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新年画像。


    除夕当天, 夏忍冬回来了,下车后,她眼含热泪, 挨个叫了爸妈, 又抱了抱李疏梅。


    夏忍冬抱着她的时候说:“秀秀, 你又高了。”


    “姐, 你才几个月前见我的呢。”


    夏忍冬慢慢将她从怀抱里松开, 脸上满是宠溺孩子的笑容, “可是变好看是真的。”


    “你看一回来就姐妹情深。”夏祖德笑着对李新凤道。


    夏忍冬转过头笑道:“爸, 我对爸妈也情深义重啊。”


    “是啊, 咱冬冬肯定情深义重。”


    夏忍冬又一把抱住李新凤,“妈,想你了。”


    李新凤轻轻拍了拍她肩背,“乖, 妈也好想你。”


    送夏忍冬来的就是上次见过面的青年司机,他说有事就先走了。


    夏忍冬有几件行李, 夏祖德全部包揽了,走在最前面上了楼。


    夏忍冬拉着李疏梅的手, 在李新凤问东问西中, 一路上了楼。


    李疏梅发现夏忍冬这次回来比以前更漂亮了,或者说是一种干练的漂亮, 长发披肩, 身穿黑色亮质羽绒服,黑色牛仔裤,黑色马丁靴,走路时身上还带出淡淡的清香。


    进了屋,李新凤就蹲下给夏忍冬换新棉鞋, 夏忍冬也忙蹲下,说自己来,她的马丁靴解鞋带很麻烦。李新凤就说,你们俩小时候的鞋不都是我换的,有什么麻烦的。


    李疏梅扶着姐姐,李新凤给夏忍冬换了鞋,又给她递了一个暖宝宝。


    家里特别暖和,和小时候一样,李疏梅喜欢一家团圆的日子。


    晚上李新凤煮了饺子,做了好多两姐妹喜欢吃的菜。吃完年夜饭,大家就坐在沙发里聊天,等待春节晚会的上映。


    七点多,夏祖德倒了一杯水,对夏忍冬说:“冬冬,爸爸想和你说件事,你到书房来一下。”


    夏忍冬把手里的瓜子放到李疏梅手里,马上去了书房。


    李疏梅料定老夏是想和姐姐聊聊她工作上的事,毕竟姐姐初三就回去了,年后新春之际大家也不会谈公事。


    八点钟,春节晚会正式开始,喜庆的氛围充盈着小小的家。李新凤剥了一只橘子,塞进李疏梅的嘴巴,李疏梅眼睛吊在电视里,糯糯吃着橘子说:“妈,你自己吃吧,别管我了。”


    不一会,喧闹的电视声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吵闹,李疏梅觉得不对劲,原来是从书房传来的,夏忍冬和老夏好像吵起来了,李疏梅不确信,因为家里总是其乐融融,是不会吵架的。


    电视节目换成了相声,不像歌舞那么喧闹,书房里的声音隐隐传入她的耳中,她听见夏忍冬大声说:“是,可是我当初想当警察,你也不愿意啊!”


    她继续说着,像是在质问夏祖德:“我没觉得你是偏心,可是我想做的事情,你又能不能理解?”


    “你是公安局长,你的威严不容质疑,你永远都站在你的角度……”


    李疏梅只觉一片冷汗从脖颈里往下流淌,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她记得夏忍冬一向是很温柔的,她从不和父母顶嘴,她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反而是她总是闹个不停,而今天的姐姐并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秀秀……”李新凤忽地握住她的手,“我记得酱油没买,你陪我去买瓶酱油吧。”


    李疏梅回过神来,她知道李新凤是要支开她,她愣愣地点了点头,跟着李新凤起身,走向门外,外面出奇地冷,风蹿进衣领,刚刚的那片冷汗就像冰块,令她猛地打起寒噤。


    李新凤把她的羽绒服拉链拉到领口,又将她羽绒服帽子戴到头上。


    外面爆竹声声,夜空里时不时闪烁烟火,倘若平时,李疏梅一定会喜出望外。小区门口的小卖铺还没有打烊,李新凤带她进去,又把她帽子拿下来。


    李新凤一边找酱油,一边和正在看春晚的老板娘唠了起来。


    如此这般,她在小卖铺溜达了好几分钟,仍旧没有选到想要的。李疏梅一伸手将家里常吃的那牌子酱油递给她,“不是找这个?”


    李新凤接过,笑着说:“还是你眼尖。”


    付完账,李新凤又问瓜子花生的价格,李疏梅记得家里刚买了干货。


    等小卖铺有人进来买烟,李新凤才收了“兴致”,叫她一起回去。


    李疏梅觉得李新凤演戏的本事挺厉害,她肯定也听到了书房里隐隐约约的吵架声,她一定知道是因为什么争吵,但是却故意瞒着她。


    “我当初想当警察,你也不愿意啊”,夏忍冬的话还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久久不能平复,姐姐曾经也想当警察,但是父母并没有同意,今天又是因为什么,让姐姐旧事重提?


    “李老师……”夜色里,邻居老何迎面走来。


    李新凤又和老何闲聊了几句。


    等李疏梅到家时,已经是九点之后,李新凤一开门,里面就传来夏忍冬轻松愉快的声音:“妈,你们去哪了,等老半天了,来来,相机都调好了,拍全家福吧。”


    李疏梅进门,才发现客厅里架起一副相机,那应是夏忍冬当记者的设备,她站在架子旁,笑着招手:“秀秀,赶快坐好。”


    夏祖德早已在沙发里正襟危坐,一副拍工作照的姿态,他也招手道:“秀秀和冬冬坐中间吧,我和妈妈坐边上。”


    这幅画面出乎意料的祥和,令李疏梅心绪恍惚,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曾出现。


    但不知为何,她内心里忐忑的不安就像有了小脚,从她身上猛地跳走了。她不自觉露出笑容,是那种从小到大,合家团聚时才有的孩子的喜悦。


    “咔嚓……”照相机自动按下快门,拍下了一张新的全家福。


    晚上一家子看看春晚,吃着零食,聊着家常,李疏梅也很快把那些不开心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大年初一,李疏梅一睁眼,就看见夏忍冬早早起床了,她正坐在床边看她的画本。


    自从高中她学画以后,夏忍冬就一直鼓励她画画,想必她如今一定从画本里看出了她的进步。


    她就想等夏忍冬看完画给她一点夸奖,果然她缓缓别过头,见她醒来,笑着用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醒啦,这是平时练习的,还是工作画的?”


    如果是嫌疑人相关的画像李疏梅并不会留在家里,但是大部分画都是在破案过程中随手画的,说是练习也好,工作也好,都行,她就问:“画的好吗?”


    “好,真好,”夏忍冬笑着说,“秀秀,姐姐不是夸你,你是越来越优秀了。”


    “嘻嘻。”李疏梅早就等着这份表扬了。


    “要不,你也给我画一张吧。”


    当夏忍冬说出这句话后,李疏梅内心的喜悦却敛了几分,她在高中学画时,给夏忍冬画过画,但当时画功很浅,画得一点都不像,如今她进步了,夏忍冬再提出画一张,她喜出望外才是。


    可是她现在不一样了,她手里的笔,画下的都和“嫌疑人”相关,她不希望画别的,她更不希望用这支笔画姐姐。


    “怎么了?不想画姐姐了?”夏忍冬挑了挑秀眉,问她。


    李疏梅内心做起激烈斗争,与那些不成文的规定相比,她更不想让姐姐失望,她喃喃说:“想。”


    上午,李疏梅捧起画板,画起了面前的美人,夏忍冬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沐浴着窗外照进的暖阳,静谧如许。


    李疏梅画着时忽然觉得夏忍冬这张脸骨相极美,以前她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在那场爆炸案以后,她仿佛能看透人骨,夏忍冬的骨相是那种令人心碎的美,她每一下落笔都像是雕刻一块不菲美玉那般惊心动魄。


    最后,她在夏忍冬的右耳上点上一颗漂亮的黑痣。


    当夏忍冬拿起她的画时,原本平静的眼光里,闪动波澜的光芒,湿润沿着她的眼角化成一颗晶莹的露珠。


    “谢谢你秀秀,画得太好了,我没有那么好。”她惊喜地说,“这幅画就留在家里吧,等我以后出嫁了,就带到新房子里。”


    “我一定好好珍藏。姐姐。”李疏梅也从未这么激动为姐姐画像,在她心目中,姐姐就是最好的姐姐。


    大年初二,李疏梅照例和夏忍冬到街上去玩,从小到大,她们都是一起玩到大的,夏忍冬比她大五岁,但从不强势,吃东西穿衣服都会让着她,小时候她不懂,吃穿都要好的,长大了自然什么都懂了。


    夏忍冬每年会给她添新衣,今儿她打算给夏忍冬买件衣服,她有了工资也没什么大花销的。


    虽然夏忍冬不同意,但她还是给夏忍冬买了第一件新衣,夏忍冬却给她买了一套,从头到脚一件不差。


    黄昏时买了许多烟花,两人在楼下点放起来,烟花吸引了不少凑热闹的孩子。


    烟花在夏忍冬的脸庞上映出明明暗暗的光芒,每年,李疏梅都能会从这份光芒中看到幸福,她心底的幸福也会满脸洋溢。


    初三夏忍冬就要走了,初二晚上,李疏梅和夏忍冬睡在一起,夏忍冬问这问那,话渐渐多了,还问她在市局有没有相中的男孩子,好像过了今晚她们就没时间再聊天了。


    李疏梅心里忽然很难过,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面,也不知道夏忍冬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聊到十二点多,李疏梅眼皮打架,但努力想和姐姐说越多的话,夏忍冬握着她的手说:“秀秀,爸爸担心我在外面吃苦,想让我在家附近找个班上,我当时有些激动,就和爸爸吵了两句,我知道爸妈是为我好,但我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我长大了,我想做自己的事情,就像你一样。”


    李疏梅从困倦之中清醒,虽然当初她想考警校,父母也有反对,虽然当初她要做刑警,父母也有反对,但他们终究还是尊重了她的想法,想必父母都是为了儿女好,她紧紧反握住夏忍冬的手掌,“姐,我都知道,这辈子我们永远是亲姐妹,我们和爸爸妈妈,永远都是一家人。”


    夏忍冬忽然抱住了她,黑夜里,李疏梅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但夏忍冬却像是隐忍地哭了,泪水很快打湿她的脖颈和衣领。


    大年初五的上午,李新凤交给了疏梅一个任务,和夏祖德去菜市场买鱼买鸡。


    301室门口走上来一个青年人,身穿一身黑色大衣,敲响了门,门开了,露出中年女人和善的面容,她笑着说:“是岷卿?”


    “对对师娘,我是岷卿,您还记得我。”


    “快进来,岷卿,外面冷吧,你这孩子,看你脸上都冻坏了,快进屋。”


    “师娘……”


    “不用换鞋,客人一律不换鞋,你师父和秀秀去买菜了,一会就回来。”


    “每年来,我都没见过师妹。”


    “她这孩子野的很,一过年成堆成堆的同学就聚聚闹闹的。”李新凤一边把他迎到沙发,一边给他倒水,叫他坐沙发吃零食。


    李新凤话匣子打开:“她哪只脚着家!而且现在工作了,经常加班,又怕工作做不好,又怕领导有意见。”


    “真是女大十八变,我还记得当初见着她,还是读初中吧。”


    “是啊,对了你坐会,我去给你切水果。”李新凤起身,“中午就在这儿吃饭。”


    “师娘不用了,”闫岷卿连忙起身,“我等师父和师妹回来。”


    “你坐你坐……”李新凤说着就去了厨房。


    在师娘切水果的时候,闫岷卿坐得笔正,打量着多年来一层不变的客厅。


    每年大年初五初六,从老家回来,他都是第一个来师父家拜年,每年,他都和师父聊上几句就回去,也从不在师父家吃饭。


    每年,他都期望能和师妹见上一面,可每一年师妹都不在家,今年,他或许能“梦想成真”。


    这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传来了悦耳的音乐,客厅里有座机,并非是座机响了,而是从一间半掩着门的卧室传来的,闫岷卿起身,打算告诉师娘有电话进来。


    而李新凤匆匆从厨房探出头来,“岷卿,肯定是秀秀的电话,这孩子丢三落四的,我手弄脏了,你帮忙接下。”


    闫岷卿连忙答应,快步推开卧室的门,铃声就来自一张桌上的手机,这是少女的闺房,闫岷卿不敢多停留,直接拿起手机,打算送给师娘。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球猛地一怔。


    全身而下的凉意,仿佛一团冰水倾泻,让他呆立原地。


    桌上的一张相框里,赫然映着一张全家福,那里面坐在正中的女孩,年龄不过二十一二,笑靥如花,可却怎么看都是他认识的人。


    他生怕自己看花了眼,俯下头,贴住眼,反复确认,再三确认。


    她就是李疏梅!


    倒吸一口凉气,闫岷卿整个人都麻木了,欢快的手机铃声几乎变成了幽暗的背景音乐。


    待手机铃声停止,闫岷卿才冷静了几分,他仍旧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


    李疏梅怎么可能是秀秀,秀秀怎么可能是李疏梅。


    李疏梅怎么可能是师父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师妹。


    那这几个月,他对她的冷漠和刻薄岂非是天大笑话啊。


    李疏梅一定是秀秀的同学,所以才出现在相框里。他侥幸地左右摇摆目光,在床头,一张李疏梅和夏祖德的亲密合照,让他彻底意识到,他才是蒙在鼓里真正的小丑。


    闫岷卿急忙走出卧室,正逢李新凤端出果盘,果盘里是切得工工整整的哈密瓜。


    “岷卿快坐下吃瓜。”


    第62章 第 62 章 死亡海报。


    “岷卿快坐下吃瓜, ”李新凤热情叫他坐下,又问,“是秀秀同学电话吧?”


    闫岷卿尴尬地笑了笑:“师娘, 我没接。怕涉及到个人隐私, 我就没接。”


    “小孩子哪有什么隐私。”李新凤呵呵笑道, “你快坐, 我一会给老夏打个电话, 说你来了, 中午在家里吃饭。”


    “师娘不了, 我想起局里还有件事, 我得马上回去处理下,我改天再来拜访师父和师娘吧。”闫岷卿浑身局促,又想到李疏梅一会到家,他只觉一刻也待不了。


    他说着话, 前脚已经迈到门口。李新凤叫他等等,急忙回房装了一袋苹果, 等回来,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闫岷卿快步走下楼, 又匆匆忙忙走出小区门外, 一路朝人少的地方走去,就好像这一路别人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异样似的。


    终于走到“安全区”, 闫岷卿才放缓脚步, 但脑子里却愁绪不断,他想起半年来自己对李疏梅的刻薄态度,想必师父也是看在眼里的。


    难怪那次他和李疏梅起冲突后,师父劝他关爱女士,那不就是变相提醒他要对李疏梅好。


    他还记得有一次李疏梅在大坪村跌到河水里, 遭受了巨大委屈,师父那次才有对他一反常态的责备。


    回想这一切,闫岷卿只觉得自己像是犯了大错,无地自容。


    走着走着,他又不断在安慰自己,他对李疏梅不过是工作上正常的交流,难免会有些争论,想必师父并不会觉得他是态度不好、忘恩负义吧。


    如此这般,他不知道走了多远,腿有些发软了,便索性走上一辆公交车。


    紧握吊环,凝望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闫岷卿思绪万千,不由得想起往事。


    他清楚地记得,那还是他毕业后刚来市局的时候,听闻秦东市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有两个受害者家属,都变成了孤儿,她们一个十一岁,一个六岁,大的叫冬冬,小的叫秀秀。


    这个案子当时就是师父夏祖德主办的,后来老夏还和他说起过为什么收养了那两个孩子。


    那年师娘李新凤怀孕了,市里突然发生了命案,夏祖德临时出警,那天下了大雨,李新凤突觉不舒服,在家里找座机时,摔在了地上,她疼得难受不已,忍疼把电话打给了局里。


    当时老夏身处几十里之外的刑事现场,还是同事给他转了电话。他心急如焚,却痛恨没有翅膀飞回去。本来家里是有安排的,李新凤的姐姐就住在家里照顾她,但上午去菜市场买菜了,被雨堵在菜市场回不去。


    夏祖德拼命赶了回去,却听到了一个噩耗,李新凤虽然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但几个月的孩子却彻底没了,医生还告诉他,以后可能都生不了。


    时隔一年以后,当李新凤想要孩子的时候,夏祖德只得把实情告诉了她,由于那次跌摔,李新凤身体大不如前,常年生病,夏祖德也十分愧疚,李新凤知道自己再不能怀孕的时候,整整哭了三天。


    从这以后,她也没怎么笑过。


    1984年,市里发生了重大连环杀人案,两个受害者家属变成了孤儿,大的十一岁,小的六岁,两个孩子都被带到了市局,她们俩就好像心有灵犀,刚被安置在会客室里的时候,紧紧挨在一起,手拉着手,也不说话,叫人心疼。


    时间长了,两人的性格也慢慢显露出来,大孩子坐下来就一动不动,非常乖巧,小孩子经常坐不住,动来动去,也爱哭闹。


    夏祖德那时候产生了一个想法,决定收养一个孩子,一是因为李新凤不能怀孕,二是因为他也渴望有一个孩子。


    于是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当时的老局长,在走廊里,两个人交心谈了一次,老局长建议他收养大孩子,老局长的意思是大孩子看着乖巧一些,又考虑到他们夫妻二人的精力,大孩子不用过多照顾生活,对他们夫妻俩的压力小一些。


    老局长又问他自己的想法,夏祖德说他都很喜欢,两个孩子看着都很漂亮,也很可爱,夏祖德的确都很喜欢,但必须考虑到现实情况,他的工作很特殊,很多时候无法顾家,而李新凤呢身体不大好,又是编制教师,平常的时间和精力都很有限。


    只能留下一个。


    在老局长的建议下,他决定和李新凤商量下这个事,没想到李新凤不但同意了,而且直说要小的,李新凤的理由很简单,她担心年龄大的孩子心里有想法,怕养不好,年龄小可能很快就遗忘了。


    毕竟都是受害者家属,夏祖德很理解李新凤的心思,兼顾老局长和李新凤的想法,他提议带两个小孩回家吃顿饭,让李新凤自己做决定。


    于是那天夏祖德特意给两人买了新衣,说是带她们回家吃顿便饭。


    那天李新凤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总有种幸福来临的感觉,从她怀孕意外跌倒,到知道再也不能怀孕的时候,她的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她好像失去了一切,但那天她有种感觉,幸福将要失而复得。


    她那天买了许多菜,每一道菜都精心准备,忙了三个小时,她又在镜子前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生怕孩子不喜欢她。


    那天她深深记得,当两个孩子都进屋的时候,她的心脏仿佛陡然停止了跳动。


    夏祖德说,那天两个孩子进屋的时候,李新凤虽然做了很多准备,但那一刻却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候,他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提醒她们:“叫姨。”


    但下一刻,夏祖德永生难忘,冬冬和秀秀异口同声,大声叫了李新凤一声:“——妈!”


    李新凤当时就哭了,热烫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淌。


    后来夏祖德逢人就说,他天生就该有两个女儿。


    当冬冬和秀秀慢慢大了一点以后,夏祖德曾问冬冬,当时为什么一见面就叫妈,因为夏祖德从未向她俩透露要收养的想法。


    冬冬说,我猜的。你把我带到家里,肯定是想收留我们。我对秀秀说,要是他们只挑一个怎么办。秀秀说,那怎么办?我就说,那就赖着不走。秀秀说,那就赖着不走呗。


    夏祖德说,好,那这辈子就赖着不走,你们都是我的亲女儿。


    回想至此,闫岷卿眼睛里酸涩不已。


    他突然之间有一种想抽自己的冲动,明明他知道师父师娘非常辛苦,明明他一直都想要照顾师妹,可是最后,他却做了那个令自己讨厌的人。


    他悔恨不已,又突然觉得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想必师父是有意隐瞒李疏梅的身份,这也是对她的保护吧。


    而今天发生的事,最好也永远都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不“认识”李疏梅,从不“认识”。


    *


    夏祖德买完菜回到家后,李新凤就问:“秀秀去同学家了?”


    “对。买菜时就说手机忘家了,怕同学急着找她。”


    “对了,岷卿来过了,又说局里有事,就急着回去了。”


    桌上的年货,就是闫岷卿老家才做得好吃的熏肉熏鸭,夏祖德会心一笑:“局里能有什么事?肯定是不想在这吃饭吧。”


    他换完鞋,将菜送到厨房,李新凤跟了进来,正想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夏祖德,“秀秀在局里没人认识,吃了不少苦,我今天故意让岷卿去了秀秀卧室。好歹他是你徒弟,局里多一个人照顾女儿总是好的。”


    但是她又忽然压住没说,只觉得万一表明,夏祖德觉得不妥,又把好事办成了坏事。


    *


    春节后一晃半个月过去了,闫岷卿原以为这件事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淡忘,但不知怎的心里总像有根刺扎着,他细思下来,觉得这件事最对不起的人是师父,师父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能忘记恩情,也不能失去师父的信任。


    他一直想找补下这件事,又不知道如何去做,心绪不宁时,市里正好有一家社媒来市局做采访。


    局里的老同事很少愿意露脸、接受采访,因为是合作单位,又不能完全推脱,作为政治任务,局里也会另作安排应付社媒,于是会把一些表现好的新人推到台前。


    闫岷卿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于是欣然赶到局长办公室,不过在门口他还是踟蹰住,没有进门,在走廊里停留时,正好远处走来同事,闫岷卿终究抬起手掌敲响了半掩的门。


    “进。”


    随着一身浑厚响亮的声音传来,闫岷卿怀着忐忑进了办公室,叫了声“师父”。


    夏祖德正伏案书写,余光扫了他一眼,含笑道:“岷卿来了,坐。”


    闫岷卿没有坐,就站在办公桌前,试图观察夏祖德的情绪,试探道:“师父,有一件小事和您老人家提一下。”


    “嗯?”夏祖德抬了抬下颌,“说吧。”


    “呃师父……今天一家社媒来市局做采访,现在宣传科定了几个采访人备选,原本我是不想掺和此事的,但思来想去,还是想和师父争取下,去年在刑警队有两个很优秀的新人……”闫岷卿故意停顿了下。


    夏祖德果然饶有兴致地抬头瞧着他。


    闫岷卿只觉师父听出了他的意思,便欣然说:“一位是老贾一队的新人小宋,他去年就得了新人奖,还有一位是老曲二队的新人小李,这里我必须多提一句,疏梅同志去年表现非常出色,初来局里不久,已经在两个重要案件里表现了关键的作用,我建议由她去做采访,正体现了巾帼不让须眉的特色。”


    闫岷卿说到这儿,已然察觉师父的面色愉悦,是那种自家女儿被夸奖后自然而然的反应,他故意问:“师父您认为呢?”


    夏祖德若有所思,又缓缓点头,含笑道:“岷卿,你为你们刑警队的同志争取机会,我能理解,但是这件事,还是让宣传科自己定吧。”


    “师父……”


    “就这么定吧岷卿。”


    夏祖德难得在拒绝时仍旧面带悦色,这让闫岷卿满心欢喜,他知道这次来也未必能得到师父同意,但是此刻他心里的石头已悄然落地。


    他压抑着心里的欢喜,又和夏祖德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才满足地离开办公室。


    虽然取得师父的信任,但是闫岷卿仍旧觉得还是得找机会和师妹和好关系,这一步棋急不来,必须得慢慢下,不过这几天他倒是常碰见李疏梅,以前看见她挺烦的,这会儿,他却不知如何走出第一步,但是总要迈出这一步。


    远远见到她的人影,他打算先打个招呼,然后再慢慢露出一个明显又不明显的笑脸。然而刚抬起手,李疏梅就冷不丁一转身走开了,闫岷卿顿觉失落不已,只能望着师妹冷漠的背影愈来愈远。


    李疏梅远远瞧见闫岷卿那一刻,料到他定是要摁着她说教一番,说不出什么滋味,马上掉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不喜欢闫岷卿,就避而远之,在工作场合以外,最好一句话也不要说。


    好在这一段时间,市里没有发生什么棘手的案子,李疏梅轻松不少,参加了不少局里组织的学习会。


    四月初,城市断断续续下了几天暴雨,路面泥泞,李疏梅骑车很不方便,只能改坐公交,这天晚到了一点,刚到办公室,就见二队的人都在忙碌,费江河一嗓子喊她:“疏梅,出警了。”


    又有新案子了,李疏梅麻溜地回到自己桌位,收拾装备。


    上了车李疏梅才知道,出事的地方是秦东市的一所大学,当费江河说到“死了六名学生”的时候,李疏梅一下子惊住了,这是她参加刑侦工作以来,听到的最惊人消息。


    学校,学生,六名死者,无论如何,这些词眼组合在一起,都会成为爆炸性新闻。


    难怪从办公室到出警,大家都不言不语,表情严肃,想必每个人的心目中都认定这次任务非常艰巨。


    车子到了学校门口,从车窗内往外看,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将“秦东市工业大学”的字牌遮挡得七七八八,并不开阔的学校大门已经拉上了警戒线,几名民警正在做安全工作。


    这些人群里,大概有不少不知情的学生,也有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前来凑热闹的看客,当然也有媒体和关心此事的人。


    曲青川带着二队和法医痕检一群人赶到大门口,亮出了警官证,民警里一个中年人忙道:“您就是市局曲队,我这就带你们进去。”


    进了大门,中年人引路,也做了自我介绍,他是区派出所的李队长,早上接到报警第一时间赶到学校疏散了学生,封锁了现场,因为事情太大,他疏忽不得,第一时间由所里将案件上报到市局。


    学校非常开阔,李疏梅走在湿漉的青石板路上,不由得对眼前的环境稍作打量,几座红墙楼房有高有低,栉次鳞比、紧密相连,掩映在绿树之中,优雅而壮观,想必这应该是学校的主体建筑教学楼。


    李队长一路将大家引到一座四层楼高的红墙楼房下,这栋楼离教学楼较远,大门口写着“实验楼”的字样。


    楼下被黄色警戒带封锁,几个民警表情严肃,正站在门口戒备。


    进楼前,曲青川习惯性地朝楼房四周望了望,大家也跟着停了脚步,曲青川问:“案发地在里面的实验室里?”


    李队长介绍说:“曲队,我早上赶过来和学校初步了解过,实验楼里有三层楼是实验室,四楼是学校社团,六名死者都是社团的学生,都死在四楼。”


    曲青川问:“报警人是老师还是学生?现在人在哪?”


    李队长答道:“曲队,我知道的情况也不多,不过早上120来过了。是一名医生给派出所打了电话。”


    “嗯?”曲青川将视线转向他。


    李疏梅也一样,她和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移向了李队长,既然120来过了,这说明当时现场的受害者还有生命迹象,所以有人第一时间打了救护电话。


    李队长解释说:“情况是,120赶到时,有一名学生没有死,拉到医院急救了,其他六人,直接判定为死亡,所以医生才报的警。”


    原来如此,当时现场有七人,被发现时其中一人应该有明显生命迹象,所以有人才拨了120,或者那名生还者自己打了120。医生赶到时,应该是根据现场情况谨慎做了判断,判定六人死亡,所以报警。


    曲青川点了点头,道:“行,情况我都了解了,”他转向祁紫山,“紫山,交给你一个任务,看完现场后,联系下医院,确定生还者的信息。”


    “行,曲队。”


    曲青川又吩咐:“现场情况可能不容乐观,大家小心行事。老杜,周宁,你们先检查吧。”


    法医杜南峰和痕检周宁都点了点头。


    在李疏梅看来,曲青川提到的现场情况的确不会太理想,120的同志来过了,当时考虑救人应该没有做太多防护措施,现场难免出现了较杂的脚印和痕迹。


    她跟着大部队上楼,这一层层楼梯走上去,她走得小心翼翼,空气里弥漫了沉闷的因子,让人凝神屏息,不敢大口喘气,她并不平静的内心也忐忑起来,她不知道现场到底是何惨状?


    事发地在四楼,远远地李疏梅就看到一间屋子门口守着两名民警,那里应该就是案发现场。而这条走廊里装饰的风格,却和楼下实验室清冷的风格大相径庭。


    走廊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报和壁纸,五颜六色,充满朝气和创意,粗略看来,有人文的、体育的、竞技的,还有各种兴趣特长,这整个四楼应该就是李队长口中所说的学校社团所在地。


    青春洋溢的海报如一道华丽的风景叫众人目不暇接,然而这风景的尽头却是死亡。


    这样强烈的对比让李疏梅的内心产生莫名的唏嘘,走到案发地门口,门是半开着的,门牌上写着“竹林社”,里面传来一股若隐若无的气味,李疏梅闻不出是什么味道,结合里面有六名死者,李疏梅潜意识里不愿意去仔细闻。


    杜南峰和周宁他们换鞋套手套,做完周密准备,陆续进了房间,曲青川让二队先等等。


    法医和痕检的同事进屋后,李疏梅便站在门口张望起来,她内心焦虑,然而却希望探索到什么,她的视野再次回到了墙壁的海报上,一张很特别的海报吸引了她的目光。


    海报上是七个人,有男有女,分别以不同姿态处在海报的不同位置,画面中间的是一名长相英俊的男学生,手持纸扇,他是唯一坐在单人沙发里的,其他人或站立或斜靠沙发,对中间的男子有一种众星捧月之态。


    而海报下方的四个字则让李疏梅内心震动,“竹林七子”,竹林七子或许隐喻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但此刻,说明海报上的七人就是事发地“竹林社”的七人。


    李疏梅不知不觉又仔细观察了其他海报,她也对竹林社有了大致了解,这个社应该是国风社团,竹林七子各人都有自己的特长,如围棋、象棋、古筝、书法等等。


    多才多艺的学生们内心里一定充满了对未来的理想和对生活的兴趣,然而为何在一夜之间共赴黄泉?


    李疏梅正在思忖时,费江河提醒她进现场了。她早已换好了鞋套手套,忙跟着他们走进门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阳光照耀的墙角,墙上挂着一副国画,是铁骨铮铮的雪中红梅。墙边是倒地的三脚书架,散落一地的书籍,还有一把卧在书堆里的古筝。


    满地是象棋棋子、围棋棋子、散落的明信片、书签,它们裹着肮脏的污渍,将进门的一片地面弄得狼籍不堪,李疏梅不敢迈出大步,只得小心翼翼踩在空档里朝里面走。


    她在乱七八糟的地面上看到一副随意弃置的钴蓝色棉线手套,一张物证标记卡就标记在这对手套旁边,说明痕检科成员对这对手套也持有怀疑。


    往里转,是一组棕色布沙发,李疏梅还来不及仔细观察周边环境,就看到了卧在沙发前,地上的尸体,有的是趴着的,有的是躺着的,尸体旁都是呕吐物,和尸体粘连在一起,味道难闻,让人也产生阵阵呕意。


    李疏梅憋着一口气往前走了走,她终于看清了第一名死者,是一名男孩子,他的四肢以一种奇特的弯曲形态向腹部勾着,像是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和抽搐而形成的姿势。


    那张贴在地板上的苍白脸颊,便像是经历噩梦而产生的扭曲的脸,眼球曝出,肌肉僵硬,牙齿露出大半,嘴角流出一堆脏污。


    这男孩身材比较高大,然而因为死前痛苦的挣扎,整个身躯像是往腹部内收,而呈现一种佝偻的奇怪状态。


    在他头顶前方,是一名女生,姿态同样扭曲,巴掌小的脸庞展现一副近似被恶魔随意扭捏的面孔,可想而知,她在死前经历的痛苦远超于她的承受力。


    李疏梅还记得那张七人海报,里面有三个女生,都十分青春漂亮,她分不清眼前的这名女生是海报上的哪一个。花季少女经历这般惨死,让李疏梅不寒而栗。


    第63章 第 63 章 集体自杀?


    再往前, 是另外四名死者,他们位置随意,姿态都很扭曲, 三人是匍匐着的, 看不清面孔, 一名女生是仰卧的, 面部痉挛, 李疏梅不忍一一观察。在场没人开口言语, 所有人都被这幅凄惨的景象深深震撼。


    地上除了呕吐物和散乱的棋子、书页, 还有几只饮料瓶, 饮料瓶被痕检同志标记了物证卡。


    窒暗如地狱的封闭环境里,曲青川打破沉寂问:“老杜,能判定死因吗?”


    正在检查最后一具尸体的杜南峰,抬起头说:“初步推断, 应该是食物中毒,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晚上凌晨前后, 因为中毒产生的尸斑有所差异,要带回去尸检才能下定论。”


    “是饮料中毒?”


    周宁接过话说:“曲队, 这地上还有茶几上, 一共有七瓶饮料瓶,除了一瓶饮料喝了几口, 其他几乎喝完了, 饮料的种类有奶茶、可乐、雪碧,但瓶子外标签好像都是来自于一家叫‘鲜气饮料’的店铺。”


    曲青川忙对费江河说:“老费,看来得马上对这家店进行调查。”


    “是。”费江河严肃说,“如果是饮料店进行无差别投毒,这事很恶劣。”


    李疏梅明白, 无差别投毒就是恶意报复社会的性质,造成的影响极其恶劣,目前,饮料店店员的嫌疑是第一位的。


    曲青川又复看死者状态说:“死者表情很痛苦,在中毒后,应该经历了强烈挣扎和呼救,动静不会小,昨天晚上整栋楼难道都没有人听见?”


    “应该是暴雨声掩盖了声音。”费江河分析说,“昨天深夜下了大雨。”


    马光平补充道:“也不排除整栋楼没有别的任何人,昨天是周五,学校放假,这栋楼又比较偏。”


    “我想……有没有可能是自杀?”曲青川冷不丁说。


    这话一出,大家都微讶了下,李疏梅在此之前没有做出关于自杀的假定,按理说这种假设是有可能的,但六个人集体自杀,这在她看来又太匪夷所思了。


    马光平说:“老曲,我觉得自杀的几率小,且不说六个人相约自杀,这事就很离奇,再者,谁会选择这种残忍的方式自杀,这遭老罪了吧。”


    “的确遭老罪,”费江河说,“不过老曲的意见也不能排除,看似复杂的案件,这背后的真相往往都很简单,也许这班年轻人觉得这种死法很痛快甚至‘新潮’呢,然而实际上他们遭受的痛苦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费江河提到了“新潮”两个字,李疏梅觉得他的本意应该是想说年轻人相约自杀,可能会选择特立独行的方式。


    “排除所有不可能,必会找到唯一的答案。”曲青川说,“我们先按照他杀办理,搜集最完整的证据,也许真相很快就能浮出水面。这种恶劣的案件,我们对社会,对学校,还是对家属都必须有个最合理的交代。”


    正当这时,门口传来声音,民警喊了一声:“闫支。”


    现场的几个人都转过头去,对于闫岷卿的出现略表意外。李疏梅也很意外,闫岷卿怎么过来了,一眨眼功夫,闫岷卿和邓欣龙一起走进了房间。


    李疏梅想,闫岷卿不会是带着三队过来打算共同办案吧,还是打算由三队取代二队办案?


    照理说,二队接了案子,这是组织上的安排,闫岷卿不会篡改组织的决定。而且这件案子很棘手,没人愿意主动抢案子吧。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闫岷卿已经发话了:“你们都在。”


    他看了一眼李疏梅,讳莫如深的眼神微微闪烁。


    他踩着空地走到沙发这边来,刚看到现场的惨状,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甚至带着几分忧虑。


    无人言语,闫岷卿就这么直直看了三五分钟,才开口说:“案子很恶劣啊……刚才夏局和我说,叫我到现场看看,看来现场的状况比想象的严重。现在市里对这件案子也高度重视,我希望你们要抓紧时间破案,不要辜负局里对你们的信任。”


    “闫支放心吧。”曲青川表态说,“这件案子既然二队接手了,我们一定尽力,不会辜负领导们的信任。”


    “尽力还远远不够,办案子要适当灵活一些。”闫岷卿像是没事找事地说,“你们二队向来都比较老古董,办事总是没办在点子上……”


    曲青川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老古董”三字难道不就是评价他的。而费江河却是冷了闫岷卿一眼,别过头去不吱声。


    闫岷卿继续说:“老曲,你们要多听听年轻人的意见!年轻人敢想敢做,说不定就给案件带来了新的突破。”


    曲青川没琢磨出闫岷卿话里的意思,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二队的年轻人那无非就是祁紫山和李疏梅,这两位,闫岷卿向来不待见,怎么现在还要他多听年轻人意见呢?


    他没有多想,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李疏梅和祁紫山也互看了眼,彼此都不知道闫岷卿话里的意思。


    闫岷卿交代完,没有多做停留,就离开了案发现场。


    人一走,费江河就揶揄道:“这是专门来传达老夏的指示?闲得!”


    曲青川见法医和痕检科同事都在,忙道:“现在各方面都高度重视,大家都用心点吧。我对接下来的工作做下安排。紫山,疏梅,你们俩马上去联系医院,还有校方,把唯一一名生还者信息弄清楚,这名生还者是现在案件的关键。如果拨打120的不是这名生还者,那么就是另有其人,他也就是本案第一发现人,你们要找到第一发现人,第一时间做调查。”


    “是,曲队。”


    “老费,老马,”曲青川又吩咐,“你们马上去饮料店,把店里的人控制起来,必须第一时间锁定嫌疑人,有必要的话,带回局里审。”


    “没问题。”


    曲青川也给自己下达了任务:“我在这里配合周宁他们再把前前后后检查下,大家分头行动吧。”


    费江河说:“老曲我还要提醒下,这实验楼很大,刚才走得急没有仔细看,保不准哪里装了摄像头,要尽快和校方确认下。”


    如果有摄像头,那么对昨晚发生的事应该有一个初步了解,至少可以梳理进出实验楼的人,对破案非常有帮助,李疏梅马上说:“曲队,老费,我和紫山正要去和校方接触,摄像头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也好。”曲青川回道。


    四个人和李队长先下了楼,刚走出门口不远,一位民警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迎面走来。


    那中年男人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体面,但眉头紧锁,面色焦虑,一见面就说:“各位警官,我就是昨晚在这边值班的实验室老师,我叫姚远逸,今天早上是我第一时间拨打了120。”


    原来姚远逸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第一发现人,费江河有几分兴奋,马上说:“姚老师,我们正要找你呢,那我们马上做个交流。”


    马光平提醒道:“老费,我们还有别的事。”控制饮料店的犯罪嫌疑人显然是目前最重要的任务。


    费江河“噢”了一下说:“那行,疏梅,你们和姚老师聊一聊。”


    待费江河马光平和李队长他们走后,姚远逸将李疏梅祁紫山带到了实验楼隔壁的一座低楼里,一楼有一间办公室,门口写着“值班室”。


    姚远逸进门后忙给他们倒热水,被祁紫山推掉了。


    值班室就是一个小型办公室,有一排装满书和文件的玻璃书柜,两张办公桌,数把椅子,里面还有一扇门,应该是休息室。


    李疏梅拿出本子,开门见山地说:“姚老师,咱们直接说事吧。”


    姚远逸这才坐下,邀请二人同坐。李疏梅和祁紫山就坐在姚远逸办公桌前方,正好与姚远逸面对面。


    办公桌上堆满了书籍,李疏梅粗略一看,多是化学、机械、电子等理科书籍,桌上有笔筒和茶杯,还有一张教师合照,李疏梅眼尖,一下子认出其中一人是姚远逸。这也说明平时在这里值班的不止姚远逸。


    姚远逸肃然说:“不瞒二位,校领导对这件事非常重视,早上救护车一来,校领导就赶到了,三令五申,要我把这事和警方说清楚,所以我一直在找你们,也是担心把事情耽误了。”


    现在校方的压力一定非常大,定然是希望警方快些破案,而姚远逸也是这件案子的关键人物,对案子推进非常重要,他现在的身份,也不能说完全排除了嫌疑。


    李疏梅说:“感谢姚老师的配合,那我直接问了。昨晚这片实验楼就你一个人值班吗?”


    “对,就我一个人。学校会安排老师周末值班,正好这周轮到我了。值班呢,它主要也不是为了财产安全,安全这块学校有保安。因为实验室的钥匙都在我们值班室保管,学生们要来这边取钥匙还钥匙,我们值班的老师,也会对周末在实验室进行实验的学生们提供一些帮助。”


    作为老师身份的姚远逸非常清楚自己要说什么,他的一番话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他提到财产安全不归他管,另一层意思很明确,学生出事了,他没有责任,他主要职责是辅助实验室的工作。


    李疏梅完全理解现在姚远逸的态度,这件案子不小,他现在一言一行都关系着他的前途命运,所以他说的话一定会很谨慎。


    她不会特意纠结他的态度,她只想知道昨晚发生的真相,这是作为刑警来说,最重要的职责。


    她按照自己思路问:“昨天晚上实验室有人做实验吗?”


    “没有,昨晚下了大雨,应该是没有安排实验。没人来我这里拿钥匙。”


    “昨天晚上你一直留守在这间办公室吗?有没有出去过,见过什么人,或者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姚远逸几乎没做任何思考回道,“昨天晚上雨很大,我一直在办公室。晚上没人来取钥匙,我八点多就关了门。”


    “社团和你们值班室打交道吗?”


    “以前社团不在这边,后来才搬到实验楼,社团都有自己的管理,钥匙都归社员自己管,我们互不相干。我本人一直在校做学术研究,不喜欢社交,对他们不是很了解。”


    “所以昨天实验室四楼,社团所在位置,有谁在,谁去过,你都不清楚?”


    “对,我不清楚。”


    李疏梅点点头,继续问:“今天早上,是你第一时间发现了现场?当时的情况能仔细描述一下吗?”


    “我平时起得早,早上五六点就醒了,我出门散散步,也才几分钟吧,我就听见实验楼上面有人大喊大叫……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上楼看看……直到我赶到四楼,我看见一名男同学在走廊里拼命拍打窗户,他很痛苦,我追上去才发现是郑奕……”


    “郑奕?”李疏梅滞了一下,和祁紫山互看了眼,两人对这个名字都有许多疑问。


    “对,郑奕,竹林社我就认识郑奕,他是社长,也是学生会主席,平常见面很热情,会主动和我打招呼。”


    李疏梅微微压低眉睫,回想起来,郑奕大概是七人海报里坐在沙发中心的那个男生,也就是说现在唯一的生还者就是郑奕了。


    作为竹林社社长来说,昨晚到底他经历了什么?


    李疏梅记得杜南峰法医提出过,六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昨晚凌晨前后,虽然还没进行尸检,但时间也不会相差太远。


    为什么直到今天早上郑奕才呼救?其他人为什么又早早丧命,这一切都太过于诡异。


    她马上问:“郑奕当时很痛苦?”


    “对,他像是腹疼,满脸惨白,握着肚子,甚至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我一时也惊慌失措,问他出什么事,他痛得说不出话,然后我就冲进了他们社团办公室……”


    姚远逸忽地停止了描述,他的右边眉毛跳了一下,脸颊肌肉微微痉挛,额角渗出汗渍。


    他应该是回忆起现场的惨状,一时不知如何描述,他顿了片刻,语气越发沉重:“我在社团没找到电话,我是冲下楼回值班室打的电话……不到半小时吧,120就到了,我没再上去。”


    且不说看到这般惨状,在刑警眼里也十分不适,何况一直深居简出做学术研究的姚远逸,李疏梅特意等他平复了心情,才问道:“对竹林社了解吗?对郑奕这个人了解吗?”


    姚远逸微微摇头,“不了解,郑奕也不是很了解,点头之交吧。”


    “竹林社呢,它是一个什么样的社团?”从看到竹林七子的海报开始,李疏梅就对这个社团产生了好奇。


    姚远逸想了想说:“我所了解的,是一个以国学文化为主题的社团,他们擅长围棋、象棋,也爱好书法,还会弹乐器,都挺文艺的。具体他们平时都做些什么,我就不了解了。对了,我记得,郑奕有一年还给学校拿了一个高校围棋赛冠军,你问问学校的学生,大体都知道。”


    看来竹林社在学校里是一个比较知名的社团,她的国风特色也独具风采,在李疏梅心里,她代表着美好的存在,何以变成如今的惨状。


    “姚老师,能不能再仔细回想下,昨晚和今天早上,可能你忽视的细节?这对我们破案非常有帮助。您也知道,如果有隐瞒,这对案情来说都是不利的。”她担心姚远逸“规避”自己的责任,会避重就轻地回答问题。


    整个后半程都垂着眼的姚远逸,这时慢慢抬眸瞥了李疏梅一眼,“李警官,我知道你们很重视,我也很想帮助他们,但我心里很乱……”他咬了咬唇,缓缓说,“我,我实话说吧,昨天晚上我刚睡下,的确听到了一些声音,像是有人在呼喊,因为下雨,离得又远,声音很轻……平时这些社团的学生也经常夜里聚会,喊叫什么的是常事,所以我根本没有多想……”


    “是几点,还记得时间?”祁紫山立刻问。


    “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吧,我平时都是这个时间睡。”


    李疏梅和祁紫山又互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别的问题了,祁紫山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姚老师,这是我的名片,如果再想起什么,请给我们打电话。”


    姚远逸接过名片,重重颔首道:“我知道,我知道。”


    刚站起身,李疏梅又想起件事,忙问:“对了姚老师,实验楼有摄像头吗?”


    姚远逸道:“以前有,现在没。”


    “什么意思?”


    “坏过两回,后来就干脆撤掉了。”


    李疏梅又问了些细节,虽觉有些奇怪,但也不找不出什么漏洞。


    第64章 第 64 章 最接近真相的人。


    询问完姚远逸, 两人迅速抵达了区医院,早上应该是七点左右,120到学校将郑奕送往医院, 现在九点多了, 也不知道郑奕的情况怎么样了。


    郑奕是这件案子最关键的人物, 他如果出事了, 对整个案子来说将是雪上加霜。


    所幸在医院听到的好消息是郑奕及时进行了洗胃手术, 目前脱离了生命危险, 正在病房休息。


    于是两人顺利约到了郑奕的主治医生章教授, 在章教授的办公室, 他声称,郑奕是食物中毒,经过实验室化验,中毒物是砷化物。


    他简单地概括说:“患者是砷化物引起的急性肠胃炎。”


    李疏梅并不了解砷化物, 便问:“章教授,这种砷化物在生活中多见吗?”


    “不多见。”


    “什么情况下能接触到这种物质?”


    “一些化工厂?”章教授似乎也不确定, 也许并非是他熟知的领域。


    李疏梅决定先了解郑奕的病情,她接着问:“郑奕什么时候能出院?”


    “目前情况比较稳定, 应该三四天就可以出院了。”


    李疏梅又问了两个问题, 没有新的问题了,便结束了走访。


    出门后, 祁紫山对李疏梅说:“如果是学校的化学实验室, 这种砷化物应该不难得到。而且大量的砷化物,一般人很难弄到。”


    李疏梅觉得可能性很大,毕竟这件事发生在学校,离实验室那么近,完全有可能是来自实验室。


    她微微点头, 肯定道:“紫山,还是你脑子转得比较快。也就是说,排查下昨晚谁进过实验室?姚远逸?”


    她忽然想到姚远逸,因为姚远逸是实验室老师,他对实验室非常了解,进出实验室也很方便,而且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时间里,他具有时空上的绝对优势。


    祁紫山道:“姚远逸的确不能排除嫌疑。回头我们可以把各种猜测和曲队说一下。我们是不是去见下郑奕?”


    现在焦点一定是在郑奕那,郑奕才是解题的关键。李疏梅也这般认为,马上和祁紫山一道去了病房。


    郑奕在一间单独的病房休息,敲门后,开门的是一个和郑奕年纪相仿的男学生,大概是郑奕的同学。祁紫山亮出警官证后,他将二人迎了进去。


    病房很普通,床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身着深色风衣,文静的面庞上增添几分憔悴,见到陌生人,起身打招呼说:“你们好。”


    一定是郑奕的母亲,李疏梅颔首回应,轻脚走到了病床边。


    睡在病床上的男孩子,五官很立体,黑发黏成一块一块的,应该是被汗水浸湿,又干燥后形成了一块块的厚块,罩着头皮。皮肤极其苍白,如白纸那般,他的眼皮紧闭着,正在熟睡。


    李疏梅一眼认出,他就是七人海报里坐在中间的人,郑奕。


    李疏梅心里有很多疑问,只有郑奕能给予回答,于是问郑奕母亲:“待会等他醒来,我们想做一个简单的采访。”


    郑奕母亲欲言又止,才缓缓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医生说,他的情况不太好,烦请再等等。”


    考虑到郑奕病情,李疏梅也不能强求。正交谈时,郑奕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一丝缝隙。


    李疏梅倾身,轻轻唤了一声“郑奕,你怎么样”。


    郑奕没有回话,细细的眼眶里露出半分漆黑的眼珠,目光虚弱地望着李疏梅。


    李疏梅往前走了一步,郑奕母亲却意外地伸出手臂,做出阻止她上前的动作。


    她很温和地道:“警官,我和你们出去沟通下吧。”


    郑奕忽然张了张口,从苍白的嘴唇里发出几个轻轻的字符,像是要告诉李疏梅一个真相,李疏梅没听清,她不顾阻拦,俯身去听。


    郑奕眼眶有些湿润,微微发红,在李疏梅问了“你说什么”后,他又艰难张了张口。


    郑奕母亲提醒道:“警官,现在郑奕的情况不适合交流。”


    李疏梅犹豫要不要继续和郑奕交谈时,手腕被人轻轻拉了一下,祁紫山低声道:“疏梅,要不我们先到病房外,和郑女士聊几句。”


    郑奕母亲眉毛微微压了一下,没有说话。李疏梅被祁紫山一提醒,顿觉自己太心急了,马上收回前倾的姿态。


    三个人来到病房外,关上门后,郑奕母亲就说:“两位,想必你们误会了,我不是郑奕的母亲,我是他的辅导员,我叫田丽芸。”


    李疏梅这才反应闹了个乌龙,想必是紫山刚才叫她郑女士让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下。


    祁紫山忙说:“不好意思田老师,刚才误会了。”


    田丽芸说:“没关系,作为郑奕的辅导员,还有学校的老师,我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很痛心,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郑奕也是受害者,所以我希望等郑奕状态好一点再做具体沟通吧。”


    田丽芸说话温文尔雅,句句在理,李疏梅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不妥,于是安慰道:“田老师辛苦了。请坐吧,我们聊一聊郑奕。”她伸手指向旁边靠墙的长椅。


    “我没事,你们坐吧。”田丽芸婉拒了。


    李疏梅见走廊无人,便说:“那行,我们就在这里聊几句吧,田老师,竹林社的七个人都是你们班的学生吗?”


    “不,就郑奕是,我带的是机械一班,郑奕是班长,他很优秀,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而且各种活动都非常积极,去年底,他还竞选上了学生会主席,在生活里,他也喜欢帮助同学,大家对他的评价非常高。”


    田丽芸介绍郑奕时面带欣慰,情绪饱满,这样的学生的确值得夸赞,但在整个过程她似乎没提到竹林社,李疏梅便问:“你对他的竹林社了解吗?”


    “竹林社……我知道一些,就是一些个人爱好吧,我其实更多主张学生们把时间放在学业上,我记得在他当上学生会主席后和他谈过一回,因为人的时间有限,我建议他辞去社团职务。”


    “他同意了吗?”


    “他说会考虑,毕竟竹林社是他一手创建,也是他苦心经营的,他有很深的感情……但没想到现在出了这样的事,真的很痛心。”


    李疏梅又问:“郑奕在学校的人际关系怎么样?他和什么人有过矛盾吗?有打架斗殴或者争吵交恶的历史吗?田老师,这些信息对我们很重要,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没有。”田丽芸也加强了语气,“你们大可去问问他的同学,就刚才你们见过的男孩,他是郑奕的室友,你也可以问问他,郑奕就是一个好学生,我不会说假话,我虽然是他的辅导员,但我也是一名人民教师,我不会有任何隐瞒。”


    “好,我们知道了。”李疏梅认为田丽芸只是强调了她的想法,并非是激动地辩护,她至始至终都是双手放在腹前,姿态优雅,她的言语应该是很理性的,结合早上姚远逸的描述,郑奕在生活中的人缘应该是非常不错的。


    她决定再问问别的:“郑奕有女朋友吗?”


    “没有吧,我没听说过。”


    “他除了学校的社团,参加过校外的什么组织吗?”


    “没有,他除了是班长,社团社长,又是学生会主席,根本没有时间参加校外活动。”


    李疏梅继续问:“郑奕的父母,学校通知了吗?”


    “噢,我一早就给他家打了电话,是郑奕的母亲接的电话,不过她说有事,要晚点到医院。”


    真是很奇怪,李疏梅不理解,儿子出事了,而且是不小的事故,怎么母亲还不急不慢呢。


    祁紫山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寻常,问道:“郑奕的家庭情况你清楚吗?”


    “作为大学辅导员,我们确实疏忽关心学生们的家庭情况,他家的电话,我也是从学生个人资料上查找的。”


    李疏梅决定后续还是要走访下郑奕的家庭,于是她要了田丽芸的联系方式,方便后面联系。


    结束对田丽芸的走访后,两人出了医院,走在一块草坪上,见四周无人,李疏梅问祁紫山:“你觉得郑奕是犯罪嫌疑人吗?”


    郑奕到底是受害者还是始作俑者,这让李疏梅很好奇,对于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按理说她应该相信他的为人,不过昨晚发生的一切太过于诡异,这不得不让李疏梅产生了怀疑。


    祁紫山想了下才说:“不能排除郑奕的嫌疑,不过我很难想象,如果是郑奕投毒,他的目的是什么?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祁紫山提出了郑奕的杀人动机,李疏梅也认为他的杀人动机很难成立,对于各方面都极其优秀的人,既是校内精英,又是学生会主席,他有着光明的前途,为什么要铤而走险,走上犯罪道路呢?


    因此无论如何,这件事的背后绝非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或许暗藏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真相?那到底是什么?


    见李疏梅皱着眉,祁紫山说:“疏梅,现在疑点太多,真相只能等郑奕亲自告诉我们了。无论何时,我们都不能做有罪推定,这对郑奕不公平。”


    紫山的思维成熟而理性,李疏梅发自内心的认同。郑奕一定是最接近真相的人,但也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情况下,臆断他就是凶手。


    李疏梅忙说:“要不我们和曲队申请一下,我们在医院守着吧,等郑奕好一些,我们第一时间对他进行采访。”


    祁紫山噙起微笑:“也行吧,不过我们还是要回局里复命下,曲队和老费他们或许有更多的发现,老费不是去调查饮料店吗?也许现在有什么进展呢?”


    “对,我差点把这事忘记了。”


    “曲队还交代了一个任务,”祁紫山提醒道,“早上120去过现场,当时的情况和姚远逸描述的情况是否一致,我们也需要确认下。”


    李疏梅旋即摁了摁头,她一门心思想要探索郑奕身上的真相,有些急功近利了。虽然取得了姚远逸的口供,但他描述的情况是否属实,需要进一步证实。从120的医护人员那,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


    两人走进医院的救护站时,恰是午餐时间,医护人员正在用餐,特意等到他们用餐完,两人才进行了走访。


    一名男医生和一名女护士先后接受了走访,他们把早上出现场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反应了。


    女护士说,早上到现场的时候,郑奕已经痛得动弹不得,匍匐在地上呻吟,是他们将他搀扶到了楼下,上了救护车他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其他六名受害者,医护人员在现场仔细检查后确认死亡,死亡时间比较长,所以直接拨打了报警电话。


    在祁紫山提议下,对出现场的四名医生护士采集了指纹,测了鞋印。走访完救护站,两人出了医院大门,正要打车回局里时,祁紫山伸手拦下她招车的动作,“等等,疏梅,你饿不饿,我陪你去附近吃点东西吧。”


    已经一点半了,局里食堂早就关门了,李疏梅本来打算回去吃点零食,但考虑到紫山或许饿了,她没想就点了点头。


    在面馆里,李疏梅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几口蒜,几口面,几口汤。期间曲青川给祁紫山打来了电话,祁紫山就说马上回去汇报。


    回到二队办公室,李疏梅发现罪案板上已经丰富了许多内容,曲青川费江河和马光平已经围在那儿讨论案情了,费江河朝他俩喊:“别急,你们先喝口水。”


    费江河每次回办公室习惯先喝水,也催促大家喝口水。李疏梅正有些口渴,回到座位喝了大半杯水,才回到罪案板前。


    祁紫山把上午走访的情况翔实说了一遍,在他汇报工作时,李疏梅也不闲着,浏览了一遍罪案板上的信息。


    竹林社七个成员的照片都贴在了罪案板上,每张照片下面都标上了各人的基本信息。


    她特意在郑奕的信息上看了两遍。


    郑奕,男,21岁,大三,机械设计系一班班长,校学生会主席,竹林社社长,外号“书夜”。郑奕品学兼优,连续两年拿到一等奖学金,在校内人缘极好,备受老师同学爱护。围棋象棋都是他的强项,去年夺得市大学生围棋比赛冠军。


    看完郑奕的信息,她心中的疑团愈来愈深,好像有一种强烈的声音告诉她,郑奕不可能是犯罪嫌疑人,他一定也是受害者,幸免于难。


    她又快速浏览了六名死者的信息。


    孟申韬,男,20岁,大二,应用化学系三班学生,竹林社成员。


    沈觉,女,20岁,大二,电子信息工程系一班学生,竹林社成员。


    陶秋心,女,21岁,大三,英语系三班学习委员,竹林社成员。


    展玉刚,男,20岁,大二,体育系一班学生,竹林社成员。


    何炜川,男,21岁,大二,工商管理系三班学生,竹林社成员。


    杜佳佳,女,19岁,大一,工业设计系二班宣传委员,竹林社成员。


    第65章 第 65 章 心有荆棘。


    在受害者信息旁边, 李疏梅看到了另外两张照片,是三十多岁的一对男女,正当祁紫山汇报完医院走访的情况后, 费江河就指着这对男女照片说:“鲜气饮料店是一家夫妻店, 昨天晚上大概九点多, 他们正要准备打烊的时候, 最后一名顾客上门买了七杯饮料。”


    费江河的目光在李疏梅和祁紫山两人脸上稍稍移动, 这说明他所说的信息已经和曲青川阐述了, 再次和他俩说明下。


    费江河继续说:“我和老马上午提审了这对夫妻, 两人的口供基本一致, 通过照片,他们指认出这名顾客就是其中一名受害者孟申韬。”


    当说到孟申韬这个名字的时候,李疏梅不自然就在受害者信息里查找对应的信息,孟申韬, 是化学系一名男学生。


    而在化学系三个字上,李疏梅逗留了片刻, 因为今天在医院,祁紫山提出过一个观点, 导致受害者中毒的砷化物很可能来自学校实验室。


    化学系学生是最可能接触实验室物品的人, 因此孟申韬或许是投毒的人呢?不过孟申韬却已经死了。


    费江河继续说:“饮料店夫妻的嫌疑目前看来并不大,两人在学校门口经营了三年, 常年不休, 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就在附小读书,两人没有反社会的疑点,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目前,有一个人的嫌疑是最大的,那就是孟申韬, 昨晚是孟申韬将饮料带回实验楼的社团,这整个过程应该很难有第二个人接触饮料,但是孟申韬也中毒身亡,他的嫌疑很难证明。”


    李疏梅接过费江河的话说:“曲队,老费,今天紫山说,砷化物很可能来自于实验室,孟申韬作为化学系学生,他应该是最可能得到砷化物的人。”


    费江河点头道:“对。”


    曲青川指向罪案板一处说:“虽然尸检工作没有完成,但中毒物已经在法医室检查出来了,就是砷化物,上午我们和学校联系了,实验室可以提炼砷化物这种物质,但无法确认是谁带走了。孟申韬的确最容易进入实验室,也是购买饮料的唯一社团成员,他有作案便利,具有最大嫌疑,但因为他的死亡,案情变得复杂,很可能面临撤案。”


    根据刑事诉讼法规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死亡的,不追究刑事责任,已经追究的,应当撤销案件,或者不起诉,或者终止审理,或者宣告无罪。[1]


    如果孟申韬是案件的唯一嫌疑人,且因为他的死亡导致案件事实无法查清,刑警队可依法撤销案件。


    马光平忽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孟申韬的嫌疑实在太明显了,他是唯一把饮料从饮料店带到社团的人,又是唯一能够取到砷化物的人,但他自己也服用了,他一定知道砷化物的危害,他为什么自己要服用?”


    马光平总能在平静之间提出一些刁钻性问题,这让大家都深锁眉头,不自觉思虑起来,在李疏梅看来,这种杀人且自杀的行为她确实有些不理解?


    李疏梅没记错的话,今天现场从门口往里数,最后一名死者应该就是孟申韬,他当时是半身侧卧在地上,半边脸露在外面,呲牙咧嘴,瞳孔曝出,四肢僵硬如虬曲的树枝,很显然死前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他为何要选择用这种残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在大家沉思时,费江河打破沉寂说:“结合目前情况,我说下我的观点……”


    李疏梅立即打起精神,费江河向来分析案情的观点都十拿九稳,往往能够接近真相。


    大家都看向费江河时,他说道:“首先,就是老曲今天提到的集体自杀,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这在以前的案子里也出现过,可能这些年轻人并没有意识到砷化物带来的痛苦,所以痛快地选择了这种死法,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容易被侦破。”


    祁紫山道:“郑奕可以帮助我们侦破?”


    费江河道:“对,紫山说的是,只要郑奕接受我们询问,那么是不是集体自杀就一目了然了,除非郑奕撒谎。至于第二种可能,孟申韬,他很可能就是凶手,他出于某种目的要杀害社团成员,又知道自己无法逃脱法律制裁,所以同时选择自杀。”


    “由于饮料是孟申韬购买的,可以变相排除第一发现人,实验室老师姚远逸的嫌疑,姚远逸昨天只是在实验楼值班,他和社团关系疏远,更不可能接触到饮料,当然在没有得到完整证据之前,他的嫌疑还不能百分百消除,但我们现在也不宜花时间在他身上。”


    对于老费的分析,大家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费江河缓缓看向李疏梅,“除了以上可能性,是否还有第三种可能,一定有。疏梅,你有没有想法?”


    李疏梅正听得入神,忽被费江河点名,一下子没想到什么,不过大家期待的目光都投向了她,这让她又紧张又激动。


    费江河是想让她快速进入案情的分析当中,也是为了锻炼她的思考能力。


    她快速思虑了下,有一个疑问在今天医院走访时就在她脑海里盘旋,她没有什么结论,不过趁大家都在,她的确可以提出来。


    她马上说:“郑奕……我一直没有明白,他为什么能够侥幸逃生,倘若凶手是他,他设下这个局反而是最有可能的。但是我又很矛盾,从郑奕的为人和他的成绩来说,他根本就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今天听他的辅导员说,竹林社是他一手创建的,也是他苦心经营的,而且昨天晚上的聚会好像就是为了下周的一场重要围棋比赛,他热爱围棋,而且不久的未来有一场见证他成就的比赛,他为何要害死同学,毁掉竹林社和自己的梦想。”


    祁紫山问:“疏梅,你是怎么知道昨天他们的聚会,是为了下周的围棋比赛?”


    “噢,我今天在走廊里看到一张海报,就是下周围棋比赛的海报,我才做了这样的推测。”


    祁紫山含笑道:“疏梅,你观察得果然仔细。”


    费江河也跟着夸赞起来:“疏梅向来观察力出众。”


    马光平也紧跟着夸奖她,曲青川则是欣慰地看着她。


    没想到讨论案情还被他们夸奖了番,李疏梅不好意思,急忙主动结束他们的夸奖:“老费,你觉得我对郑奕的猜想对不对?”


    费江河肯定道:“是,你说的没错,作案必须要有动机,像郑奕这种情况,如果没有杀人动机,很难将嫌疑放在他身上。”


    “对地上那副蓝色手套你们怎么看?”曲青川问。


    在竹林社办公室进门处,狼籍斑斑的地面上,躺着一对钴蓝色棉线手套,很显然老刑警们对这对手套产生了疑问。


    大家又进入了新的思考,李疏梅也在回想现场,她记得当时在现场就对那副蓝色手套心生好奇,让她首先产生怀疑的是,手套能够消除指纹,如果证实手套所属者是谁,那么他的嫌疑就会相对较大。


    曲青川自问自答道:“这幅手套很可能消除了现场的一些重要指纹,所以回头我们必须确认下手套是谁的。”


    “对。”费江河肯定道。


    大家又各抒己见,讨论了一番,曲青川最后总结道:“目前有两个重心,一个是孟申韬和竹林社的人际关系,这很重要,如果是孟申韬选择害死同学,然后自杀,那么他一定会有一个重大的原因,导致他这么做。”


    “另外,郑奕,他现在是案件的关键,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能够给我们最直观的答案,我们不能排除他的嫌疑。这样,老费,你和疏梅、紫山去医院,等郑奕好转可以介入调查,如果身体康复,可以考虑带回局里审讯。我和老马带人到学校重点走访下他们的人际关系。”


    “行。”大家都应答下来。


    虽然郑奕不是犯罪嫌疑人,但是曲青川出于谨慎,安排了民警对郑奕的病房进行二十小时监视。


    第二天一大早,费江河就带着李疏梅和祁紫山赶到了医院,郑奕的身体仍旧很虚弱,无法接受问询。


    上午李疏梅在病房门口见到了一个女人,四十岁左右,烫着卷发,她手里提着水果篮,进门前打听:“这是郑奕的病房吗?”


    李疏梅和祁紫山一直在病房门口守着,她打量着来人,心想她可能是郑奕的老师,或者亲属,但是看装扮又不像老师。


    女人进病房后,大概呆了不到二十几分钟就出来了。


    李疏梅连忙从椅子上起身说:“您是郑奕的家属吧?”


    女人也朝她打量,“对,你们是郑奕的同学吧,谢谢你们照顾他。”


    “方便和您聊几句吗?”李疏梅昨天就对郑奕家的情况有些好奇,这已经是出事的第二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病人家属来探视。


    女人道:“你们想聊什么,我还有事……”


    女人明显是婉拒了,已经迈开了步子。祁紫山直接从口袋掏出证件,朝她眼前一亮,“我们是市局来调查郑奕案的警察,希望你能配合。”


    女人的脸色灰了几度,带着几分拘谨道:“你们要调查什么?”


    走廊里人来人往,李疏梅说:“不要担心,只是想了解下郑奕的家庭情况,方便到门口聊聊。”


    “好,好吧。”女人连口称是。


    “我是郑奕的后妈,我叫吕梦静。”在医院外面的草坪上,女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是继母,李疏梅这才回想起郑奕辅导员田丽芸的话,昨天打电话到郑奕家,是郑奕母亲接的电话,当时他母亲说有事要晚点到,她曾好奇,为何母亲并不十分耽误儿子的安危。继母身份正好解释了这一疑问。


    “他的父亲呢?”李疏梅问。


    吕梦静道:“他爸出过车祸,半条腿截肢了,走不了远路。”


    李疏梅颔首,继续问:“吕女士,方便说下郑奕的家庭情况吗?”


    “你们想了解哪块呢?”


    “你和郑奕父亲什么时候结的婚,家里还有别的孩子吗?郑奕和家里的关系怎么样?你们相处融洽吗?”


    李疏梅曾在二队的案情分析会上指出郑奕也是嫌疑人之一,但是对他的杀人动机一直存疑,对方的家庭情况或许就是一个突破口呢?有一些犯罪嫌疑人的原生家庭总有或多或少的问题。


    “警官,”吕梦静瞥了眼身旁的椅子说,“我能坐下说吗?”


    “您坐。”医院的草坪四周都有椅子,刚才来这边时,李疏梅就特意找了椅子处,就是希望对方坐下后消除压力,彼此有个轻松的交流。


    吕梦静坐下后说:“是九七年吧,郑奕刚上高一时,我和他爸结了婚,不过郑奕这孩子很少住家,一直在学校留宿,我也没见过几回。我自己也有孩子,今年初考,现在学习紧,我一直陪读,正好昨天有个重要的考试,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看望。”


    吕梦静这番话似乎透露了她和郑奕的关系很一般,李疏梅觉得奇怪的是,郑奕父亲和吕梦静应该是两个离异家庭的新组合,郑奕上高一时也懂事了,他似乎对这个新家庭并不认同,所以一直住校。她问:“郑奕不希望你们结婚?”


    吕梦静眼皮跳了一下,她似乎没料想到李疏梅会直接点出家庭关系的实质。


    她默默点了点头:“是吧,他从来不叫我妈,也很少回家。”


    “能说说原因吗?”


    “……”吕梦静动了下唇,没有马上开口,像是犹豫了下才说,“我和郑海为是邻居,当时他们夫妻开了一家水果店,我经常去他家买水果,关系还不错,后来他们夫妻离婚,郑海为主动接近的我,我当时孤儿寡母,也正需要人照顾,就同意了。但郑奕呢,也不知道哪里听了些闲言闲语,认为我和郑海为早有关系,所以对我意见很大,为这事他和他爸关系都闹僵了……”


    也许这里面确实还有什么隐情,但是李疏梅觉得没必要追根究底,于是问:“后来呢?他父亲郑海为怎么出了事故。”


    “郑海为经常自己开车拉水果,有一次大晚上开车,视线不好就把一个老人撞了,他车子也撞到了水泥墩上,一条腿撞没了,自那以后,家里赔了不少钱不说,治病也花了不少钱,他做生意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吕梦静说话间情绪越发低沉,眼角也染上了些许忧虑。


    李疏梅站在草坪上,偶尔拿着笔记本,记录着关键词,偶尔她一臂垂下,一手叉腰,认真倾听对方的描述。


    风正吹拂她耳边的头发,乌黑的发丝在阳光里发着亮,迎风飞扬,祁紫山看在眼里,嘴唇微微一抿,弯了唇角,又继续记录着吕梦静的证词。


    吕梦静语气加重了几许,像是强调什么:“虽然郑海为和郑奕关系不和,但高中三年,郑奕的学杂费生活费,郑海为没少交过!”


    “郑海为出事后,郑奕考上了‘海工大’,需要一大笔钱,当时郑海为和我商量,把水果店抵押出去,我觉得那是杀鸡取卵,没有同意,郑海为就没有再提,后来我才知道,郑海为还有一笔钱,是留着给自己做手术的,他原本想给儿子上学。”


    海工大就是秦东市工业大学的别称,全称海江省秦东市工业大学。


    吕梦静诉说时情绪起伏,似乎对这其中种种事情也心怀芥蒂,“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那时候开学在即,郑奕一直没拿到学杂费,他以为郑海为不管他了,结果就偷偷把他爸那两万块手术费偷走了,他爸气极了,寒了心,从此以后,两人老死不相往来。就说这回吧,我第一时间就把郑奕中毒的事告诉了他爸,他爸不言不语,直到今天早上,才和我说,有空来医院瞧瞧情况,他爸还是在乎儿子的。”


    原来这就是前前后后的原因,李疏梅明白了,郑奕和这个家庭存在许多隔阂,也许从当时他父母离异,他对这个继母的偏见开始,他心中的刺和荆棘就永远都不会消除,虽然不确定吕梦静的话是不是全然属实,但基本可以断定,郑奕的内心是压抑和灰色的。


    这和他在学校里辉煌的成绩截然不同,他就像一面镜子的两面,正面光鲜亮丽,但背面却晦暗无光。


    虽然如此,他的过往并不能作为杀人犯罪的依据,她并不相信因为家庭的矛盾,会让郑奕走上犯罪的道路——


    作者有话说:[1]引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十六条。


    第66章 第 66 章 三角恋。


    又问了吕梦静几个问题后, 结束了这次谈话,李疏梅回到了病房门口,费江河手里拿着矿泉水, 递给他俩, “郑奕母亲来过了?”


    先前费江河去买水了, 回来一问估摸就知道李疏梅他们去采访郑奕母亲了。


    中午在外面吃完饭, 三个人再次回到草坪那边, 李疏梅把吕梦静的话转述给了费江河。


    听罢, 费江河若有所思道:“郑奕认为吕梦静和父亲关系不洁, 所以对这个新家庭不认同, 但也说明了他当时已经懂事了,他能够辨别是非,重视亲情。从家里偷偷把两万块拿走,有些出格, 当时他应该觉得是吕梦静从中作梗不让他上这个学吧,他考上大学, 又能在大学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他的内心整体来说是阳光的。”


    费江河在分析嫌疑人的犯罪心理, 这和李疏梅的想法是一致的, 即便郑奕的过往有些灰暗,但他整体上是向上的。


    祁紫山道:“其实这样的家庭结构非常多。”


    李疏梅明白祁紫山的话, 这样的家庭结构不但多, 而且普遍存在孩子心理健康问题。离异家庭重组,孩子或许有各种各样原因对新家庭存有隔阂,但这作为嫌疑人犯罪依据却说不过去。


    她也道:“那先把走访郑奕家的事放一放,我原本还想去走访下他亲生母亲。”


    费江河点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等郑奕接受采访, 我们才能对案发的过程有个完整了解。”


    当天晚上,李疏梅和费江河、祁紫山回到市局开了个小会,因为痕检报告和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


    痕检报告显示,在现场,共提取到十二个人的脚印,证实是竹林社七人,再加上医院四人,还有值班室的姚远逸老师。


    而在不同物品上提取到十一枚不同类型的新鲜指纹,姚老师没有留下指纹,可以证实六枚来自竹林社的六名死者,四枚来自医院,还有一枚指纹,应该是郑奕的,郑奕还没有提取到指纹,需要到医院采集。


    曲青川表示,这些信息足以证明现场没有出现第十三人,也就是说,初步排除没有其他神秘人作案的嫌疑,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因为有可能嫌疑人做了指纹和脚印的保护,不过暂时不做对第十三人的猜想,集中精力对所知信息进行调查。


    尸检报告显示,六名死者都死于砷化物中毒。


    根据法医分析,死者体内砷化物含量极高,死者在一二十分钟后就会毒性发作,一小时内会出现恶心、呕吐、腹痛、躁动、谵妄、抽搐、休克等多种症状,直到呼吸麻痹、器官衰竭死亡。


    六名死者初步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四月十四日周五,即前天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大家一起回推了下时间线,由祁紫山记录在罪案板上。


    那天晚上九点多鲜气饮料店打烊前,孟申韬买了七杯饮料,大概十点前孟申韬回到了社团,大家一起喝完了饮料,可能不到半小时,大概十点半前,毒性发作,而后一个小时左右,六人先后死亡。


    其中,六杯饮料被饮尽,经检查,纸杯上有饮料店夫妻店员的指纹,并且有六名死者的指纹。有一杯饮料泼洒在地,没有饮尽,那杯饮料应该是郑奕的。


    在死亡前,六人经历了痛苦的发病过程,社团里的书架、茶几都被打翻在地,应该是六人在发作时做出的躁动行为。


    郑奕可能出于某种原因只喝了少量饮料,他当时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状态,是否亲眼目睹一个个同伴死亡?


    第三天,郑奕状况好转,他答应下午在病房接受警方的问询,不过他的辅导员田丽芸通过医院提出要求,考虑患者身体状况,只能接受半个小时的问答时间。


    费江河答应了,他让李疏梅做好准备,由她来询问,尽量提出一些关键性问题。


    李疏梅在病房外的走廊里,仔细思考了小半天,费江河和祁紫山也给出了一些建议,她整理了六七个问题,决定提问四到五个,到时看情况可以再抛出新的问题。


    敲响病房的门,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开的门,应该是郑奕的同学,辅导员田丽芸也在病房里,她主动上前说:“那我先出去了,半个小时后我再进来,走吧。”她又提醒两个年轻人。


    田丽芸是在提醒李疏梅时间,李疏梅点了点头,说:“田老师,郑奕今天可以吃东西了吧。”


    “可以吃一些流食了。”


    “好。”


    田丽芸和两个学生出门后,李疏梅才走向床边,郑奕的头被枕高了,黑眼珠正瞧着李疏梅,在她走近时,他的右肩耸了耸,李疏梅连忙提醒:“你不要动。”


    他染了轻度血色的嘴唇轻轻抿了下,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比前天的情况好了许多。


    祁紫山给李疏梅递了一把椅子,两人先后坐下。费江河担心人太多,影响患者,守在了病房外。


    李疏梅坐下后,郑奕微微转了下脑袋,目光落在李疏梅脸上,他虽然没开口,但似乎做好了准备,等待李疏梅的提问。


    “你母亲昨天来过了?”李疏梅首先抛出这个问题,这个“母亲”指代他的继母吕梦静,她想看看他的反应。


    郑奕的眼皮微微压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也收回了几分,他没回答。


    这个问题并非是主要的问题,李疏梅料定他不会回答,就直接跳过说:“郑奕,那我们正式开始吧。”


    郑奕慢慢张口:“好,李警官,你随便问吧。”他的喉咙有些哑,像卡着一口痰,但吐字还算清晰。


    “我们在现场看到一对蓝色手套,那是谁的?”李疏梅打算以一件物品将话题带入现场,这副手套也是现在物证上的一个疑点。


    “是我的,”郑奕缓缓道,“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下围棋手心容易出汗,就会戴手套,这成了我的习惯。”


    原来如此,当然这个母亲并非他的继母吕梦静,一定是他的亲生母亲。李疏梅继续问:“郑奕,4月14号晚上是周五,学校放假了,你们竹林社怎么还聚在一起?”


    她大概知道这个答案是为了下周二的围棋比赛,但是她想从时间线入口,让郑奕进入回忆,也是想由此展开对事发当晚的回溯。


    郑奕答道:“下周二有个围棋比赛,是和外校一起组织的,这也是为了学校的荣誉而战吧。所以大家才聚在一起,讨论战术,不过,也是好久没聚了。平时大家比较忙,周五晚上……大家可以抽出时间。”


    郑奕说罢,头微微抬起,右边胳膊动了动,他试图想撑起自己,李疏梅正想阻止他,郑奕道:“李警官,说话有些难受,能不能把我再托起来一些。”


    李疏梅和祁紫山互看了眼,算是达成一致了,祁紫山起身将郑奕双肩托起,将他后背枕在两层枕头上,又将被子往上盖了些。郑奕终于半靠在床板上,他对祁紫山表示了感谢。


    郑奕被托起后,他的目光几乎快和李疏梅平视,目光也比较平静。李疏梅抛出今天最关键的问题:“那天晚上你们几点聚在一起,除了讨论围棋,还发生过别的事吗?你能不能回忆下那天晚上的情景。”


    郑奕微微压了下了眼睑,像是酝酿了下才说:“八点吧,大家陆陆续续赶到了,我们商量了一个田忌赛马的战术,由我和何炜川、杜佳佳一起参加下周二的比赛,沈觉替补。我印象里……”


    在描述时,郑奕的目光焦距渐渐离开了李疏梅,望向了病房乳白色的房门,目光里呈现几许困惑和不安。


    他顿了片刻说:“九点钟,孟申韬提议去给大家买夜宵,以前聚会,孟申韬买夜宵比较多,他比较热心。当晚下了雨,不到半小时,孟申韬回来了,他说没买到烧烤,所以把买来的饮料分给了大家……”


    郑奕又停住了,嘴角微微颤动了下,他瞥了李疏梅一眼,又放下目光,依旧没有开口,神情里的不安流露出来。


    空气沉寂了几秒钟,李疏梅压低声音提醒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有说有笑,就把饮料喝完了,我没喝,孟申韬就问奕哥怎么了,我那天肚子有点不舒服,他们就说饮料是热的,没事儿,我也不好破坏了氛围,就喝了两口。”


    郑奕再次停顿,嘴唇动了动,眉眼收敛,不安之色凝重,他的语气低了几许:“一二十分钟后,他们都说肚子有些疼,我也开始感觉肚子不舒服,一开始我们只是怀疑饮料不干净,吃坏了肚子,有人还埋怨孟申韬是不是买了劣质货,当时大家骂店家无良,还说要报警教训人家,但随后大家的痛苦越来越严重,这时候才知道饮料有问题,有人抱怨孟申韬,但是孟申韬也很痛苦,我喝的饮料最少,状态比他们好一些,我就说去打120,当时我起身,就痛得全身无力,走不动路……咳……”


    一声咳嗽后,他的嘴巴里含着浓痰,祁紫山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巾给他,郑奕擦了下嘴巴,缓了会。


    “这层楼没电话,必须去值班室,但值班室也很远,我想到去窗台喊人,但半天没爬起来。他们的情况比我严重,痛得哇哇大叫,上吐下泻。展玉刚是体育生,体质最好,他拼命要爬起来,想逃出去寻求援助,但那时摔了一跤,他痛得发了疯,把书架都打翻了,后来他就在地上痛得打滚……”


    “我……”郑奕的眼睛通红,湿润不堪,“我痛得晕了过去,脑袋里全是魔鬼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我才醒过来,那个时候已经是清晨了,我发现他们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但当时我觉得他们还有救,我的肚子依旧痛得厉害,我想要快点找人帮忙,就爬到门口,扒着窗口往外喊……后来值班室的老师过来了,帮我打了求救电话,我痛了又晕,晕了又痛醒,一直等到120把我送到了医院。”


    他停止了描述,红润的眼微微转向李疏梅:“李警官,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都说清楚了。”


    “对,”李疏梅微微颔首,声音有些嘶哑,还沉浸在刚才那种痛苦的描述中,她能感受到郑奕的痛苦,亲生经历过的痛苦再次口述时,仍然带着撕裂的痛感,她安慰道,“谢谢你能告诉我们这一切。”


    李疏梅初步判断他的描述是符合事实的,展玉刚是体育生,体质最好,在案发现场最先做出自救,他想逃出房间,不过并没有成功。而在现场,李疏梅进门看到的第一具尸体就是展玉刚。


    这整个事发过程原本都是李疏梅要问的全部问题,而郑奕都事无巨细描述了出来,这说明他非常配合警方工作,李疏梅决定直接提出备用的问题:“郑奕,那天晚上除了这份饮料,你们还吃过或饮用过别的东西吗?”


    郑奕直接摇了摇头。


    “如果是饮料中毒,饮料被孟申韬买回来后,还有没有人单独接触过这些饮料?”


    郑奕眉眼敛了敛,缓缓摇头,“没有,我记得他回来后就喊大家,快喝饮料,有点凉了。那晚下了雨,温度偏低,他买的大多是热奶茶,大家一晚上讨论战术,口干舌燥,都没怎么喝水,所以拿到手很快就喝完了,这期间没人单独接触过饮料。”


    也就是说孟申韬是唯一接触饮料的人,如果饮料店夫妻没问题,那么最有问题的人就是孟申韬无疑,她问:“孟申韬这个人怎么样?你对他了解吗?”


    曲队现在应该也在重点调查孟申韬,但李疏梅还想从郑奕口中听到他的评价。


    郑奕道:“他人比较热心,话也比较多,我们都比较喜欢他。不过,”他话锋一转,“他遇到了烦心事。”


    “什么?”


    “沈觉和何炜川都是社团成员,我是今年才知道他们恋爱了。而孟申韬以前一直在追求沈觉,他们是来自同一所高中。因为这件事,沈觉和何炜川曾经都找过我,想离开社团,但我规劝过他们,大家来社团,不只是为了爱好,毕竟谁不想在大学干出一些成绩,我让他们好好考虑。后来这件事我没怎么过问,就知道这么多。”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这个类似于三角恋的故事,在生活中有许多相同模板,孟申韬喜欢沈觉,一直追求她,而沈觉却和何炜川恋爱了。


    难道孟申韬是认为心爱的人“背叛”了他,爱而不得而因爱生恨,这种杀人动机是站得住脚的。沉溺于爱情当中无法自拔的人,容易做出冲动的事。


    对于这个原本迷雾重重的案件来说,孟申韬的杀人动机、作案过程已经是清晰如许的事实,但是因为他死了,无法复核他的犯罪心理,这对于刑侦工作来说不能称之为完整,她只能寄希望于曲队他们从学校能够调查出孟申韬的更多作案可能性。


    实际上,李疏梅想知道的,郑奕今天都给予了回答,但她从来都是充满怀疑的人,即便郑奕的回答天衣无缝,但是他依旧无法完全消除他自己的嫌疑,她再次问,语气略带压力:“郑奕,你认为投毒的人是孟申韬?”


    郑奕像是没听清,红润的眼依旧望着前方,李疏梅正想提醒下,郑奕的目光微微转向她,那目光里晦暗不明,仿佛藏着一片森林。李疏梅微微敛眉,她第一次感觉到郑奕也是会有故事的人。


    她在等待他的回答,也希望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近乎于事实的答案。


    “咚咚……”这时门敲响了,随后有人直接推开门,一名护士和辅导员田丽芸一起走进了病房。


    护士提醒:“病人需要休息!麻烦你们体谅,请出去吧!”


    第67章 第 67 章 湍急的河流。


    护士进门, 李疏梅知道这场采访结束了,她还没起身,田丽芸就快步走到床边, “责备”郑奕:“你怎么起来了, 医生不是让你好好休息。”


    郑奕语气略带虚弱:“没事田老师, 我没事。”


    在田丽芸帮助下, 郑奕又卧回被褥里。李疏梅和祁紫山打算出门时, 费江河走了进来, 对护士低声道:“我们想对郑奕做一个指纹采集。”


    田丽芸马上说:“护士, 这个情况不适合采集指纹吧。”


    女护士听了意见, 直接拒绝费江河:“不好意思,再等两天吧,现在患者身体还是不乐观。”


    费江河肃了肃神情道:“希望配合下我们的工作。”


    女护士正色道:“那你们就不能配合下我们的工作!”


    这名女护士人不大,但嗓音高, 一下子把费江河说得哑口无言。


    李疏梅怕在医院闹出不愉快,正想劝解费江河, 郑奕却开口道:“护士姐姐,我可以配合, 我没问题。”


    费江河手一抬, 兴奋道:“你看。”


    女护士不高兴起来,转过头瞪了郑奕一眼:“那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恐怕再说下去, 大家就彻底闹僵了。


    祁紫山在费江河耳边轻声提醒他:“老费, 该问的疏梅都问过了。”


    费江河也识趣了起来,马上笑着对女护士说:“那不耽误你们工作了,走吧我们。”


    等出了门,大家没再提指纹的事,已经是晚餐时间, 三人在一家面馆门口吃起面条,面馆门口就两张桌子,隔壁桌人一走,费江河就问:“情况怎么样?”


    现在在外面,虽然没有旁人,李疏梅也不适合把全部内容说出来,只把紧要的几个信息说给了费江河。


    费江河听完道:“照这么说,重心就在孟申韬身上。”


    李疏梅和祁紫山一起点了头。


    费江河吃着面条,自言自语道:“为爱杀人,又自杀……这年轻人……”他兀自摇了摇头,端起碗喝汤时忽然停住,把碗放下,疑惑地说,“那为什么要把社团的人都杀了?”


    李疏梅放慢了吃面的速度,想着老费提出的问题,没有作答。不一会,祁紫山说:“老费,有些人可能天生具有一些反社会人格,也许在他决定自杀前,就想找人一起陪葬。”


    费江河微微点头认可。


    李疏梅回想起案发现场的惨状,不难做出“反社会人格”的推断,她也点头认可。


    她慢吞吞吃了几口面,只见祁紫山缓缓放下筷子,压低声音道:“老费,疏梅,我还想到一种可能,如果孟申韬没机会下手呢?他最痛恨的人应该就是何炜川,他最想要何炜川的性命吧,他想和沈觉做一对亡命鸳鸯。在其他场合,他可能没机会下手,所以只能选择在社团,郑奕说,每次聚会,他都热心去买宵夜,这说明他可能早有图谋。他并不知道谁会喝哪杯饮料,所以只能选择全部投毒。”


    “这符合逻辑。”费江河重重点头,“这才是最保险的作案方式,我想……”这时门口走来两个顾客,坐进门口的另一张小桌上,吆喝着老板点菜,他顿时换了口吻,夸赞道,“紫山说得不错。”


    李疏梅直觉祁紫山抓住了犯罪心理,画出孟申韬的犯罪画像,她特意把剥开的蒜递给他,笑着道:“尝尝?”


    祁紫山伸手挡住,笑道:“吃不了这个。”


    吃完面,祁紫山又抢先去付了账。


    “那行,我们回去看看老曲的调查结果。”费江河摸了摸肚子,满足地赶往汽车那。


    曲队那边今天正在重点调查孟申韬,两边信息一结合,很可能得出全部的答案。


    黄昏时分,李疏梅跟着费江河祁紫山回到了局里,曲青川躺坐在椅子里,脑袋靠在椅背上,似睡非睡,像是有什么心事。而马光平正埋头吃着盒饭,大家回来了也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费江河走到曲青川桌位旁,发现一份盒饭原封不动放在桌上,他拍了拍曲青川肩膀说:“怎么了,打了盒饭也不吃。”


    曲青川微微睁眼,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那边,马光平把筷子一放,饭盒盖盖上,一手剔着牙,一手夹着空饭盒扔进垃圾桶,边解释说:“别说了,今天各种不顺利。”


    费江河故意道:“你倒吃的挺香。”


    “怎么?中午都没好好吃,还不让人吃饭了。”


    费江河笑了笑。曲青川微微起身说:“那行,先开个会吧。”


    “你别急啊,先把饭吃了。”费江河催促。


    “不吃了,晚点回家吃点热的吧。”


    费江河笑道:“有人疼就是好。”


    “我说老费……”马光平扔饭盒回到座位,正要说什么,又像是意识到什么,后面的话没提,直接拿本子走向罪案板。


    李疏梅拿起本子时,猜到了马光平的心思,因为费江河离婚了,这个时候有些玩笑话实在不适合开。


    大家一起围到罪案板前,马光平说:“曲队,要不我把今天的事情说下吧。”


    曲青川点了点头。


    马光平说:“上午我和曲队去了学校,重点调查了孟申韬和竹林社的人际关系,我们发现了孟申韬的杀人动机。”


    今天在医院,李疏梅也从郑奕的口中多少得到一些消息,但是并不全面,她更想知道孟申韬的真实情况。


    马光平说:“孟申韬是新北区人,沈觉也是新北区人,两人以前读的是同一所高中,两人还同过桌,孟申韬一直喜欢沈觉,这都是人所皆知的事了,不过在高中,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两人并没有确立关系。”


    “两人一起上大学后,虽然不是在同一个系,但是也经常一起上学回家,一起出去玩,据他们的同学反应啊,都以为他们俩是情侣关系,至于是不是已经正式确立关系,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沈觉大一下学期,也就是去年上半年,进了竹林社,当时招她进竹林社的人就是郑奕,那时候何炜川已经进了竹林社,谁知道沈觉和何炜川在竹林社竟然擦出了爱情火花,很快两人就成为了男女朋友,他们确立了正式男女关系,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


    “也就是在这件事两个月后,去年底,孟申韬也进了竹林社,这出戏谁看了不迷惑啊,明明就是孟申韬被人甩了,进竹林社就是要抢人的节奏啊。像这种你爱我我爱你的剧情,生活中普遍的很,哪知道没过多久,也就是前几天,出事了……”


    马光平露出几许唏嘘之色,曲青川简简单单几笔把这层人物关系写在了罪案板上。


    费江河道:“今天在医院,从郑奕口中我们也大致了解了这些信息,要这么说,孟申韬的杀人动机是成立的。而且他是化学系学生,有机会接触实验室的砷化物,而且事发当晚,只有他有条件投毒。不但有饮料店夫妻证实他买过饮料,并且在所有饮料杯外表都检测出了孟申韬的指纹,这是最直接的证据。”


    “但问题是,”马光平话锋一转,“我们今天下午见过了孟申韬父母。”


    “嗯?哦对,今天死者家属来局里认领尸体了。”费江河忙说。


    李疏梅一直认真倾听,马光平的语气似乎有另一层意思,只听他道:“孟申韬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父亲是一家工厂技术科主任,母亲在社区居委会工作,孟申韬还有一个妹妹,现在读初中,父母对孟申韬是比较宠爱的,今天和他父母聊完以后,我和老曲就很纳闷,孟申韬的家庭环境和家庭教育都是不错的,他有这种杀人动机不意外,但是他会不会去实施这又另说。”


    “对,”曲青川接过话说,“今天孟申韬的父母还有妹妹都哭得很伤心,虽然人没了,但要是直接把人定为凶手,你说这家人会怎么样?这事真不好交代。死者不能开口说话,如果真走到这一步,只能撤案处理了。”


    原本孟申韬定为凶手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因为有人证也有指纹,李疏梅却能感受出,曲青川和马光平内心的纠结,所有的证据都自然而然指向了孟申韬,但是怎么看孟申韬的杀人动机又有些薄弱。


    虽然刑侦讲究的是证据,但如果杀人动机不完整,这给孟申韬定为凶手是不够的。即便定为凶手,他已经死了,且不说他会不会认罪是一回事,又如何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呢?所以曲青川才提到,真走到那一步,唯一的办法就是撤案。


    曲青川心情不好,没胃口吃饭根本就不意外,在这种媒体捕风捉影,市里、社会、学校都形成高压的形态下,对这个案子做出的每一个判断都将如履薄冰。


    就算“义无反顾”撤案了,外界又会给出什么样的压力,难以想象!


    “所以说老曲,做人不能太老实。”费江河沉声道,“这个案子一开始局里是不是要给一队老贾他们,可老贾多狡猾,他知道这案子非常棘手,他竟然临时办了别的案子,把这个案子推给了我们。”


    曲青川面色清冷,一言不发,马光平左右望望,无聊舔了舔嘴唇。实际上,李疏梅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想必有经验的老刑警,一听这件案子形势,就知道不妙。


    这不仅仅是努不努力刻不刻苦的问题,它牵涉了许多社会问题,也会成为社会焦点。从开始立案起,办案者就将遭受一点一滴地“盘剥”和审视,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一些人总是不满意。


    见曲青川不说话,费江河半是安慰地说:“老曲,但既然案子都接了,我们绝不能退缩。既然千山万水都迈过来了,又何惧这道湍急的河流!”


    没想到,费江河凹了句优美的文字,马光平立刻笑道:“老费,你没少看鸡汤啊。”


    “就问你,我这话你激不激动!”


    “激动,真他妈激动。”马光平笑道。


    曲青川也淡淡一笑。


    李疏梅和祁紫山相视一笑。她心里又何尝不激动。既然千山万水都迈过来了,又何惧这道湍急的河流!她的人生也一定可以横刀立马,翻山越岭,飞跨过去。


    被费江河这么一激励,大家的情绪又高昂了几分,费江河满足地望着大家,说道:“言归正传,今天我们在医院也对郑奕做了笔录,原以为是可以把孟申韬定成凶手的,不过现在想来,还是太简单了,仅凭郑奕的证词,还有这些道听途说,模拟出孟申韬的杀人动机,有些草率。我们还是要想想新的策略。”


    “对了,”曲青川提醒,“把郑奕的供词说一说吧。”


    “我来吧。”祁紫山连忙打开本子,他今天做了详细记录,“今天是疏梅提问的,我记的笔录……”


    祁紫山事无巨细对今天的询问内容做了详细介绍,曲青川将关键词写在罪案板上。


    最后他用粉笔将孟申韬这个名字圈了起来,像是自嘲般笑道:“太完美了!”


    这时候没人能笑出来,曲青川明明说的是反话。


    空气沉寂了好久,马光平在各人脸上瞧了一眼,低声道:“今天上午我和曲队在学校调查的时候,闫岷卿给曲队打电话了,然后又给我打电话了,我手机正好没电,曲队又没听到电话,我们回来差点被闫岷卿臭骂一顿,你们猜怎么地——


    本来今天下午死者家属来认领尸体,结果他们中午前就到了,整个局里哭天抢地,有两位母亲看到孩子遗体时当场晕了过去。结果呢我和曲队又不在局里,只能闫岷卿自己上,你也知道,家属这关有多难……”


    原来今天还有这一出,李疏梅能想象出今天那种场面有多难,想必闫岷卿一定有些惨。


    费江河调侃道:“老曲,你故意不接他电话吧。”


    “我当时确实没听见。”曲青川解释。


    马光平道:“闫岷卿有多惨你们能想到,整个局里都能听到家属们在责备他,似乎他就是罪魁祸首。我和老曲被闫岷卿骂得有多狠,你们也能想到吧。所以这一天下来,我们也没吃没喝,哪里又吃得下。下午回来,也是神奇,家属的情绪竟被老闫安抚得差不多了,要不说,老闫这方面还是很在行的,下午我和曲队才对家属做了一些采访,采访也算顺利。”


    “他装孙子的能力是一绝!”费江河不急不慢地点评了句。


    大家都笑而不语,李疏梅心里暗笑,费江河这句话可是一语双关。


    费江河又问:“老马,这些孩子的家庭环境都怎么样啊?”


    马光平提了提手里的本子,表示都一一记下来了,他总结道:“家庭条件都不错,至少在当地还是比较优渥的,在父母眼里孩子自然都是宝贝,但这些孩子学习成绩一直都不错,不需要家里操心,一路顺顺利利上了大学,都是父母眼里的好孩子。了解下来,何炜川家庭条件最好,他爸说,儿子毕业后就是回去继承他家业的……”


    对受害者越了解,悲凉之意更浓。李疏梅却有一种愈近愈远的感觉,她越发觉得,他们正行走在迷雾之中,走得越深,眼前的一切更不真实。


    第68章 第 68 章 一箭之仇。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 马光平见大家不说话,便把死者家属的关键信息誊写在罪案板上。


    李疏梅浏览了下,死者家属的工作性质大多数是工业行业, 这其中有厂长, 也有技术主任, 还有资深专家, 都在不同单位工作。


    秦东市是工业城市, 有不少化工厂、轻工业, 这些都是市里的支柱企业, 而秦东市工业大学也是海江省唯一一所工业性质学校, 在这里就读和毕业的学生,未来的就业方向就是各大工厂,他们将是各行各业的技术精英。


    从这个角度上看,他们的父母对子女都寄予了厚望, 无非就是希望子女将来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或者在自己的行业走出更辉煌的道路。


    在李疏梅思虑时, 费江河说:“除了郑奕——他的家庭似乎有些不一样。”


    在他的提醒下,大家再次把视线落在郑奕的家庭情况上, 这些信息除了来自局里的基本信息调查, 还有李疏梅对郑奕继母的走访,郑奕的父亲是生意人, 经营一家水果店, 最辉煌的时候,有三家联锁水果店,他的继母是一家美容院工作人员。


    郑奕的生母在离异前一直和郑奕父亲经营水果店,离异后很快再婚,也有一个孩子, 目前是家庭主妇。


    郑奕的家庭情况和其他人确实是不一样的,而且郑奕和父母的关系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大家自然都看出这些区别,马光平直接说:“老费,虽然有区别,但这不能成为杀人的理由。”


    费江河没回话,沉默在那。


    原生家庭的确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造成影响,但那绝不是主因,这也是李疏梅的看法。


    曲青川说:“郑奕虽然和父亲的关系不好,也对继母存在偏见,但这些都是在他上高中以后的事情,高中生也十五六岁了,价值观基本定型。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调查范围再扩大点,例如这个竹林社,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社团,也许有什么发现呢?”


    费江河道:“我们是要把眼光放宽点,那接下来我们重点调查下竹林社,把他们再深入调查下吧,我们还需要到现场再看看。”


    定下了方向,也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多,曲青川肚子一直传来咕咕声,费江河笑道:“老曲,你赶快回家吃点东西吧。”


    “好,今天就到这里吧。”曲青川说。


    祁紫山问:“曲队,郑奕现在是唯一的人证,我们是不是还要对郑奕再做一次走访。”


    曲青川想了想说:“先不了,在医院不方便,郑奕如果想好了怎么回答,也问不出什么。等他出院,我们把他请到局里做一次详细审讯吧。”


    “好。”


    会结束,曲青川回到桌位,把饭盒装进袋子,提着袋子下班。费江河半是调侃道:“老曲,你还带回去啊,不叫你老婆炒两个菜。”


    “没叫留饭,这么晚了,回去热热一样吃。”


    马光平笑道:“你以为老曲敢指使他老婆。”


    几个人有说有笑下班,祁紫山走到李疏梅身边道:“我送送你。”


    “我自己回吧。”


    “没事,我回去也睡不着。”


    祁紫山送李疏梅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了,李疏梅觉得有些累,洗完就上了床,在床上,她还是把画本拿了出来,这几天一直在外面调查,很少在办公室,她没有时间画画,不过回到家,她会花时间画些什么。


    她的画本上呈现的是案发现场的景象,一共六名死者,李疏梅将他们的位置简要画了出来,屋里的家具也画得七七八八,其实案发现场的状况,痕检科都拍下了照片,李疏梅之所以画下来,她就是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从郑奕口中,也许知道得很片面。


    画下现场状况只是第一步,她计划还原现场,将那天聚会的场景一一还原出来,也许能从中发现些什么呢?


    画到眼皮打架时,她的眼前就像出现了幻觉,画中的物品,那些棋子、书本就像有了生命漂浮了起来,还有那副与现场环境格格不入的手套,也格外耀眼。


    李疏梅揉了揉眼睛,画纸又恢复了原状,她觉得自己太累了,把画板往床头柜一放,就睡着了。


    第二天,二队再次回到学校,展开了新的调查。李疏梅重回案发现场,重新确认了一些细节,她担心回去记不住,当场就画了下来,大家对她作画已经习以为常,祁紫山偶尔还观察她的画,沉浸不语。


    李疏梅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看出什么没?”


    祁紫山抬眼瞅了瞅她,“连散落的棋子都画下了?画得这么细。”


    “想不到画什么,就一五一十画下来。”


    祁紫山微微弯唇,在案发现场他的笑意很浅显。


    调查了两天,大家把一些并不清晰的信息彻底落实了,除此之外,再没有找到什么对案情有推动的信息,也就是说,目前最大的嫌疑人仍旧是孟申韬。


    而且通过更深入的调查,孟申韬的嫌疑不减反升,经调查,其他人的人际关系都不错,无论校内外都没有什么矛盾,特别是郑奕,大家对他的评价很高,他的杀人动机几乎为零,这反而进一步提升了孟申韬的嫌疑。


    做出了努力却没有实质的回报,当大家再次围在罪案板前,除了陷入久久的沉思,也打不起任何精神。


    良久,“见鬼了,会是谁呢?”曲青川喃喃自语起来。


    费江河缓缓道:“我听过国外的一个案子,丈夫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在法庭上,他承认杀人,但是拒绝透露杀人动机。警方调查后,对这个丈夫的行为更加奇怪,因为他的同事、亲人和邻居都反应,这个丈夫品行端正,热爱事业,爱护家庭,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模范夫妻。一些犯罪心理学家认为,这个丈夫虽然和正常人无异,但心里一定装了一个魔鬼。”


    大家都仔细聆听着,李疏梅更是对费江河的观点产生期待,费江河说:“回到我们的案子,假定竹林七子当中有一个人心里也装着魔鬼呢?只是别人根本不知道他心中的魔鬼。如果这个装着魔鬼的人是孟申韬,他会怎么做?就算他想自杀,他是不是一定要看到身边的人先死再自杀?”


    李疏梅心里一震,费江河好像打开了她的某个开关,大家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曲青川催促:“老费,你继续说。”


    费江河略显兴奋,继续说道:“换言之,如果心中装着魔鬼的人是郑奕,他有条件见证每个人的死亡,他为了逃脱惩罚,完全有可能自导自演喝下两口投毒饮料。”


    李疏梅听到这里只觉松了口气,这离真相可能是最近的。


    “老费,”马光平忽地手指罪案板上的一处,李疏梅抬头一望,是“何炜川”这个名字,他道,“老费你的观点很独特,但你忽略了一个地方,那就是何炜川和沈觉,孟申韬最想杀死的人是何炜川和沈觉,这没错吧,如果那天,他只需要确认这两个人喝下饮料是不是就行了?”


    马光平的角度刁钻,他反证了孟申韬也可以是心中装着魔鬼的人,费江河没回话,李疏梅舔了下唇,收回了刚才心里的那份短暂的轻松。


    正在这时,一声刻意的咳嗽响起,闫岷卿大踏步走进办公室,他面色严肃,一直走到罪案板前,大家瞧着他,也没有说话,只有曲青川和马光平后知后觉唤了声“闫支”。


    闫岷卿道:“老曲,把最新的情况说一下吧。”


    他说话的语气也很严肃,看起来家属的事他还没淡忘,心里还憋着气似的,不过以他的性子,想必会记一辈子,李疏梅感觉,他这会儿来二队,肯定又要变着法儿对大家发难了。


    闫岷卿一五一十把这两天的最新调查情况说了一遍,闫岷卿听罢,带着肯定的语气问:“凶手是孟申韬?”


    曲青川一时没有作答,他面色略带犹豫,闫岷卿再次问道:“是不是孟申韬?”


    曲青川硬着头皮回道:“不能确认就是孟申韬,不过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闫岷卿道:“结合你们之前的调查报告,还有最新调查,现在整个案情的脉络都是比较清楚的,证据也很充足,没问题的话,尽快结案,申请撤案吧。”


    大家的表情都发了下愣,李疏梅也一样,实际上撤不撤案一直悬在每个人心口,但对她来说,这案子现在还有疑点,结案太快了。


    费江河冷声道:“说结案就结案?哪这么轻巧。”


    闫岷卿厌烦的目光觑向他,“那你说,怎么才能结案?”


    费江河冷嗤一声:“案子有疑点你看不出?”


    “我听听,我听听。”闫岷卿耐着性子道。


    费江河张了张口,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很快他肯定道:“郑奕就是疑点。”


    闫岷卿冷笑:“老费,你听听你说的话专业吗?把一个人作为疑点。”


    被闫岷卿一怼,费江河脸上浮现几分怒色,曲青川忙道:“闫支,老费的意思是说,孟申韬和郑奕都存在嫌疑。我们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孟申韬就是凶手,也无法排除郑奕的嫌疑。”


    撤销案件有一个基础事实是,犯罪嫌疑人必须是唯一嫌疑人,如果还存在其他嫌疑人,则需要继续侦查。费江河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反驳闫岷卿。


    “老曲你也没必要替人说好话,”闫岷卿道,“现在唯一的人证就是郑奕,无论你们相不相信他说的,他的证词都具有唯一性,与其把时间耗在这里,不如早些结案,申请撤案,只要提交的材料真实可信,这个流程就具有法律依据。这烫手的山芋,你们二队兜不住。”


    曲青川微微松眉,他发觉自己对闫岷卿刚才的话有些误解,这会他理解了闫岷卿的想法,闫岷卿是在为二队考虑,这件案子可能最后的结局就是这样,与其消磨时间,落得一个办事不力,不如早些结案,见好就收,这对二队来说是好事。


    这时,费江河反驳道:“老闫,你这话我不同意,这案子现在结案,是我们不负责。”


    “什么叫不负责?”闫岷卿的语气明显有些厌烦,“就你最负责!”


    他被触了霉头,冷嘲热讽起来:“曲青川,我说你们二队是老古董吧你们还不认,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局里压力有多大,你们天天打卡上班,到处转悠,像无头苍蝇一般,也没见找到一个有用的证据,现在要你们结案,你们还觉得不负责?你们能不能看看媒体说的话,看看局里给你们顶了多大压力,夏局顶了多大压力,怎么了,还想拖个三年五载?好领退休工资。”


    曲青川被说得低下了眉,费江河却依旧不卑不亢,冷面相对。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李疏梅早料到,闫岷卿今天来,绝不仅仅因为结案,他就是来报家属那件事的“一箭之仇”。她了解闫岷卿的性子,锱铢必报。


    马光平在众人憋屈的表情上左瞧瞧右瞧瞧,勉强笑道:“闫支,你为二队好我们知道,我们的工作虽然没做得那么好,但这几天大家都是废寝忘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闫岷卿道,“早日结案也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这也是局里的考量。而且,省厅对这件案子高度关注,随时会派专家组来调查,到时候他们结案,和你们自己结案,是不一样的。你们好好想想。”


    曲青川心下做了决定,最后再努力一把,如果再也找不到任何有效证据,结案势在必行。


    “谁来都没用,”费江河依旧坚持,“我不同意结案,就是不同意。”


    闫岷卿冷眼瞥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永远都是这样,眼里永远只有你自己。”


    这会儿曲青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马光平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这时,李疏梅忽然道:“可结案难道不就是有些快嘛。”


    曲青川没想到李疏梅会趟这趟浑水,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就是找骂吗,但李疏梅这性格他也清楚,和费江河有些像。


    马光平笑着劝道:“疏梅,有什么话回头在说吧。”


    所有人都料定闫岷卿会立刻驳回李疏梅的话,甚至会指责她,然而闫岷卿却缓缓转头看向她,刚才那副冷漠傲娇的表情顿时缓和下去,语气甚至低了几分:“疏梅,你有话说。”


    李疏梅也很意外,闫岷卿竟一改冷漠无情的态度,她一直站在最外面,之前闫岷卿没怎么关注她,这会他一转头,眼神里却表现对她有几分期许,李疏梅觉得不妙,闫岷卿大概是要用最平淡的方式对她冷嘲热讽。


    她自然也不会让步,她始终支持费江河的想法,现在结案就是太快了,她马上道:“有件事我虽然还没想通,但我可以分享下我的看法。”


    “你说。”闫岷卿竟温柔道。


    这样的语气和表情让李疏梅觉得有些不适应,同样在场的人也都露出纳闷的表情。


    李疏梅总觉得闫岷卿正在给她埋雷,指不定一会会当场炸了她。


    无论结果如何,她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在走访郑奕继母的时候,她告诉我,郑奕很爱他的亲生母亲,这也是他一直不接受新家庭的原因。同样,在对郑奕走访时,他亲口告诉我,他母亲留了一副手套给他,那副手套他很珍惜,一直留在身边,特别是下棋的时候,他一定会戴上手套,这说明他很依赖那副手套。但是在案发现场,我们发现,那副蓝色手套很随意弃置在地上,郑奕很在乎那副手套,但是为什么又丢弃它,这件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她的话让大家迅速进入新的思虑,闫岷卿心平气和地问:“你是说,郑奕的行为和他说的话有矛盾?”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的确无法完全推测出来。”


    “这就很好啊。”闫岷卿很反常地嘴角上扬,“这说明你一直在思考,你的这个发现很有价值,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嗯?”李疏梅总觉得闫岷卿在说反话,反常得让她有些浑身不适。


    不仅他,在场的人都一脸懵懂,毕竟在他们眼里,闫岷卿和李疏梅是有“世仇”的。


    李疏梅冷静道:“闫支你也没必要说反话,我只是想说,案情还有疑点。”


    “我没有说反话,我今天会把你的想法转告夏局,如果案子确实有疑点,结案本身就是不负责任的。”


    闫岷卿似乎还想对李疏梅说什么,他嘴唇轻抿,微微含笑的表情慢慢转向曲青川,表情又严肃起来,“赶紧调查吧,既然有疑点那就调查清楚,外面有什么压力我先顶着。”他又瞥了眼费江河,“整天打嘴炮有什么意思呢?”


    最后他又在李疏梅脸上停留了片刻,似笑非笑道:“好,好,那就这样。”


    闫岷卿走后,莫名一阵凉意还在大家脑门上周旋,没人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回想起来这还是第一次闫岷卿主动“让步”,态度反常得有点令人意想不到。


    直到祁紫山打破久违的平静:“疏梅说的疑点也许就是破案的关键呢。”


    费江河笑道:“非常好疏梅,我们是要朝这个方向努力下。”


    曲青川也露出难得的笑容,只是他不明白,闫岷卿的态度何以转变如此之快,不过他又回想起上次闫岷卿到案发现场说的话,要多考虑年轻人的意见。看来,局里可能有新的风向,要抓大力度培养年轻人,要不然怎么解释闫岷卿的行为呢。


    难道,他真要变成老古董了!


    第69章 第 69 章 强烈的掌控欲。


    原本李疏梅认为她提出的疑点并不成熟, 所以也没有和二队提出来,但现在这倒成了新的突破口,不过李疏梅并不觉得这个疑点会给破案带来实质性的帮助, 但是她很想知道郑奕会怎么解释这个疑点。


    两天后郑奕出院了, 在没有任何调查方向的情况下, 郑奕几乎成了现在的“救命稻草”, 如果从他身上再挖掘不到任何有效证据, 这个案子再握在手里就真的要发霉了。


    考虑到李疏梅对郑奕这边一直跟着, 又有新的想法, 曲青川让她准备对郑奕进行问讯。


    李疏梅晚上又赶了赶模拟现场的画稿, 自知想象力并不突出,她更想通过现场画像找到一些细节。现场细节太多了,并非完全记得住,画下来就能成为固定的记忆, 也能帮她理解其中的奥秘。


    头一天,李疏梅特意把准备的几个问题和曲队和老费沟通了下, 曲青川看完表示:“疏梅,可以按照这个思路问, 不过提问的方式可以更直接一些, 这样能够给对方造成压力。”


    李疏梅认真点了点头,她还记得第一次参加二队审讯, 就是曲青川主审的, 被审讯人是顾笙,当时曲青川采用步步逼近的方式,差点让顾笙缴械投降,要不是顾笙心理素质极好,想必那回就提前破案了。


    曲青川又看了看费江河, 费江河会意,慢声道:“我没什么意见。疏梅,你自由发挥吧。如果郑奕真的是凶手,你这些问题,他大概率都做好了准备,要知道,布置这样的杀人现场,还能完美把自己摘出去,这心思肯定就不简单。”


    李疏梅心里一顿,费江河的话让她莫名产生了几分紧张,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郑奕的内心世界,经人提醒,她竟觉得郑奕有些可怕了。


    “老费,你别给人家压力。”曲青川浅笑道。


    都是刑侦老手,李疏梅心里的紧张想必都一五一十落在他们的眼里。


    费江河也安慰起来:“对,别有压力。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是做过的事,一定会露出马脚。”


    李疏梅忙调整了下情绪,让他们放心:“没事,我都记住了。”


    第二天上午,郑奕被传唤到了市局,曲队他们提前就过去了。


    李疏梅拿起笔记本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却忐忑起来,明明昨天晚上她给自己做了思想工作,她也把准备的问题梳理得仔仔细细,此刻笔记本就像增加了重量,让她一时站在那儿有些迟钝。


    也许是太在意案子的真相,或是背负着二队的期望,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李疏梅仍旧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就像小时候她也总不能控制自己情绪,总是惹事,让李新凤和夏忍冬给她“摆平”。


    她还记得小学时,因为一个男孩子在上课时欺负了她,下课趁着人多一起出教室门时,她猛地推了人家一把,把人家推倒了,还误撞了别的同学。


    哪知道老师看得清清楚楚,正好那节是品德课,老师把她单独留了下来,还对她灌输思想品德。


    后来李新凤亲自来学校,当着老师的面保证以后不会了,李疏梅觉得自己挺委屈的,等李新凤把她领回去的路上,笑着对她说:“今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以后可别当着老师的面。”


    那时候,李疏梅并不理解李新凤真正的意思,后来回想起来,才知道她想说的是,还手该还,但要学会方法。


    当她回想起这些,心里的忐忑也减轻了几分。


    “疏梅,出发了。”祁紫山走了过来,提醒她。


    李疏梅点了点头,和祁紫山一起走在去审讯室的走廊里,祁紫山偶尔转头瞥了瞥她,她就问:“怎么了?”


    祁紫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偶尔想起小时候一件事儿。”


    李疏梅挺好奇,祁紫山怎么也会和她提起他小时候的事,她忙问:“什么事啊?”


    “我记得小时候一次元旦晚会,老师觉得我长得可爱,就让我上台表演,为了那场演出我准备了很久,但上台那刹那,因为紧张还是把歌词忘了,当时我觉得无地自容,心想这辈子都不会上台表演了。”


    李疏梅抿了抿唇,想安慰他:“后来呢?没人嘲笑你吧。”


    “没。巧就巧在,我当时脑瓜子灵机一动,我忘记了歌词,但是记得旋律啊,于是我就全程啦啦啦地唱完了那首歌。”


    李疏梅嘿嘿一笑,她认为祁紫山是想借助这个孩童的故事让她放松心情。


    祁紫山说:“疏梅,这件事还没完呢,元旦晚会以后,我在学校出名了,老师们都说我特聪明,同学们都夸我好棒。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我那张表演照片现在还挂在学校的橱窗里。”


    李疏梅始终含笑,这个故事不自觉让她忘记了内心的紧张。


    “谢谢你紫山。”她笑着说,“将来有机会看看你那张照片。”


    “好啊,以后有机会我托学校复印一张。”


    很快,两人走到了审讯室门口,曲青川、费江河和马光平正在门口的栏杆旁讨论什么,人都齐了,曲青川就说:“那就开始吧。”


    进门时,李疏梅的目光自然就落在问讯室里的郑奕身上,此时的郑奕和病房见过的人大为不同,他整理了头发,脸也干干净净,皮肤开始有了光泽,穿着一身白色卫衣,整个人都很清爽,散发一种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


    不过他的眼角仍旧带着一丝病态,还有挥之不去的忧郁。也许是仅仅认识她,他忧郁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李疏梅微微移动,一直等她坐下,目光才慢慢定住。


    李疏梅进屋后也在确认他的状态,他没有明显的紧张,两只手交织着平放在桌上,手指有型,骨节有些泛白,像是紧紧用力造成的,他可能在控制紧张的状态。


    郑奕今年大三,年龄不大,严格来说,还是一个没有进入社会的大男孩,即便只是问讯阶段,他在这种环境下也是会紧张的。


    一道微弱的金色流光快速在郑奕面庞上勾勒,勾勒他的典型特征。


    颞线较宽,眉骨挺拔,上庭开阔,颧骨微凸,脸颊肌肉丰实。下颌棱线分明,如两道直插颌隆突的霜刀,颌结节和颌隆突之间呈现标准的正三角形,骨感美而刚毅。


    论五官长相,郑奕在大学校园一定受女生欢迎,他英俊帅气,很有气质。


    李疏梅想起祁紫山的话,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不能做有罪推定,要对郑奕保持公平。


    郑奕并非第一嫌疑人,他今天更多是作为人证来接受问讯,所以李疏梅更像是见到熟人般给对方打了一个招呼:“你好郑奕,很高兴又见面了。”


    “你好李警官。”郑奕说罢轻轻舔了下唇,像是很久没说话而做出的习惯动作。


    “那我们的交流正式开始吧。”李疏梅没说是“审讯”,也没说是“问讯”,她更想让郑奕意识到,他们今天传唤他的目的并非是调查他。


    “好。”郑奕点了下头。


    李疏梅说:“在医院,我也和你沟通了一回,但当时考虑你的病情,我们没有做更多沟通,今天希望你能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首先能说说当初你为什么加入竹林社吗?还有其他六个人的加入过程?”


    这是李疏梅设置的一个切入点,所有的一切都和竹林社息息相关,她期望郑奕能够放松紧张,同样放松警惕,配合她完成一次坦诚的交流。


    “其实最初竹林社并不叫竹林社,原来叫国学社,我大一上学期就加入了国学社,当时应该加上我有十个人吧,我加入的时候,陶秋心比我早一个月加入。”


    李疏梅记得,陶秋心是英语系大三的一名学习委员,成绩很优秀,当时和郑奕一样就读大一,她的个人爱好是象棋,围棋,加入国学社并不意外。


    郑奕说:“我上大二的时候,国学社的大三大四学长学姐因为实习,都陆续退出了。当时的国学社社长也离开了学校。我顺利当上了国学社社长。国学社的人数也由原来的十个人变成了那时的七个人,为了提高社团影响力,我特意改名竹林社,也是寓意竹林七贤的意思。”


    李疏梅问:“你很喜欢竹林七贤?我记得你的外号叫书夜,竹林七贤当中嵇康字叔夜,这之间有联系吗?”


    在此之前,李疏梅对竹林七贤的故事仅仅停留在曾经的教科书上,不过这次查案,她大量阅读了竹林七贤有关的资料,她认为要真正了解这件案子,一定不能脱开竹林社本身,而竹林社和历史上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的某种渊源,或许能为案件带来侦破方向。


    郑奕的目光产生微微的波动,目视着李疏梅,“李警官说得没错,我喜欢嵇康。竹林七贤象征着人文自由,相信很多年轻人都很喜欢。如果你了解他们,你一定也会喜欢。”


    她认同郑奕的观点,竹林七贤是魏晋时期七个名士,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和阮咸,他们在竹林之下饮酒欢歌,率性洒脱,不与主流社会为伍,向往自由。


    这种洒脱不羁的风格确实迎合现在一些年轻人的价值观。


    以嵇康为例,他因拒官而得罪大将军司马昭,后又被人陷害,被司马昭处死。


    行刑当日,三千学生为他求情,他十分洒脱,在死前抚了一曲广陵散,这也成为了“广陵绝响”。


    李疏梅之所以侧重了解嵇康,就是想探知郑奕的内心想法,她认为郑奕对嵇康的喜爱,可能也来源于嵇康“广陵绝响”的理想主义悲情色彩。


    不过李疏梅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盘旋,她继续问:“他们呢,都是因为什么原因加入竹林社?”


    “在创建竹林社的一年时间里吧,其他五个人都陆陆续续加入了。”


    “可以说得具体点吗?”实际上竹林社七人的加入过程大家也都调查了,但李疏梅还是想让郑奕提供更多的信息。


    “我想想。”郑奕思虑了片刻说,“陶秋心原本就在社团,我是她后面加入的。没记错的话,何炜川是第三个加入的,他喜欢各种棋类;展玉刚是第四个加入的,他是体育生,他会一些书法;沈觉是第五个加入的,她作文写的不错,特长也挺多;孟申韬是第六个加入的,他各方面特长都比较平均;杜佳佳是最后一个加入的,她也是去年的大一新生,多才多艺,她的加入也是社团的一次更新换代吧。”


    “我有些好奇,竹林社是怎么保持一直七个人的?”


    郑奕再次瞥了她一眼,“既然叫竹林社,那七个人就是最合适的,这就好比,四大天王,肯定不会有第五个人对吧。”


    郑奕表现出一种淡淡玩味的幽默,李疏梅并不觉得这种类比有什么意义。


    同样在座的,曲青川等人眉头都不自觉微蹙了下。


    曲青川感觉出,刚刚还有些紧张的郑奕已经渐渐在放松,他似乎在慢慢掌握自己的节奏。


    郑奕继续道:“当然,始终保持七个人,这也是社团保持活力最好的办法,有些‘老人’因为学习、实习等原因,主动离开了社团,也有的人,是我劝离的?”


    “主动劝离?”李疏梅抓住重点问,“能具体说下吗?”


    “对社团工作不上心,我就会劝他走,末位淘汰,这也是保证社团最有活力的方法。”


    这是一种隐形竞争,李疏梅能体会到郑奕的用意,但是对于一个还处于象牙塔求学的学生,他的想法非常现实化、社会化,似乎不像这个年龄的人。


    她问:“你认为他们会接受这种末位淘汰式的竞争吗?”


    “这只是一种制度,我们和外校打比赛,获得的荣誉是平分的,奖金也是平分的,我相信在他们毕业时找工作的履历上一定会增光添彩!”


    郑奕的语气带着几分铿锵,李疏梅也渐渐了解到他内心世界的雏形,他向往嵇康式的自由,但却采用残酷末位淘汰制,这本身是矛盾的,因此她开始认为,所谓竹林社,所谓嵇康,都只是他经营社团的一种手段,利用自由外衣包裹,完成他管理社团的“合法化”。


    她渐渐认为,郑奕有一种强烈的掌控欲,也许是因为他父母离婚,他对新家庭的失望,让他对新的生活失去掌控,他必须努力学会掌控,除了掌控自己的未来,也在掌控他人的“人生”。


    但,他是凶手吗?她直截了当地问:“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投毒?”


    第70章 第 70 章 棋逢对手。


    直接问嫌疑人谁是凶手?这无疑是“黔驴技穷”的方法, 曲青川暗暗有些担忧,他记得这个问题并非是李疏梅提前准备的,其实刚刚他很看好李疏梅的问讯节奏, 不过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急功近利, 这可能会让对手提前就加深了自我防御。


    恰在这时, 费江河朝他觑了一眼, 嘴角微微扬了下, 那表情里的意思, 曲青川能看懂, 让他相信李疏梅。


    果不其然, 郑奕给予了十分妥帖的回答:“李警官,我也很想知道凶手是谁?他们死得很惨,我侥幸捡回一条命,可这几天晚上我一直在做噩梦, 我多么希望这件事不是真的……我也恳求你们早日为我的同学讨回公道。”


    但庆幸的是,曲青川发现李疏梅的节奏又回到正轨上, 李疏梅抛出的新问题是:“郑奕,这也是我们努力做的工作, 你能仔细回忆下, 那天晚上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按照时间顺序, 告诉我们。”


    郑奕微微抬眼, 像是在回想,片刻道:“那天晚上八点左右,我们差不多到齐了,我告诉他们,今天聚会的目的一是社团常规聚会, 二是为了下周的比赛。我们开会的氛围都比较轻松,这个过程,大家有说有笑,讨论谁参加比赛,我围棋最好,肯定会上,何炜川和杜佳佳是大家选出来的,实际上杜佳佳的围棋一般,她是刚进社团不久,我平时也会教教她。选她,我们就是希望给她一些锻炼的机会。为了赢,我们制定了一个田忌赛马的策略。”


    “不过,这个田忌赛马有些不一样,我每次都选择挑战对手最强的,我有这个信心,也是为了不让外人说闲话吧,应该说何炜川和杜佳佳是按照田忌赛马的制度。确定了人选,何炜川、杜佳佳和沈觉就预演了几把棋局,沈觉是这次比赛的替补,我在一旁做一些指导。快九点的时候,孟申韬提出去买夜宵,孟申韬买夜宵的钱是社团出的,我每次都会给他,他人比较热心,实际上他各方面能力一般,他之所以一直留下来,也是因为他团队意识比较强,每次比赛,他也会给大家准备水、面包,他更像我们的后勤。”


    “孟申韬回来的时候,棋局也进行差不多了,我不记得第几把,杜佳佳赢了沈觉,非常开心,当时大家正沉浸在快乐的氛围里,孟申韬提着饮料回来了,我们一边谈笑,一边接了孟申韬递给我们的饮料……因为我那天肚子一直有些不舒服,我就把饮料放在了桌上,我记得,孟申韬提醒我喝饮料,大家也提醒我,热饮料没事,我担心破坏氛围,我就随口喝了两口……”


    郑奕的描述戛然而止,因为接下来就是悲剧的发生,在医院,郑奕描述过一回,当时他的情绪就极度悲伤,此时,他的眼皮压了半边眼眶,神情哀伤,他的嘴角动了下,又恢复了静止,他似乎并不愿意再回想一遍。


    李疏梅特意等他平复了下心情,才说“我们继续好吗?”


    “嗯。”郑奕默默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你戴过手套吗?”


    郑奕垂下的眼慢慢抬了些,摇头道:“没有。我下棋的时候才戴手套,那晚我一盘没下,就给他们做了一些指导。”


    “那晚手套一直放在哪?”


    郑奕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回想,几秒钟后才说:“我衣服口袋里吧。”


    “第二天早上,你的手套是怎么落在地上的?”


    郑奕依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两三秒后才说:“我当时痛得很厉害,无意识就摸到了手套,我想到了我母亲,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紧紧抓住它,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离开了我的手。”


    天衣无缝的回答,李疏梅感觉到,她的想法被郑奕快速识破了。


    费江河眉头微皱,他逐渐意识到,郑奕并不简单,他似乎看透了疏梅问题里的深意。他两次都出现了明显的停顿,那如果不是思考,又是什么。


    除非他从来没有说谎,所有的话都是真实的,他的停顿,完全只是因为他想起了母亲,让他一时之间哽咽难言。


    李疏梅陷入了一种沉默,她开始反思自己的策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郑奕的表现比她想象的要成熟得多,他似乎早已预料到她所有的出题。


    他回答得非常自如。


    当人陷入自我怀疑时,脸上的情绪就会展露无疑,特别是李疏梅这张近似于冰冷的脸就显得更加深沉。


    祁紫山紧紧握住做笔录的钢笔,他就坐在李疏梅的右边,只要一撇头就能瞧见她侧脸的神态。


    她的鼻翼微挺,嘴唇微微收成一条线,下颌的线条也紧绷住。


    他担心李疏梅失去了节奏,严格来说,这是她最有压力的一次审讯,因为现在局里压力很大,今天的审讯很可能会作为结案的依据,也许李疏梅对真相看得太重,所以她不自觉就背负了太多压力。


    他演唱“啦啦”歌曲的童年故事,是他根据同学的故事编撰的,讲给她听,只是不想李疏梅的压力太大。


    当李疏梅的情绪出现波动时,在她对面的郑奕却镇定自若,眉梢微扬,像一把随时出鞘的剑,祁紫山越发觉得他不是一个普通涉事人,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执棋者。


    郑奕不但是围棋、象棋爱好者,而且多次获得市里大小赛事的冠军,他一定知道“落子无悔”、“生死劫”,他是否正在下一盘棋呢?


    此时此刻,他希望李疏梅能够快速调整过来,无论如何,也不可在审讯过程里自我否定、落入下风,掉入郑奕的棋盘。


    曲青川费江河和马光平的眼里同样露出担忧的色彩,祁紫山认为此时他必须要做些什么,他对郑奕道:“郑奕,刚才有一处证词你说得太快,我先用空格代替,结束后,请你再确认下。”


    李疏梅心里一顿,紫山可并不是提出他证词没有记录完全,他是向她传递一个信息。


    他曾在小学时元旦晚会上歌唱演出忘记了歌词,灵机一动用“啦啦”代唱。


    他是想告诉她,即便问讯节奏被对方打乱,你只要按照你的节奏进行就行,今天她听了紫山的孩童故事时,紧张情绪就好了许多,这会她又有了一种放松的能量。


    即便忘记了歌词,她仍然有旋律,仍然有属于自己的旋律,无人可夺走她的旋律。


    她抬了抬头,再次直面郑奕,语气也坚韧了几分:“郑奕,我们继续。”


    祁紫山也暗暗吁了口气,疏梅很聪明,性格坚韧,他相信她一定领悟了他的用意,她一定会挽回局势。


    李疏梅问:“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孟申韬、沈觉和何炜川这种类似‘三角恋’的关系?”


    郑奕说:“是今年初,开学不久。”


    “能具体说说吗?”


    “何炜川提前告诉我想给沈觉过个生日,因此那次社团聚会,我们想给沈觉一个惊喜。那天晚上,我以为大家会玩得很开心,可是孟申韬却准备了一个很特别的礼物,是一条项链,不太了解价钱,但我们上学钱都不会太多,这条项链很明显超过了大家的认知。”


    郑奕顿了顿继续说:“不单是因为价钱的问题,在沈觉已经名花有主的情况下,送这种礼物本来就是不合适的。当时沈觉拒绝了,但是孟申韬一直在强调,他没有别的意思,一定要沈觉收下,两人推脱半天,孟申韬竟然跪在地上乞求沈觉收下他的礼物。整个气氛都很尴尬,特别是何炜川,他本来准备给女朋友一个惊喜,结果他成了最尴尬的一个。”


    “后来这场生日会不欢而散,几天后,是沈觉和何炜川一起来找的我,说是想退出社团,或者说,要么就是孟申韬离开,总之他们不可能再见面。实际上我们正在准备一个比赛,我那时候不愿意放他们走,我劝过他们,我还记得当时说,与其躲避,不如把事情说穿,都在一个学校,你还能保证以后不见面吗?如果你们相信我,我可以为你们去做这个和事佬。沈觉和何炜川也相信了我。”


    “我去见了孟申韬,把话说得很直白,如果二选一,我只能让沈觉和何炜川留下来,现在社团缺人,走一个比走两个好,当时孟申韬是一个人在宿舍里,喝了不少啤酒,眼泪裹着鼻涕,额头又红又紫,像是在墙上撞过,自虐过,他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他说他只是喜欢沈觉,没有别的企图,求我不要让他离开社团,他以后不会再做傻事。在我的建议下,他写了一封道歉信。在下一次聚会上孟申韬宣读了道歉信,当天大家情绪都不太好,我就提议孟申韬,给大家买杯饮料吧,大家以后还是朋友,从此以后我以为相安无事了,就没再过问。”


    李疏梅问:“那是孟申韬第一次去给大家买饮料?”


    “不,”郑奕摇头说,“以前他也常买,他很热心,不过,我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沈觉喜欢椰果奶茶,几分甜加多少椰果他都一清二楚,所以他给大家买饮料只能说藏着他的私心,他就是专门给沈觉买椰果奶茶。”


    “孟申韬既然写了道歉信,也告诉你不会犯傻事,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毒死别人呢?”李疏梅决定出其不意给郑奕设一个小“陷阱”,此时的郑奕太镇定了,哪怕给对方制造一个小小的波动都行。


    郑奕正要回答,刚要张开的嘴巴突然就停住了,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嘴唇紧抿,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李警官,孟申韬很单纯,他喜欢沈觉没有错,见到沈觉这么漂亮的女孩,他们又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孟申韬追求她也是人之常情吧,我至始至终都不相信孟申韬要害死别人,他那么喜欢沈觉,他也不会让心爱的人去死吧。”


    哪怕郑奕随口编一个孟申韬投毒的原因,李疏梅也会认为他是为自己开脱,可是偏偏郑奕却用了一个堪称高明的招数,让他自己处于不败之地。


    费江河和曲青川默默互看了眼,他一直觉得李疏梅表现得不错,明显她提问的方式就是不断让对方产生自我矛盾,可郑奕并不简单,他擅长见招拆招,两人有种“棋逢对手”的态势。


    是,就像下一盘棋,祁紫山一直在观察郑奕的神态,李疏梅是进攻方,她每一招棋都掷地有声,可对手却能不慌不忙地拆招,而且郑奕手上的棋子一颗都没有少,他都捏得死死的。


    他看起来胸有成竹,不愿意放弃任何一颗棋子。


    李疏梅问:“除了这件‘三角恋’,还有别的事你觉得不平常吗?例如有人对社团产生过不满吗?”


    “你是说他们对我的管理方式不满?”


    “你利用末位淘汰制管理社团,他们是不是感受到了压力,或者你和某一个人提出过,如果他不努力,可能会被淘汰?”李疏梅不单单是提问,她同样是为了触及对方情绪,试图打破郑奕无法动摇的心态。


    “李警官我相信你并不了解什么是末位淘汰制,你如果在一家公司,要面临末位淘汰,你不会认为是公司太残酷,而是觉得自己不够努力……”郑奕的语气里隐隐含着不屑,他也许不是对李疏梅不屑,而是觉得别人根本不理解他,显出几分清高来。


    “你情感操控(PUA)了孟申韬,让他觉得自己没有价值,他在恳求你,甚至当着那么多人求得原谅?”


    “李警官,你觉得那是情感操控?孟申韬在班上的成绩很一般,他也不受别人重视,是他来了社团以后,才恢复了很多自信,这些我也是情感操控吗?”


    “你认为每个人都会死心塌地爱社团?”


    “说不上死心塌地,但是没人不爱这个团队。”


    李疏梅大声反问:“也许有人早就心存不满,只是你没有察觉,你既然制定了这样的制度,那说明你喜欢掌控的感觉,但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真的能安于本分被人掌控?”


    她语气铿锵有力,如一颗颗掷地有声的棋子,郑奕的脸色很明显出现一些僵硬。


    祁紫山能看出,她是在挑动对方情绪,她爆发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能量,前面种种的提问都是铺垫,她用另一种方式告诉郑奕,是你郑奕渐渐失去对社团的掌控,所以你才铤而走险,走上不归之路,彻底毁掉竹林社。


    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也是李疏梅对郑奕最尖锐的试探。


    郑奕的脸色出现片刻的苍白和迟滞,是因为他也一定听出了李疏梅话里的意图。


    如果他没有早早准备对策,想必会情绪失控,进而被攻破心理防线。


    可是祁紫山没有料到,郑奕比他想象的要冷静得多,在短暂的迟钝以后,他笑了笑,反将一军:“李警官,是你太敏感了……他们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同事,我了解他们,他们有自己的梦想,也有美好的生活,不会因为一点点挫折而毁了自己,我也一样,正如我了解他们,他们也了解我,他们理解、支持我的梦想,他们也会一如反顾陪我走下去。”


    李疏梅紧抿双唇,她逐渐意识到郑奕内心的强大,要用这些皮面上的提问打破郑奕的心理防线是远远不够的,她准备的其他问题,她不打算再拿出来走走过场。


    从她的角度看,郑奕每一个回答都像是提前预设的回答,滴水不漏,但是没有人能够预测别人的每一个问题吧?


    那么,郑奕是不是一直在说真话呢,他根本没有撒谎,因为真诚是不需要掩饰的。反之,他如果说的不是真话,他能够做到这一步,他就绝不会这么简单,他内心的强大可能远远不止于此。


    可他只有二十一岁啊,准确来说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怎么能有这样的心境?


    她决定再试一招,她将笔记本里一张折叠的A4纸打开,平摊,慢慢推到他的桌前,边说:“郑奕,这是我根据死亡现场还原的图形,你看看,我还原的位置对不对?”


    这张图李疏梅画了几天,她通过现场景象还原了每一张家具,每一个物品,当然还有每一个人身处的位置,以及他们的穿戴,因为当时他们在下棋,她甚至还原了他们观棋、执棋的动作。


    虽然不能说栩栩如生,但每一个细节李疏梅都力求准确,这也是她对画像工作的态度。


    当这张图置于郑奕眼前时,李疏梅忽地发现,他一向镇定自若的眼神蓦然产生了变化,那是一种警惕,也是一种惊惶。


    但很快,那神情一散而过,李疏梅捕捉到了,她相信有更多刑侦经验的同事们一定也捕捉到了,在审讯室里,嫌疑人的任何一个细节都逃不开刑侦工作者敏锐的双眼。


    这是郑奕今天第一次产生情绪变化,是那种不受控制甚至有些出乎意料的变化。


    李疏梅有几分兴奋,她终于感受到自己似乎正走在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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