冰迷燃起了圆梦琦玉的渴望。
    华夏只有一个冰舞名额,国内刚好也只有叶/季一组刷到最低技术分,他们获得这个资格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们已经复盘完了。”叶绍瑶解释。
    自由舞中,她和季林越在同捻步出现不太同频的小失误。
    虽然他们在其后的衔接步伐就重新统一了节奏,但依然会被扣除不少GOE。
    不过这点分数对于竞争不大的国内赛来说,无伤大雅。
    只祈祷格林教练不会在遥远的国度收看直播,否则免不了罚五十组捻转。
    他们会转成滚筒洗衣机的。
    ……
    在全锦赛和期末考试之间,叶绍瑶和季林越回了一趟岸北。
    几乎是说走就走,他们在买了车票后才来得及给家里报备。
    “可惜近海的港口封冻了,我还想试试坐船回家呢。”
    百无聊赖时,叶绍瑶翻看起季林越的备忘录。
    因为训练生活的忙碌,这些说好要一起完成的九十九件事还没有实现多少。
    “又没信号了。”
    自去年“复兴号”全面提速*,网络信号更加追不上高速行驶的动车,三个小时的回家路,他们得有两个小时处在失联状态。
    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以被迫心无旁骛地学习。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停车站是山海关站。”
    即将进站的高铁不断放缓速度,蓝底白字的站牌慢慢清晰,信号在时进时退中终于满格,她迫不及待给家里拨去电话。
    两声忙音后,电话接通。
    “妈,我们现在真过山海关了。”
    “刚好赶上饭点,你温姨炖了排骨汤,”邵女士问,“你们能喝排骨汤吧?”
    “正需要呢。”
    她和季林越的伤病都在稳定的恢复期,康复师说,补充蛋白质和矿物质是一项长久的工作。
    语音转成视频,趁靠站停车的时候,孩子们和家里多聊了会儿。
    “你俩这次回岸北,能待到年关吗?”
    季林越摇头:“就待一周,下周要回首都参加考试。”
    画外音有些遥远,像被汤锅溢出的水蒸汽浸润过,温女士嘀咕说:“稀客。”
    ……
    叶绍瑶坚信自己没有认床的习惯。
    但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睡惯了维德太太家的记忆棉,又或者今夜大雪连绵,窗外的雪色映衬着月色,让她辗转反侧。
    明明刚背下两个章节的知识点,心里全没麻烦事,居然失眠了。
    她在床上仰卧起坐,时钟一转到了凌晨一点。
    拉开窗帘,落雪声似乎大了些。
    她心血来潮,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此刻的月亮。
    今天是冬月十五,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
    2018年的最后一次月圆。
    耳机里的催眠歌曲来回放,被一通视频电话切断。
    是季林越打来的。
    “怎么啦?”
    画面看不清人像,只有微弱的月光把室内映得灰扑扑,和照进自己窗户的是同一束。
    “看你还没睡,给你讲点睡前故事。”
    她笑着:“哦,小狐狸和小兔子的故事还没讲完。”
    季林越顺着半截故事往下讲。
    童话的结局,狐狸和兔子揭露了羊副市长破坏动物城和谐的阴谋。
    “我就知道是《疯狂动物城》。”
    月亮已经攀到房顶,叶绍瑶的精神依然饱满。
    男生顿了两秒,似乎无奈地叹了声:“我没有故事了。”
    “那就书接上回,讲讲颈丛的组成。”
    她发誓,绝不是因为好学心理作祟,只是在世界都沉睡的时候,她需要一个入眠的助推器。
    屏幕一直暗着,数字安静地跳动。
    两道呼吸声之间,他们聊起考试,聊到年后的世锦赛,聊到华夏队参加世团赛的可能。
    “没可能。栗彤的伤没好,全锦赛都没来,”叶绍瑶说,“双人滑那边也够呛,小翡他们这赛季待机,连世锦赛的资格都拱手让出去了。”
    窗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寂,但城市已然有了复苏迹象。
    主卧传来开门的微弱动静。
    “季林越,我必须得睡觉了,”叶绍瑶蜷在被窝里,“中午再见。”
    季林越早困得不成样子,喉间的回应有些喑哑。
    “晚安。”
    ……
    一连几天下班,邵女士都找不见叶绍瑶的人。
    她熟练地给季林越打去电话:“外面那么大的雪,你俩又去哪撒野了?”
    “我们在图书馆。”
    起猛了。
    邵女士关掉油烟机,确认了一遍:“图书馆?”
    难得有一天,俩孩子不是去星未来约冰,而是背着书包去……学习。
    连叶绍瑶也佩服自己,她要是高中能有这用功劲,早就清北随便挑了。
    “你高中还不用功?”季林越反问。
    职业的特殊性让他们注定比其他学生过得更累。
    每天午休去舞蹈室开软度,放学后去实中或俱乐部的冰场保持冰感,一直待到闭馆为止。
    那些最难熬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当时的他们似乎很少抱怨,更多时候都是乐此不疲。
    他们有多热爱自己的事业,往往是许久之后,才在回忆里旁观者清。
    在图书馆待了半天,手里的练习题看了又看,真是一窍不通。
    叶绍瑶吐槽:“这内容也太理科了吧。”
    解剖学还能结合图片记忆背诵,运动生理学的专有名词足够她喝两壶。
    “这些都是高中生物提到过的,”季林越一顿,“不过的确有些抽象。”
    叶绍瑶并没有得到多少安慰。
    她必须暂停下来反思,自己一定是被鬼迷心窍了,才会跟着季林越选了一门理科专业。
    但客观上讲,和这家伙又没多大关系。
    她认知中的运动康复,就是针对运动员的伤病施展短期和长期治疗手段。
    他们带着许多伤,但康复师不一定能随叫随到,所以她想学些真东西,能直接作用在他们身上的真东西。
    被运动生理学折磨了几个小时,再拿起《军事理论》,竟然有老乡见老乡的动容。
    连战舰和歼灭机都变得和蔼可亲。
    天呐,这才是她这名文科生该背的东西。
    玻璃幕墙外的华灯初上,图书馆响起熟悉的萨克斯曲。
    “亲爱的读者朋友,感谢您光临岸北市图书馆,今天的营业时间即将结束,请您尽快离场。祝您晚安,再会。”
    随着小溪汇入河流,雪粒落在眼睫上,围巾上。
    叶绍瑶牵着季林越的手抬头望。
    和离开蒙特利尔时一样的暮色,一样的小雪。
    她突然意识到,外乡和岸北终究是不同的。
    蒙城的居民区很大,除了偶尔驶过的车辆,雪夜冷寂。
    没有推着烤地瓜满街溜达的大姨*,也没有灯火通明的饭店餐馆,人们总是沉浸于自己的生活,所以无暇顾及其他。
    但此刻的岸北行人如织。
    道路才被清洁工打扫过,积雪被累在树下,培成一座座低矮堡垒。
    他们赶上城市的晚高峰。
    穿着千篇一律的学生从校园离开,地铁挤满了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每个人都毫无交集,但又确确实实在彼此的世界里留下一个不浅不深的脚印。
    街角的夜市开了。
    红的白的车灯一闪而过,给小摊贩留下一瞬光明。
    街边店铺已经装点好了圣诞树和麋鹿,流行歌和喇叭声互相掺杂。
    他们从夜市经过,等钻出人群,叶绍瑶的马尾旁多了朵绢花。
    “季林越,你要是嫌奖金多,可以上交给我。”她数落。
    这家伙居然狠心花五十大洋,给她买一件摆明坑外地人的小装饰。
    季林越答非所问:“之前那朵的颜色和表演服不搭,这朵刚刚好。”
    内敛的红色并不妖冶,层层叠叠的花瓣撒了些银粉,在街灯的照射下闪着碎光。
    “我自己又看不见。”
    “我看得见。”
    语气十分骄矜,仿佛说着:我乐意。
    ……
    没有教练的唠叨,回家就能捧起盛满的饭碗,电视放着又一日海晏河清,两家父母畅谈家事国事。
    叶绍瑶咬着筷子想,如果能这么一直无忧无虑,也挺好。
    扣在桌面的手机振动,跳出容翡发来的消息:
    “瑶瑶,感情问题,你拿手吗?”
    第175章 “你俩的年龄加起来都够领退休金了。”
    “什么感情问题?”
    聊八卦,叶绍瑶有十足的兴趣,连餐桌上的家长里短也不爱听了,扔下碗筷就往季林越的卧室钻。
    卧室主人也跟上来,被她手动噤了声。
    话就在嘴边打转,容翡首先叹了口气:“不说也能猜到。”
    这怎么能打哑谜。
    “你想让我出谋划策,我首先得知道前因后果吧,”叶绍瑶顿了一顿,“季林越在我旁边。”
    容翡不介意:“把他也招来当参谋。”
    前情很简单。
    冬奥之后,新的奥运周期开始,各项运动新老交替。
    容翡和张晨旭没有一退了之的打算,但身体状况不能继续负荷高强的训练,他们打算放掉这个赛季。
    对此,网上出现不少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
    新赛季伊始,张晨旭待在首都养伤,容翡则带着学生满世界参加比赛,两人异地,更让某种言论甚嚣尘上。
    有人装作理中客:“容/张会在平昌后慢慢隐退的,他俩的关系本来就有裂痕。”
    冬管中心正在为首都冬奥预热的兴头上,舆论带来了热度,他们索性抓住话题施压。
    “如果能在全锦赛合体出战,我们就不追究你们大闹滑协的事。”领导说。
    毕竟,他们连运动员籍都注册好了。
    领导的语气恳切得很,目光也灼灼,巴望着他们能松口。
    容翡能答应这个请求,全凭自己心中的大义,首都冬奥凝聚了各行各业各方的努力,她并不想让自己夺走关注的焦点。
    但恢复训练就成了问题。
    结束所有陪赛工作,她马不停蹄回国,当晚和张晨旭汇合,次日就调整好了训练状态。
    彼时时间紧迫,为了全心全意备战全锦,他们整天泡在俱乐部。
    早上陆训,下午上冰,日子规律且无趣,晚上还要忙着复盘训练情况。
    叶绍瑶支着下巴,问:“然后你俩又滑出感情了?”
    “是因为我哮喘犯了,在全锦赛结束的那天晚上。”容翡扶额,捻着病号服的线头。
    她此刻正在医院里,单独的病房只有孤零零一道身影,床头开着微光,是室内唯一的暖色。
    突变的话锋让叶绍瑶一怔,音量不自觉高了八度:“哮喘?你现在还好吗?”
    她都快忘了,容翡自小带有哮喘病,但这十几年没再犯过,总以为痊愈了。
    现在看来,只是没有达到发作的阈值而已。
    难受感席卷全身的瞬间,大脑是空白的,她只是不想倒下,但每一处关节都使不上劲。
    咚——
    她用头抵住冰面,想给胸腔留出大起大伏的余地,但心肺和气管如同老旧的风箱,怎样鼓动都费力。
    此刻的内心已经归于平静,但她后怕。
    如果当时,张晨旭没有在她周围,落单的她会迎来什么样的下场。
    “我以为所有的喜欢都褪色了,他只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好朋友。”容翡垂下眉眼。
    但她好像没办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
    像领奖台被抹掉一半,滑冰的鞋只有一只,她会像失去左右手一样难过。
    可如果不做出选择,这样的生活很快就会到来。
    一旦宣布退役,他们就会归入平静的人海。
    叶绍瑶沉吟:“张晨旭呢?”
    “他最近可忙。”
    住院这两天,她无心管理任何事,连教练课是张晨旭代上的。
    听队里的同事说,他在课后登门拜访了自己的母亲和姑姑,说明缘由还赔礼道歉。
    虽然急性哮喘的发作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俩的年龄加起来都够领退休金了,”叶绍瑶在局外干着急,“还玩什么蒙太奇。”
    感情总会把人变得古怪。
    就像当初那句“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是容翡说出口的。
    电话那头有人推门,应该是张晨旭带着打包好的晚饭来了,脚步走进,把她的病床摇上来。
    容翡赶紧转移话题,捂着话筒小声道:“算了,我和你这个母胎单身说什么。”
    “谁承认我母胎单身了。”叶绍瑶矢口否认。
    “什么,”这回轮到容翡惊讶,差点掀掉架在床上的桌板,“谁把我家小白菜薅了?”
    回过神,她凭自己的推理锁定嫌疑人:“是你吗,小竹马?”
    仿佛要把手机钻破,一副问罪的模样。
    张晨旭拍着她的背顺气,怕床上的姑娘又撅过去:“这么激动干嘛?”
    她毫无悔意,抓着他的手猛拍:“我俩嗑的青梅竹马处对象了!”
    反观张晨旭不显山露水,只是语气微有讶异:“什么时候的事?”
    “年初,冬奥会之后。”季林越回答。
    翻着日历算日子,一年都快过去了。
    容翡摇头,故意呛声:“哎,还是感情淡了。”
    他俩真是属王八,谁都没想起来吭一声。
    叶绍瑶“嘁”了声,怎么恶人先告状。
    她并没有因为好友的斥责感到理亏。
    毕竟有他们两只王八在前,她和季林越只是把战果拉到了1:1。
    而已。
    话题扯了老远,张晨旭在病房忙前忙后,容翡说到最近巡演的音乐剧,谁都忘了这通电话的目的。
    只有状况外的叶绍瑶把最初的问题埋在心里。
    她没点破。
    这是他们的症结,应该由他们自己解决才对。
    但她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在第二天就迎来后续。
    赶一大早,叶绍瑶刚从梦中苏醒,就被朋友圈的轰动新闻炸了起来。
    “他们?啊?我好像被瓜田踢走的猹。”
    她在对话框里语无伦次,手指不受控地给季林越发消息。
    对方回复了一个表情包,是前几天刚从她这里薅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jpg]
    哇,到底是谁不告诉谁。
    2:1,这结果真没法扯平了。
    ……
    回首都那天,叶绍瑶还是本着人道主义去探望容翡。
    容翡不喜欢医院的味道,身体的指标刚稳定下来,就回自己的小公寓里猫着。
    这是她前年全款拿下的新家。
    只是当时叶绍瑶和季林越人处国外,回国也都在封闭集训,没赶上贺一贺乔迁新居。
    公寓的户型很标准,两室一厅,还带一个小跃层,很好地划分了功能区。
    但叶绍瑶有感而发:“好凌乱。”
    大包小包随意堆在客厅,置物架上的瓶瓶罐罐也东倒西歪。
    身边的人知道她常年不在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住户从没出过门。
    “原本是很干净的,”容翡一口锅往外甩,“张晨旭正在来回搬东西,没顾上收拾。”
    还是过来人做事利索,前几天刚复合,这会儿已经彻底冰释前嫌了。
    哦,按照容翡和张晨旭的意思,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横亘的冰山,只是通往彼此的路时而泥泞。
    公寓的楼层很高,从卧室的窗户看出去,刚好能瞥见首钢基地的一角。
    不过考虑到首都的城市环境,这里的工业区已经停摆许多年,所有生产线都搬去了隔壁冀河,只剩下零星低矮的厂房和几座冷却塔。
    也有一些变化。
    “那里有新工程?”叶绍瑶指了指冷却塔旁边的安全网。
    季林越点头:“是滑雪大跳台*。”
    2022年,首钢园将作为冬奥会比赛场馆重新投入使用,承担滑雪项目的部分比赛。
    “好近。”
    她大概数了数,不过五条街的距离,坐几站公交车就能到,指定比住奥运村还方便。
    容翡正用手机和张晨旭聊天,话题也被她拐到冬奥场馆上去。
    “花滑项目不可能在鸟巢比的,你死心吧。”
    “那也不会是星未来的冰场。”
    “我能不知道吗?我这是病中的幻想。”
    又拌起嘴来。
    叶绍瑶趁他们争执的工夫上网检索,花滑项目大概率会落户首都体育馆。
    他们吵不出输赢的。
    和男朋友聊着没意思,容翡索性挂断电话,与眼前的朋友们唠起嗑。
    “我早该想到的,”她又摆出揶揄的笑脸,“你俩的粉红泡泡冒了好多年,我居然还以为是革命友谊。”
    “既然你嗑的革命友谊都处对象了,我嗑的破镜重圆能不能有happyending?”
    容翡轻哼说:“看他会不会给我带一份煎饼果子回来吧。”
    叶绍瑶老实讲:“难度有点大。”
    这纯考验心有灵犀。
    “两个鸡蛋,只加薄脆。”女孩梗着脖子加码。
    自己就是这么一个小气的人。
    ……
    叶绍瑶来过首体大许多次,或是到花滑馆冰演,或是为提交材料来回折腾。
    去教学楼,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三号教学楼……”
    嘴里反复默念考试地点,这毫无特色的楼名,一扭头就会忘记。
    地图上,三号楼藏在学校的最深处,他们倒是柳暗花明先见到花滑馆。
    心里直痒痒。
    “好久没上冰,想训练了。”她说。
    突击几天专业课,才能对比出对花滑有多得心应手。
    自己就该活在冰上。
    季林越仿佛早有预料:“我给穆教练报备过,咱们考完试就去包场训练。”
    包场?
    “太嚣张了。”
    她在俱乐部的冰上中心都不敢肖想这个待遇。
    “我们专业考得晚,那时候的学校该走光了。”
    这还差不多。
    许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坐在教室里,桌面贴着考生姓名和考号,试卷从前往后分发。
    鼻间一刹就迸开油墨的味道。
    纸张还是温热的。
    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高考那天,她也坐在靠窗的位置。
    只是那时候天热,室内只有空调的噪音和笔尖的沙沙声应和。
    现在已经入了隆冬,坐在考场,只穿一件外套也足够暖和。
    “考得怎么样?”
    一连考了五天,叶绍瑶丝毫没有对答案的兴趣,但对成绩十分好奇。
    “我的形象可能会在你的心里继续崩塌。”季林越捂着心口说。
    他们准备得很仓促,手里没有老师勾画的重点,复习全凭感觉来。
    要是能及格,也不错了。
    叶绍瑶这才领会到“六十分万岁”的庆幸。
    ……
    赶年前,成绩就公布了。
    叶绍瑶磨蹭着不愿接受审判,却看到表格一水的绿色。
    专业课全部及格,绩点甚至在三上下浮动。
    她有些受宠若惊。
    “原来大学老师这么慷慨。”
    她想,自己似乎已经掌握到大学生活的学习节奏,平时专注训练,期末开始突击,哪边都不耽误。
    设想很美好。
    如果她遇到的都是良师,都是益友。
    第176章 1月21日,暴雪,大风。
    2020年1月,一场大雪席卷华夏北方地区,全国多地发布低温预警,提醒市民出行安全。
    岸北似乎比印象中的每一年都要冷。
    叶绍瑶刚从训练中心回家,脚像在雪水里泡过一般,冰得发麻。
    “雪地靴得配薄袜,棉袜只会越穿越凉,”邵女士抖抖她的棉衣,“二十多岁也不长记性。”
    家里暖气烧得正旺,刚被风吹过的脸红到耳朵根,红得发烫。
    仿佛刚才的冷空气都是幻觉。
    叶先生端着煲好的汤往门外走:“闺女,拿上碗筷到楼下集合。”
    “好。”
    猫冬的时候,总有人犯懒不爱动弹,两家索性轮流开灶,省天然气也省力气。
    更重要的,大家能凑到一块唠嗑,显得电视里回放的元旦晚会不那么单调。
    碗筷碰撞间,季先生如常对当今的文艺节目做出一番批评,不过枪打出头鸟,最后被温女士指使囤年货去。
    “这鬼天气,哪还有早市?”季先生反问。
    温女士指指点点:“是啊,这就是你考虑不周的地方。”
    年关将近,叶家已经挂上了大红对联,是叶先生赶降温前去集市淘的。
    反观季家门上那对金猪纳福,有些复古的味道。
    话题不免转到小辈这儿来。
    “瑶瑶,你们今年还是过完小年就走?”
    叶绍瑶点头:“教练催得紧,说下周一必须得见着我们。”
    “下周一,连春节也不安生,”邵女士有微词,“你们那教练不是挺喜欢华夏文化?”
    但看起来并没有多尊重华夏的习俗。
    “喜欢归喜欢。她不是华夏人,没有文化认同感。”
    大街小巷最热闹的时候,在这个文化圈之外,春节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时间。
    更何况年后就是四大洲和世锦赛,格林作为教练,当然更关注训练和比赛。
    ……
    架不住教练组的三催四请,回蒙城的时间似乎要更早。
    还没数到四九天,叶绍瑶已经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行李。
    “你爸一年还有半个月年假呢,”邵女士帮忙整理衣柜,背着她生闷气,“你一年才回家多少天。”
    “走前喝点姜汤,再拿几罐黄桃罐头过去,”叶先生抖着报纸,嘴里也老叹气,“最近外面总下雪,冷热交替容易感冒。”
    叶绍瑶提起笑容:“黄桃罐头带不进海关,我们只能靠一生正气过冬。”
    邵女士没心情贫嘴:“定的哪趟航班?”
    “等会儿和季林越商量。”
    年关的航班少,连头等舱都成了抢手票,查询机票信息,不止直飞蒙城的航班灰了一片,连落地多伦多的也所剩无几。
    她趿着拖鞋下楼找季林越,语言很果断:“买15号的商务舱,犹豫就会败北。”
    光标只是在购票的按钮停了两秒。
    班级群不合时宜地弹出窗口,震得书桌闷响。
    [以下考试不及格的同学请注意,学院会在下学期开学后统一组织补考,具体时间请留意群消息,预祝大家新春快乐。]
    实话说,这样的消息并不能让人联想到新春快乐。
    补考的名单很长,屏幕满是字,季林越脸色严肃,指尖划动屏幕。
    “我怎么也在名单里?”叶绍瑶惊呼。
    惨白色的气泡里,她的名字尤其显眼。
    [创新创业导论课程补考名单:叶绍瑶。]
    非考试的选修课程不及格,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为什么?”季林越问。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眼睛对上眼睛,凑不出一个明白人。
    还是班长给指了个思路:“会不会是因为老师算错了,小组的成绩应该是统一的。”
    “不会。”
    叶绍瑶很确定,在前天查询成绩的时候,自己还是低分飘过。
    季林越有些笃定:“那就是被举报了。”
    学习小组是学期初定下的,当时他们正忙于IAM的队内考核,根本没有先手选择的机会。
    等学期过半,消息落伍的他们才知道课程的考核方式,第一次和学习小组打了照面。
    “我最近有很多比赛,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叶绍瑶和季林越被编进两个小组,她和组里的同学不大熟悉,说话都打磕。
    “没关系,学姐说这门课很水的,”有组员说起小组作业的计划,“我们打算在网上随便抄一篇实训报告。”
    为确保安全,叶绍瑶还多嘴问了一句:“这是被允许的吗?”
    组员无所谓:“总不能,我们真去开公司创业?”
    有些道理。
    为了方便交流,几人还拉了一个微信群,平时聊些有的没的,到了期末,也逐渐把话题往考核任务靠。
    彼时的叶绍瑶正在大奖赛连轴转,偶尔能加入其中,但因为和组员脱节太多,也没有插得上话的地方。
    小组作业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提交了。
    “我去向学院申诉吧。”
    班长先一步回消息:“我替你们问过了,老师修改了你的平时成绩,因为有同学举报你没有参与完成小组作业。”
    季林越猜得八九不离十。
    叶绍瑶说:“教务处知道我的特殊情况。”
    班长一如既往得冷静,像个有问必答的客服:“我们也都知道。但老师人比较古板,认死理。”
    “我在十一月份还去教室上了两堂课。”
    “对,所以他酌情给了二十分。”
    购票按钮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有人忙着取消了出行计划,有人忙着夺过接力棒,只有叶绍瑶的手僵在半空,没有足够的勇气按下去。
    她问:“怎么办?”
    却不知道谁能给出回答。
    等补考时再回来,还是在华夏待到补考结束。
    第二条路显然不切实际。
    第一条路的成本又太高,无论从金钱还是时间层面。
    “二月初有四大洲,磨节目还得一个星期。”
    时间很急迫,火就要烧到眉头。
    “别急,”季林越伸手替她关掉购票平台,“只要我们在一块,在哪里训练都没区别。”
    班长并不了解他们口中的赛事,但莫名升温的氛围总需要一个理性的人抑制。
    “左右补考的就你一个,我去问问学院,看能不能灵活调整考试时间。”
    他也不敢做保证,话只说了七八分满:尽量让她在春节前完成补考。
    但有一点,叶绍瑶重新登录购票平台。
    “季林越,你必须回蒙城,咱们两组接续步都需要大改,”她有理有据,“你先回去练着,总比咱俩都失信要好。”
    季林越皱眉:“不差这几天。”
    “差的,”她的神色极认真,“我们一定要站上四大洲的领奖台。”
    他们这赛季的状态平平,在COC和NHK连夺两个第四,节目也没有十分抓人眼球的地方。
    有体媒用新称呼调侃,说他们是世界一流组合的“守门员”。
    较之上赛季在GPF逛了一遭,今年没在成绩上有所突破,这多少有些消磨锐气。
    好在赛季还没结束,重头戏都在年后,他们要捡起再出发的决心。
    叶绍瑶相信,缠绕在身上的只是枯藤,而非枷锁。
    ……
    在她的义正词严下,季林越赶在小年夜奔赴国外。
    对于自己遭遇的插曲,她曾尝试用多个角度去看待,但气恼之外,找不到任何破发点。
    好像谁都没有完全的错误。
    把人送到地铁站,她在进站的扶梯外逗留了半个小时。
    季林越拖着行李箱早没身影,手机里的报备信息一条又一条。
    “你到家了吗?”他问。
    “快到了。”
    重新扣紧大衣,围巾遮住半张脸,她才踏上回家的路。
    这条路已经逐渐熟悉,即使被雪覆盖了地面,她也知道哪里是盲道,哪里暗藏行道树坑的坡角。
    不过半个小时,新雪又铺上一层,盖住所有旧痕迹,包括他们来时的脚印。
    “这趟地铁直达机场。”
    “航班快起飞了,希望飞机上有免费网络。”
    “很不巧,免费网络限时。”
    “……”
    叶绍瑶从没觉得,季林越平时这么多话,像在身边安了一只小喇叭,只是看着文字,脑子里面已经有声音循环播放。
    “快快休息,”卧室委实有些闷热,她只盖了床薄毯,手指在键盘上敲打,“明天的恢复训练将是一场硬仗。”
    不知道格林教练会如何看待他们形单影只,她不喜欢爽约的人。
    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好在班长传来捷报,学院同意她的请求,老师正加紧制作补考试卷。
    最迟后天,她就可以动身前往首都应考。
    考后从首都机场乘机直达蒙城,她和季林越很快就能会合。
    但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岸北一连下了两天雪,气温少有地跌破零下三十度,可以和北江省一决高低。
    天空始终不曾放晴。
    早上六点天亮,下午五点天黑,她连出门的心情也没有,世界就像铺满结晶的风暴瓶,自然的一切都不真切。
    对面的写字楼断电,多数单位因为低温停摆,是以,叶先生的下班时间也格外早。
    “你也不提前吱一声,”邵女士说,“我只以为今天要加班,没留你的饭。”
    冷到一定程度,出门走一步都是酷刑,叶、季两家合计暂时分灶,在家里各吃各的。
    叶先生嘴里说着没事,把留给过年的饺子先煮了一屉,厨房重新蒸腾热气。
    夫妻俩说着近日的奇怪见闻,单位里的,教育局的。
    结实的冰面下仿佛隐藏汹涌的暗流,虽然现在只依稀有温和的水声。
    叶绍瑶的注意力不在那里,人猫在沙发上,看手机里的蒙特利尔还是清晨。
    季林越正在收拾略显颓败的院子。
    “维德太太要是知道小院长成原始森林,一定会疯掉的。”她夸张地表述。
    季林越露怯:“可我不会用除草机。”
    蒙城凛冽的大风从手机吹进耳朵,很嘈杂,她后仰着脑袋回避,取而代之是妈妈的讶异。
    “流行病?”
    首都时间十九点,《新闻联播》的前奏成为家家户户的背景音,主播如常向全国观众问好,如常播报今日时间。
    叶先生莫名问了一句:“今天是几号来着?”
    “一月二十一,大年二十七。”邵女士翻了他一眼,这像是明知故问。
    不知哪扇窗户被风吹开,室温肉眼可见地降低了,暴露在外的皮肤立马掀起小疙瘩,比灵丹妙药还见效。
    “叶绍瑶,你又不把窗关严实。”
    邵女士哆嗦着起身,父女俩没一个省心。
    “怎么笃定是我?”叶绍瑶偏偏不服气。
    叶先生自证清白:“到家的一个小时里,我的活动范围很有限。”
    好一个不在场证明。
    冷风在屋内乱旋,邵女士骂骂咧咧着追根溯源,叶先生和女儿在进行无意义的相互指摘。
    似乎没人留意客厅的画外音。
    但惊雷往往就是这样,在无人问津时炸响。
    “国家卫健委等多部门今天启动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联防联控工作机制。”
    “国家卫健委今天通报,截至1月20日24时,国内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291例,疑似病例54例,密切接触者1739人。”*
    第177章 “我快上飞机了,准备迎接我吧!”
    那天,《新闻联播》少见地播放了五十分钟,关于新型冠状肺炎的新闻占了不小篇幅。
    从冰冷的数据罗列,到转播救治前线的画面,医院人群流动,口罩下人人自危。
    叶先生评论:“有当年非典的苗头了。”
    嘴里的姜汤尝不出咸淡,叶绍瑶砸吧嘴,兴致缺缺地放下碗。
    她对非典的印象并不深,只是恍惚有那么个影子。
    但有数重云压在心里,她知道那段时间过得压抑,起码大环境是这样。
    “非典是什么样的?”她好奇地问。
    “咱们岸北没多受影响,”邵女士坐回沙发,回忆说,“只是当时林越正在首都参加奥数比赛,听说被困在酒店好几天。”
    哦,她想起来了。
    那时候她养成一个习惯,放学一回家就在座机边蹲季林越的消息。
    也是那时候,她第一次像一个小大人,和爸爸妈妈聊起关于死亡的话题。
    非典夺去了不少人的生命,以至于此后听见“肺炎”的两个字,她都会不经意颤栗。
    “这回的肺炎……也会像当年一样吗?”
    “不会的,”邵女士安慰,“只是直观的数据太有冲击力。”
    叶先生也附和,国家的反应很及时,一夜间有数千数万名医护人员支援鄂北省,一定会在短期就把新型冠状病毒压制住。
    但叶绍瑶日日守在电视前,也没盼来这一天。
    从岸北前往首都参加补考,被地勤告知需佩戴口罩才能乘坐高铁。
    登上列车,还被好心的乘务组提醒,用N95的口罩才能起到更好的防护作用。
    刚到首都,又因隔壁车厢有一位从鄂返乡的乘客,全车人员被暂扣月台,有关行动小组对各位的近期行踪进行一一摸排。
    折腾到深夜,叶绍瑶才在首体大旁找了家酒店落脚,再打开手机时,群聊像锅里沸腾的水,消息直往外冒。
    未接来电有几十通,来自两家父母的,季林越的,甚至还有远在乡下的姥姥。
    “姥,我挺好的,刚到酒店。”她首先和姥姥报平安。
    “我听小郦说,你一直没有回复消息。”
    在长辈眼里,她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只身去另一个省,身边没有伴,各种方式都联系不上,多少让人担心。
    叶绍瑶回答:“手机电池一到冬天就不经用,列车上没有充电口,路上又耽误了些时间,现在才缓过来。”
    “你在外得仔细些,现在电视每天都在放这个新闻,可想有多严重呐。”
    “我会的,您也是。”
    天黑得出奇,她抖着手指挂掉电话,虽然嘴里满是镇静,但确实有些后怕。
    下午车站排查的结果,隔壁车厢的所有乘客被转移到同一地点隔离观察。
    她的座位往后推哪怕一个号,都绝不会走得如此轻松。
    用简单的句子和家里聊起首都的天气,聊酒店贵得离谱的餐包,她隐去了部分经历,报喜不报忧。
    再是季林越。
    他正在另一个半球陆训,听到手机微弱的动静,立马钻空子偷懒。
    “季林越,你干嘛凌晨给我打电话。”
    蒙特利尔和首都差了十三个小时,她头顶悬着太阳的时候,他的肩上全是星光。
    “因为担心。”
    是该担心,换做是她之于他,估计也会急到自乱阵脚。
    她体会出一种名叫分离焦虑的东西。
    季林越对国内的新闻时时关心:“华夏的确诊病例快突破四百了。”
    “嗯。”
    来势汹汹,增长迅速。
    叶绍瑶问:“国外怎么样?”
    “国外没什么异常,只是戴口罩的华人多了。”
    “我有些担心航班。”
    她这几天时不时关注航班讯息,陆续有落地鄂北或从鄂北出发的航班被无限期取消。
    这恐怕会形成一种趋势。
    季林越的声音因为教练催促而变得急促,却始终保持着出奇得温柔:“我相信我们会见面的,晚一些也没关系。”
    他们会渡过难关的,晚一些也没关系。
    ……
    去蒙城的时间推了又推,结束学校的所有事宜,叶绍瑶滞留在了首都。
    心里自觉度日如年,政策也一天一个样,市民出行的难度又上一个台阶。
    回岸北需要自行隔离三日。
    另一方面,她还在锲而不舍地关注航空动向。
    情况真是越来越糟了,连容翡也提醒,让她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
    叶绍瑶也的确照做,活动范围只有从玄关走到阳台的几十平,手机成为身边最重要的工具。
    爸爸妈妈每天会按时问候一日三餐,温姨偶尔转一些不知出处的笑话解闷,季林越则更像住进她手机的旅行青蛙,随时随地分享生活碎片。
    不对,叶绍瑶觉得这个比喻不合适。
    她的旅行青蛙已经离家出走好多次,像个逆子。
    “今天举铁了吗?”
    叶绍瑶隔空拍了拍“旅行青蛙”。
    “举了。”
    “旅行青蛙”拍了拍他的“主人”。
    格林教练正巧不在组里,大家跟着助教随便练练,季林越没去扎堆,下了舞蹈课就回社区的健身房。
    “你悠着点,别擅自加配重,”她端起手里的清汤寡水,“我在控制体重,一定不会变成大胖子的。”
    首都的冰场恐受疫情波及,闭店的越来越多,连星未来的冰上中心也挂出暂时休店的通告。
    她现在无处可去,只能在酒店练练陆地。
    “我想你了。”
    这是他们分开的第七天。
    印象里,季林越是伸手就能牵到的人,从来都在视线范围里。
    像夏日晴空夜,抬头就能看见的北斗七星。
    季林越笑了笑,眼睛映着灯光,声音裹挟着圣劳伦斯河的潮湿:“希望一觉醒来,世界和平,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说,如果这样,他的舞伴就可以出现在身边,手里就不会空落落。
    他说,他也想她。
    但一觉醒来,岸北飞往蒙城的航班灰掉,随即,连航班号也搜索不到。
    准确来说,是加国单方面禁止从华夏起飞的航班入境,大陆一时成为海上孤舟。
    眼看出国遥遥无期,叶绍瑶选择回到家里,和父母分享时间,享受同一屋暖气,看同一场春晚。
    春晚直播,听着怪新鲜。
    以前那些年,她只能从家人口中了解晚会的歌舞,还有各路没听过的明星。
    “今年的晚会也就这样吧,和去年都马马虎虎。”
    也就提及前线医护人员的时候,能被现场的澎湃真情打动。
    叶绍瑶点头,确实品不出童年的味道。
    但此时此刻,能和家人待在一起,已经比世界上半数的人要幸福。
    因在隔离期,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叶绍瑶只能在线上向季先生和温女士道新春祝福。
    季先生没这么多约束,戴着口罩亲自上楼,进门就“闺女闺女”地叫。
    “还是我闺女好,”他说,“臭小子一个人在国外逍遥,怕是连爹也不认识。”
    温女士反击:“儿子每天都在群里活跃,你但凡动手翻翻。”
    二十年过去,季家还是老样子,一地鸡毛蒜皮,倒也其乐融融。
    叶绍瑶在旁边看小品似的,给人报信儿:“我帮你带了祝福,一个人逍遥的‘不孝子’。”*
    加国正大清早,季林越连发一串问号。
    叶绍瑶点到即止,转移了话题:“今天打算练点什么?”
    “快步舞的专项课。四大洲快到了,教练让我们减少训练量。”
    刚接触冰舞的时候,芬兰快步就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极快的节奏让他们总是手忙脚乱,顾头不顾尾。
    叶绍瑶曾一度以为,这就是最恐怖的图案舞所在。
    但在成年组待了这么多年,见识的图案海了去了,芬兰快步的难度并不能排上前茅。
    换个角度想,他们已经越过许多高山。
    ……
    叶绍瑶一直保持着和冬管中心的联系。
    有他们从中协助,即使在困难时期,新的O-1A签证*也能申请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二月,最迟二月。”梁主任说。
    倒不是不满意于领导盲目的画大饼行为,只是按照现在的出国难度,还得在路上浪费半个多月。
    隔离政策已经延长至七天。
    叶绍瑶自觉不能坐以待毙,也尝试找冰场恢复上冰训练。
    好巧不巧,竟然在郊区的商业冰场遇到了纵歌和程堰。
    他们没有在去年争取到外训的机会,目前待在冯蒹葭的组里。
    不过俱乐部家大业大,怕耽误他俩国外教出来的好底子,在休赛季请了俄国的外教,让他们将就着练。
    “你们怎么在岸北?”叶绍瑶说不出因缘际会的巧妙之处。
    纵歌说:“因为疫情。”
    疫情让冯蒹葭和丈夫退回H省避风头,把有意愿的学生也一并带了过来。
    这世道,都不容易。
    “你们的外教呢?”
    “教练怕逾期居留,提前回俄国了。”
    教练组一撤,他们又回到闭门造车的境地。
    程堰说:“本来我们已经在和滑协商量,世锦赛结束后去波卡组蹭一个短期训练营。”
    但看现在的情况,国际滑联正在为各个比赛的留去开大会。
    且目前拿到外国签证的难度来到近几年的极值,外训估计又没着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纵歌才能像你们一样,扛起华夏冰舞的大旗。”
    即使排不上一号,即使没什么在世界露面的机会,也总比孤军奋战要好。
    “不久的将来。”叶绍瑶回答。
    这赛季的亚洲公开赛,纵/程顺利刷到了四大洲锦标赛的最低技术分,距离世锦赛的mts也只有五分之遥。
    虽然对于冰舞项目,往上拔一分的难度都极高。
    但这也是一个不错的讯号——
    华夏,即将出现两对可以闪耀世界的冰舞组合。
    “你们只管训练和比赛,名额我们会努力去争取。”
    去年世锦赛,叶绍瑶和季林越因为托举的小失误憾获第十一名,两个比赛名额几乎触手可得。
    不过他们在一年一年的历练中更成熟稳重,展望接下来的世锦赛,应该也能有更好的结果。
    “还是先希望世锦赛不会被取消吧。”纵歌说。
    他们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
    花滑的规则运行了几十年,从地区的小赛事到奥运会这样的国际大赛,都有一套完整的赛事规则。
    无论是报名条件,还是名额分配,一纸文件罗列得一清二楚。
    但突如其来的疫情把所有秩序搅得一团糟,国内外的赛事相继延期或取消,一个赛季的准备付之东流。
    世锦赛的确取消了,继叶/季未能赶上四大洲后。
    可是现在大地回暖,树枝上的冰雪也开始消融了,草地重新有嫩绿探头。
    咦,倒春寒还没来,它们怎么就迫不及待迎接新生。
    叶绍瑶没去细想。
    或许今年不会有倒春寒吧。
    冬天的一切都过得太憋闷,所以在万物复苏的春天,想要轰轰烈烈。
    她在机场奔跑,行李箱的轮子转得飞起。
    微信里的语音是藏不住的兴奋,像天际崭新的阳光:“我快上飞机了,准备迎接我吧!”
    ……
    这是疫情元年。
    叶绍瑶头一次踏出这片土地,戴着暗色的棉帽、围巾、口罩,像神秘的中东女性。
    出行流程也的确如网上所说的繁琐,一封核酸报告从地铁站出示到登机口,严格的还要查明她的行程记录。
    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过海关。
    没空照顾手机的一个小时,季林越的消息可以用轰炸来形容。
    毕竟刚才话题聊到一半,她就再没有音讯。
    “你别着急,”叶绍瑶笑话他,“我已经到机场了,又不会凭空消失。”
    机场广播传来机械的小调,流利的英文萦绕耳廓:“请叶绍瑶小朋友尽快到服务台,请叶绍瑶小朋友尽快到服务台,你的家人正在等你,你的家人正在等你。”
    ……都说了别着急。
    第178章 “明天见分晓。”
    广播是幽默的抽象画,叶绍瑶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焦急地看轮盘转不出行李。
    有海关人员握着检测仪一一盘查,挡住她的视线惯例询问:“你好,第一次来蒙特利尔?”
    叶绍瑶跺了跺脚:“不是。”
    “带水果了吗?”
    “有带冰鞋,这是被特许的。”
    工作人员看到她的证件,心里了然。
    “祝你在蒙特利尔收获愉快的比赛经历。”
    提交完入境申报单,叶绍瑶调转脚尖,步子很快。
    机场大厅就在扶梯之下。
    她左右环顾,头顶的指示牌仿佛有种魔力,蛊惑她向前,那里有接机的人。
    等待她降临的人。
    又一次寻人通知播报结束,取而代之是柔和的音乐。
    从天花板垂下的电子时钟记录此时此刻,口袋里的手机跳转到西五区的夏令时,数字统一步调。
    一切的一切,都在期待他们重逢。
    电梯运行得很慢,手指绕着头发打发时间。
    在台言小说最流行的时候,叶绍瑶曾无数次听聂心讲述书里表达爱情的片段。
    她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形容,用脚步丈量爱人间的距离是最纯粹浪漫的事,比如那些义无反顾的九十九步。
    叶绍瑶分了心,此时此刻,她和季林越的距离有多少呢。
    眼睛布下天罗地网,她仔细地寻找着。
    意识接收指令,自动把人群模糊处理,独独包庇那道最清晰的身影。
    “季林越!”
    宕机的大脑不会计算,她尽力跑起来,最后跳进他的怀里。
    羽绒服的布面摩擦,让空气在瞬间被压缩殆尽,声音结实得像炸开了一簇烟花,不过仅他们可闻。
    对视良久。
    “干嘛放寻人启事?”
    叶绍瑶对自己的第一句话很意外,像质问。
    季林越读懂她的句意:“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认识我们,避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建议模糊身份信息。”
    他没有对他们的提议表态。
    但怀里明明是个大姑娘,工作人员却挤眉弄眼,偏说她是小朋友。
    小朋友欣然接受这个解释。
    许久不见,男生的臂力不减,箍住她的大腿往上托,还能高出自己一头。
    “不错,有在好好训练,”叶绍瑶对这个四平八稳的托举很满意,“但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
    她贪恋季林越身上的温度,洗衣液的味道也干净好闻。
    只是考虑到他的旧伤,理智必须占领高地。
    但男生真是一个听话与不听话的矛盾体,季林越尤是。
    他听从女孩的说教,说穿厚些穿厚些,说戴口罩就戴口罩。
    偏偏还长了一根反骨,在她提出放下的请求之后,把人束得更紧。
    他想做什么,一清二楚地落进叶绍瑶的眼睛。
    她克制地仰着上身,试图拉开距离:“不可以亲,有细菌。”
    这个时候,口罩就不算是完全正面的角色。
    季林越仰望着她,帽子压着细碎的刘海盖住额头,只剩眼睛暴露在外。
    意味有些不明。
    “那回家可以吗?”他征求意见。
    叶绍瑶偏着脑袋,故意延长思考的时间,然后扬着喜悦的尾调:“可以吧。”
    有这样的情绪,更多是因为豁然开朗,机场反复播放的音乐很耳熟,她在蒙城的宜家也听到过。
    某个念头福至心灵,她突然就记起它的名字。
    是《reencounter》*,叫“重逢”。
    ……
    坐在回社区的地铁上,叶绍瑶第一次清晰感知到国外的环境。
    的确如季林越所说,外国人对这场席卷全球的病毒并不敏感,大多都毫不在意的谈吐。
    政府在广告栏象征性地贴上“防控”标语,但寡淡的宣传没让任何人驻足留意。
    这里也没有隔离一说,大家该出门出门,该聚会聚会,似乎并不关心这样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
    明明每日因感染而死亡的病例数以百计。
    叶绍瑶到底爱惜小命,每天戴着口罩假装生人勿近,在社区和滑冰学校间两点一线,哪儿也不敢多光顾。
    以至于她以这副形象出现在冰场时,格林以为白日撞鬼,特意用手表查看日历。
    今天是3月21号,华夏的春分日。
    难怪春风吹过来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叶绍瑶没少被她玩笑般阴阳怪气,随后又发出去诚挚的邀请。
    “既然在华夏过了春节,也去多伦多看看我们的复活节?”格林问。
    加国的基督信众不在少数。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仅次于国庆和新年的重要节日,是以每个地区都有举办庆祝活动。
    他们的目的地在多伦多湖。
    三月的尾巴,Munro公园外的大道上,警车和消防车开路,仪仗队出旗。
    活动的氛围很宽松,各行各业的市民扮演各种角色,当地的乐队边走边奏。
    你可以穿着华美礼服加入,他们来者不拒。
    眼前的大兔子已经伸出一只爪,叶绍瑶立马往季林越身后躲,表示自己当个观众就好。
    同行的朋友们倒融入得很快,有大胆的甚至登上花车,和演员们共舞。
    让叶绍瑶不佩服不行。
    她从来都对他们的社交能力感到惊叹。
    格林的精力不比年轻人旺盛,也只带着慈爱旁观,同安静的两人说起花车巡游的历史。
    “今年的规模不比前几年。以前还有声誉美洲的名人大腕站受邀现身演唱,花车的装饰也要华丽许多。”
    叶绍瑶没见过那样的盛况,只觉得今天的视线拥挤。
    她头回在国外看到如此密集的人群,或坐在公园的枯草地上,或倚着街边门店围观。
    今天的太阳刚刚好,映着湖泊投出点点光斑。
    在冰场闷了几天,也是时候晒晒霉气补补钙。
    ……
    在多伦多小住两天,叶绍瑶察觉到教练此行别有目的。
    事关花滑。
    因为不可抗力,在国际滑联无限期取消2019/2020赛季世锦赛之后,余下的各级别赛事也纷纷宣布取消。
    可以说,四大洲是这个赛季最后的盛会,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他们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何时才会迎来转机,只能机械地重复着陆训和冰训的环节。
    叶绍瑶最近时常出神。
    没有比赛做助推器,就像看不见定期存款的期限般迷茫。
    她有意调整自己的心态,还拉着季林越长谈,但效果只能算隔靴搔痒。
    她得承认,两家父母聊及绵绵无绝期的疫情,的确波动到自己的心理。
    如果这场病毒无法在夏季绝除,新的赛季会像世锦赛一样,被延期,被取消,反复如是。
    国内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又过几天,在IAM短训的K国冰舞组合因为签证即将到期,不得不动身回国。
    当今情况,想拿哪国签证都不容易,这势必会打乱许多人的计划。
    格林也身在其中。
    在湖心岛的轮渡上,她说起过冰演的事。
    原本是有冰演的。
    IAM有个不成文的习惯,每年赛季结束之初,会向大众开放学校,免费观看冰上演出。
    不过事态日益严峻,蒙特利尔政府两次驳回今年的演出申请。
    格林说,她把眼光放量其他地区,所以择时间到多伦多考察。
    但并不意外地碰壁了,被拒绝的原因同上。
    “不办也好,”同行的运动员无所谓,“我现在还对冰演有阴影。”
    去年的冰演差点酿成事故,观众抛来的玩偶像躲在影子里的暗器,窥视着身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幸运者。
    “你这是因噎废食。”他的舞伴说。
    “总之,这个赛季彻底结束了。”
    “并不,”格林先抑后扬,“魁北克城向我们展开了怀抱。”
    魁北克城,一座兼具历史与现代的老伙计,至今还在散发它的独有魅力。
    那里有号称加国东部最大的时令游乐园,通常只在冬春两季开放。
    今年天气回暖得早,游乐园的雪场基本废弛,园区决定将闭园时间提前至四月中旬,并打算举办谢幕演出。
    格林的冰演计划似乎极具诱惑力。
    “但我想改变冰演的形式,办成一场邀请赛。”
    “邀请赛?”
    渴望比赛并不只是个别运动员的内心映射,他们身处同一个世界,面对的是同一个现实。
    “我希望有更多国家和地区的运动员加入其中。”
    想象很丰满。
    格林以IAM的名义在平台宣传这场商业赛,的确得到许多相关人士和爱好者的转发和支持。
    但即使他们的名号足够让运动员趋之若鹜,在时间紧迫和出行不便的双重困难下,最终敲定的名单并没有多少新组合。
    叶绍瑶吐槽,忙活一阵子,居然还是IAM各教练组的大混战。
    赛事并不正式,场馆也不是全封闭的,有游客提前到观众席踩点,正好赶上选手们的赛前练习。
    “冰质不太好。”
    叶绍瑶蹲下身检查,做个合格的质检员。
    靠近板墙的地方凹凸明显,冰下有气泡,衬得冰面白一块灰一块。
    冰场估摸也不是标准场地,一个中线步可以直接撞墙上。
    “这是游乐园的设施,”季林越说,“只在冬春两季才造冰的时令冰场。”
    所以条件差些也可以理解。
    但教练组的对待颇为认真,不知从哪间仓储室搬来桌椅,连上专业设备,搭成一个简易的裁判席。
    五个裁判席位呢,够赶上某些B级赛的规格了。
    “裁判都是IAM的教练,但禁止贿赂,”格林玩笑说,“我们不会有任何徇私的想法。”
    ……根本没谁有这样的打算。
    她和季林越的水平虽然不算最拔尖,也不至于需要博教练的同情。
    不过这话成功激出了叶绍瑶的胜负欲。
    她握拳鼓劲:“我找回赛季初的状态了,咱们明天见分晓。”
    第179章 “我看见艺术品了。”
    次日,邀请赛在时令游乐园拉开帷幕。
    到场的观众不少,看着不太像冰迷,大概只是偶然找到座位的游客。
    只有冰舞的比赛分早场和夜场,分别进行韵律舞和自由舞的角逐。
    其实,用角逐这个词有些名不副实。
    没有复杂的检录流程和规矩,大家都坐在场边说说笑笑,聊等会儿午餐吃什么,毫无硝烟的味道。
    “你怎么才来?”叶绍瑶问姗姗来迟的Eva。
    比赛顺序由抽签决定,白黑组合的出场靠前,叶绍瑶刚还替人着急。
    “在进行神秘的仪式。”
    Eva没细说,只把头微微含着,右手穿过Rowan的指缝,用小幅度的动作调动身体热量。
    场上的节目结束,观众出声呐喊,首组选手开了一个好头。
    格林坐在裁判席,招手示意他们走近,当即用电脑回放了他们的关键步,两处用刃模糊和一个不合规则的loop小跳,图案舞只给到一级。
    叶绍瑶惊讶,自家办的比赛从来随性,没有等分区,裁判当着选手的面播报成绩和定级。
    但像这样拿录像逐帧开刀,多少有些残忍。
    场上的女伴窘着脸,拘谨地连连点头,连微弱的呼吸声也不敢放出来。
    不耐烦的观众走了一波又一波,白黑组合上场,向留下的每一个人致意。
    他们选择的曲目节奏偏快,但能力很好地嵌进了表演,让激昂的音乐并不突兀。
    “等等,他们好像是上届冬奥会的冠军?”
    “Bravo!”
    他们被路人记住了。
    叶绍瑶听看台上的人们私语,赞同他们的所有褒扬。
    她和白黑组合的同台竞技并不少,尤其作为同门这几年,月月都能打照面,生活中则见得更勤。
    对于他们的节目,她了如指掌。
    绝佳的水平搭配强烈的表演张力,叶绍瑶十数一次地感叹:“妈妈,我看见艺术品了。”
    对,别人都是这么说,白黑组合的每套节目都是可以被藏入花滑史册的殿堂级存在。
    尤其是自由舞。
    但对于这样顶尖水准的运动员,格林的要求自然更高,她打断其他教练的赞美,剑指Rowan的节奏问题。
    “你的节拍还是有点吃音乐,这在快步舞中会更明显。”
    这话一出,他们的图案舞应该吃了“Time”符号,可能不止一个。
    不过这样微弱的失误,用肉眼基本不可察。
    等待的时间有些久,久到五练才滑暖和的身体有些发冷,叶绍瑶蹲在地上,把腿也折进羽绒服。
    “该把外套脱掉了。”季林越蹲在她身边,轻声说。
    他们需要足够的温度保持肌肉活泛,但又要杜绝低温环境影响状态。
    “最后一组选手,叶绍瑶/季林越。”
    虽然格林教练曾说自己绝不夹杂个人情感,但举起话筒的那一刻,她首先破了功:“祝你们好运。”
    “保证完成任务。”叶绍瑶回答。
    牵着季林越踏上冰场,裙袖被风吹得干瘪,贴在胳膊上发痒。
    把她拉入自己的角色。
    行礼,致意,分开,beginningpose就位。
    他们本赛季选择的快步舞曲参考了百老汇音乐剧《四十二街》,节目中也有贯穿情节的演绎。
    这是灰姑娘一夜成名的故事。
    中心对称式的压步和刀齿步开场,小托举后顺势换位,华尔兹握法衔接一段接连转体的舞蹈,两人跨过冰场的短轴,在板墙边进入图案舞。
    第一个关键点,女伴浮足/交替前后交叉,右后内刃捻转一周半后以外刃滑出。
    第二个关键点,男伴同样交叉浮足,并在转三后接一圈右前外刃捻转。
    第三和第四关键点,换位接摇摆式闭式乔克塔,最后以捻转步结束图案。
    单足急停铲起的冰花和他们的刀齿步一样明快潇洒,溅落在裤腿上,亮得像夜空中的星体。
    他们在衔接的舞蹈中融合了百老汇经典的踢踏动作,两人以华尔兹握法相对,叶绍瑶仰着身体,让自己的肢体尽量舒展。
    这部音乐剧并不如曾经所看的《歌剧魅影》、《罗朱》有名,甚至在繁华的多伦多,他们还能买到网站的打折票。
    不过《四十二街》的观感没有跟着票价降低档次,舞台复刻出1933年M国经济萧条下的纸醉金迷,一个单纯的女孩敲开百老汇的大门。
    这是叶绍瑶最喜欢的一个情节,佩吉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朱利安,铿锵地说:
    “我知道自己只是表演中的一粒尘埃。
    “但把所有尘埃聚集在一起,就会得到一个活生生的、美丽的东西。”*
    弧线托举,叶绍瑶降低姿态,向后伸手箍住季林越的后颈,利用核心翻上去,左膝跪在他的肩头,手臂从身侧抬起,宛如在舞台初生的新星。
    外勾步进入中线接续步,两人沿着冰场的长轴滑行,配合肢体舞蹈向前踱步,内刃鲍步转体,两次后摇滚步后又接中心对称的乔克塔。
    一路到长轴的尽头,他们再次面对面相握,借小托举改变凯利安握法,转身进入三组不同用刃和转体方向的同步捻转步。
    欢乐与鸡血在明丽肆意的歌声中收拢。
    他们停在中央,一串刀齿步模仿踢踏的舞姿,结束。
    自我满足感在此时飙升。
    叶绍瑶说,这是她久违的表演,激动到有些岔气。
    季林越不知好歹地问:“不是因为体能吗?”
    而后挨了一记眼神刀。
    “你可以质疑我的能力,但不能质疑我的体能。”她说。
    这可是她从小就引以为傲的优点。
    “孩子们,”见人久不过去,格林出声打断他们,“请不要忘记赛后礼仪。”
    携手谢幕,一场比赛才算最终结束,他们滑向场边,等待审判。
    “稍等,我们正在整合分数。”
    叶绍瑶放松肌肉,贴着板墙往裁判席探,零星能看到几个字符。
    格林侧身挡住视线:“我先说一说你们的问题。”
    季林越的表现一如既往,节奏都卡得刚好,表现力也有所提升。
    问题的大头出在叶绍瑶身上。
    她回到冰场的时间并不长,腿脚没有活动开,下肢动作有些僵硬。
    尤其在关键步的浮足/交叉时,差点用力呲冰上齿。
    不过也有值得表扬的地方,他们这场的用刃很干净,回放看不出任何问题。
    “最后是你们的默契,”格林说,“距离的稳定性还要提高,否则会显得部分握法模棱两可。”
    攀登到接近山顶的地方,一步就是一个风景,一分就会差一个水平。
    所以要把所有可能的减分项及时扼杀在未生时。
    旁边的电脑散着热气,扑在手臂上,吸引叶绍瑶去看。
    裁判还在回看她和季林越的衍生步,一个深用刃的莫霍克步。
    女孩开始支着下巴自我欣赏。
    真标准,她想。
    根据ISU规则,本赛季的图案衍生步按照男女伴的完成质量分别定级。
    这更注重选手个人能力的展现,也让衍生步的含金量大大提高,即使两人都被判定为两级,基础分值也会比2017赛季的“PSt2”高出一分不止。
    没有其他大问题,裁判们在最后给出二至三分的加分,GOE加2.08分。
    “天呐。”她回头看季林越。
    他们只这一个技术动作,就拿到了将近十分。
    回放工作结束,话筒重新递回格林手中。
    她是叶/季的教练,最具有发言权。
    “你们这套节目的定级很可观,”她沉吟,“我认为比White和Black的表现出色。”
    谁和谁?
    叶绍瑶差点以为场内扬起的微风篡改了话语的本意。
    教练说,他们在今天的表现要优于白黑组合。
    “真的?”脑袋正炸着烟花,嘴先替她问出来。
    “当然,这是我的个人判断。”
    她一时分不清,这句“当然”是对自己的肯定,还是一个中庸的转折。
    没有小分表,手写的数据打印出来,志愿者递到他们手中。
    “叶/季技术分46.37分,节目内容分37.24分,韵律舞总得分83.61分。”
    比白黑组合的82.96分高些许。
    眼睛一边看,耳朵一边听,弄得叶绍瑶醉乎乎。
    不过脸上挂起笑容,她的嘴还不忘和季林越炫耀着:“你瞧,农民翻身把歌唱。”
    虽然她私下和Eva的关系还不错,但明面上,对方可是自己好几年的苦主。
    她和季林越一直在奋力追赶,又一直望尘莫及。
    从某种角度来说,白黑组合何尝不是他们的榜样,或者说目标。
    但突然的,目标被攥进手里,幸福从天而降。
    含金量暂且不提,超过了就是超过了。
    “我中午要大吃特吃。”叶绍瑶想,她要犒劳自己。
    季林越拆掉她死紧的盘发,柔声说:“下午有合乐练习,晚场要比自由舞,不宜暴饮暴食。”
    她当然知道。
    “我嘛,过过嘴瘾罢了。”
    漫长的休息时间,在狭窄的退场通道里,他们迎面撞见逗留的Eva。
    就她一个人,似乎在刻意等谁。
    “怎么还不去吃饭?”叶绍瑶问。
    Eva把短发别在耳后,自带精英人士的干练气质,谈吐也保守克制:“刚刚有幸看见你们百分百的实力。”
    原来是说这个。
    叶绍瑶自认扳回一城,邀功说:“我终于不用请客了。”
    她们之间有个赌约,队内考核的败者需要支付对方的餐饮费,起因是前几年,IAM附近开了一家超好吃的法餐馆。
    叶绍瑶犹记得,当时的考核还不是一月一次。
    输的次数多了,她开始合理怀疑,Eva和Rowan早就从别处听到风声,打赌是为了吃白食。
    因为她和季林越从来没有胜过哪怕一次。
    “自由舞后才尘埃落定。”
    Eva少有地露出笑容,额前的碎盖衬得眉目轮廓柔和,和她平常的冷酷性格好不相称。
    “我知道,”叶绍瑶同样笑着,“过过嘴瘾罢了。”
    毕竟,能说出口的机会也不多。
    但实践证明,他们的地位并非不可撼动。
    珠穆朗玛峰也并非从出世之初就高达8848米。
    第180章 就说晚归会出事吧。
    自由舞定级的问题,叶绍瑶和季林越从赛季初就注意到了。
    四级托举,三级同捻步,两级旋转,一级单足接续步。
    对此,冯蒹葭评价他们的角色,不像跳探戈的舞伴,倒像忙着去完成任务的史密斯夫妇。
    两站俱乐部联赛后,他们首先飞回蒙特利尔返工,把接续步和旋转重新排了一遍。
    但效果不理想。
    九月的M国经典赛,第二版自由舞首登赛场,难度步法依然没有全被认定,节目内容分更是不比上赛季。
    此后数次调整,连编舞师也失去耐心,打算推翻重来的时候,疫情中止了所有计划。
    转眼就是赛季落幕之战。
    他们恢复合训的时间尚短,手里的节目还是大奖赛的版本。
    当时,两个二级步法影响了基础分值,导致他们两度与领奖台擦肩而过。
    今天的自由舞是硬着头皮上的,手里握着韵律舞的微弱优势,叶绍瑶把肌肉绷得很紧。
    白黑组合在自由舞中及时找回状态,拿到不逊于总决赛的成绩,虽然不计入国际滑联官网,但不失为一个惊喜。
    她算了算,要想在最终赛果上领先,首先要超过自己的职业生涯最好成绩。
    于是,队内竞争变成了同自己的较劲,她在滑行中尤其注意肢体的韵律。
    《PorUnaCabeza(一步之遥)》*的提琴声明快有力,两道黑色的身影在冰上交汇,滑行踩着鼓点,他们带来了一套赏心悦目的冰上探戈。
    选手滑得淋漓尽致,裁判内部的争议却不小。
    有几处用刃在模糊地带,所以难度步法占比几何,很难判定。
    最终,技裁选择中庸之道,两级蛇行步,三级单足接续步,GOE加分均在1.00上下。
    和白黑组合的分数岔开一截。
    没看到摄影师的跟拍画面,叶绍瑶对自己的表现没底,指着数据问:“为什么蛇形步会同时存在‘-2’和‘+4’的情况?”
    裁判的评判如此不统一,这太少见了。
    “难度步法的用刃越暧昧,裁判的打分越主观,”格林说,“何况你们进入蛇形步的时机不对,压步压缩太多时间,容易给人留下低难度的印象。”
    重音前的节奏并不明朗,这也是他们在衔接中顾此失彼的原因。
    歌曲的名字真是一语成谶。
    他们距离完美,还有一步之遥。
    ……
    节目嘛,还是要继续改良的。
    虽然旧的赛季结束,国际滑联将发布关于新赛季韵律舞的图案和舞种要求,但自由舞不受拘束。
    踩实了才能迈下一步,这是人类从幼儿摸爬滚打时就该明白的道理。
    季林越对沿用节目没有意见:“我们的确应该在现有节目上做加法,而不是忙着打造另一套只能堪称及格的节目。”
    属于时令游乐园的最后狂欢落幕,摩天轮的轮廓光自上而下熄灭。
    城市的霓虹似乎呆滞了一会儿,而后才将映亮天际的光束施舍给地面的漆黑,小时候的语文课本将它形容为华灯初上。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冰场的看台坐了许久。
    久到工作人员已经将冷却系统关闭,融化的水迹顺着冰面的沟沟壑壑积成小水洼,在路灯和月光之下,成为被风吹过的柔和缎面,划分功能区的蜡纸浮在水面上,是点缀缎面的花。
    夜晚的气温还带着初春的微冷。
    而他们要度过一整个夏天,才迎来新的挑战。
    叶绍瑶蜷在座位上独自惋惜了很久。
    2020年并不如期待般充满希望,复盘就像将咀嚼过的甘蔗再过一遍嘴,浪费时间。
    虽然此前,他们已经被迫浪费了半个赛季。
    她掰着指头算,新的四月又过半了,时间像开了倍速一样,她和季林越将迎来二十五岁。
    对于这个年纪,浪费半个赛季是十分奢侈的事情。
    “Rowan问我们,去不去小香普兰街?”
    季林越的询问在静谧中显得突兀,但又不带棱角。
    他们在魁北克城待了小半个星期,未来还要逗留好几天,完赛的大家揣着假期,说一定要逛逛这座闻名的老城,看这里的教堂有什么不同。
    如果可以,还要研究研究沿圣劳伦斯河游回蒙特利尔的可行性。
    叶绍瑶突然就蓄好心情:“就我们俩,随便去哪。”
    和组里的朋友接触得多了,她通常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对逛街如此热衷。
    尤其是来来回回路过了好几次的小香普兰街。
    明明凹凸的石墙,还有千篇一律的木格门窗,都和滑冰学校旁的老街没多大区别。
    但她忽然就生出逛街的欲望。
    景与景是不一样的。
    即使是砌在同一面墙上的砖,楼顶和墙根的风景也全不相同。
    “季林越,你听说过《鬼怪》吗?”
    季林越点头。
    “这里就是它的拍摄地。”
    他往左右看了看,很普通的街景,略有坡度的小路,墙上挂满花篮,因为不是商业街,游客不多。
    “是这扇门,”叶绍瑶指了指身后,“女主通过这扇门穿越到这里。”
    她一路走一路讲,晚风灌进风衣,脸颊有些微醺。
    “在这里,女主拿着蒲公英和鬼怪重逢。”
    “在这里,女主吹灭商店的蜡烛,哭着恳求鬼怪出现。”
    “在这里,”她跺跺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女主对鬼怪说……”
    身边的人抢答:“我爱你。”
    不知哪里的流浪艺人还没收场,单簧管吹了一首又一首,欢快的,舒缓的,甚至还有刻入每一个花滑运动员DNA里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
    庄重得像故事来到圆满大结局。
    “回答正确。”叶绍瑶堆着笑,脚下差点没站稳。
    就说晚归会出事吧。
    街上的酒吧彻夜营业着,连空气中的因子都会醉人。
    总得用什么话题转移注意力,她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说起容翡和张晨旭的事。
    “他俩现在一个在首都,一个在河阳,见面需要隔离小半个月,索性直接谈异地恋。”
    工作也没办法兼顾。
    国内还在开放的冰场打灯笼都难找,他们只能当线上教练,连麦监督学生的训练情况。
    “平昌之后,冬管中心的领导总想逼他们再坚持一个周期,”实在有些冷了,叶绍瑶把脸埋进领口,加快语速,“但现在的情况复杂,俱乐部的人走了不少。”
    她从冯教练那里听到的消息,星未来的会员减少了百分之四十,注册的运动员数量直接砍半,有些甚至要回一半学费,在这条路上宣告退出。
    连行业的头部都不免受到打击,更不提那些没多少资本和师资的小俱乐部。
    生存都成问题。
    他们都是被时代裹挟的人,没有立场去评价什么,只能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默认别人的所有选择。
    能借这个机会及时止损,也挺好。
    但她和季林越是已经射出的箭矢,势必要剑指冬奥。
    所以,脚下的土壤是培育的营养,他们还要继续生长。
    ……
    但回蒙城的第二天,格林就在组里宣布放假,无限期,但不会太长。
    叶绍瑶有些创伤反应在心里,特意发短信问了原因。
    “我要亲自去波卡那边抢人。”
    说这话的时候,格林正在飞往加州的航班上,颇有猎人出门前的高大。
    叶绍瑶和季林越就是等待打猎归来的孩子。
    不久前,波卡洛夫把IAM长期合作的编舞师挖走,各种方式都联系不上。
    她留下的自由舞还是一栋华而不实的烂尾楼,必须得动工修了。
    这假一放小半个月,除了格林在社交平台更新的日志,叶绍瑶没有半点头绪。
    但放松是不可能放松的,她在年初才闲躺了两个月,现在浑身是干劲。
    经维德太太允许,她和季林越在家里腾出一间空房,请工人装上把杆和及顶的镜子,没去学校的日子,就自己练练基本功。
    没有交通成本和上下课的约束,叶绍瑶每日在练功房待得尤其久。
    偶尔和季林越磨合同步率,偶尔大发慈悲放他一马,自己跳着也开开心心。
    但季林越似乎有些怨言,倚在门口看时间:“你今天在这里待了十二个小时。”
    除了训练,连玩手机这样的放松时间也闭门不见人。
    “怕我偷偷内卷,然后惊艳所有人?”叶绍瑶调笑。
    他敲她一记脑瓜:“是担心你没有精力上课。”
    国内复工复产,上班族重新奔赴工位。
    大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大规模的人员流动只会让病毒更活跃,故教育局允许大学生暂缓返校。
    但不返校不等于不开学,继首体大利用线上会议召开开学典礼后,各学院开始以网课的形式恢复正常教学秩序。
    有了不及格的前车之鉴,叶绍瑶老实许多,逢课就打开电脑,参会前还要把室内灯光调一遍。
    但这学期的课太多了,简直像灾难。
    作为大洋彼岸的时差党,他们只能在两个半球的巨大时差里夹缝生存。
    别人匆忙上早八,她和季林越正在解决晚餐,别人顶着正午的太阳奔向食堂,她已经开始梦周公,小憩几个小时,为凌晨四点的针灸学养精蓄锐。
    “这学是非上不可吗?”
    “是的,我亲爱的女士。”
    叶绍瑶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用译制腔自言自语。
    她可不能成为学院第一个因为几次三番不及格而被留级的人。
    她的妈妈,尊敬的人民教师邵女士,尤其丢不得这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