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野生姐姐
    对于要假扮别人姐姐这件事情,林观棠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司空檀用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那就是——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邵轻柏突然对你态度大转变吗?
    首先不可否认,林观棠是个很有好奇心的人。
    其次他也是真心觉得邵轻柏是个很值得结交的朋友,如果真是因为自己的问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他,才让他忽然远离自己,林观棠认为或许需要自己一个道歉,如果能冰释前嫌重生成为朋友就更好了。
    最后,也是因为林观棠的一个猜测——
    在没有见面之前,邵轻柏很自来熟的和他聊天,就是偶尔会喊他老姐之类的,林观棠纠正,他也很顺口的纠正,所以林观棠只当他是习惯性口误,并没有太在意。
    现在想想,有可能不是口误,而是自己的聊天语气让他幻视了他的姐姐,说不一定还被他误认为自己是女生,结果真正见面,发现竟然是一个和他姐姐无论长相还是第一性别都完全不同的人,所以彻底怀疑人生,对他单方面避雷了。
    林观棠思来想去,觉得这个猜测还是很合理的。
    然后他就答应了司空的提议,既然邵轻柏现在不想和身为男性的他交流,那就稍微转变一下思路,用女性的身份接近一下,然后找机会解开心结就可以了。
    总而言之,最后定下的结果就是,林观棠男扮女装,跟着邵轻柏前去“吉量赛车场”的目的只有两个,第一是收集足够多有关那个名叫“阿帕守”赛车手的信息,其二是弄清楚邵轻柏态度大转变的原因。
    负责帮他做装扮易容的是主动报名的闻天歌,当然在做妆容和搭配服饰之前,还是需要先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
    但林观棠过往从未有过男扮女装的经历,对此领域的了解堪称空白,最后表示他看着办就行。
    闻天歌又询问另外一个当事人的意见。
    “邵同学,你希望这位和你搭档的姐姐,是猫系的,还是犬系的,或者狐系的?”
    邵轻柏思索再三,慎重回复:“我希望是人系的。”
    闻天歌给他发了一个“绝望直男”的表情包,就把他完全抛之脑后了。
    虽然说两个当事人都提出了和没有一样的要求,乃至于最后一切全交给闻天歌负责,但为了预防他抽风发挥,所以事先还需要先经过一番审查,才能最终确定要将林观棠装扮成什么类型的女性。
    这件事情告知给林观棠的时候,林观棠也表示理解,没有多问具体的审查过程是什么,只是确认了一遍做装扮的时间地点,就没再多言。
    当天下午三点,林观棠按照地址找到约定好的酒店房间,通过预留信息拿到房卡,敲了敲门确定身份,打开门时,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衣和蓝紫色格子裙的少女背对房门坐着,略微弯腰,拱起的一条脊椎凸起一条优美的曲线。
    等她转过身来时,果然是一枚妆容精致的美少女。
    美少女手中握着一只刮毛器,朝站在门口的林观棠挥了挥手,露出灿烂的微笑。
    林观棠对上她的笑脸,心中却警铃大作,他可没做好开门后却是面对一个陌生少女的准备——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等在这里的不应该是要为他做妆造的闻天歌吗,怎么会是一个陌生的美少女。
    自己应该没走错屋子吧,而且刚才也问了屋子里人的身份,所以现在的状况是……
    林观棠和美少女对视了两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些熟悉,又忍不住视线下移——倒也不是他想做这种无礼的举止,实在是对方分明穿着短裙,却姿态非常豪放的一只腿搭在另外一只腿上,而且袒露出来小腿上还留存着刮了一半的腿毛,实在很难让人忽略。
    林观棠冷静思考,谨慎分析,最后试探询问:“你是……闻天歌?”
    美少女打了一个响指,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笑吟吟的说:
    “眼神不错嘛,一般人可很少能认出来我的装扮,猜不到我的真实身份。”
    林观棠:……
    呵呵,那是因为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一个可能就算再不可置信,也肯定是现实了。
    而且,请不要太苛刻一般人,按照传统朴素的审美印象来看,一般人真的很难把甜心美少女和S级军校生联系在一起。
    但林观棠还是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临时改变计划,换你扮女装跟他去赛车场?”
    林观棠一边说,一边关上门往房间里走,又打开终端看了一眼,他不记得自己有收到换人的消息。
    闻天歌哎呀一声,十分雀跃的说:
    “你不是第一次女装吗?为了不让你太尴尬,尽早进入状态,所以我才先给你打个样,让你能放轻松,不要那么紧张和抵触,司空学长应该也有告诉你要提前审查我的手艺,真是让人伤心,我的手艺毋庸置疑的精湛好吧。”
    林观棠:……
    原来所谓的审查,不是审查他装扮后的效果,而是审查闻天歌的手艺么,竟然真身上阵,真是太贴心了。
    林观棠看着闻天歌刮完剩下的腿毛,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举一动都很有少女特性,显然是认真研究过这方面的内容。
    如果不是早确认屋子里应该只有一个闻天歌,又排除掉了其他因素——实话说,林观棠也很难把眼前这个美少女和记忆中的闻天歌联系在一起。
    林观棠很怀疑他到底是为了让自己放轻松做个榜样,还是单纯自己喜欢扮女装,这种浑然天成的演技……情报部可真是引进了一个了不得的易容鬼才。
    然后林观棠就被这位易容鬼才仿佛人偶一样摆弄,感觉脸上,甚至脖颈手臂都被涂抹好几层他认不出来的粉末和液体,终于在将近过去一个小时候,成功做完了全部的妆造。
    最终呈现在镜子前的影像,是让林观棠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结果。
    柔顺的及腰长发披散下来,两鬓长发又各自挽起一缕在脑后用雪白的蝴蝶结固定,长长的白纱绸带混在长发里垂落,脖颈处同样系着蝴蝶结形状的绸带装饰,一袭束腰的雪白长裙,披着配套的薄纱披肩,堪称是典雅唯美此类形容词的具象化展现。
    被装饰过的五官仍保留着他的特质,却又觉得大为不同,像是被开过柔光或者羽化滤镜,没原本面容那样线条清晰分明,但多了不少朦胧感。
    闻天歌绕着他来回走了几圈,越看越觉得这简直是自己所创造出的最完美的作品,且忍不住说出口:
    “完美的作品!今夜之后,你一定会成为很多人魂牵梦绕的梦中女神,要不要发群里让其他人看看?”
    林观棠连忙摇头,觉得这就完全没有必要。
    闻天歌也只好失望转身,又让他来回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感觉不太好的,就先去把各种工具收拾起来。
    林观棠独自站在镜子,想了又想,还是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霍世禛,发了之后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莫名其妙,并且突然发一张这种图片过去,说不一定会让他厌烦。
    于是又忐忑不安的等待对方的回复——当然,如果是什么不好评价,那还是和以前一样保持无视沉默算了。
    他可不想第一次进行这种尝试,就收到毒舌差评。
    事实上,霍世禛第一眼看过去完全没在意,还以为他发了什么白玉雕像或者菩萨天使类的图片发过来,那不在霍世禛的兴趣范围之内,因此也就和以往林观棠发各种废话一样忽视掉了。
    随后才有一种违和感生出,又将视线移了回去,点开照片放大,确认真正是林观棠的女装照片。
    显然林观棠的拍照水平不怎么样,甚至有点手抖,导致照片有一种模糊朦胧的效果呈现,但又歪打正着,配合着林观棠一身雪白的装扮,造成了某种奇妙的契合结果——像是尘封许久的老旧照片一样,连带着照片中的人,也有一种仿佛是活在上个纪元的神女感觉。
    总之且不论这张照片拍摄水平怎么样,装扮并没有任何毛病。
    但霍世禛还是无情的提出了修改意见。
    【霍世禛】:长发去掉。
    林观棠看着他发来的消息,感到有些怪异,不是没想到他会挑剔,实在没想到感到不妥的是头发。
    明明霍世禛自己就留了一头长发,甚至比他现在带的这顶假发还要更长,干嘛觉得长发不行,总不能是觉得他留长发的样子很难看。
    但感觉也还好啊。
    林观看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不太确定的问:
    【海棠】:难道是我留长发不好看吗
    【霍世禛】:原来的样子就很好。
    好吧,原来是因为觉得他男生装扮的样子顺眼。
    林观棠啧了一声,在无言以对的同时,又感到有那么一点难以抑制的,心情愉悦的好笑。
    怎么说呢,虽然对霍世禛没被女装惊艳到,有些不明所以的失望,但想想看从一个惯常毒舌的口中得到“很好”两个字的评价——暂且不提是怎么得到的,还真是实属稀有。
    ***
    另外一边,邵轻柏已经在楼下等的很不耐烦,并且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一方面他很想知道所谓的凌晨到底是谁,但另外一方面,想想看是女装的凌晨出现在自己面前,就有些接受无能。
    ——鉴于邵轻柏对林观棠的抵触心理,所以在出发前,只告诉他扮演他远方表姐的人,是前些时日风头正盛的凌晨同学。
    然后就把邵轻柏吓了一跳。
    在他的印象里,那个前段时间很有热度的凌晨,好像是凶神恶煞的壮汉一个吧,怎么能扮演他姐姐!
    想象那种场景,都感觉要崩溃掉了。
    那倒也不是邵轻柏对身材壮实的女生有什么偏见,实在是“姐姐”这两个字他喊了这么多年,已经彻底和他老姐绑定,其他暂且不论,至少他老姐属于偏瘦的体型,虽然总对他不耐烦,但长相也是温婉类,和传说中的凌晨完全是不搭边的存在啊。
    但答应的事情又没办法反悔,只能期望闻天歌的手艺真的能和他自夸的那样精湛,可是想想看闻天歌和自己不对付的日常,又觉得他说不定会故意给凌晨画个丑妆来报复自己。
    于是邵轻柏近乎是全程煎熬的等待,尤其是在凌晨超过约定时间还没出现,说仍在妆造中的时候,更让他倍感绝望,整个人无神的瘫倒在椅子上,已然脑补出一个膀大腰粗,浓眉大眼,留着胡子,说不一定还要点着一颗大痣的恶搞形象出来。
    直到窗户被人轻轻敲了敲,他才从自己的脑补中回神,把车窗降了下去,然后朝外看,发现是窗外是一位脖子上系着蝴蝶结纱带装饰,穿着天蓝色上衣,留着及肩长发的陌生漂亮姐姐。
    此刻正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透过车窗向内看,和邵轻柏对视的瞬间,她就朝邵轻柏浅浅笑了一下,带着青春的朝气与知性的矜持,蓝色的眼睛仿佛是澄明天空一样纯粹夺目。
    邵轻柏和她对视了片刻,感觉脸有些微微的燥热,勉强压下去烦躁的心情——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笑吟吟的来找他问路,自己也不能臭着脸吧。
    咳了一声之后,才问她是要找谁,是不是迷路了什么的。
    然后对方的笑意更甚,歪头说:
    “当然是来找你,我就是你要等的凌晨。”
    声音有些轻柔的低沉,颇有中性美——已经是林观棠紧急练习伪声的最好效果了。
    林观棠自我介绍后,就看到邵轻柏瞬间瞪大了双眼,仿佛是被雷击了一样僵硬在原地,就连声音都哆嗦起来:
    “你,你是凌晨?”
    说好的长相凶神恶煞的壮汉呢!
    ——论坛害我!
    邵轻柏一时大脑过载,抽风的说了一句:
    “这只是个小任务,你没必要抽脂减肥吧。”
    林观棠:……
    因为要换掉长发,所以也需要连带着把适合的衣服重新换上一套更合适的,幸好闻天歌带的东西足够多,就是重新换装扮需要多花费一些时间。
    林观棠原本还在为迟到感到愧疚,听到邵轻柏这种离谱猜测,一时间也忘了道歉,只感觉他的脑补还真是有够刁钻。
    林观棠抿嘴朝两边撇了撇,扯出一个假笑,然后收敛表情,没好气的说:
    “如果我说我还有另外一个你更熟悉的身份,你不会要问我什么时候变性了吧。”
    这次说话倒是没压着嗓子,于是真叫邵轻柏感觉有点熟悉,但又完全想不出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不过看着他那一双蓝色的眼睛,下意识想到了刚才还在脑海中的闻天歌——毕竟闻天歌也是蓝色的眼睛。
    但想想看眼前这个让他刚才稍微有那么一点动心的人竟然是闻天歌那家伙,就更惊悚,甚至想吐了——这种噩梦一样的事情千万不要是真的啊。
    邵轻柏一边说出这种猜测,一边又拼命自我否认:
    “你,你难道是闻天歌假扮的?不对,他枪法很垃圾的,怎么可能会有成为枪神的潜质,成为枪法黑洞的潜质还差不多。”
    林观棠:……他知道你这么评价他吗。
    林观棠沉默片刻后,也只能心情复杂的说:
    “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闻天歌,那你们关系还真是很好。”
    不过,又很不留情的说出枪法很垃圾这种评价,关系好不好的,似乎还需要打一个折扣。
    尤其是在听到林观棠这句感慨后,邵轻柏露出好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关系好像不是好而是很糟糕了。
    邵轻柏大概是真觉得这种可能性太耸人听闻,非要问他到底是自己认识的哪个人假扮,但林观棠因为各种原因,并不打算自己袒露身份,于是只让他在哪里猜来猜去,然后自己眼观鼻鼻观心,打开终端认真的看地图。
    准确的说,是看系统诃息为他调出来的整个赛车场包括周围娱乐设施的立体影像。
    ——这是林观棠最新被激发出来的爱好。
    从唐老师带着他在凌乱如同蜘蛛网一样的来去自如的穿梭,无比轻易的甩掉察觉不对追过来的人时,林观棠就已经深深意识到记地图的重要性。
    所以他回去学校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O院的地图和立体模型图之类的全翻出来认真研究了一番,甚至连每栋楼里每一层,乃至每一间屋子是干什么用的都查阅了一遍。
    他的记忆力相当不错,用了一周的时间,把地图背熟之后,闭上眼睛稍微回想,整个O院的建筑都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那是一种分外奇妙的体验,现实中也许他用一天时间也走不完O院的每一个角落,但在脑海中,只需要稍微一想,就能瞬间挪移到他所想去的每一处建筑,推开每一扇门。
    而当他推开门后,教室里便浮现出现实世界中同学们神情各异的面容——当然是林观棠根据真实场景所回想出来的记忆。
    来去相当自如,时间可以定格,细节无限放大,那是相当美妙的体验,至少让现在的林观棠很沉浸其中。
    所以在得知这次任务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后,他就让诃息调出了赛车场的各种地图和设施装备,在来之前他已经熟悉的差不多,只是路上无事可做,所以再复习一遍。
    毕竟他真的很难跟上邵轻柏说话的强度。
    一直到了目的地,林观棠听都听累了,邵轻柏却还是在没任何疲累的说话——当然谈论的话题也已经从林观棠的身份是谁,到了对军校生活的抱怨,再到有关赛车的各种话题……
    一路上竟然能从头说到尾,叫林观棠从心底感到佩服,毕竟他还真是没见过比邵轻柏还能说的人,这样对比起来,邵轻柏竟然能忍住这么多天无视自己的存在,就算是在群里聊天也和自己完全错开出现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他对“林观棠”是真的被伤的很深,还是他这样看起来大刺咧咧藏不住事的人,竟然也有如此能容忍的一面。
    只是这么一想,就更让林观棠觉得,需要等先彻底搞清楚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讳莫如深,然后才能考虑袒露身份的事情。
    但那也是今天以后的事情了。
    ***
    吉量赛车场在郊外的一处荒山附近,场地颇大,还有一整个盘山公路也作为赛道的选择项之一。
    林观棠他们还没到现场的时候,就有一群人认出来邵轻柏的车牌,站在路边挥手示意,等到开车进场,熄火途中,一群人已然追着围了上来,隔着车窗,十分热闹激动的和邵轻柏打招呼,又或疑惑或讶异的看向坐在副驾驶的林观棠,惊讶的问他们之间的关系。
    等到邵轻柏下车后和他们一群多日不见的朋友终于叙旧完毕,林观棠才开口来做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是邵晨,邵轻柏的表姐,听说邵轻柏赛车很有意思,所以想要来看看。”
    邵轻柏脸色扭曲了一下,虽然很不想开口称呼,但现在他们是同伴关系,于是还是只能怀着一种悲壮牺牲的心情打掩护:
    “嗯……就是他说的那样,他……我姐没来过这种地方,只是来看个热闹,等会儿你们多照顾他点,别捣乱。”
    原来这位漂亮姐姐不是邵轻柏的对象啊——
    众人眼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就跟着一叠声的姐姐好姐姐有对象吗姐姐接受姐弟吗姐姐接受小三上位吗……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林观棠挑了挑细长的眉毛,没想到邵轻柏的这群兄弟竟然有如此超前的求偶观,邵轻柏同样扶额,有一种好友们太没出息让他也跟着丢脸的感觉。
    欢腾热闹的和谐场景中,忽然便从人群外突兀的插进来一道轻佻的声音:
    “怎么,看这阵仗,是那个邵大少爷来了啊。”
    散漫的,带着轻蔑敌意的声音穿透人群,叫原本都还乐呵呵的众人都变了眼色,有些慌张,有些嫌恶,有些无奈,纷杂的情绪化为复杂的神色落在邵轻柏的身上,又纷纷让开了道路,好叫邵轻柏看清对方到底是谁。
    来人墨色浓眉三白眼,穿着黑色铆钉夹克与大面积涂鸦的内衬背心,头发同样染得五颜六色,叼着一只香烟,倒是叫人一眼看出来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家伙。
    他的身份,显然就是那位“阿帕守”了。
    阿帕守从人群中间脚步散乱的走到了邵轻柏面前,将邵轻柏上下打量了一通,颇为轻蔑的说:
    “你就是邵轻柏啊。”
    然后又同样的将站在一旁的林观棠也上下打量了一通,吐出一口烟圈,用更为轻佻的声音说:
    “哟,还带这么好看的对象来,怎么,要不要打个赌,你输了,把她让给我。”
    “首先,我没这种低劣的爱好,其次——”
    邵轻柏掰了掰手指,比赛还没正式开始,他的眼中已经冒出疯狂的神色:
    “我本来只是打算稍微赢你那么一下来个友谊赛算了,但现在我改变主意,要让你死的很惨。”
    对方闻言便哈哈大笑,对这种威胁性的宣战似乎已经听惯,所以毫不在意,甚至觉得可笑:
    “那就试试看吧大少爷,我倒也想知道S级alpha到底S在哪里。”
    不过几句话之间,两个人就已经完全确认对彼此的厌恶,和要将对方打败踩在脚下的决心。
    不需要再有任何人煽风点火,甚至叫围观的人为他们两个之间突生的怒火与战意感到诧异和忧虑,因为预感到今夜的这场比赛必然会非常精彩——
    或许说非常惨烈。
    第52章 赛车事故
    来赛车场的人,本来就是为了追逐速度的刺激,所以在听到邵轻柏和阿帕守之间的呛声后,只是短暂的安静,然后整个赛车场此起彼伏爆发出巨大的欢呼起哄声,催促两个人赶快赛场上比试一场。
    说话之间,邵轻柏被一群人簇拥着向赛场走去,至于林观棠——他是跟着邵轻柏过来的,一身装扮也很有女神风范,几乎没等他说出太多话,就被邵轻柏的一众狐朋狗友簇拥着坐到了围观席最中央,视野最好的位置。
    于是受到的噪音攻击也是加倍,有一种耳朵分分钟要炸掉的感觉。
    邵轻柏与阿帕守是先在平地来了一场热身赛,每一圈两个人的车跑到围观席附近时,都有一群人在不要命的嚎叫,中间又夹扎着双方支持者的互相隔空叫嚣,更让林观棠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很后悔没带耳塞之内的东西过来。
    但是这种程度的噪音,恐怕什么耳塞都不管用,除非他直接把两只耳朵戳聋掉。
    好在热身赛并没有太长时间,但赢了之后的欢呼声也不比比赛过程中的分贝低,虽然落败的一方气势低迷,但这场热身赛的获胜方是邵轻柏,所以林观棠还是继续遭受了一番声浪攻击。
    在巨大的欢呼声中,邵轻柏一把拽掉了头盔,顶着一头蓬起来的发丝趴在车门上,看向阿帕守,拇指朝下,朝他做出了一个历史悠久的帝国通用友好手势:
    “我说了,你会死的很惨,在我面前,你只能做落水狗,掉毛鸡。”
    落败的阿帕守已然没有最开始时候的从容,去掉头盔后,也更能叫林观棠看清他的面部表情——他瞪着邵轻柏,仿佛眼睛冒火一样,又因为太过愤怒,甚至浑身颤抖起来,仿佛是病发一样。
    林观棠下意识为他的身体担忧,但环视一周,却发现并没有任何人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好像没注意到阿帕守的异常一样。
    甚至支持阿帕守的人,也还在大声的喊着说他刚才只是不在状态所以才会输掉,再来一次一定能打败邵轻柏之类的话,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对阿帕守明显不对的身体状况表达任何的质疑。
    很快,林观棠就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只见阿帕守被人强行拽下场,另外一边,又有一名中年人提着一个箱子快步走到了阿帕守的身边,手段熟练的将箱子打开,给阿帕守打了一针,又从箱子里取了几颗药出来让他喝水服下。
    邵轻柏也过来休息,只是和林观棠说了几句话,就被一群小弟簇拥起来。
    林观棠的注意力也更多放在阿帕守那一边,看着他服用药物的全过程,立刻意识到那就是和自己的任务有关的线索,但他身为邵轻柏这一方的人员,这个时候过去询问有关药物的事情,恐怕很难有结果,于是也只能故作无知且好奇的询问:
    “他吃的什么?”
    作为他们赛车圈忽然爆火的“逆袭顶流”,阿帕守的一举一动应该都被人悉知,无论是浑身发抖装若发病还是打针吃药,既然不避开人群,一众人等也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那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答案已经被众人悉知——至少表面上的原因,就算是邵轻柏这一边的人,也应该也都了解过了。
    果不其然,林观棠话音刚落,周围就有人开口回答:
    “谁知道,镇定剂之类的东西吧,说是为他专配的特效药之类的,之前和猴子比赛的时候输了一次,这家伙也是气的发抖,然后打了一针就不抖了。”
    又有人说:
    “什么特效药,我感觉其实就是兴奋剂,只不过说的好听而已——咱们这又不是什么正经赛事,他打兴奋剂咱也只能私底下骂两句,哇塞,姐姐你没看过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情况,本来这家伙的技术是铁定赢不过猴子的,打了一针后吃过药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疯起来了,故意撞车把他撞得骨折,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
    周围的人正说的兴起时,忽然插进来一道突兀生气的反驳声:
    “没想到你们这群少爷心思原来这么龌蹉,跑不过就是跑不过,污蔑人打兴奋剂故意撞车算什么本事!”
    齐刷刷一群人的回望中,插话进来的眼镜少年虽然神情有些慌张,但还是坚定维护自己的偶像:
    “都说了药就是改善体质的药而已,说得好像你们一辈子没吃过药一样。”
    旁边经过的另外一个人也跟着附和:
    “就是,我看是你们觉得输给一个病人输不起所以才说是打兴奋剂,哦——我知道了!你们也是觉得邵轻柏一会儿会输得很惨,所以现在先给他找个输掉的理由是吧。”
    然后邵轻柏这群人里面也很不服输的回骂起来:
    “哥几个是在和姐姐聊天,有你这四眼仔什么事儿啊就插话进来,阿帕守的狗滚你们那边去,看你长得那丑样,别站在这里丑到邵姐的眼了。”
    ……
    林观棠:……
    林观棠看着两群人忽然就吵了起来,一时间很有些无奈头疼。
    看到另外一边有更多阿帕守的支持者被吸引目光走过来,林观棠也顾不上头疼,连忙出声调解,赛车场的服务生也跟着劝和,好歹没让这场小摩擦真演变成大型互殴现场。
    身为邵轻柏的“姐姐”,林观棠想了想,又去赛车旁边买冷饮的地方,为一群人买冷饮解渴,算是一种安抚手段——
    在周围此起彼伏感激涕零的姐姐声中,林观棠看着一下子被刷掉的近千星元,却是心在滴血,很努力才勉强让自己保持微笑的表情。
    赶紧又安慰自己这笔钱并不是他支付,而是作为收集信息的任务经费,直接由诃息划账支付,甚至不需要林观棠出钱预支,然后心情才渐渐缓和过来。
    前后不过十几二十多分钟的时间,等人群散去,林观棠再看向阿帕守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甚至在注视到林观棠望来的目光时,还有心情注视过来,对他挑眉歪嘴的笑。
    ——看来是真的恢复理智了。
    但也不一定。
    因为阿帕守又转身过去,再次看向邵轻柏的目光,却比刚才还要疯狂——甚至含着仇恨与愤怒。
    林观棠无视掉周围此起彼伏响起的“这小子竟然敢调戏咱姐”“轻柏这不能忍”“你小子等着倒霉吧”……之类的起哄话语,认真思索起来阿帕守露出这种目光的原因。
    难道和邵轻柏有仇?
    那也不对,看他对邵轻柏也不是害怕的样子,如果真有仇,应该一开始就去找邵轻柏挑衅,而不是这么迂回,找人赛车,最后让这群手下败将去找邵轻柏来迎战。
    ——应该不会有人采用如此麻烦且结果不确定的方法来报复吧。
    林观棠猜测阿帕守对邵轻柏的恨意从何而来,一边回应旁边人说的话:
    “按你们刚才的说法,难道待会儿他也会变得疯狂,说不一定还会故意撞车害邵轻柏受伤?”
    周围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答案是肯定的,但问话的人可是邵轻柏的姐姐,如果说的太残忍,让这位姐姐留下心理阴影那不就糟糕了。
    说不一定还要被邵轻柏骂——虽然邵大小姐从未出现在他们这些人面前过,但江湖上一直有邵大小姐的传说,具体表现在邵大小姐不开心就会找邵轻柏的麻烦,邵轻柏被骂了那就会找这群狐朋狗友抱怨……
    于是虽然邵大小姐本身其实性情稳定,但在邵轻柏三不五时的抱怨中,也很容易让这群几乎很少见过邵大小姐的人留下一个盛气凌人,脾气不好,不能轻易得罪的形象——
    另外一件事是,虽然林观棠一开始就说明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邵轻柏的表姐,但显然更多人直接把二者混为一谈了。
    毕竟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注意细节,认真记住林观棠说的每一个词语,尤其是在这种充满噪音和的地方,能把大概意思听懂,不产生相反的歧义就很不错了。
    最后还是其中一个人扣了扣鼻子,稍微委婉一点的回答说:
    “其实更多的原因还是阿帕守信息素暴动了才让猴子招架不住,但邵哥他是S级,又特别有经验,应该没事儿,姐你也不用那么担心。”
    “说起来这个,姐姐告诉你个秘密——大家都觉得这人是觉得自己有S级的水准,但又评不上S级,所以才非要找个赛道来证明他的实力援远远不止A级,是早就能划分到S级的水准。”
    “今天如果他真能赢过邵哥,感觉明天就要昭告天下S级也就那样了。”
    “呸呸,乌鸦嘴,怎么可能赢得了邵哥,你到底哪边的!”
    ……
    一片吵闹声中,林观棠只静心倾听,分拣这些八卦中有用的信息,另外一边,在短暂的休息后,两个人已经确定了正式比赛的场合——那就是沿着旁边的盘山公路来一场比试。
    不比刚才热身赛可以直接看到全程,沿着盘山公路开启的新一轮比赛,围观群众就只能通过几面大屏来围观,但就算是如此,也看的人屏气凝神,忍不住就忘记呼吸。
    刚开始起步的时候,还能勉强看到两辆车的全貌,到中途时,两个人的车速已经快的只有一道残影,放慢几倍速度才能看到车身。
    到各种拐弯地方,就更是凶险,摩擦地面发出的巨大声响与飞溅的火花,仿佛下一秒就要撞山或者跌下山崖,又或者直接连人带车撞飞。
    尤其是看着两辆车在擦身而过时,更是堪称心惊肉跳,直叫人担心会直接撞在一起——因为两个人之间无限贴近的侧身,就算是林观棠这个外行人,也好几次看出来是故意的挑衅行为。
    那已经不仅仅是赛车,而更像是通过这种方式在战斗。
    漆黑与火红的车辆来回交错试探,像是墨黑的虎与血红的龙在山道上互相斗争撕咬。
    车辆之间的较量透过屏幕传到山下时,两股互相绞杀的信息素也已经弥漫到了山下,掺杂着血腥的气息,席卷整个赛车场。
    该说不愧是S级的alpha,信息素被完全释放时,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叫人出现各种同性相斥且压制不过的不适症状。
    赛车场倒是很习惯的开启了防备装置——强力冷风将挟裹着抑制液的雾气送到观众席,仿佛是淋了一次细密的冷雨。
    林观棠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全面的防备,但也同样感到不适,有些头晕目眩,他按了按眉心,不由担忧山上的状况到底如何。
    那两个人的信息素竟然能扩散到这种地步,就算是S级,恐怕也到了安全临界点。
    但显然,就算是现在叫停,也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不可能立刻就停下来这场斗争。
    也正如林观棠所言,在某一处拐点,又一次擦身而过后,阿帕守所驾驶的车辆不受控制的晃动了一下,而后过了不到十分钟,就又剧烈的左右摇晃,已经完全没有追上邵轻柏的可能。
    就连信息素都在瞬间分出了胜负。
    属于邵轻柏的,夹杂着青柠酒水的味道,虽然也有些强弩之末,后继无力的衰弱,但也还算是平稳的下降,但属于阿帕守的,如同生姜一样的辛辣味道信息素却几乎是瞬间被打击的完全消散碎裂,倒是血腥气息翻腾的更加浓郁。
    像是腾飞的蛟龙失去鳞片,只剩下鲜血淋漓的骨肉裸露在外。
    林观棠心中拉起警报,正想找人问信息素异常失控怎么抢救,就听见一阵慌乱的尖叫声响起。
    林观棠抬头去看,正对上阿帕守所驾驶的车辆一头撞上了山崖,在山道上来回转了两三圈,最后才一头冲破护栏,撞到旁边的山林中,于是又有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响起,赛车场出现各种碰撞伤害实属常见,但若真出了危及性命的意外,也没那么淡定。
    ——不幸中的万幸,已经过了山崖的路段,不然恐怕真的死无全尸。
    虽然眼前的状况也没好多少。
    见出了事故,一群人连忙跑了出去,林观棠也搭车上山去看情况。
    到达半途的时候,就听见山上一阵爆响,于是每个人的表情都无限凝重,林观棠也同样脸色苍白,心跳加速,神思慌乱,几次深呼吸,才叫自己完全镇定下来。
    快要到达爆炸点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邵轻柏的车停在一旁,地上有着极深的摩擦痕迹,足以见得驾驶者刹车之急切。
    一群人下车之后,才发现邵轻柏依靠着路边的一棵树坐着喘气,他的身边则是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阿帕守,而身后不过几十米远,是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的车辆。
    “邵哥。”
    “邵哥你把他救出来了啊。”
    “吓人人了,还好你反应快把人救出来,不然可真惨,这下可以放心了。”
    ……
    “放心的有些早——”
    邵轻柏的表情却十分凝重,他和林观棠对视了一样,林观棠就已经意识到事情恐怕没看上去那么好运。
    他拨开人群走了过去,就看见地上一滩的血迹,阿帕守整个上身都几乎被血迹蔓延。
    很快也有其他人看出来异常,奇怪的问:
    “这不对吧,怎么流这么多血。”
    “感觉撞的应该没这么狠吧。”
    “你们是邵轻柏的人才觉得他撞得没这么狠,是为了帮他撞死人开脱吧!”
    ……
    “人还没死,都少说两句可以吗?现在不是让你们发泄私怨的时候。”
    林观棠厉声呵了一句,从口袋里摸出一双手套带上,然后走到了阿帕守的身边,观望片刻,将他整个人都翻了过去趴在地上,果然看到鲜血淋漓的后颈。
    “致命伤不是被撞击,而是腺体受损,或者说——”
    “腺体移植。”
    邵轻柏替他把不确定的猜测说了出来,指了指已经裸露凸出来的部分肉体,咽下一口气,抬眼看向林观棠,说:
    “他做了腺体移植手术,过分透支信息素导致移植体破裂,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准确,我已经联系了医药部来人查看。”
    他们说话之间,原本已经没任何反应的阿帕守忽然动了一下,一下子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屏气凝神的看着,只看他吃力的撑着胳膊,慢慢的抬起了上半身,抬起头颅,然后直直看向林观棠,朝他伸出手。
    手指奋力弯曲成爪形,仿佛要拼尽全力抓住什么一样。
    立刻旁边的人快走两三步挡在了林观棠面前,邵轻柏也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是怕阿帕守刚才是在故意装死,留着一口气准备把失败出意外的怒气,发泄在林观棠身上。
    然而阿帕守只是拼命的伸出手,目光虽然望着林观棠,却又叫林观棠觉得他其实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向更遥远的虚空。
    “我不会死……我将在另外一个世界永生!”
    他用尽最后一口力气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头颅一低,手臂落下,连带着整个人又一下子趴倒在地上,然后就再没有任何声息。
    林观棠愣在原地,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出来,难不成还是一个信教人士——以林观棠对所谓长生的浅薄认知,目前也只能这么猜测。
    他和邵轻柏对视一眼,从邵轻柏眼中看出同样的茫然。
    可阿帕守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一动不动,叫人又把心提起来,觉得他说完遗言死掉了——
    还好测过鼻息脉搏,虽然很微弱混乱,好歹人还活着。
    等待医药部的人赶过来途中,林观棠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没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疑惑地问:
    “那个人呢,之前给阿帕守打针的那个人,他应该和阿帕守关系很好吧,怎么没跟着上来?”
    大家都为阿帕守出现的意外惊慌失措,一窝蜂跑上来看他是死是活,哪里有心思去看其他人在哪里,这时候被林观棠一提醒,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没跟着上来。
    有人联系了山底下的人,得知的结果是此人差点偷偷跑路成功。
    之所以是差点,是这个人在跑路途中,被躲在没有灯火的狭窄路道旁边,偷懒抽烟的服务生绊了一跤——或者说他跑得太快把服务生绊倒了。
    总之是两个人因为天太黑,路道窄撞到一起,服务生摔倒在地上,这个人踉跄了两下倒是没怎么样,但是他要继续跑路的时候,被服务生拽住了腿索要补偿费。
    此人倒是想直接付钱走人,但服务生非说他把自己撞骨折,要去医院拍片支付医药费才行。
    没上山的一群人就围在他们旁边看热闹,经理调节矛盾不成功,决定把惹出矛盾的服务生就地开除,直接解决矛盾的源头。
    然后就接到了把两个人都带回去控制住的消息。
    半个小时后,医药部的人上山接人,林观棠等人也放心下了山,来见准备跑路的人。
    第53章 任务策划
    世上最尴尬的重逢,莫过于我靠男扮女装混入人群,你靠强行碰瓷把人留下,彼此所用的方法都不太体面,所以还是互相无视吧。
    林观棠和丁锐泽假扮的碰瓷服务生——即是刚才冷饮处的那个服务生对视了一眼,就当做完全不认识一样,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然后看向被赛车场负责人五花大绑的男人。
    林观棠庆幸自己还算有些先见之明,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提前拜托丁锐泽看紧此人——不久之前,林观棠拂袖一挥,买单全场冷饮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发现了冷饮出的服务生是丁锐泽假扮,所以过去特别确认了他的身份,并拜托他帮忙看紧那个为阿帕守打针的中年人。
    在这里偶遇丁锐泽不算特别意外,甚至已经习以为常,在见面的时候,林观棠还有种“找到你了”的感觉。
    之前林观棠跟着唐老师去河章街区的幽暗小巷里随机抓倒霉混混练手,丁锐泽也跟着在外卖平台注册账号去附近送外卖;
    (丁锐泽纠正:是重启账号,并非全新注册,并特别为林观棠展示了他得到的外卖皇帝的称号,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之前的之前,林观棠去茶话会赴约,丁老师也去兼职做侍应生,甚至非常尽责的调节矛盾,还被老板夸奖是可造之材,给他开一个月一万星元的工资让他常驻,但被丁老师用“我就是喜欢兼职这种自由不受拘束,以及不同地方任职遇见不同老板如同开盲盒的刺激感”婉拒了。
    那倒也是让老板无法反驳的理由。
    总而言之,用丁锐泽自己的话说,这叫一边近距离保护林观棠的安全,一边又能找个不被人轻易发觉的掩护,而且还能顺道用这个掩护来赚点零花钱,真是三全其美。
    林观棠也很钦佩丁锐泽的时间管理法和发现商机的眼睛,果然是技多不压身,有能力的人去哪里都能有钱赚。
    又觉得自己好像在玩什么真人版的探索游戏——就是那种绑定了一个固定跟随的守护神NPC,每到一个新地图,这个NPC就会自动刷新出现,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会自动跳出来保护,但有隐藏彩蛋——这位守护神NPC出现的时候会伪装身份,如果能够先从一群陌生NPC里面找到并识破他的身份,就可以提前组队,并对他主动发起任务分配的小游戏。
    但现在并不是玩小游戏的时候。
    借由邵轻柏的身份,林观棠让赛车场找个了一个隔音的空房间,然后和邵轻柏一块进去,先对这个试图跑路的医生进行了一番询问。
    无论怎么说,阿帕守是在和邵轻柏赛车的途中出现意外,于公于私,邵轻柏都该问个仔细,只不过在房间中,真正负责问询的是林观棠。
    为阿帕守打针的中年人自称叫做刘俊才,是阿帕守的私人医生,和阿帕守熟悉的那群人叫他刘哥或者刘医生。
    面对问询,他自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私人医生,只负责阿帕守激动时候颤抖身体时,帮他稳定情绪,压制身体颤抖。
    对腺体移植之类的事情一概不知。
    虽然无论是谁,都能很轻易的把阿帕守身体出现异常和腺体移植副作用联系起来,而且阿帕守今天这场过于惨烈的意外,想要忽略掉他这种特殊的身体状况也很难。
    但刘俊才也很坚定,无论怎么盘问,都不承认自己和阿帕守腺体移植的事情有任何关系。
    并且据理力争,让他们大可以去查阅阿帕守在医院里的各项检查记录,都是正常结果。
    连正规医疗机构都无法查出阿帕守的腺体异常,他一个私人医生,而且只是负责治疗阿帕守在剧烈情绪波动情况下身体颤抖的医生,当然更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
    如果他有问题,那以此类推,为阿帕守做过各种相关检测的医疗机构也都有问题——要么是这些正规的医疗机构对腺体移植这种事情隐瞒不报,要么是他们技术不行。
    是违法行医还是行医水准不行,无论哪一项对医疗机构而言都是致命缺陷,更何况为阿帕守做过相关检测的不乏有名的大医院,一旦透露出去,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或许应该庆幸,林观棠找了一个单独的屋子对刘俊才进行审讯,如果是当着赛车场那么多人的面去质问他,那他说出这些话被赛车场的那群人添油加醋的宣扬出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邵轻柏听着他的各种辩解,简直是烦躁不堪,林观棠倒是还算淡定,并且还有心情去观察刘俊才的表情动作。
    林观棠并没有学过什么微表情分析,但以普通人的角度去看,整个过程中,刘俊才的语气里全然是自己绝不可能被抓住破绽的自信,而没有一丝一毫对阿帕守受伤的担忧。
    就算是邵轻柏这个被阿帕守当众挑衅的对手,也在第一时间放弃继续比赛,转回去冒着生命危险把阿帕守从车里拉扯出来,可刘俊才这个理论上来说,应该是阿帕守极为信任的人,怎么会一丁点的担忧都没有。
    是笃定阿帕守一点生命危险都没有——这个想法在冒头的一瞬间就被否决掉了,林观棠对腺体移植了解同样不多,但根据伤口的惨烈程度,怎么想都不可能会安然无事。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这位刘医生压根不在意阿帕守的死活,但这又引出来另外一个问题——谁会找一个完全不在意自己死活的人,做贴身照顾的医生呢。
    而刘俊才不在乎阿帕守的原因,又有太多可能。
    林观棠伸手按了按眉心,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像是线条一样,想的越多,非但不会越清晰,反而越觉得混乱,越觉得线条不仅仅是手头这一截,而是连着一大团看不见尽头的线团。
    林观棠沉默不语的时候,邵轻柏已经不耐烦的冒火,但结果只是让刘俊才更得意的笑,像是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等邵轻柏被气的一句话也不想说时,林观棠才看向他,若有所思的询问:
    “你是阿帕守的私人医生,却对他性命垂危这件事情没有半分担忧,是因为你和他有什么大的恩怨,还是因为——你从来都不在乎他的生命?”
    刘俊才很不以为然的笑了一下,斜眼看着他,不屑的说:
    “怎么,找不到什么证据来把阿帕守出意外的事情栽赃我身上,就准备从道德上谴责我?”
    又说:
    “我自己现在要被你们军校污蔑了,不该先为自己的事情忧虑吗?哪还有时间考虑他,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小姑娘,你管太多了吧,还是说你也是军校生,呵呵,就算是军校,也没道理没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审问无辜人员吧。”
    “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但——”
    林观棠看了一眼终端里诃息发来的检测消息——有关从刘俊才手中拿走的那只箱子,经过初步检测,确实只是镇定神经之类的药物,并无什么异常。
    不用在等执行部的结果回传,也足以想象——同步出发前去阿帕守居住地和刘俊才私人诊所进行搜查的执行部,恐怕也会是一无所获。
    林观棠垂眸静思片刻,才开口说:
    “但你现在这么淡定,无外乎是觉得你已经把所有能够指证你与腺体移植有关的证据转移,所以接下来无论怎么审问,没有确实的证据,你大可以否定到底,是么。”
    刘俊才笑得更大声:
    “没有任何证据,在假设我犯罪的前提下,对我进行这些无中生有的诋毁猜测,就算你是相貌美丽的小姐,我也同样会觉得冒犯,从这里离开后,我会直接狠心起诉你的。”
    “你觉得你从这个屋子出去后,还能直接回家吗?”
    林观棠也对他笑了一下,顺手点了点终端,屏幕上立刻弹出整个赛车场的立体构造图,几个不同颜色的圆点在里面穿梭。
    那是在赛车场内进行搜索的执行部成员。
    在刘俊才满不在乎的目光中,林观棠慢慢的说:
    “那只真正装着阿帕守所服用药物的箱子,被你中途替换,你以为替换的足够隐秘,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被找到发现,是吗?”
    刘俊才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夹杂着不可置信的质疑,又盯着已经满脸强忍烦躁表情的邵轻柏,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颇为愤恨的说:
    “你们军校生原来很喜欢污蔑人,接下来不会是先给我按上一个帽子,然后打到我承认吧——不会你们中央军校以前处理的那些人,也都是屈打成招吧!”
    他还没说完,就被邵轻柏猛地拍桌的剧烈声响掩盖——虽然邵轻柏很想真的打眼前这个人一顿,但显然不能真的出手。
    他也很想直接离开,但又怕这家伙对凌晨动手出什么意外,所以最后只能憋屈的继续待在这里,听他们来回说这些迂回对话,然后在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轮到你来诋毁军校吗?!”
    然后刘俊才很浮夸的耸了耸肩,瑟缩身体,眼神里满是“我说的没错吧果然你们军校生就是擅长这种暴力行为”的意思,更叫邵轻柏气的想发疯。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不明白为什么表姐——啊呸,不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叫凌晨的家伙还能这么淡定,不会是他脸上抹的东西让他没办法动表情吧。
    林观棠当然是猜不到邵轻柏在想些什么不靠谱的东西,他淡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目前一切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递给了邵轻柏一个安抚的神色,又看向刘俊才,说:
    “根据这座赛车场的监控显示,你能够不动声色替换药物的地方有五处……”
    随着他的述说,系统内陆陆续续弹出几条消息,全是查找无果。
    而刘俊才也好像也同步看到终端内容一样,仍旧是一副很淡定的表情,但接下来,他就不淡定了。
    因为林观棠说:
    “抱歉,我最近比较喜欢研究地图和建筑构造,所以在监控之外,我稍微研究了一下赛车场的构造,发现一个有意思的地方——这个赛车场有一个直通山下的玻璃管道,大小可以直通一个人,放一个箱子下去应该绰绰有余——不过这个管道早些年已经废弃掉,入口处堆满了垃圾,一般没有人靠近,而且附近的监控也早就坏掉了,就算有人靠近也没办法知道。”
    刘俊才哼了一声,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但仍旧无比淡定的说:
    “我可没去过那个地方,你少来诬陷我。”
    “我也没说你去过啊。”
    林观棠歪头笑了一下,与此同时,终端叮的一声,传来新的消息,是另外一队执行部人员在玻璃栈道附近一条街之外,找到了提着黑色塑料袋的可疑人员——虽然赛车场这边没有监控,但管道另外一段差不多一百米外的路口有监控。
    找到一个从管道方向提着箱子的可疑人员,对执行部来说是小菜一碟。
    林观棠将执行部人员回传的照片点开放大,又截取了另外几个和刘俊才一样提着大箱子的人从相同地方走出去的监控,呈现在他的面前,说:
    “真可惜,你负责接应的同伴似乎已经被找到了,至于这几个伪装人士,究竟谁是你的同伴谁是无辜人员,应该也不难分辨出来。”
    刘俊才死死的盯着画面看,脸色已经不复刚才淡定,一旁的邵轻柏,也震惊且疑惑的看向林观棠:
    “执行部的人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接到任务通知……你什么时候成执行部的人了。”
    他就是执行部的人,结果他在现场,却没有接到相关搜查任务,这合理吗?
    然后林观棠就温和的回答:
    “就是不知道,才能装的更像嘛,如果被这位刘医生知晓我们执行部派这么多人直接过来搜查,他就不会这么淡定,以为稳操胜券,连个预警也不发给同伴——刘医生,可以先不要用这种可怕的眼神看我,这还不是计划的全部。”
    ***
    邵轻柏请求医药部过来这边处理后续的时候,林观棠也同时找了殷执优,是想找他借执行部的人员一用。
    【海棠】:殷学长,你之前说我可以负责任务策划的事情,现在还有效吗?
    【殷学长】:没有合适的任务。
    【海棠】:现在有了
    【海棠】:学长能派几个空闲的执行部人员来帮我做一些搜查任务吗,只需要赛车场这边的搜查任务听我的安排就好。
    【殷学长】:怎么,终于做出艰难的抉择,准备放弃霍世禛投奔我了?
    【海棠】:……
    林观棠差点没被吓得直接把终端扔掉——这种说法也太引人误会了吧,还好他定力十足,且之前有过类似经验,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说“决定放弃霍世禛的风纪部,来投奔我执行部”……
    但林观棠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如何才能完美的回应殷执优奇妙的语言天赋,学他一样回复这种充满歧义的词句,那是完全做不到的,于是果断选择了直接无视掉。
    然后只问能不能派人过来,顺便让医药部也派多点人过来,他还有小小的测试需要医药部配合……等殷执优回答可以,并且直接在系统内分配了人员给他,林观棠立刻表达感谢,然后就火速关掉了私聊界面。
    至于殷执优在执行部内部面对“为什么要听凌晨的安排?”以及“殷执优/殷学长你竟然亲自拨人给凌晨,难道不怕被他反压一头吗”“难道之前传说凌晨和学长有矛盾是假的”“凌晨不是霍学长的人吗”……之类的话,殷执优在深思熟虑之后,回答“把霍世禛的人抢过来不是很有趣么,让他随意发挥,不会有威胁到我的机会。”
    又引起军校新一轮的震撼八卦,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被分过来的军校生,显然也很想知晓凌晨的实力如何,又或者仅仅是想让殷执优翻车,总之,倒是都很尽力来按照凌晨的吩咐进行搜查。
    赛车场内到处都搜查了一遍——尤其是被标注的重点搜过无果,在众人怀疑凌晨的计划有误时,被安排到管道另外一边去找人的一队人员却直接抓到了人——
    那其实是从凌晨提出这个任务时就受到质疑,因为看不出来和不搭边的赛车场有什么关系——毕竟管道真的荒废太久,一般很难关联,结果竟然真的守株待兔成功,倒是叫人对凌晨的安排倍感奇特了。
    ***
    房间里,林观棠关闭了终端,最后说出全部计划的另外一部分:
    “就算凭借这只箱子与这个人,也还无法追责到你身上,那不如再猜猜看,以中央军校医药部的名声,为赛车场的所有人做免费体检,会有多少人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这是让邵轻柏也更意外的发言,更不要提刘俊才——在两个人震惊的目光中,林观棠继续说:
    “又会有多少人被测出来信息素异常,再对这些人进行询问,猜猜看其中会有多少人供出你——被你蛊惑,用类似于只需要找你配置同样的药物,就可以得到和阿帕守一样强大的力量——这才是你要当众对阿帕守进行治疗的真正目的,是么。”
    “总有人会被吸引,猜测阿帕守有那种强大的信息素力量,不是因为他本身的信息素够强,而是因为他服用了这种药物,毕竟他在服用药物后实力大增是有目共睹的。”
    “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再三推拒,然后从那些锲而不舍,已经彻底陷入追求强大漩涡中的人中找到下一个目标,是么。”
    随着林观棠每说一句话,刘俊才的脸色更苍白一分,直到最后,已经整个人瘫软再椅子上,嘴唇哆嗦,双目透出惊慌恐惧的神色,却还在强硬的说:
    “你,你……不会,没有证据,他们胡说,他们都是胡说的,都是你们军校的阴谋!”
    林观棠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慢慢的说:
    “看样子,你应该也很了解军校的风格,军校的惯例似乎是一项任务和另外一项任务不纠葛,但很抱歉,我的好奇心很重,就算只是稍微有些可疑,我也想连根拔起,看看到底是无意纠缠在一起的不同根系,还是本就同根生的藤蔓。”
    林观棠说话的时候,赛车场的广场内已经热热闹闹的进行起免费抽血体检的活动,只需要指尖提取一滴血,就可以体验来自中央军校的医药部先进体检,而且是免费体验,那试试也没有什么很大的损失嘛。
    但无论是针对更深一步的盘问,或者是药剂的检测结果,又或者是这群赛车手的体检结果,有多少人被忽悠着服用药剂,都需要时间一一确定结果,而且林观棠作为一个中央军校编外人员,就算是出了结果,也没告知他的理由。
    唯一一个能够现在就找人问出答案的事情,就是阿帕守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句——“我不会死……我将在另外一个世界永生!”
    林观棠可不觉得阿帕守是无缘无故说出这句话,或者是信奉什么神明,所以才在濒死的时候企图前往神明所在的永生极乐世界。
    但当他去询问情报部的司空学长时,得出的结果也很让林观棠无言以对。
    【司空学长】:真说了这种充满中二病的话?这种年纪的孩子,还真是容易分不清现实和虚拟的区别,濒死之际还要选择逃避现实,太悲哀了。
    林观棠:……
    首先,阿帕守的年纪已经远远不适合用“孩子”来形容——尤其是学长你这种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人。
    其次,这种说辞真的很敷衍啊,学长。
    林观棠很想去找司空学长当面好好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不能这么做。
    主要是因为司空檀行踪成谜,聊天也经常聊着聊着就消失不见,甚至直接系统托管。
    没办法直接从情报部获取信息,那就只能去找霍世禛问。
    同样也是隔空谈话——因为霍世禛好像又去外地了。
    林观棠很疑惑他一个风纪部的部长不应该待在军校里抓纪律么,怎么不是出外勤,就是在出外勤的路上。
    然后他就得知了中央军校的风纪部不仅仅要管军校的在校生,还要负责巡查毕业生的现况。
    毕业生选择服从中央军校的毕业分配,也同样代表着选择了继续接受中央军校的监管——中央军校为毕业生准备的就职岗位,一则是通过选拔进入更严格的军部,另外一部分,则是进入各个地区的“ABO信息素相关特别处理科”,有专门补贴,可以不坐班,甚至去开展各种副业都无所谓,但必须要接受每年一次的定期审查,以及不定期的随机审查。
    ——虽然很多时候,随机审查往往代表着“抓你来了”,也因此所谓的随机审查,往往被各个地区的特别科取外号叫做“阎王来了”,尤其是霍世禛走马上任,更有一种外号阎王变成真正阎王现身的惊悚感。
    话说回来,虽然先前殷执优告知过林观棠,霍世禛同样不会告知他所有的事情真相,甚至林观棠自己的亲身经历,也完全明白这一点,但另外一方面,如果是林观棠主动找到线索询问答案,霍世禛也会给予回答。
    就像是面对一幅巨大的格子拼图,霍世禛不会直接将整张拼图内容全都透露给林观棠,但当林观棠翻开一个格子,霍世禛也不会隐瞒格子所代表的内容是什么,而不是告知林观棠此格子没有打开权限,或者对格子内容避讳不言。
    ……
    但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能凭借过往经验,就笃定另外一个人的未来言行,一定会照着自己所设想的那样上演。
    就比如林观棠认为自己翻开了一个有用的格子,霍世禛也会和以前一样,就格子的内容对他知无不言,但这次霍世禛却选择了拒绝。
    第54章 分外之事
    各种信息素混杂在一起,融合出难以言喻,及其难闻的味道。
    配合着楼道内丢弃的横七竖八的桌椅;喷洒的到处都是的,已经干涸暗红一片的鲜血斑点;以及还未来得及转移,被随意找个地方看管起来的不重要人员——这些人还在挣扎着发出各种噪音。
    味觉,视觉,听觉,全方位的杂乱,让霍世禛有种自己行走在垃圾场的错觉。
    事实上也差不多。
    他来这里就是清理垃圾的。
    担任露丹区ABO特处科科长的人,竟然是伊甸园安插进来的高级人员卧底——也许是被什么好处诱惑,中途叛变,那不重要。
    总之叛变率80%以上,任务评级S级,所以由霍世禛出面处理,收集证据,制定计划,人赃并获,然后任务结束,收队回去,最后整理资料,归档封存。
    事情本该就这么按照标准流程结束,但此人——鉴于此人已经叛出中央军校的管控,投入伊甸园的召唤,所以还是用他在伊甸园的代号“古拉”来称谓比较合适一些。
    但古拉并没有选择在家等待被捕,而是疯狂逃窜,通过各种迂回婉转的方式,最后回到了伊甸园在露丹区的重要据点,企图在据点等待接应,然后逃过一劫,结果就是连带整个据点被彻底围剿清除。
    一个愚蠢的,各种意义上,无论是对霍世禛或者伊甸园来讲,都是只会带来麻烦的存在。
    本来霍世禛只是为了清理内部蛀虫过来,抓到他以及其他附属人员就结束本次任务。
    但古拉却非要费心逃亡,还要千方百计逃亡到据点里去,妄图能够获得奇迹的垂怜,逃过这次抓捕——
    可惜,霍世禛是不可能让任务失败的。
    为达到抓人的目的,不得不动用权限,动用枪支或者武力去冲破各种防线;
    另一方面,为配合完成任务,诃息也越过各种禁制,强行接管整个丹露区的所有公共智能设备权限,以便于找到古拉的所有逃亡线路。
    至于古拉最终藏身的据点,监控设备早在他还没到达据点前就已经被诃息无声息间窃取,只等待他的到来,确认这就是他的最后逃亡地点。
    他个人的所有终端设备,也早已经被完全控制——如同霍世禛一样,诃息也被层层叠叠的规则权限束缚着,如果完全自由的开放,放眼整个帝国,不会有比诃息更强大的智能系统。
    总之,最后没有任何意外的,顺理成章的连带着把整个据点全都清理掉——
    虽然霍世禛倒也还挺享受大范围无拘束动手的过程,但怎么说呢,处理伊甸园这类外部组织的相关任务,一向是归属执行部主管,但霍世禛现在隶属风纪部,怎么不算是即让霍世禛多做分外之事,又让伊甸园遭受更多的无妄之灾。
    乃至于让霍世禛稍微过多思索了一下,伊甸园招收古拉,并提拔为高层人员的用意是什么,难道是看中了他格外能吃,企图让他吃垮军校与帝国么。
    有这种猜测,是因为从古拉处缴获的赃物清单中,各种堪称刁钻的饮食相关相当突出——当然,吃的太过讲究并不是什么不被允许的事情,关键是在这些列举出来的清点背后的各种不被允许的交易。
    但这并不妨碍因为古拉的不配合行动,导致霍世禛不得不多余耗费时间,安排本不属于风纪部的对外清缴任务,于是稍微迁怒一下,从堪称鄙薄的角度来评价此人的言行举止。
    但古拉本人似乎还没意识到这场针对伊甸园的清缴灾祸是由他带来,反而误以为是霍世禛故意将他放跑,以达到一网打尽的目的——真是奸诈至极的谋划!
    被抓住后,自知再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古拉强烈要求在被带回去受审之前,要见霍世禛一面,鉴于他在系统内评级为S级目标任务,按照流程,霍世禛答应了他的要求。
    当霍世禛到达了暂且压制他的房间后,古拉就对着他大肆批判了一番中央军校与帝国的缺陷,霍世禛一个字没听,只让诃息将他的所有发言作为任务资料全程收录,最后的最后,古拉总算是说了和霍世禛有关的话:
    “霍世禛,你也不用太得意!你只是抓到了我,而不是抓到了伊甸园的古拉,今晚我被抓到,下一个古拉就会很快出现,除非你能杀尽全帝国所有的beta,否则你也不过都是在白费功夫!”
    ——那是不可能的。
    无论是杀掉全帝国的beta,或者霍世禛被他的发言引发出震惊,恐惧,慌乱,惊慌之类的情绪,都不可能会发生。
    而且,一个alpha就算切掉腺体也改变不了alpha的本质,至少在霍世禛眼中是这样,一个alpha被抓却用不相干的beta来威胁,或者挑衅,自己都不觉得可笑么。
    霍世禛在古拉的对面翘膝而坐,古拉讲话途中,他全程保持着侧耳静听的沉默,头颅微垂,银白的长发顺着滑落下来,遮盖了他的面容,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也没什么好看的,因为本来也没什么表情。
    确认古拉想说的就是这些话后,更感到厌倦和无聊,因为类似的话已经听过太多遍。
    而且,看来古拉确实已经脱离帝国管控太久,大概心虚的连官网和系统都不敢使用,所以好像并不知道霍世禛已经调离执行部——说不一定,连霍世禛到底是什么部门的都不知道。
    毕竟古拉是早许多年前的(已除名)校友,不知道霍世禛具体所属,以及如今军校的任务制度很正常。
    不然,他也不会用属于执行部任务范畴内的事情,来威胁挑衅风纪部的人。
    更何况霍世禛这样对制度完美遵守的存在。
    他在执行部时,就只负责执行部事务,对中央军校内部审查此类不属于执行部的事务从不涉足,偶尔需要联合任务,也只是配合出人;
    他调入风纪部,那就只负责风纪部事务,对执行部的各项任务就算完全悉知,也绝不干涉任何任务制定和人员分配——
    林观棠是一个意外,但也没那么意外。
    毕竟他让林观棠去参与执行部的任务只是推荐,而不是将其强行安排进去。
    而眼前这个人,是决没有任何可能,让霍世禛会因为他的“挑衅”,就打破原则,去干涉执行部任务的。
    总而言之,这些话对霍世禛讲说毫无用处,如真想调度什么人的情绪,霍世禛倒是不介意帮忙转接执行部——或者直接联系殷执优,以殷执优异于常人的语言天赋,应该可以满足他想要得到强烈反应的期望。
    至于想要让霍世禛为这些话激动情绪,只能说古拉的攻击能力还有待加强,这种程度的指责和霍世禛本人平时的毒舌比起来,委实有些平平无奇。
    霍世禛身为被指责的一方,尚且还能保持平稳的心态,但古拉似乎对霍世禛的敷衍态度很不满。
    在他的眼中,霍世禛的姿态分明是全程在睡觉,完全没听他在说什么。
    他说的有那么枯燥无味吗?明明是饱含了他所有的情绪。
    设身处地的去想,你用尽自己所有的情绪力气,讲说一大堆真情实感的话,结果唯一指定倾听者却堂而皇之的睡大觉,谁能容忍?!
    至少古拉受不了霍世禛这种过分敷衍,连稍微做个认真倾听样子都不肯的态度——
    本已经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说出的话也是发自肺腑的不满,且自以为足够振聋发聩,使人忧虑,结果却连让对方动容的效果都没有。
    怎么叫人能受得了这样的轻蔑与无视,没有人能够受得了这样的冷漠对待,古拉忍不住愤怒的嚎叫:
    “霍世禛,这就是你的态度,就是军校的态度,你抬起头看着我,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这种要求。
    旁边称为辅助压制,实则只是起到一个造型作用的风纪部伙伴,不由朝古拉投以惊讶,怜悯,兼佩服的目光——
    不明白这人明明也很胆小,贪图享乐,不愿吃苦,那为什么还要主动要求霍世禛讲话,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这是S级目标嫌犯——如配合行动,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霍世禛再次想了一遍任务流程和要求,身为完美的任务执行者,霍世禛决定再次满足他的期望。
    ——如果真想听自己就此发表什么感言的话。
    霍世禛终于抬眸看向他,转动了棕红色眼珠,将视线落在古拉的身上,然后轻飘飘的开口说话:
    “能被如此轻易的取代称号,看来你在伊甸园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废物一个。”
    那似乎有一瞬间的死寂,古拉整个人都僵硬原地,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大概是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
    两侧的辅佐人员则是一边露出不忍直视的怜悯表情,一边又忍不住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虽然被霍大魔王骂的时候非常痛苦,但当旁听观众,被骂的人换成没有利益关系,甚至是敌对关系的人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在这种寂静中,霍世禛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他自以为是代表怜悯的笑,毕竟接下来他要按照流程,说一些“你本来是走在正道上的人为什么要误入歧途”之类的感慨话语,但看在古拉眼中,乃至于旁听的人眼中,只觉得充满嘲讽:
    “何必呢,如果你不叛变,就算意外死掉,至少你的名字还能对应你的遗照,不会被旁人取代,但你进入伊甸园,用称号取代本名,一旦被放弃,称号也会被立刻收回,重入循环,然后被其他人取用,至于你——没人记得你是古拉几代,只是无数已经被标记为废弃物的一个。”
    “这样一想,其实你说的也没错,世上没有人是不可被取代的,但这句话和人都会死掉之类的废话没什么区别,你企图用这句人尽皆知的普世道理来当做什么杀伤力巨大的武器——真不知道伊甸园是不介意成员的文化水准,还是欠缺成员有关口才的课程进修。”
    古拉已被气的牙齿咯咯作响,脸色红白一片,满脑子都在诅咒眼前这毒舌的银发魔王——竟然说出这样恶毒的,鄙薄的话出来,到底谁才是叫人愤怒的魔王!
    但虚无的诅咒若能生效,霍世禛早就死了清静,也不可能还会活到现在。
    确认古拉再没有话和他讲,霍世禛就起身离开,再次穿过了一层层混乱的走廊,到了大厅,然后走出门外。
    已经天黑,外面在下雨。
    瓢泼大雨冲刷着地面上的一切血污,等这场雨结束,地面会堆积无数的枯枝败叶,或许会比雨前更加混乱肮脏,但清理过后,就会重新变得干净整洁,无论是因为暴雨带来的积水落叶,还是暴雨之前的血污垃圾,都将消失不见。
    那时候,也不会再有人抱怨地面上垃圾堆积的混乱肮脏了。
    但那是暴雨之后的事情。
    而现在,霍世禛却还要和人讲说“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被取代……”这种无聊的废话——他进门的时候还是黄昏,出来已经天色全然黑透,果然人生的许多时间,就是在说废话中浪费掉的。
    霍世禛看了一眼终端上发来的语音申请,稍微纠正了一下上面的说辞——
    或许还是有人是独一无二,无法被取代的。
    霍世禛随手从旁边拿起了一把漆黑的长柄伞,甩开撑起,迈步走入了漆黑的雨幕中,像是银色的魔王走入欢迎他回归的黑暗世界。
    ***
    林观棠交接任务,卸掉伪装,回到宿舍时已近黄昏。
    而等他洗漱过后,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他换上天蓝色的睡衣,静静的坐在寝室里,说不上是感受难得的寂静时刻,还是做一些心理准备,总之在静坐发呆十几分钟后,他拿起终端,第一次给霍世禛发去了语音申请。
    本来是想直接视频,但想想看自己穿着一身睡衣,头发也湿漉漉的,形象好像没那么好,于是只打通了语音。
    接通后,他听到终端里传来的雨声,噼里啪啦,似乎声势浩大。
    下雨了吗?
    林观棠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全部打开,趴在窗台上,朝外伸出手,细心感受了一番,确认窗外只有呼呼的夜风吹拂,带起阵阵凉意。
    帝都今夜无雨。
    终端调出整个帝国的实时天气统计,下雨的地方牵涉九个区域,其中六处小雨,三处大雨。
    再想想看之前群里的谈话,好像有谁说过霍世禛这次是去了北边,三处大雨地区,只有一处在帝都的北边。
    那霍世禛现在处于什么地方,似乎已经十分清晰。
    林观棠将自己的猜测过程简单说出,最后讲明答案:
    “所以学长你现在是在露丹区的某个地方,对吗?”
    然后他就听到熟悉的,低沉的,漫不经心的声音,挟裹着接连不断的雨声从终端里传来,泛着冰凉的气息:
    “深夜联系就是为了展示你的推论天赋?还是打算申请再开一节解谜课给你打发时间。”
    从终端里去听霍世禛的声音,倒是有一种格外奇妙的感觉。
    林观棠有些拉长语调的“嗯——”了一声,倒是很会就坡下驴:
    “那也不是不行,但我想说的当然不是这个!”
    林观棠将发生在赛车场的一切大概说了一遍,最后问:
    “所以阿帕守最后说的永生世界,究竟是什么意思?”
    霍世禛随口就说:“询问情报去找司空檀。”
    林观棠叹了一口气:“司空学长只会敷衍我,他肯定是觉得那是我不能知道的情报,所以才不告知我。”
    霍世禛听着他带着些许抱怨的语调——软绵绵的,比起来抱怨,倒更像是在说什么委屈的事情一样,但这有什么委屈的呢,本来就不在他的任务范围之内,好奇心未免太重。
    所以霍世禛也慢悠悠的说:“既然你也猜到了是你不能知道的情报,那何必再多问,难道问我,我就会告诉你?”
    林观棠却眼前一亮——这么说的话,果然阿帕守说出那句话,不是犯了中二病那么简单!
    这样想着,接下里的语气也带上了急促的气息:
    “但我想知道啊,阿帕守的状况实在是太诡异了,他眼中对所谓永生世界的向往太过坚定,好像真的有这回事儿一样,绝不是沉迷游戏之类的神情,而且危及生命,没办法让我不在意,学长,算我求你,就算只告诉我那么一两句相关的线索,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只怕是说了一两句,就会再接着问更多相关的内容,或者联想出更多的东西出来——
    霍世禛沿着石板路漫无目的的前行,很没有诚意的说:
    “你不是很会猜测推断,难道没猜出什么。”
    林观棠已经整个上半身都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夜色,托腮无奈道:
    “我能有什么猜测,一点线索也没有——只是觉得,他的状态很不对劲,我觉得应该和他服用的那些药物有关,如果和药物有关,就连带着和腺体移植也有关系,但我实在想不通腺体移植怎么能和永生世界联系在一起,这应该是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东西才对,总不能可以通过腺体移植把一个人的寿命转移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那也太荒谬了,如果说转移心脏之类的器官,或许也能勉强有些联系,但也绝不可能永生吧。”
    “但我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却不代表就一定不会发生,所以,一切或许要等阿帕守的各项检查结果出来才知道。”
    “而且,通过医学进行的寿命延续,似乎又和阿帕守那种好像是信仰某种教会一样的虔诚向往并不搭边,但也许有那么一种可能,有一种方法可以把这些互相矛盾的东西联系起来,只是那就需要全面的了解阿帕守的生平,尤其他近些年的所有人际关系,包括有关那位刘医生的资料,如果都能让我阅览一遍,也许我就可以找到答案。”
    霍世禛全程不发一言,听他说完所有的话后,才嗯了一声,语气平淡的总结:
    “所以你的目的不是为了问他所谓的永生世界是什么,而是想了解全面的资料。”
    被发现了。
    林观棠稍微心虚了那么一下,然后决定顺着询问——但也知道这好像不合军校规矩,于是声音下意识放软,企图通过卖萌达到目的:
    “可以吗?”
    霍世禛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话,沉默之间,只有雨打万物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林观棠等的忐忑不安,忍不住分神去猜他走到什么地方——刚才噼里啪啦是雨水打在什么布料上以及植物上的声音,以及踏在积水上的脚步声,所以霍世禛其实是在树林中走路,但现在又没有雨水敲打雨伞的声音。
    雨水敲打树叶的声音,似乎也变得稍微轻缓一些。
    那应该是进入到屋子里,或者其他什么避雨的地方。
    那么霍世禛的沉默,是因为想要拒绝,所以在思索应付他的词句,又或者是想要先找个躲雨的地方,然后再好好地回答呢。
    雨水敲击伞面的声音消失不过一两分钟,霍世禛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来是后一种原因。
    林观棠来不及雀跃,脸上就先浮现出了茫然的神情,因为霍世禛好像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话题,企图把这个问题遮掩过去:
    “好奇心与探索欲是神明给予人类进化的礼物,却也是打开灾厄盒子的钥匙,你已经凭借它使你自身得到前所未有的进化,确定还要用它去打开会为你,以及你周围的人带去灾厄的盒子吗?”
    怎么突然说这种好像很……哲学的话——
    在短暂的茫然后,林观棠心跳如鼓。
    冥冥之中有种感觉——那种站在一副巨大的,被遮掩的,从未见过的图画面前,只需要说对口令,守护图画的人就会把遮掩的幕布全部掀开,然后将巨大的图画完全展现在他面前的感觉。
    于是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如果真有灾厄,已经到了我的身边,我却不知道他的存在,那不是更可怕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霍世禛又问了他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有数过你一分钟眨眼多少次么?”
    林观棠“哎?”了一声,下意识眨了两下眼睛——或者三下?
    问题问的太突然,眨眼也瞬间眨的太频繁,完全没来得及数清。
    想要从现在开始去数,一分钟不到就已经觉得眼睛酸涩眼皮劳累,而只是稍微的晃神,就已经又不知道眨了几次眼睛。
    第55章 你的选择
    霍世禛站在空寂的凉亭内,望着外面淋漓的夜雨,脑海中所想象的,却是林观棠认真数眨眼次数的表情:
    “如果我不问你这个问题,你也察觉不到你在眨眼,但当你开始在意这个问题——比如现在,你或许已经烦恼眨眼太快,对么。”
    林观棠最后还是放弃了这项除了让自己眼睛酸痛没任何好处的事情,闻言也没好气的说:
    “那是肯定的吧,你不提的话,我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个。”
    “你问我的问题,也是同样的道理。”
    霍世禛却因为他语气中的烦闷轻笑了一声,然后接着说:
    “因为你从来没在意过,所以就算是自身的一部分,它的存在对你来说也近乎于无,然而一旦你投以专注的思索,就会发现它的存在是如此的明显,这件事情也是一样,你如果一无所知,就算是和你擦肩而过,你也不会有任何异常的感觉,然而一旦你打开灾厄的盒子,就会发现,它已经遍布你的身边,而且——”
    “当你过分注视灾厄时,也将引起灾厄的凝望,被它捕捉到你已经发现它的目光,然后被它疯狂的缠上,再怎么装做无辜的模样,也逃不脱要被灾厄缠身的命运,除非将它彻底杀死,或者被它完全寄生。”
    说到最后,霍世禛的声音已经十分低迷,仿佛化作实体——或者更深一层的虚无,顺着终端钻入到了林观棠的耳朵中,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抬起头看向窗外,漆黑死寂的深夜好像因为他的注视活了过来,蔓延出无数的触手朝他蔓延过来,要将他拉入到黑夜中吞噬殆尽。
    又好像有冰凉的蛇爬上脊背。
    林观棠倒退了一步,倒是忍着没发出什么被吓到的声音,但那一瞬间变急促的气息还是传到了霍世禛的耳朵里,叫霍世禛挑了挑眉,完全没吓到人的自觉。
    林观棠将搭在窗台外的手臂收了回来,又将窗户关上,才正经的说:
    “半夜不要讲鬼故事。”
    “我从来不讲虚构的谎言。”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霍世禛仍没放弃“恐吓”的言辞:
    “你可以再仔细考虑几天,是不是真要为了满足一时兴起的好奇心,就用钥匙打开灾厄盒子,用你现在虽然刺激,但也足够平稳的生活,换取绝对危险的未来。”
    “在那之前,新的终端会送到店里,明天你可以取走换掉你现在的终端。”
    林观棠也隐约感觉到有关“永生世界”的真相,或许真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内容,就算他不为自己考虑,总也不能让周围的人无辜因为自己的原因,遭受到什么灾祸。
    所以霍世禛说的前半句,他倒也还很认真的思索,结果霍世禛冷不丁话锋一转突然说要为他更换终端的话题,叫林观棠猛地噎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在两者间建立起来联系,只是下意识选择了拒绝:
    “我现在的终端也还好,没必要换吧。”
    他是感觉霍世禛已经给予他太多东西,虽然是打着任务的名义,或者其他什么的名声,但他又不是傻子,察觉不出来其中的特殊对待。
    只是他也无法否认自己的内心——无论是课程,任务,或者其他的物品,都是他所需要的,想要参与的,所以他没有选择推辞,而是完全的利用,才不算辜负其中所蕴含的期待。
    但终端这种个人设备,还是很难坦然的说,让人白送。
    但霍世禛总是有办法说出让他没办法拒绝的话:
    “就当做为未来你踏入危险领域提前做准备,或者仅仅是为了让诃息能够更流畅的运行,你应该能察觉过诃息帮你阻拦了多少垃圾信息,而且运行的有多么缓慢。”群溜扒嗣钯巴鹉依碔六
    有吗?
    林观棠觉得自己的终端运行起来还是很流畅的,也没感觉系统有什么问题。
    而且都说了是垃圾信息,谁没事会看这个,等等——
    林观棠被自己脑海中设想的猜测吓了一跳,以至于说出来的时候也颇为心惊胆战:
    “你你你,你难道能看到我的终端每天都接受发出什么信息吗?”
    霍世禛:……
    说得好像他是什么偷窥狂一样,霍世禛有些好笑的反问:
    “我很闲?”
    林观棠听到他带着好像被气笑的声音传来,也知道是自己好像想岔了什么,但又不能怪他,明明是霍世禛自己说的很有歧义。
    “那干嘛这么说,难道是因为你每天都会接受很多垃圾信息,所以觉得我也会这样?”
    霍世禛沉思片刻,没什么诚意的回答:
    “算是。”
    不能说没有一点推己及人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霍世禛能够猜到,会有人对他们之间的关心产生好奇,但又不想被察觉,那最便捷的方式,似乎就是窃取终端信息。
    相比较而言,当然是从林观棠这边动手难度更低一些——虽然这也是妄想。
    说句不太谦虚的话,能够突破诃息防护网的技术,应该还没出现。
    但这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说完这个话题后,似乎就没有什么可聊的东西,最后林观棠问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帝都,霍世禛回答“就算回去,也不一定有时间见面”……真是很没情商的回答啊。
    这个时候,不应该主动回去后会找时间去看你之类的话才对吗?
    这种回答,让林观棠也提不起来心情追问“怎么会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之类的话,最后十分潦草的结束了这次交谈。
    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但也确实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林观棠盘膝坐在床铺上,想了又想,决定召唤诃息出来,稍微看一下被拦截的信息内容——
    好吧,他确实是被霍世禛的话调起来那么一点好奇心。
    诃息进行了例行询问:
    【是否查看过往所有已拦截内容或已清除留档?】
    林观棠点了确认,随后整个终端界面卡顿了一下——不会真被霍世禛乌鸦嘴说中,他的终端出毛病了吧。
    脑海中猜测的词语还没显示完全,林观棠就差点被终端里弹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红色警告闪瞎眼。
    密集到了叫林观棠犯文字恐惧症的程度,稍微上下划拉一下,至少有几百条相关内容,大概是“疑似病毒/可疑通讯/可疑申请”,“已清除/已屏蔽/已拉黑/已回击”……
    这个已回击是什么意思?
    诃息不就是个辅助系统吗?怎么还有主动攻击这种技能出现啊。
    林观棠点开详情,就看到页面一行行写着:
    【——警告,有不明AI试图入侵本机!
    ——开启防御模式,成功防御不明AI,再一次为主人守护终端安全;
    ——不明AI进行二次入侵;
    ——开启反击模式,调用【毁灭-标记-跟踪-溯源-锁定-清源】模式;
    ——[已毁灭][已标记][跟踪禁止-运载负荷过度、系统权限不足]
    ——警告,终端版本过低,系统权限过低,无法调用后续模式;
    ——已完成本次系统防御】
    林观棠看的心情复杂——没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终端竟然还上演了这么一场AI械斗,又有些小小的愧疚,毕竟看起来好像还真是他自己的终端拖了系统的后腿。
    林观棠思索着关掉了这个界面,然后又忍不住调出来诃息的本体来看。
    认真观察了一番,林观棠还是想象不出来AI之间斗争是什么样子,如果是诃息的话,难道是扑扇翅膀对入侵AI进行攻击吗?
    ——诃息的本体,是由六只雪白翅膀构成的奇异形状——只有翅膀,并没有其他延伸出来的头颅身躯。
    上下四只翅膀朝内折叠,羽毛互相交错贴合覆盖,有着仿佛是呼吸一样的微弱的起伏,但从来没有张开过。
    只有中间的两只翅膀来回舒缓的扇动。
    六只翅膀的外围,还有三条不断交错旋转的圆环——每个圆环又有两条交错循环的,布满羽毛的线条构成,两条线条中央排列着如同蓝绿色宝石一样的装饰——
    虽然林观棠每次盯着这些宝石看的时间稍微一长,都觉得那像是无数的眼睛,很有惊悚意味。
    还好有可以遮挡的选择,羽毛将那些如眼睛一样的宝石遮盖之后,就显得毛茸茸的十分可爱了。
    不过,假如林观棠看到霍世禛终端里的诃息形态,大概就不会觉得可爱了。
    六双翅膀尽数展开,被遮盖的地方,同样是大大小小的眼睛排列,这些眼睛像是真正活着一样睁开又闭合。
    而眼睛的颜色,也和霍世禛自己的眼睛一样是红色,又更加纯粹浓郁,属于是真正的血红色。
    翅膀外围三条圆环上的眼睛也同样泛着血红色的光辉。
    除了这些,还有无数道血红的细线牵扯着圆环和翅膀。
    倒是和不断弹出来的红色警告信号颇为相配。
    【警告,超出权限范围!】【请再次确认,是否接管以下公共智能设施……】【xxxx为私人终端设备,请问是否确认入侵】……
    与此同时——那应该说从霍世禛决定让诃息接管整个露丹区的公共监控开始,就接连不断的有无数人通过各种渠道,向霍世禛发来关心的问候。
    虽然用词有些出入,内容则大差不差,无外乎是“为什么突然动用高级权限?”“原来是为了抓逃跑的叛徒,那没事了”“等等,确认只是为了抓捕叛徒吧?”……
    话里话外,总归是不太相信霍世禛大动周折真的只是为了抓叛徒,但霍世禛如果如他们所愿,说这样做就是任意妄为,这些人又不乐意。
    矛盾的个体组成矛盾的帝国,又造就出各种互相矛盾的现象,霍世禛早就习惯,就像是这一次一样,并不想让他把叛徒放跑,以损失帝国与军校的颜面,但又不允许他深入太多,或者动用太多权限,担忧超出可控的范围。
    无数的矛盾造就出无数条扭曲的锁链,要霍世禛一举一动都接受监管,必须按照任务流程做事,又认为他是帝国完美无缺的象征,决不能够出现任何失败的可能。
    其实帝国应该感激霍世禛如此能忍才对。
    实话说,霍世禛早已经习惯身上被帝国挂上重重枷锁,还要他圆满完成任何任务的任性要求,并对此坦然接受——用一方面的完全妥协,来换取其他方面的无限自由,重要的是,不需要浪费时间去面对一遍遍不知道需要重复多少次的盘问,霍世禛认为这个交易也不是不行,甚至早有就这样过完一生的觉悟。
    但现在他有了不同的想法。
    ——无论是谁,如果看到能够砍掉身上枷锁的希望,都很难不心动,不是么。
    霍世禛在终端上点了一下,被束缚的系统扭曲反转,终端上出现一张照片。
    模糊的光影,杂乱的背景,连带着照片里一身雪白的人也整个好像羽化一样,比起来诃息,照片中的人,更像是人类幻想中能够拯救世界的天使。
    霍世禛的手指从照片上人影的面容上划过,落在他的心脏处。
    ——那就试试看吧,你是否真正会是拯救我的天使。
    巨大的白色翅膀从照片影像背后扬起,然后弯曲闭合,将整个照片全都包裹其中。
    有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喊声,渐渐近了过来,是风纪部的人员有事情要来找他禀告,霍世禛关闭了终端,等待着打发时间的麻烦上门。
    ***
    相差不大的妆容,换一身穿戴,却有天差地别的感觉。
    长发白裙,懵懂神情,像是脱凡超俗的天使,短发衬衣长裤的组合,加上气定神闲的神色,会让人联想到的,则是锋利的箭矢。
    足以俯瞰整个帝国的高楼顶层,呼啸刮着凌冽寒风,顺着玻璃缝隙吹拂进来,将在窗边交谈之人的发丝吹得纷乱。
    这是帝都很有名气的观景楼,大概每个帝都人有外地好友前来帝都游玩,都是不可缺少的打卡点之一。
    作为从小在帝都长大的本地人,盛风华也不能免俗,特地邀请从附甘区远道而来的客人朱和昶来这里欣赏风景。
    ——当然,他们观赏风景的地方,不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外展区,而是很有隐秘性的贵宾区。
    坐在窗边,盛风华理了理被吹乱的发丝,将一张照片压在桌子上,推向坐在另外一端的朱和昶。
    朱和昶将照片翻开,是一片堪称混乱的人群,但不需要盛风华开口提示,就知道她要自己关注的人是谁。
    抓拍的照片中,那位邵晨表姐站在人群之中,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偷窥,于是抬头看来,狭长眼眸中是带有戒备与沉思的锐利神色。
    S级的邵轻柏站在她身边,一副愁眉不展,还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倒是被衬托像是个弟弟——虽然这样说也没错,毕竟名义上来讲,他们确实是表姐弟关系。
    至于实际上嘛——
    朱和昶仔细看过照片中的内容,分辨出来这是发生在赛车场那场意外的现场抓拍。,
    不可否认,照片中的人确实非同一般,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叫人一眼就能够被他吸引,但如果说她的真实身份,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个人,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这就是那个凌晨?不是说今天中央军校S级第一性别全是男性。”
    “怎么,你也觉得他是S级,才对得上这场大范围围剿总指挥的身份?”
    盛风华嘴角带着笑意,打量着的表情,又带着遗憾的语气说:
    “可惜,他似乎只是A级,这身装扮也有可能是伪装出来的,甚至她到底是不是凌晨都未可知,毕竟根据军校生的形容,那个新生传奇,是比霍世禛,殷执优他们还要强大的壮汉。”
    朱和昶将照片放在桌子上,拿起来旁边的盒子压下一角,闻言说道:
    “既然从哪方面来看,他们都是不同的人,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混为一谈。”
    盛风华说:
    “因为他就是凌晨啊,凌晨是安排这场任务的总负责人,最后面见执行部的就是照片里的这个人,所以无论感觉有多离谱,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说道这里,对上朱和昶难以言喻的表情,盛风华哈哈一笑,说:
    “恐怕中央军校执行部的那些小朋友,表情比你还要丰富,或许要用惊悚来形容才行,不难想象,这次任务结束后,军校内部有关凌晨的身份猜测,又会引起多么大的轩然大波,让多少人大跌眼镜,可惜,军校论坛外人无法进入,看不了热闹。”
    说到最后,盛风华又叹了一口气,好似真为没办法现场观看而遗憾。
    朱和昶随口道:
    “一个论坛而已,有什么难以入侵的地方。”
    盛风华啧了一声,可不认同他对中央军校的轻视:
    “这可是中央军校,怎么说也代表着帝国的至高点,尤其是替换了诃息作为中心系统,可不是你想侵入就侵入的。”
    朱和昶只是哦了一声,然后总结说:
    “这么说,凌晨的真正身份是什么,也无从得知。”
    朱和昶想来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暂时不能解决的麻烦上,稍微做出判断后,他就怕这位凌晨同学抛之脑后——再怎么有威胁,难道比霍世禛还要难以对付吗。
    既然没有,而且无法得到他的资料,那就暂时没关注的必要。
    朱和昶说:
    “你倒是一点不担心阿帕守和刘俊才这两个人,尤其是阿帕守……最成功的一个试验品就这样陨落,还真是可惜。”
    比起来盛风华刚才那做作的遗憾发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是在真情实感的可惜。
    阿帕守的腺体移植是最为成功的案例,找不出任何破绽,但也就这么一个完美实验体——或者说是第一个完美实验体,就这么损失掉了,说全无感觉是不可能的。
    但想想看损失掉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和人赛车导致腺体破裂,在遗憾之外,又叫朱和昶有种气到想笑的感觉。
    盛风华倒是对这个结果没任何意外,就算不是现在因为和邵轻柏比试上头导致腺体破裂,将来也会因为其要超越极限的想法而导致相同的结果。
    “不狂热就不会有被彻底改造的决心,可太过狂热也往往代表着不死不回头的偏激,这种结果是必然,好在他的各项数据早已经记录完美,没任何再观察的必要,就算醒过来有八成可能也会变成一个傻子,送给中央军校开心一下也不是不行,倒是和古拉同步被中央军校回收,放在一起看未免好笑。”
    使徒与魔王同坠死亡地狱,或许也算一场悲壮的落幕,但同入法网监牢,可就是笑话一个。
    朱和昶可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地方,但也不是不能体会盛风华的自嘲心情。
    帝都不愧是中央军校的大本营,伊甸园在这里毫无任何生存的土壤,就算是存在,也只是小小的一撮,中央军校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搜刮一轮,想不起来就放在那里自行生长,但想要成什么气候是不可能的。
    像是猫逗弄老鼠一样。
    并不像是附甘区,中央军校下派的abo特处科在附甘区可是谁都能踩一脚的存在,所以——其实朱和昶对古拉的被捕更加不解:
    “露丹区也不算是很落后的地方,怎么能整个据点被霍世禛连根拔起。”
    盛风华道:
    “不是早就说了,不要小看霍世禛,他可不是帝国造就出来的空壳偶像,系统诃息也不是什么平庸AI。”
    朱和昶笑了一声,不以为然的说:
    “但被锁链束缚的老虎,也是家猫一只。”
    “话不是这么说的哦,老虎就是老虎,被锁起来也是老虎,而且,或许现在不止一个了。”
    盛风华的目光投在那张被压在桌子上的照片上,压低声音说:
    “凌晨完全不同于以往中央军校的任务作风,可是让我生出十分不好的预感。”
    得不到他的真正资料,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明确,预感不好又如何,不过——
    因为盛风华的话,让朱和昶再一次把视线落在照片上,总觉得照片上的“凌晨”,让他感觉有些许的熟悉,尤其是眼神……
    他伸出手将凌晨的脸部全都覆盖,只剩下一双冰蓝色的,锐利的眼睛。
    于是不久前那场茶话会上所出现的情形,轻易的就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尤其是那道在茶话会上慷慨陈词的人影。
    朱和昶脑海中突兀冒出来一个想法:
    “这双眼睛——他和林观棠有关系吗?”
    “你说的难道是霍世禛的那个小omega?”
    盛风华对上他肯定的视线,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怎么会想起来他,他们的眼睛完全不一样,至多都是蓝色瞳孔,怎么,因为同样的瞳色就让你立刻联想起来他,你不会是对他动心了吧,没想到你还有喜欢受虐的一面。”
    茶话会上所发生的一切,盛风华当然也早就知晓,甚至在她和朱和昶第一次碰面时,就已经调侃过他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