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寒时仿佛做了一场梦。
    梦外是凄风苦雨,梦里却是温柔一刀。
    他在游戏舱中平静地醒来,眼尾带着微微湿意。
    那种刻骨的压抑感,就像缠绵病榻的人,在一个黑暗的房间中醒来。
    现世残废卧床的蔺寒时,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寂寥。
    熟悉到让他忘记自怜自艾,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抽离出游戏世界中被杀死的痛苦。
    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是——他杀了小女孩。
    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来到这段记忆中的目的,就是想改变小孤女杀了机械人这个结局。
    现在这样,也算……如愿以偿,不是吗?
    巫萤晚精神力更强,恢复能力也更强大,早一步苏醒离开了。
    蔺寒时环顾四周,寻找她的身影。
    鼻息间,似乎还萦绕着属于她的信息素味道。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体内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汇聚,被压制的精神力正在迅速恢复。
    看来锁住他精神力的人,就是弯弯。
    她走了,所以也解开了这道桎梏。
    这时,霍荞眼皮动了动。
    在游戏中被杀死的滋味并不好受,她恢复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蔺寒时语气听不出情绪:“游戏我赢了。抑制剂,给我。”
    她答应过,游戏结束后,会将剩余三分之二的抑制剂给他。
    “当然。”霍荞并非言而无信的人。
    然而话音刚落,他们同时惊愕发现,针筒里竟空空如也。
    霍荞想起什么,猛地拉高蔺寒时的衣袖。
    他的胳膊上,赫然有两个针孔。
    一个是她留下的。
    另一个……
    霍荞微笑,说得云淡风轻:“看来,这段时间……有人来过。”
    蔺寒时沉默。
    他当然知道,是弯弯来过了。
    所以……她将剩余三分之二的抑制剂,注入了他体内?
    蔺寒时凝神,暗暗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他很确定,体内那股只有发情期才会产生的燥热感,并没有完全褪去。
    不过好在他还可以控制。
    这是为什么?
    难道……基地这新研制的抑制剂,效果并没有传闻中那样神奇??
    “你可以回去了。”霍荞突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蔺寒时抬眉瞥她一眼。
    他没有多留,一言不发离开。
    无论霍荞是否识破他的身份,这已成事实,他再无法改变。
    现在发情期问题解决了,他得回去,全力准备参加晚宴的事。
    这场晚宴是专为他举行的庆功宴,庆贺他在抵御怪物的战斗中大获全胜。
    作为主角,他必须以最佳姿态出场,向所有人宣召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
    这批抑制剂徒有虚名,蔺寒时此次闯基地,显然是打草惊蛇了。
    但好在,他眼下勉强能够克制身体状况了。
    也算不虚此行。
    等他回到家,已是后半夜。
    一路上,一直有个淡淡萤亮的小光点,不离不弃跟在他身后。
    就像一只小小的、已经散发不出惹眼亮度的萤火虫。
    在他进入大门前,那个小光点灵活地附在了他的外套上。
    只不过情绪低落的蔺寒时并没有发觉。
    楼上有两间相邻的卧室。
    一间蔺寒时住。另一间,是弯弯的房间。
    楼道间亮着光线柔和的灯,映得他神色……说不出的脆弱。
    路过弯弯房间时,蔺寒时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鬼使神差,他的一只手轻轻放在门把上,看样子是想要打开这扇门。
    那个小光点一直跟在蔺寒时身边。
    它就停在壁灯下。悄无声息,仿佛是在遥远地望着他。
    在即将拧开门的那一刻,蔺寒时又猛地顿住动作,收回了手。
    他的生命太短,人生进程也比同龄人推进得更快。
    年少就把失望看透的人,不会轻易难过。
    快步越过弯弯的房间,蔺寒时回到自己房里。
    他第一件事就是开灯。
    那个小光点也跟着飞进来。
    自从弯弯离开,蔺寒时养成了一个坏习惯。
    ——晚上睡觉从不关灯。
    楼道上也必须开着壁灯。
    也正因为这个巧合,那个本就存在感极低的小光点,蔺寒时完全没有注意到。
    回到自己的领地,他脱力般倒到床上,四肢敞开,闭目养神。
    他很累。身心俱疲。
    真想就这样睡过去。
    可他一闭上眼,小孤女的脸,一颦一笑,全在他的脑海中鲜活着。
    那针抑制剂的效果实在有限,蔺寒时的四肢开始酥软、麻痹。
    浑身的气力,像雾气一般徐徐消散。
    经历过再分化的假a,虽然平日里看起来跟真a无异,但一旦到了发情期,便会露出破绽。
    不仅和o一样,焦躁难忍,而且还会有独特的身体反应。
    比如蔺寒时的反应是——浑身酥软、四肢无力,高.潮时甚至几乎无法动弹。
    越兴奋,就越被动。
    他简直就像一尾被砍了鳍和尾巴的鱼,垂死般躺在砧板上。
    没了尾巴,不能动弹,全身只有鱼鳃间或一开一合,勉力支撑着呼吸。
    这种“我为鱼肉”般耻辱的身体反应,仿佛是为再分化后的假a量身打造的。
    要他们永远无法忘记,他们身体里作为o的原始基因。
    蔺寒时痛恨这可耻的反应。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在天花板上寻找一个焦点,转移注意力,不去想象小孤女的模样。
    甚至还动用精神力,来压制身体反应。
    某个瞬间,蔺寒时脑海中突然掠过,弯弯在游戏世界中杀死他的那一幕——
    好似冷水泼到一团火上,一切戛然而止。
    身体里仿佛重新被注入一股力量,他瞬时便从麻痹的窘境中挣脱出来。
    脑海里小孤女的模样,四分五裂。
    蔺寒时发了一身虚汗。
    平静地躺了几分钟后,他疲惫地支起身子,打算去洗个澡。
    可他走到浴室,脱了衣裤才发现不对劲。
    因为处于发情期,生理状态比较特别,有些别扭也正常,所以蔺寒时没有往别处想。
    此时不着片缕,他才注意到,下面的小脑袋居然被人系了个蝴蝶结。
    那是一条淡青色的发带。
    沾了几滴淋浴的水珠,更像夏日里一枝初醒的青藤。
    几乎是在看到这一幕的同一个瞬间,小孤女的模样,又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种犹如失贞的罪恶感和愧疚感,铺天盖地般压下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薄膜,堵住他的呼吸。
    蔺寒时迅速解下来,脸色铁青,手指都在发抖。
    他羞愤难当,又避如蛇蝎,将发带恶狠狠丢进垃圾篓里。
    想想仍觉得恐怖,他又把发带捡回来,直接烧成一抹灰。
    那个小光点就停在吊灯上,静悄悄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蔺寒时不知道那条发带是谁的。
    在玻璃房里,他瞳孔上戴着眼睛锁,什么都看不到。根本注意不到有谁戴了发带。
    后来他晕倒了。
    再醒来,就是在霍荞的休息室。
    在这期间,蔺寒时不知道有什么人碰过自己。
    他能追踪到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霍荞,可惜她是利落的中短发,用不着发带。
    还有一个就是——巫小姐。
    那个精神力强大莫测、又虚伪做作的女人。
    蔺寒时不是没怀疑过她就是小孤女。
    可惜她们的信息素味道不同,嗓音也不同。
    他绝不可能认错小孤女的信息素味道。
    淋浴头不断涌出热水,打在他身上。
    他站在温热舒服的水流下,胸口好像捂着一块冰,彻骨的冷。
    蔺寒时像块木头一样站着,动也不动。
    在水汽蒸腾的淋浴间里,皮肤被熏得微红,他却脸色煞白,好似去了半条命。
    这个热水澡,蔺寒时洗了不知到底多长时间。
    身体好像不论怎么擦洗,都是处处不堪。
    床头灯依旧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光芒。
    可今晚的蔺寒时,并没有用彻夜明灯的方式,来逃避黑暗。
    他头发也没吹干,直接便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头。
    躲到另一个世界里。
    蔺寒时逃避的,是这个扭曲的自己。
    一向擅长及时止损和自我说服的他,这次控制不住地难过。
    为了获得再分化的机会,他连o一生只能被标记一次的贞操都可以献祭。
    这次只是被人碰了小脑袋,就让他羞愤难当。
    那个小光点还没有走,绕着躲在被子里的蔺寒时飞了几圈。
    最后落在了他的枕边。
    黎明前的沉默,没有风声,连月亮也不说话。
    周围一片静寂。
    任何声音,都无处可藏。
    ……
    巫萤晚睡在自己的大床上,眉头微皱,似乎正在经历并不愉快的梦境。
    她在脑海中听到了一阵压抑的低泣声,久久不歇。
    后来,呜咽的泣声逐渐变大,变成无力的悲愤。
    某个瞬间,巫萤晚忽然认出了哭声的主人。
    她猛地睁眼醒来,心口剧烈起伏着。
    与此同时,蔺寒时枕边那个小光点,骤然消失。
    巫萤晚很快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跟着蔺寒时的小光点,是从她体内逃逸的一丝精神力。
    她冷静地割开自己的手指。
    指尖渗出的血液,已不再是绝对的透明色。
    而是掺杂了一丝极淡的、不细看便很难分辨出的红色。
    然而再微弱的杂色,也代表着浑浊。
    神明的纯血,必须保持完美圣洁,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玷污。
    巫萤晚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她没有犹豫和隐瞒,立刻请族长帮自己过滤血液,重新恢复血液的纯澈、圣洁。
    进行过滤血液的仪式后,巫萤晚会陷入沉睡状态。
    骨凌刀全程都守在一旁,静静望着睡容安详的她。
    他是族长钦点给巫萤晚的未婚夫,与她青梅竹马、一道长大。血族上下都知道,他们迟早会成婚。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骨凌刀便如同影子般,守护在她身后。
    当然,除了她流落民间的那段日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巫萤晚的童养夫,是与她绑定了生死的命定羁绊者。
    “晚晚今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族长不怒自威,对骨凌刀发难,“你是怎么保护她的?”
    骨凌刀恭敬地低着头,压住微微皱起的眉。
    他没有多嘴,只是顺从地道歉:“是我失职,请族长大人降罪。”
    他没有告诉族长。
    其实自巫萤晚从民间回来后,他不止一次发现,她在睡着后,精神力经常会发生逃逸现象。
    他追踪过逃逸的一丝精神力。
    那个微弱的小光点,每次都会飞去蔺寒时的住处,从无例外。
    也许,就连巫萤晚自己都不曾察觉到。
    她的潜意识,从未离开过那个地方。
    然而每晚都亮着灯入眠的蔺寒时,也同样忽略了它的陪伴。
    好在族长并没有要怪罪骨凌刀的意思。
    他只是敛着神情,对骨凌刀摆摆手,“下不为例。”
    说完,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巫萤晚身旁,替她掖了掖被角。
    往日总是不苟言笑的族长大人,也只会在她沉睡后,对她露出那种来自长辈的、慈祥怜爱的眼神。
    这可怜的孩子,是被他召唤到这个末日帝国来的。
    ——巫萤晚,来自于三百年前,末日还未降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