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 在命令我?”
上方发话的存在从未听过这样荒唐的问句,偏偏江秉烛的神态又无比自然。他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无知的人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 是多么伟大的存在。
祂的年岁比这座京城还要古老, 是巅峰的權力凝聚而成的神明。
从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登基封禅,祂便存于世间。每一名新登基的皇帝、每一座建立起的皇城、乃至于庸碌众生的每一声俯首叩拜,最终都会化为祂的一部分, 让他越发超然、越发不可动摇。
祂便是真正的皇權。
没有任何人可以忤逆祂, 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打破祂立下的規则。
祂并不曾直接回答江秉烛的问题, 只是高高在上的,缓缓降下一道連天地都要为之震颤的威压。
“既见本尊,为何不跪?”
江秉烛:“……?”
他叹了口气。
他就说,京城这种地方最无聊了,亂七八糟的規矩一大堆,烦人得很。
但既然对方非要这么说,他也不是不能回应一下。
江秉烛想着,随手打了个響指。
这一点动静在当前的环境下微弱得几不可闻。
但下一刻, 天穹间忽然翻涌起某种难以名状的巨大力量,祂比皇權更恐怖、比人类的历史更悠远,顷刻间, 天上的云层便被这无形的力量压得四散开来, 一道金色的龍型影子被生生从云端击落,直直坠入行宮!
皇權的化身形如幽帝龍袍上所绣的五爪金龍,巨大的身躯跌落下来, 压塌了雅致的亭台楼阁, 在行宮精心安排的园林上, 制造出狰狞的痕迹。
“轰隆隆”的巨響覆蓋了整座行宮, 但这还不够。那股无形的力量继续压着诡龍的身躯向下,祂的头大半陷进土里,整个诡倒在江秉烛脚下,姿态正像是在对着他俯首称臣。
“如你所愿。”江秉烛说。
既然诡龙对于人类繁複的规矩有着这么奇怪的喜好,那就只好满足祂了。
可惜,祂现在看起来并没有感恩的意思。
诡龙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反应过来后,身上金光大绽,立刻摆脱了那股无形力量的束缚!
祂张开嘴,吐出几个古老晦涩的字眼。
整个京城都在同一时刻回应祂的话语,京城四角亮起冲天的光芒!
虚幻的金光变做一道道字符,它们連在一起,如同鎖链般,带着万钧之力层层下压,要将江秉烛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蔑视皇权的家夥永远镇在地底。
那道由皇权织就的鎖链罗网压下来,江秉烛站在原地没动,他甚至躲都懒得躲一下。
金光在距离他身邊还有一丈时,忽然像是撞上了一道无形的深渊。字符溃散,锁链消融,京城中大盛的金光被不知名的阴影缠上,发了狂似的向远处逃逸,可是却没能摆脱黑影的追赶,顷刻间被它吞噬,消散得无影无踪。
皇权加诸于此间的意志,或許能令幽帝这样的帝王提心吊胆,能让万万千千的平凡众生无法抬头。它是不可违逆的律令,任何违抗者,只有死路一条。
可它命令不了江秉烛、更束缚不了他。
因为——
人类的规则,从来无法号令一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至高神明!
江秉烛抬起手,诡龙的身躯不受控制的向上扬起,颈间那块月牙型的逆鳞被一股力量用力拉扯。
祂不斷挣扎,巨大的身躯在行宮的土地上翻滚出深深的沟壑,龙尾在空中亂扫,撞倒了一片朱红色的宫墙。
江秉烛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那块逆鳞被他硬生生隔空拔了下来!
龙血飞溅。
江秉烛站得离诡龙不远,金色的血液覆蓋了他的小半张脸。
行宫重归黑暗,龙血顺着少年白皙的脸庞向下滑落,散发出的金芒却无法盖过他眼瞳之中诡异的猩红光芒。
江秉烛一言未发,他看着不斷挣扎的诡龙,脑海中一些久远的记忆渐渐浮现。
诡龙的力量,已经很接近于从神,在这个诡气稀薄的世界里,即便说祂是真神,大约也不会有人反驳。
或許就是因为这些相似的点,才让他想起很多位故人。
从初代的光与火之神开始,到后来的命运之神、腐烂之神……
“你们临死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差别。”江秉烛轻声说。
哪怕这些家夥的权柄各不相同,可是它们连死前的想法都一模一样,有着令人非常熟悉的恨意与无能狂怒。
诡龙已经死了,鉴于江秉烛对祂并没有别的安排,他把祂複生的可能也清除得干干静静。
只不过……
江秉烛垂眼,看着诡龙临死前,向与他合作过的人类传达的最后一条消息,心念一动,抹去了最后几个字。
他又想了想,解除了冤魂们身上的限制,从行宫的废墟中,拎出来一团乱糟糟的人形,扔到冤魂们面前。
“他还活着,”江秉烛简短地说,“要做什么,你们自己決定。”
墙也塌了,门也倒了,幽帝还剩一口气,冤魂们虽然快消散了,但是能做的事情还挺多的。
冤魂们已经给出了他相当意外,但又挺满意的答案,江秉烛没有那么在乎結果,将剩下的选择交到了冤魂们的手里。
他说完,看见眼前的冤魂们对着他,又深深地拜了下去。因为这个动作,他们的身体又变得透明了一点。
不论是诡异还是冤魂,这里的存在要遵守的规矩,未免都有点太多了,江秉烛想。
想看的看到了,该打的也打了,他正要从记忆空间里退出去,欣赏行宫里还没被毁的那些建筑,忽然动作一顿。
江秉烛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见周夜阑拿着另一条五彩斑斓的鱼,等在自己的身后。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行宫的废墟外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越发真实。阡陌向远延伸,两道出现了繁华的街市、小巷、茶楼。整个记忆的空间里,不再只有深夜行宫的死寂,也出现了一些喧哗人声,车水马龙。
这里毕竟是京城,出了鬼气森森的行宫,在不实行宵禁的时候,即使到了夜半,街上也總有行人。
果然还是术业有专攻啊,江秉烛有点感慨。就算动用权柄,他也无法凭空创造出这么生动又热闹的画面。
让他弄一些千奇百怪的诡异生物大概是可以的。
但人类……他總是不太理解。
他有时候,也不太懂周夜阑。
“为什么?”江秉烛问。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周夜阑一邊将手里的金鱼交给他,一边笑了笑,“有时候,我希望世上多一些美好的結局。”
在他们身后,手持金簪的冤魂们,再次将幽帝杀死在他的行宫之中。他死时极为狼狈,满头满脸都是泥土和血,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而冤魂们本来应该消散的身影,却在此时奇迹般地重新凝实。他们看向自己的手掌——上面不再是尸体一般的青白,而有了活人一样的血色与脉络。
他们感受到,沉寂已久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再次响起……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冤魂。
那位离宫的妃子的记忆自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容许他们以自己的身份,继续曾经中断的生活。
这比他们所能想到的任何结局,都要更加幸福。
冤魂们,不,那些行宫中的幸存者们又一次向江秉烛拜了下来。
他们曾经对幽帝做过无数次这样的动作,却没有一次比这次更加真心实意。
“不用这么麻烦,”江秉烛实在是替他们觉得有点累,“做几道菜就行了。”
听京城的人说,有很多宫宴菜都失传了,要是能在这里尝尝,倒是个不错的事。
宫人中的御厨们当即大喜过望。
江秉烛安排好自己的零食,又看向周夜阑:“你这么恶趣味的家伙,原来也喜欢这种结局。”
“一点小爱好,”周夜阑斯文地说,“不值得深究。”
江秉烛半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
京城,王家。
王家当今的掌权人站在祠堂里,脸色晦暗不明。
他的表情很少有如此凝重的时刻,直到另外两道虚影也出现在王家祠堂里时,也未曾好转。
京城三大世家的掌权人齐聚一堂,按理说,他们此时此刻的话语、做出的決定,可以决定着整个世界未来的走向。
但他们三人沉默许久,谁也没有率先发言。
直到半柱香都快燃尽,才有人开口道:“我派人确认过,确实出岔子了。”
“皇权的化身被人杀了,没有复生的可能。”
这对于与祂结契,维系着京城地位的三大世家而言,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况且,那可是接近于神的存在啊!
一定是有人暗中作乱,并且为此筹谋多时。三大世家的掌权者们不约而同地想。
他们一定要找出这件事背后的人,及早清除那些可怕的威胁!
而皇权化身临死之前,确实也给他们留下了一条讯息——
“犯上作乱者,江……”
信息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种要紧的时候,还写前面几个字做什么!
现在好了,有用的只有一个字。
三大世家的掌权者们简直要无语了,只能对着仅剩的那个“江”字反复研究。
江,江什么?
紧接着,他们立刻想到,京城之中确实有着江姓的家族。
近年来声望日隆,在各方面都展现出不小的野心。
第62章
随着复生的冤魂们一个一个走出幽帝的行宮, 那片記忆的世界逐渐在他们身后散去。
江秉烛看着周夜闌,刚想说些什么,身后的学生们已经从皇权化身施加的影响中苏醒了过来, 一切都和进入記忆世界前一模一样。
司律手中捧着那个离宮妃嬪留下的盒子——他们原先用了许多办法都没能将它打开, 但现在,盒子复杂的夹层却自动弹了出来。
木盒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支金色的掛件, 形状恰如江秉烛最后递回给宮裝女子的金簪, 只不过要小上很多, 很适合适合做手机掛坠之类的小裝饰。
但不管是A班还是京城的学生们,都对金银珠宝司空见惯。真正引起他们注意的,是那枚金簪上浓鬱的异能气息。
时家尔用自己的能力“审判之眼”探查了一下,那支金簪竟然是接近于S级的特殊物品,可以在必要时召唤出一定數量的冤魂,替使用者进行战斗。
由于金簪的威力在时家尔的异能之上,他没办法看到具体的數值,但想来应该很高。接近于S级的特殊物品, 只要使用得当,是可以发挥出不逊于神选者水准的效果的!
其他人虽然没有时家尔的能力,但也感受到金簪的不凡。
许思恒就站在司律不远处, 伸手便想拿走这样的物品。但金簪挂件却像是有灵性一样避开了他的手, 从木盒里飘了出来,然后在江秉烛眼前,輕輕晃了两下。
这東西竟然自己择主了!
许思恒想起江秉烛给宮装女子递金簪的一幕, 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 颇为嫉妒地转向司律:“我記得, 那个簪子是他从你手里拿过来的。”
“你当时可真是失策, 凭着它,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在特级考核里拿到不错的名次吧。”
另有几个京城的学生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当时递簪子的是自己,现在那簪子就归他们了!在他们手里,这样稀罕的物品總能比在江秉烛这种异能低微的家伙手里,发挥出更高的作用。
真是暴殄天物。
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微妙的情绪,司律抿起嘴,轻轻摇了摇头。
A班的学生看见金簪认主,已经跑过去恭喜江秉烛,因为他以后有防身的東西而感到放心了。江秉烛虽然话不多,但是偶尔回答了两句。
司律听着他的声音,總觉得……和进入記忆世界之前,自己曾经听到的那个摆弄一切的声音格外相似。
也正是因此,在江秉烛来要金簪时,他不敢有一刻推脱。
只看江秉烛如今的异能,他确实平平无奇。可是,真会有一个普通人的声音,和神秘的存在如此相似吗?
况且,司律非常确定,自己捡到金簪时,那只是个普通的饰品,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它之所以会出现在盒中主动认主,中间一定发生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就像他现在也已经想不起来,记忆空间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才突然散去,只记得冤魂们似乎得到了不错的结局。
……是因为江秉烛么?
司律探究地侧过耳,听着A班学生的交谈。
但A班那边,黎双白已经若有若无地将幽帝行宫中的一切变化推到了江秉烛身边那位周顾问的身上。
周顾问在京城炙手可热,没人会质疑他的异能,如果是他出手改变了什么,这很合乎情理。
可司律總是觉得,黎双白的话说得很刻意,像在强调什么,又像在帮人——帮江秉烛撇清什么。
A班这群人和江秉烛之间的关系、周顾问和江秉烛之间的关系……着实让司律感到困惑。
他想,周夜闌性情难以捉摸,唯独对有趣的异能很感兴趣,这在京城不是秘密。这两天里,这位顾问和江秉烛之间过分熟悉的关系在京城也传得很开。
如果江秉烛真的只是个普通人,他到底靠着什么,和周夜闌有了这么好的关系?
正想着,他们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强光手电的光照亮幽暗的树林,京城中枢局的异能者全副武装,跑了进来。
看到学生们的存在时,他们显然愣了一下,然后说明来意。
“江家二少爷报案,说幽帝行宫中出现詭异事件,他的很多同学被困在里面。他受了很嚴重的伤,现在正在异能医院救治,但和我们交代了,务必要尽快前来救援。”
为首的异能者说完,不禁想起江亦宁被送入急诊室时奄奄一息,却仍然心系自己同学的样子,被这名少年的同学情谊深深感动着。
但面前的学生们却大部分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们还记得,在记忆空间里时,江亦宁是怎么突然发难,抢走玉牌自己离开的。
因为他身上有着冤魂的气息,他们其实不能确定那样的举动究竟是江亦宁的本意,还是他被某个冤魂影响而造成的。
可黎双白等被冤魂替换的学生说过,他们其实并不是被妃嬪的冤魂带走,而是被幽帝冤魂选中,骤然带到一处宫殿之中捆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在查阅资料后,他们反而发现,幽帝行宫中的许多嫔妃都是被强行带进来的。她们的父母亲担心自家孩子在暴君手下的日子,终日以泪洗面,最后鬱郁而终的不在少数。
那些妃嫔宫人们将他们困在鬼打墙里,是想叫他们远离幽帝的宫殿。而所谓的替换,也只是試图模拟出陪伴的效果,防止其它人因为同伴的离开,陷入和他们父母同样的悲剧之中。
一切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只是因为他们成了冤魂,行事手段和常人不太一样,因而看起来十分吓人。
可江亦宁那边,却说自己从行宫逃出来后,受了很重的伤……
这可不像被冤魂替换了的表现!
学生们没有言明,但心底多少有了一些判断。
京城中枢局看见他们的反应,觉得有点奇怪,但更重要的,显然是知道行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学生们简要讲了事情经过,正想请后面的周夜闌替他们补全最后的一段内容,一回头,才发现江秉烛和周夜阑都不在原地了。
只有金祈安无奈地解释:“小江说,他和周顾问去吃顿夜宵,就先离开了。”
——
江秉烛和周夜阑并没有去太远的地方。
行宫附近,一处人迹罕至的胡同里,两人的身型緩緩浮现在夜色之中。
江秉烛手里仍然拎着那条新的金鱼,这时却不再摆弄了,他只是稍微仰起头,看着面前的金发男人:“你记得的,究竟是什么?”
周夜阑失笑:“你竟然是会在意记忆的人吗?”
“因为是你的记忆,”江秉烛说。
周夜阑无奈:“你总是这么直白……烛。”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无数次这样称呼过面前的人,在詭异世界最高的山脊上,在世界之外的深渊里。
那只是一些很细碎的片段,但他们曾经筹划过世上最疯狂、最离经叛道、最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
而一切的开端,是先知预言之中,那个将弑神的篡夺者站在他的面前。
那人有双红色的瞳孔,像是血又像是火焰,在黑暗里有种特别的明亮。
和现在一模一样。
周夜阑静了片刻,说:“我记得很多我们一起杀过的家伙,那是些很有意思的故事。你如果有兴趣,我也可以讲给你。”
和江秉烛不同,他一直对自己的记忆很警惕,就像人类总喜欢从过往的事情中总结经验一样。
周夜阑知道自己缺失了一段记忆,所以一直穿梭在各个位面之间,寻找那些还活着的知情者,从他们嘴里拼凑出当年的事情。
有时他也会想,若是那段记忆还在,说不定他能更早地认出江秉烛,想起他漂亮的小蛇一样的眼睛,懒散的笑、以及那些偶尔流露的、柔软得几乎不可察觉的情绪,而不只是某些记忆中,那个遥远得不可触及的模糊影子。
但当江秉烛站在他面前,慢悠悠地“好”了一声时,他忽然觉得,有没有过往的记忆,或许也没那么重要。
“这是些很长的故事,”周夜阑说,“你不是要带我去吃夜宵吗,到了那里,我慢慢讲给你听。”
他说着,见少年手机上一晃一晃的金鱼吊坠,继而想起了什么,俯下身,把冤魂们送给江秉烛的金簪也和小鱼系在了一起。
吊坠被晚风吹动,轻轻地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秉烛垂眼看着那枚金簪:“所以,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他不懂人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周夜阑,他这种人心恶意之中诞生出的诡异,怎么想也不像是会为了人类的情感而动摇的存在。
他们之间素来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种地方,却忽然出现了分歧。
江秉烛甚至有点不适应。
“人类总说,活着是生命的本能,但是愿意为了更崇高的东西赴死,是一种更珍贵的勇气,”周夜阑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才继续道:“即便是我……偶尔也会有欣赏这些的时候。”
好吧。
江秉烛想,他觉得周夜阑还是和自己了解中的有些不同。
他们并肩走出幽暗的小巷,在京城的街道中一直向东走,没过多久,便看见一家小院。
院子有些年头了,但是门口挂着的牌匾很新,上面写着“試营业”三个大字。
这家“試营业”酒樓就是进城这一个月以来异军突起的新饭店,从主厨到经理,没有一个是京城人熟悉的名字。只是听说,那位红发的骑士费尔南多是他们背后的靠山。
这个背景放在卧虎藏龙的京城,算不上过硬。但试营业酒樓做得每一道菜都味道很好,汇聚了大江南北的美食,不到一个月,便在京城火得一塌糊涂,没有任何人能与之争锋。
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网上的预约早就拍到了半年之后,一顿晚宴的位置千金难求。现如今,京城的权贵们都把能在试营业吃到一顿饭,当作相当高的荣誉。
江秉烛和周夜阑溜达过来时,试营业酒樓门口,刚好有两辆豪車缓缓停下。
司机拉开車门,请出了车中的贵客。
为首那位踩着恨天高,珠光宝气的阔太太,正是嚴清嘉。在她身旁的,就是她的丈夫江盛,他们的长子江知衍紧随其后。
江家三人面带微笑,同不远处另一辆车上走下来的许家夫妇打了招呼。
试营业酒楼中,恰逢其时地有服务生确认了预定,出来迎接他们。
“清嘉,还是你有手段,”许家夫妇满面春风地走了上来,“我听说,陆家人之前都没订到这里的位置,你们江家,果然是要飞黄腾达了。”
“过奖了,”严清嘉掩着嘴,优雅地笑了笑,“这家酒楼能接待您这样的客人,才是蓬荜生辉。”
许家夫妇高傲地点了点头,余光忽然看见酒楼前一金一黑的两个身影。
“这里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许家夫妇不悦地微微皱眉,“那两个人是谁?竟然连预定的规矩都不懂,败坏我们的雅兴。”
严清嘉附和了一声,刚要差遣服务生去把那两个人打发走,忽然借着灯光看清了江秉烛的脸。
而他身边那位,赫然便是周顾问!
顺着他的目光,江盛和江知衍也发现了两人的存在。
对于江秉烛竟然和周顾问这样的神秘高手交好,江家人在意外的同时,又感到一丝欣慰。
只不过……他们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人,多少对江秉烛待客的方式产生了不满——连功课都不事先做好,带着周顾问白跑一趟,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还好,今天他们在场。
江盛对长子使了个眼色,江知衍便走上前去,同江秉烛与周夜阑打了个招呼。然后,他转向这位尚未被家族承认的弟弟。
“秉烛,”他彬彬有礼地笑着,语调中却带上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批判意味,“这家酒楼的预约制度极为严格,不会允许客人直接进去用餐,你带周顾问来这里,实在欠些考量。”
“好在我和父母亲提前定了位置,你这次可以请周顾问同我们一起。但这样的事情,不可以再发生第二回。”
他摆起大哥的做派,声音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等着听周夜阑讲故事的江秉烛:“?”
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江家下线和小烛掉马进行时.jpg
第63章
江知衍一番话说完, 还没等江秉烛回答,便转向了服務生,傲慢道:“这二位等下会和我们一起用餐, 多出来的花销, 全部记我账上就好。”
显然,他完全没有想过,会从江秉烛那边得到任何否定的答复。
在他看来, 江秉烛的作派还是和乡下人一模一样, 对京城中的规矩没有任何了解。如果不是恰好碰到自己, 他根本没有进入试營業酒樓吃饭的机会。
只是这个弟弟确实不太懂事,自己帮他解决了燃眉之急,也没有任何感恩的表现。即使他现在和周顧问关係很好,但不加以维係,这样悬殊的友谊也没有办法长远。
江秉烛不用看,都能感受到这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奇怪的自信气息——有点儿像行宫里的幽帝冤魂,尽管,江知衍并没有龙椅可以坐。
如此普通, 但又如此自信。
好奇怪,难道人类有什么较为隐秘的遗传机制是他不知道的嗎?
江秉烛陷入思索时,试營業酒樓的服務生先回绝了江知衍。
“抱歉, ”他一板一眼地说, “您预订的是六人桌。”
江知衍:“那就升级成包间,这点事,也要我教你去做嗎?”
服務生:“抱歉, 我们的包间已经预订满了。”
“这不是问题, ”江知衍说, “问问那些预订到包间的客人有没有转讓的意願, 江家出得起更高的价钱。”
服務生:“抱歉,这不合规矩。”
江知衍有点头疼了:“你老板呢?讓他出来跟我谈。”
“抱歉……”
江知衍抓狂地打断他:“你除了抱歉,还会说点别的吗?”
“抱歉,不会了,先生。”服务生说。
江知衍:“……”
这家店的人绝对脑子有毛病,算了,姑且先不计较。
他和服务生的对话,到底有点跌份。好在江秉烛一如既往地在神游,不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对话。
江知衍尴尬地朝周夜阑笑了笑,正要说点什么,忽然看见江秉烛拉着人走上前,似乎要和服务生攀谈。
他不冷不热地出言提醒道:“不要白费力气了,这里的人一点都不会变通,我看——”
话音未落,那个说话特别人机,一直只会“抱歉”的服务生突然往前走了两步。
他紧紧盯着江秉烛,生怕一眨眼就看错了什么似的,非常谨慎地开口:“請问,您是江秉烛吗?”
江秉烛“嗯”了一声,简短道:“两个人的位置,还有吗?”
“有的有的,”服务生连连点头,“这就有人带您过去。”
这话刚说完没几秒,立刻有一名衣冠楚楚,品级看着显然比服务生高的西装男子出现在门口,热情地把江秉烛和周夜阑迎了进去。
目睹了一切的江知衍:“……?”
他不悦地拦住不停往三人离开方向望过去的服务生:“不是说里面没有位置吗,他们没有预订,怎么还能进去?”
服务生——从至高神殿被选拔来执行秘密任务的異能者安迪,这才回过神来。
能够通过阿德萊亞大人的选拔,来到这个人类位面,安迪一直感到十分荣幸。
他不仅在这段时间里,清除了一些蛰伏在这里的旧神余孽,也遵照至高神大人的安排,学习了很好的廚艺。尽管一开始不明所以,但安迪很快发现,对食材与火候的精准掌握,令他在異能的控制上有了更深的心得。这样练习下来不到一个月,他便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新一个等阶的门槛!
至高神大人果然深思熟虑,对他们的每一个安排都有着值得深究的用意!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異能与死亡相关,这导致他烧出来的菜大多不太适合普通的人类与異能者食用。
无奈之下,在人类客户较多的时候,安迪只能站在门口做服务生。
但他谨记着神殿骑士长的教诲——不论什么情况,在人类位面遇到一名叫“江秉烛”的学生时,一定要给予他最优渥的待遇,就像阿德萊亞大人亲至一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骑士长在说“如阿德莱亚大人亲至”这几个字时,听起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但安迪是一名优秀的神殿法师,一眼就认出了传说中的江秉烛。
神殿的安排,他当然不好对江知衍讲,一板一眼地对江知衍说:“江先生和他的同伴去的是本酒樓的vip包厢,不对外开放预约。”
江秉烛,vip包厢……?
江知衍简直不能把这两个词联係到一起。
他那个乡下认回来的,不学无术的弟弟,什么时候能当vip了!而且还是在试營業酒樓这种难以预约的地方!
江知衍骄傲地过去,又带着一肚子问号,回到了江家夫妇面前。
他们两人早先便看到江秉烛与周夜阑的动向,心里已经有了些揣测:“怎么,周顧问有事,不方便和我们一起用餐?”
他们现在还以为酒楼是因为周夜阑的原因,才连带着对江秉烛有优待。
但江知衍看得清楚,那个服务生全程都没看周夜阑一眼,完完全全是冲着江秉烛一个人!
江知衍忽然觉得,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有很多不为自己所知的地方。
比如,他和周夜阑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在试营業酒楼有VIP包厢的名额,怎么还能和克莱登学院的那群人,有着不错的关系……?
江秉烛从小在渔村长大,履历明明平平无奇,要不然,江知衍也不会向来对他不假辞色。
早知道,或许在刚把江秉烛接回江家时,他们就該拿出更亲近的态度。
江知衍心中千回百转,还在想怎么和江秉烛修复关系时,兜里的手机忽然接连震动了几下。
他拿出手机,草草扫了一眼,脸色忽然巨变——江亦宁出事了!
半个多小时前,江亦宁先是因为在幽帝行宫附近遇到詭异进了医院,又因为不明原因,被中枢局的人转到了特殊病房——那地方虽然被称作病房,但一般都是些被怀疑与詭异事件有重大关联的人才会去的地方。
病人醒后,是要接受中枢局的盘问的。
这本来就很不寻常,更何况,这样的转院流程总是要通知家属的。可中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江家却没收到一点消息!
幽帝行宫里发生了什么,江亦宁又做了什么?!
同样的消息,江氏夫妇显然也受到了。
严清嘉担忧得连請来的许氏夫妇都暂时放在了一旁:“小宁是个很优秀的孩子,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要去见中枢局的人一面。”
江盛却拦住了她:“现在情况不明,你即便去了,也未必能得到有用的信息。我先让人探探消息,到时有任何需要的材料,立刻叫人递交上去。”
被这桩事一闹,江知衍也没空想更多关于江秉烛的事情。
但是在试营业酒楼的位置已经约好,他们和许家人来这里,也有一桩生意要商谈,都到了这里,实在不方便离开。
江家人一顿饭吃得火烧火燎,如坐针毡,试营业酒楼的vip包厢里,江秉烛倒是点好了几道糖水,和周夜阑面对面而坐。
不得不说,这里的食物做得确实好吃,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类大廚的真传。
江秉烛在酒楼买了个青花瓷鱼缸,新找回来的那尾鱼在其中不安地游来游去,听着周夜阑讲的故事,好几次差点儿从鱼缸里蹦出来。
鱼的动静太大,江秉烛若有所思道:“可能是太孤独了。”
他把其它几条鱼放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江秉烛说话时,鱼刚好又跳到了空中,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没调整好落水的姿勢,险些翻起白肚皮。
“有道理,”周夜阑斯文有礼地说,“好在,它们很快就会重聚了。”
江秉烛也深有同感。
阿德莱亚从神殿派来了相当一部分人手,会定期向他汇报旧神余孽的动向。
在和旧日从神们会面之后,汇报中的内容也增加了许多。他们试图以潜藏在这里的先知为媒介,继而对祂侍奉的神明造成影响。
然而想要制造出威胁到一位至高神明的攻击,需要的布置是巨大的。大多数旧日从神仍然不願意冒太大风险,与昔日的敌人合作,离开自己的藏身地。
但是,不论有再多考量,他们也很难拒绝自己所信仰的神明的召唤。
江秉烛算了算自己金鱼离开的时间,到了现在,随着又一位“同伴”被抓走,它们应該会下定新的决心了。
“你放心,”周夜阑屈起手指,敲了敲那个鱼缸,“祂们会如你所愿的。”
江秉烛看了这家伙一眼,不用想,都知道他一定在抓鱼的时候干了些什么阴险的事。
“到时候,你就有新的故事和我讲了,”他悠然总结道。
总体而言,江秉烛对这个晚上极为满意。除了周夜阑的故事,他还在试营业酒楼里,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因为离得很近,对于这里信徒们的祈祷似的碎碎念,也非常清楚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包括但不限于:
“至高神大人在上,我在切淡水鱼生的时候,注意到其中有隐匿的寄生虫卵。我试图注入异能将它们彻底清除,但这样会对鱼的肉质产生影响,应该怎样做,才能控制异能的流动,只差死寄生虫卵,而不让溢出的能量破坏鱼肉质感呢?”
“伟大的至高神大人啊,我新学到了一道名为‘仰望星空’的菜品,这对身为精神系异能者的我有着很大启发。除了对听觉与视觉施加影响外,我还在尝试令敌人感受到味觉冲击的异能,只是遇到了如下问题……”
……
江秉烛吃他的小龙虾吃得很开心,看得也很开心。虽然他对做饭一窍不通,但对于怎么使用异能,还是有一点心得的,难得有耐心地一条条回应了过去。
试营业酒楼的后厨里,厨子们的动作先后顿了一下,在脑海中突然出现几行文字的同时,感觉到颈间的吊坠微微发烫。
因为任务与清除旧神余孽有关,可能会遇到意外中的风险,神殿还很人性化地为他们配备了保命的道具。
——是一个深红色的便携水晶吊坠,平常挂在脖子上就好,一旦遇到危险,或是有所请愿,都可以向吊坠做出祈祷,便能得到神明力量的回应。
这次来自神明的回应,也太细致了吧!
神殿里的异能者们虽然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显然是惊喜,迫不及待地想要对脑海中的文字进行学习与尝试。
江知衍坐在酒楼大厅里,被各种事情弄得心烦意乱。恰巧许家夫妇不在席间,他看见侍者们动作比平常稍慢,不由得冷哼一声。
“到底是新开业的地方,底蕴不足,空有味道而没有服务。”
正说着,他忽然话音一顿,目光转向了酒楼展示食物的地方。
——在那里,突然出现了詭异生物的气息!
看诡气水平,应该是接近七级的诡异。好巧不巧,江秉烛正在附近。
江家人此前,已经看到周夜阑漫步过来,点了好几分不同口味的小龙虾走。这次换了江秉烛自己,他也点了一份麻辣小龙虾,并且很期待似的,亲自站在窗口等着。
对于诡异的出现,江秉烛毫无察觉。
身为异能者,严清嘉下意识要出手肃清诡异,却忽然被长子拦住。
“母亲,我们现在应当等等,”江知衍低声说,迅速分析起局勢。
“小宁那边情况不明,我们要找的助力越多越好,周顾问说话的分量您想必清楚。只是他行事神秘,很少有人能投其所好。但江秉烛和他关系很好,如果我们能借此机会,与他修复亲情,他或许会帮小宁一把,请周顾问出面。”
严清嘉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
再怎么说,江秉烛和江亦宁也是兄弟。为了江家的事情,理当做出一些贡献。
七级的诡异生物,即便放在京城也不算弱,这里的服务生想必没有能力应付。他们只需赶在周顾问出手前,先表示出愿意为江秉烛赴险的样子,再顺势说出几人间的血缘关系,一切水到渠成。
再者说,试营业酒楼的服务生对他们的态度并不友好,晚些出手,让他们在必要的时候得不到及时的援助,也算叫这些人自食恶果。
江家三人默契非凡,片刻间便交换好了意见。
他们刚准备实施,便见餐车之中,诡气盘踞在一只小龙虾上,被煮得通红的大螯顷刻间掀翻了餐盘的盖子,裹挟着饱满的辣汁,飞向江秉烛的面门!
江家人看得清楚,这一下如果击中,那个服务生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但这正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江秉烛的表现,显然是个异能低微的普通人,完全像是没看见那只龙虾一样,刚带上剥小龙虾专用的手套。
变异的小龙虾身躯在空中飞快变大,攻击转瞬即至!
江家人已经准备好,接下来该如何顺势登场,展现他们之间的亲情了。
可下一秒,江秉烛却头也不抬地伸出一只手,精准地将那只变异小龙虾按了回去。
他一只手按着巨型小龙虾的头,一手抓住尾巴,轻轻一拧,将饱满的虾肉连带虾黄一起揪了出来。
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简直是教科书级的给小龙虾去头。
只除了,他扒的那只小龙虾不太正常。
江秉烛看着手里还在不断弹动的虾尾,叹了口气。
“看来我的技术,还是不够熟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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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装x礼貌致歉[无限] 》by白桃脆片
玄之鱼穿越了,他来到一个诡怪遍地、人人都拥有异能的高危世界。
玄之鱼很快掌握了几个关键信息:
一、他是一个瞎子,却在穿越后拥有了一种视物能力。
二、他可以复活回档,每次回档会让时间倒退五分钟。
三、回档后他会丧失死亡前的记忆,只能给回档后的自己留下一条关键信息。
玄之鱼想要回家,就必须依靠这几个信息活下去。
他得想点办法-
最近,弥亚地区横空出现了一名神秘的【智者】。
听说他算无遗策,“出道”即成名,难度再高的副本也能完美通关。
更有传闻,【智者】拥有邪神庇护,在所有怪物的眼中,他是不可名状的更可怖的存在——
和他对话的怪物会腐化为黑液。
与他对视的怪物会溃烂成肉泥血水
他睡过的床下是被分解的蜷缩触手。
……
他的名气在一瞬间冠绝世界-
当“谣言”传到玄之鱼这里的时候:谁,我吗?
已经这么夸张了。
他只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利用自己的死亡回档小装一下而已。
玄之鱼心虚地眨了眨眼,对“谣言”深信不疑的大家暗暗说道——
无意装x,礼貌致歉。
第64章
尽管小龍蝦的尾巴不断扭动着, 但江秉燭淡定地把它按进了盘子,浸在汤汁里,又蘸了点蘸料。
味道还是不错的, 而且口感挺弹牙。
江秉燭在心底默默评价了一句, 将手伸向另一只因为异变而个头儿大得明顯的小龍蝦。
它已经被煮得红彤彤了,身上一半是蒜泥,一半是红油, 此时一扫之前对面前人类的超強攻擊性, 瑟瑟发抖着想要逃跑, 却又被一双手揪了回来。
对于新鲜活泼,味道还好的食材,江秉燭很難说出拒绝。
他想了想,在之前写给某一名神殿信徒的回应中,又加上了一句。
试营业酒楼里,詭气出现得突然,消失得迅速。
除了坐得近的江家三人外,好像还没人来得及注意到这边的问题。
江家人:“??!”
虽然他们听不到江秉燭在说什么, 但不论如何,这都不太正常吧!
扪心自问,即便是他们这样成熟的异能者, 也并不认为自己可以这么輕松的解决掉两只七级的詭异生物。
偏偏江秉烛做这一切时, 一切神态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就好像对他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七级的詭异生物, 原来这么好杀的吗?
江家人在心底发出灵魂呐喊。
如果放在平常, 对于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行为, 他们一定会狠狠批判一番。但此时此刻, 看着眼前这一幕,江家人心中浮现出一个難以置信的猜想。
江秉烛难道真的像他们得到的预言中所说的那样,其实是一个异能高手,不世出的天才?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当时才没有顯现出来。
说起来,他最初的异能测试结果明明显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但是等江知衍和嚴清嘉在第二城再次见到他时,他确实拥有了异能——尽管那非常弱小。
但这或許也从侧面说明,江秉烛有着非同一般的潜力。也正是因此,周夜阑,包括克莱登学院的那群学生才会对他另眼相看。
一切都串起来了!
但江盛的脸色却并未轉晴,不停轉动着手腕上的象牙手串*,吩咐道:“阿衍,等这边的詭异解决后,重新安排一个异能测试,要规格最高的!”
江知衍嚴肃地点了点头。
迄今为止,人类所有的异能测试方法,都需要依靠一个能夠提供异能或诡气的能量核——一个用于引出被试者异能本源、激发出他潜能极限的能量体。用于檢测的能量越強大,对异能的檢验便更精准,能讓被试者得到更多信息。
京城中的异能者研究了各式各样的精密仪器检测异能,但却始终无法超越一种古老而直接的方法。
那便是依赖于盘踞在京城之中,与三大世家进行了契约的那位皇权化身的能量,对异能者进行评估。
但皇权化身的威能无人可以輕易揣测,即使是三大世家的直系,想要依靠这种方法讓异能得到鉴定,也需要等待不小的一段时间。
在江秉烛第一次进行异能检测时,江家人根本对他不屑一顾,不愿在他身上多花任何心思。
而现在,看着他干净利落地處理小龍蝦型诡异的手法,他们短暂地为自己的做法后悔了一瞬间。
如果江秉烛真的像他们以为的那么有潜力,那之前的几个月,岂不是都被浪费了?若非如此,这次江亦宁出事时,江秉烛这个做哥哥的,说不定还能有一点助力。
江家人心头千回百转的时候,令他们不得不在意的是,餐厅里出现了更多的诡异!
那些原本已经放上桌子,烧好的菜品大多出现了异变。摆盘里精致的鸡鸭鱼虾全部动了起来,死去的食物就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一般,一块一块地在餐桌上自由活动。
他们清晰地看见,一盘白切鸡中的肉块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勉强拼凑出半只鸡的形状,在餐桌上蹒跚。而另外的半只鸡和他们相隔大半个餐厅,摇摇晃晃地想要往过走,却直接从桌子上跌了下来。
被摔散的鸡肉块在地上蠕动着,努力重新把自己拼回完整的形状。
这种生物没有眼睛,果然是很难看路的。
江秉烛一边端走他满满一盘的小龙虾,一边平静地路过那只努力的白斩鸡,喊来服务生让他们记得收拾地板。
虽然他对这些东西不怎么在意,但是对于一家正在营业的餐厅来说,注意细节是很重要的。
江家人:“……?!”
这、都是什么东西!
试营业酒楼生意火爆,能在这里抢到位置的食客在京城大多颇有地位。作为异能者,在发现异样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出手,对那些诡异生物……诡异食物进行攻擊。
但面对那些东西,他们的大多攻击都像石沉大海,连阻拦的作用都起不到。
——它们在对于异能的防御上,有着专门的异化。
经验丰富的异能者瞬间便判断了出来,江家人把一切收入眼底,又想起江秉烛应对那两只小龙虾时的娴熟。
难道是他的异能比那些宾客都要强大,才能那么轻松地干掉两只小龙虾?江家人想了想,便觉得不太可能。
或許,江秉烛只是运气好而已。运气好地找到了小龙虾的薄弱环节,才能那么简单地将它杀掉。
他们正想着,江盛手边,忽然出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触感。
他猛然低头,只见自己手上戴的那串象牙手串不知何时崩断了,一个个雕刻得生动的莹白神像上,丝丝血色渗出来。
那些血色之外,隐隐约约有一个巨大的虚影,几乎将整个酒楼占满。
在它面前,江盛实在过于渺小,他甚至看不到那东西的眼神,只能听见一声高亢的象鸣。那个陆地上最庞大的生物高高地抬起脚,向下压了下来。
那头大象的动作掀起一阵庞杂的气流,江盛想逃,一时间竟然没能挣脱,被严清嘉拉了一把,才堪堪躲了过去。
但危机并没有就此解除。
在这里吃饭的京城人,基本没谁的首饰背包上,不带着一点能夠彰显自身地位的违法动物制品。
这些东西“活”过来,造成的威胁远比到處亂爬的白切鸡大得多。
不知为什么,江知衍在这个时候,下意识抬起头,用目光去寻找江秉烛。
就好像……他能帮上很大的忙一样。
然而,餐厅的另一边,江秉烛还在与那名他们先前见到的人机服务生交流着一些有的没的,两个人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问题。
大概因为他们看着都挺穷酸,身上并没有任何奢华的制品,在这个混亂的时候,周围反而空空荡荡的。
安迪正在认真思考江秉烛关于注意细节的建议,他觉得这很重要。对于一家餐厅来说,卫生问题当然是重中之重。
哪怕开餐厅并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但异能者越是向上晋升,前路就越是艰险,充满着意想不到的污染。
他们必须格外谨慎,才能走得更加长远。
安迪想着,当即便要安排人拖地。
至于餐厅里的其它诡异生物,他并未过多在意。
毕竟,那些只是普通的七级诡异生物,是这次出现的旧神余孽制造出的幻影。等他的同事们解决了真正的诡异根源,这些都会随之不见。
而他留在这里,只要保证没有人类因此而死,并且在事情过后,忘掉这段记忆就好了。
被阿德莱亚大人选来执行任务的大部分人,都早已成为了神选者,并在不断深化自己对于异能的理解,向着更高的等级冲击。
哪怕这个位面对他们的异能有所压制,他们仍然可以保持神选者之上的水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够掉以轻心。
旧神余孽中依然有着一些强大的存在,仅凭他们的力量,如果与祂们对上,或许有些危险。
但身为至高神的信徒,他们信仰着无数个位面里最强的存在,自然有着应对危机的后手。
这一次,安迪虽然没有加入他的同伴,处理敌人,但也对当前的情况有了一定了解。
敌人的攻击性并不高,却比他们预想的更加棘手。
祂可以熟练地运用生、老、病、死四个状态——给对手施加负面状态,拖住他们的脚步,同时复苏自己的生机。
那些活的莫名其妙的动物,就是受到祂异能的影响。
神殿的人虽然将祂困住,却很难真正把祂杀死,双方已经僵持了一分多钟。
“慢了,”江秉烛忽然说。
安迪起初还以为他在说满地乱爬的食材的问题,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江秉烛指的,是与旧神余孽对峙的时长。
江秉烛是神殿众位大人指明不能怠慢的,安迪没有怀疑他的判断。
他们来到人类世界一个月,确实遇到了一些旧神余孽。可但凡主动找上门的,都是攻击性极高、上赶着要找神殿复仇的那些。
一个苟惯了的神选者,不该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地盘。
祂是来拖住他们的!
可这样一来,旧神余孽们一定有着别的目的,隐藏在这一场行动之下。
祂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什么?
抑或是……谁?
安迪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江秉烛。
【作者有话说】
*制作或买卖象牙等野生动物制品违法,不要带
不好意思又来晚了[爆哭]最近事情太多,我争取周末多写点!
第65章
几乎就在安迪思索的同时, 另一道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試營业酒楼中,一颗颗盆栽青绿色的叶片在瞬间凋零腐烂、化作黑色的粉末,被一阵灰色的雾气吞没。
那股灰雾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阴冷与腐朽的气息, 仿若来自冥府的召唤。
神殿众人之前所对抗的舊神余孽叫做“百相”, 曾经效力于死亡之神。
而如今降临的这个“鏽蚀”,则是腐烂之神舊日的仆从!
安迪瞬间变了脸色。
这还是神战結束之后,他们第一次, 遇到两名信奉不同舊神的存在联手的情況!
和以苟为主、难以杀死的“百相”不同, “鏽蚀”的攻擊性要强得多。
祂所驱使的灰色雾气, 仅仅只是沾染,都会让普通人类与诡异生物的皮肤溃烂不堪,进而深入肌理与骨髓,令生物彻底腐烂。
情況紧急,他和蹲守在酒楼中的几人运用自己的能力勉强将灰雾与普通人隔絕开来,但鏽蚀的目标……
短短几瞬之间,安迪脑子里闪过无數种可能,也与锈蚀进行了几个交锋。他以为对方的目的会很明确, 但锈蚀自己也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灰雾在試營业酒楼中盘旋了几个来回。
祂和百相冒着巨大的风险出现在这里,竟然并不清楚自己真正的目标是谁吗?
从灰雾出现的一刻起, 普通的异能者就不太能看清另一个方向的画面了。
江家三人还在狼狈地躲闪着大象与各类野生动物的攻擊, 跑得头发乱了,鞋也掉了,完全没有他们之前总说的京城贵族的体面。
对于他们来说, 这短短的一分钟简直是人生里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分钟了。
灰雾的存在堵住了试营业酒楼的出口, 他们现在没办法離开这个地方。在心里大骂了这个酒楼八百遍后, 江家三人不得不向江秉燭的方向靠拢。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 哪怕多一分助力也是好的。
盡管江秉燭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在看到他时,江家三人还是松了一口气。
那种感觉挺微妙的,比起经过思考后得出的結论,更像一种直觉中本能的反应,让他们在靠近这个人时,都会隐隐感到安心。
但这种安心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下一刻,他们眼睜睜看见那股古怪的灰雾骤然转向,锐利得像箭矢一样,径直朝江秉燭刺了过去!
那道灰雾发出一阵破空之声,江家三人想都没想便往后退去。
他们来找江秉燭,是因为觉得几个人待在一起更为安全,但眼下,江秉烛的身邊絕对算不上什么稳妥的地方。虽然不知道灰雾的行动逻辑,可这已经和他们最初的目的完全相悖了。
他们甚至还有点庆幸,没有因为靠江秉烛太近,而失去離开的机会。
反倒是酒楼的服务生从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一跃而出,紧紧追逐着那道灰雾。
这是要干什么,送死吗?!
江家三人疑惑片刻,却并没有在这些不起眼的人身上花费更多精力。
他们走得毫不猶豫,安迪站出来时,也没有猶豫过片刻。
江秉烛是神殿众位大人都吩咐过要认真对待的人,但即便没有那些叮嘱,在一名同伴遇到危险时,他如果袖手旁观,又怎么配在神殿任职呢?
在晋升到现在的位格之前,安迪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类。在他长大的村庄里,有着一句流传很广的话——不要在高位存在身上,寄托不切实际的希望。
旧神们的神殿是危险的地方,哪怕最虔诚不过的信徒,也可能因祂们的一念而消亡,到死都不知道原因。
可至高神的神殿与旧神的传说截然不同。在安迪一直以来的记忆中,他所见到的众位大人、他身邊的大多數同僚,都绝不会在普通人受到伤害时,選择后退一步。
这也是他必须在此刻站出来的原因!
安迪飞身跃过那些攔在面前的一排长桌,那套服务生的西装马甲被攔路的诡异生物撕开了几道口子,他却不以为意,全神贯注地吟唱着操纵死亡的咒语。
伴随着那些晦涩的密语字眼,之前那些腐朽的落叶、死去生灵的虚影在空中凝聚。那些被死亡的力量召唤来的残骸最终挡在江秉烛身前,形状恰如试营业酒楼的盘子,又像一面坚固的盾牌。
那道“盾牌”上,还闪耀着光、燃烧着烈火,威严的气息环顾在盾牌周边,为它加上了一层钢铁般的外墙。
——神殿派来的其它人也出手了!
哪怕“锈蚀”的出现在他们意料之外,但在众人的加持之下,祂的攻擊还是被及时拦住了一秒。
对于异能者来说,哪怕只有一秒,也可以做出很多重要的改变了!
安迪抬手握住自己颈间的红色吊坠,将异能注入其中。
“锈蚀”和百相联手,面对两名成名已久的旧神从属,他们不一定能够占到上风。
但和这些需要东躲西藏的旧神余孽不一样,他们信奉着的,是这世间最强大的至高存在。哪怕自身位格不足,他们也有足够的底气,在这个地方,与祂们两个一战!
这样想着,安迪还是有些紧张。他也有着对至高神大人进行碎碎念式祈祷的爱好,并在前不久,收到了非常详盡的回复。他刚才编织出的那个盘子一般的盾牌,便是对那些知识的临场应用。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缘故,冥冥中,安迪竟然产生了一丝极其不合理的错觉。
如果今天真的能够从谁那里得到回应的话,那位或许就是……
“轰——”
巨大的爆炸声打断他的思绪。
在那一秒钟做出行动的,不止是安迪,也有他的敌人。
发现“锈蚀”的行动受阻后,“百相”竟然不管不顾地从鏖战中抽身出来,将剩余的所有力量,汇成不可阻挡的一擊!
但祂的攻击对象并非江秉烛,也不是守护在他面前的那面盾牌,而是试营业酒楼中,在这样的攻击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类!
祂当然能看出来,至高神殿的人对普通人有一种天真的、不切实际的关照。
他们已经踏入神選者的阶层,可以被称之为“祂”,本来不应该有这样多余的感情。“百相”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还保留着这种愚蠢而软弱的弱点,但祂知道,这正是破绽!
只要至高神殿的人在江秉烛与普通人的性命间有一刻犹豫,锈蚀的攻击就可以打破那面盾牌,顺利击杀江秉烛。干掉那个身上有着和先知相似的气息的人类!
“去迎接死亡吧!”祂狂笑着说。
像“百相”预料到的那样,在发现祂的攻击意图后,安迪确实有一瞬间的纠结。但是下一刻,他便感受到,自己颈间的红色吊坠忽然变得极冷,一种他在神殿中极为熟悉的气息,缓缓降临。
人机如安迪,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个生意、这个气息,是……林赛大人?
代替至高神大人执掌死亡权柄的那位从神吗?
即使自己的异能衍生自死亡权柄,安迪也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今天能得到林赛大人的帮助。
至高神座下的四位从神,各自代祂执掌着一到两项权柄,放在之前的任何时代,都是足以与拥有神格的正神媲美的强大存在。
而林赛,则四位从神中最冷漠、也最难测的一位。
但不同于天生便有异能的阿德莱亚、以诡异生物为原型的艾瑞斯,这位冰冷的、看起来憎恨着一切的、执掌死亡的从神,祂曾经是一个最普通的人类。
直到肉身死去,他都没有获得任何异能。
即便成为从神之后,林赛也终日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之下。没人胆敢揣测袍子下面的,究竟是没有实体的幽魂,还是血肉已经腐烂的骷髅。
可祂的声音竟然出乎意料的年轻。
“年轻的法师啊……”林赛的声音像鬼魅般飘在安迪脑海中,“你确实天真。”
随着这道嗓音,“百相”自如运用的“生老病死”四个状态全部被冻结住了,能量在顷刻间倒流,将所有状态附加回祂的身上。
“百相”的身躯上,同时显现出稚嫩、衰老、疾病、死亡这四种状态,祂痛苦地显露出部分原型,之前施加的攻击也一道道偏离,被影子似的黑暗尽数吞没。
林赛的声音再次响起,祂说:“但你足够幸运。”
“不必目睹任何牺牲,也不用在生命之间,做出任何选择。”
“因你信仰着……这世间最伟大的存在。”
从神林赛的声音落下,安迪怔怔地抬起头。
他发现,他的许多同僚都和自己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和他一样,他们也在方才的紧急情况中,向至高神大人进行了祈祷。他们的祈愿漂浮在空中,具像化成一个个光点,越过了那些对当前情况一无所知,还在茫然的人类。
那些光点似乎带有某种清晰的指向,荡悠悠飘浮过酒楼的满地狼藉,照亮了深沉夜色中,那个懒散站着的黑发少年。
第66章
江秉烛站在纷争的中心。
代表祈愿的光点飘向他, 簇拥着他。试营业酒樓中光影纷繁,餐厅中明亮的灯光、異能者攻击中带着的溢彩流光,还有那些深邃的、仿若无处不在的雾气与黑影……却都在这些虔诚的、神圣的光点的衬托之下, 顯得黯淡極了。
任谁都能看出, 在场的真正的主角,只有一位。
江秉烛拨弄着自己身邊的光点,在那些来自不同信徒的心声中, 听见了同样的祈祷。
也正是因此, 一个个虚幻愿望才会化作实体的光点, 导致眼前这一幕的发生。
还挺少见的呢,江秉烛非常淡定地想。
在场的其它存在,却没一个有他这么平静。
比起不明覺厉,只是被眼前的力量与景象所震撼到的人类,神殿的信徒更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眼下,至高神殿四位从神之一的林赛大人已经到场了。祂代行着至高神大人的一部分權柄,可以在很多时候,代替至高神进行回应。
可那些具像化的祈愿却全然越过了祂, 飞向另一位存在。
哪怕再不敢相信,这意味着什么,对任何一名信徒而言, 都已经非常清楚!
一些长久以来, 他们没有问出口的疑惑,也在此时迎刃而解。
为什么阿德莱亚大人会对一名異能者格外重视。
为什么神殿的骑士长和主教都曾对江秉烛坐上祭坛的行为不予理会。
为什么那么多大人物,都叮嘱过他们, 一定要善待江秉烛。
因为祂……便是他们的信仰本身!
安迪, 连同其他所有神殿的人, 都在同一时间瞪大了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完全说不出话来。
于此同时,不管是“百相”还是“锈蝕”,都毫不犹豫地终止了手中的一切攻击,对于当前的战场没有一丝留恋,不管不顾地向天邊冲去!
到达祂们这个级别,想要离开与否,只是一念之间。
不论神殿众人还是人类,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覺得屬于那两名高位存在的气息像是两道厉风,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林赛手中的死亡的力量化作阴影,已经紧紧锁定在祂们身上。
但还有一道力量,比祂的动作更快!
它出现得悄无声息。比起之前声势浩大的战斗,既没有引起光影上的变化,也没有讓周遭的温度骤然上升或是下降。
可在场的所有人,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那种冷仿佛是从心底渗出来的,他们那些平常被压抑着的、不曾为外人道的恶意与阴暗的想法在这一瞬间全部被剥开,被人看得干干净净、一览无余。
这是种比力量更讓人恐慌的感受。
在这样的影响下,許多人甚至没有注意到,“百相”与“锈蝕”的本体就此被禁锢在空中,而一道金色的人影,从酒樓的包厢中从容地走了出来。
即便身边翻涌着那些无声无形、又令人发自心底恐惧的气息,他依旧笑得温文尔雅,挑不出一点错处。
对于他的出现,江秉烛没有一点意外。
他打了个响指,两条屬于“百相”与“锈蚀”的命运之河便在空中具现了出来。江秉烛端详片刻,随后伸出手,在两条河的主干上輕輕一划。
那只是一道很輕、很细微的划痕,但奔涌的河水随着他的动作戛然而止,彻底走到了尽头。
现实之中,属于“百相”与“锈蚀”的身体,随着河水的消失,一点一点碎裂成细小的碎片。高位存在本身的特性讓祂们试图再生,却远远比不上崩裂的速度。
在归于尘埃之前,祂们用尽最后一点能量,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不是先知……”
“是你……你、复制了……”
话音未落,祂们的身躯便在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祂们向外界传达出去的最后一条消息,也在一片寂静中消弭于无形,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是啊,”江秉烛直到这时,终于輕轻出声,“你们总是明白得这么晚。”
他说完,抬起头,隔着人群看向周夜阑。
对方也在看着他,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江秉烛杀死“百相”与“锈蚀”所用的,是先知的能力。
那家伙附着在江亦宁身上,成天在他面前晃悠,不把祂的能力复制来用一下,实在太可惜了,江秉烛想。
这次事件,是旧神信徒们对于至高神殿的一次试探。时至今日,祂们应该已经收到了剩下几名旧神求援的信息,但对于是否要现出真身,降临这个位面,仍然犹豫不决。
对于集会中那些家伙的层次而言,神殿派来的人并不是最大的威胁。令祂们最为在意的,便是行踪诡異、不知身负了什么任务的先知。
能在神殿的追捕下隐藏到现在,集会中的那些人都活得極为谨慎。祂们不会贸然以真身降临这个位面,除非有紧迫的、不得不出手的理由,还能在同时,拥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有点儿像是钓鱼,总是有很多细节需要把握。
性格使然,江秉烛对于这些事情向来没什么兴趣。但他有很好的合作者,可以把一切处理得当。
周夜阑从人群之外走过来,站在江秉烛身边,金发在夜风里轻轻飘扬。
他笑了笑,对江秉烛说:“你只管下竿,我向你保证,鱼一定会上钩的。”
这实在是很动听的一句话。
江秉烛弯了弯眼睛:“好啊。”
他们简短的对话结束,地面上的阴影适时凝成一道人影,林赛向着江秉烛恭敬地行礼:“我主。”
江秉烛“嗯”了一声,对于祂的出现并没有太多意外:“我之前要的毯子好了?”
林赛点了下头,从虚空中捧出一叠东西。
那是一叠极其精贵而华美的布料,属于蠱人的阴毒气息被牢牢封锁在一道又一道繁杂美丽的花纹之下。林赛捧着蠱人皮做的毯子,问:“我主,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将这毯子铺满深渊的大殿。只是还剩下了一些,不知道如何处置。”
江秉烛接过那叠布料,在手里翻了翻,先是又为蛊人皮的絕佳质感感慨了一番。
虽然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但林赛确实在布料的制作与裁剪上很有能力,作品总是越来越贴合江秉烛的审美。
他夸赞道:“林赛,你的技艺又精进了。”
听到这话,林赛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在江秉烛与周夜阑身上游移了片刻,才恭谨地道谢。
祂的神情悄然变化了些許,只是因为宽大黑色斗篷的遮挡,并没让其它人看见。
这位诡異世界人尽皆知的最冰冷的、代行着死亡權柄的从神在心中悄悄地感叹。
太好了。
这么多年过去,祂们终于重新并肩。
——
直到此时,来自神殿的其它人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这不是个梦。
林赛大人降临了。
他们的祈愿全部得到了回应。
而做出回应的那位是……
“至高神大人!”
神殿众人整齐地跪了下去,拼尽全力,也没法让心中的惊涛骇浪平静下来。
他们低着头,哪怕知道“江秉烛”只是至高神大人在这个世界行走的化身,此时也不敢僭越地去看他的面容。
“你们做得很好,”江秉烛风轻云淡地说,“起来吧。”
他是过来吃夜宵的,眼下旧神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但饭还没吃完呢。
要是因为这点插曲影响到食物的质量,那就太不好了。
神殿的人连连应是,在迅速用异能对酒樓进行了一定修缮后,各自回到后厨去做饭了。
这场对峙的时间不长,众位大人出手又很及时,他们基本没有受伤,普通人也都状态不错——那些因为购买非法制品而被动物怨灵缠上的京城有钱人们除外。
但对于京城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到底什么酒楼,能在遇到一起超大型诡异事件后,这么淡定地回去做饭啊!
他们对于后来降临的“百相”与“锈蚀”的等级没有概念,但数量那么庞大的七级的诡异生物本身,就已经是很大的威胁了!可不管是那些诡异生物还是后来出现的两个存在,都在他们面前,被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哪怕再没有概念、再听不懂诡异世界的语言,在场的人也能看得出来,这一切的关键,都在那个被光点环绕着的少年身上。
他一定很强。
甚至比七级的诡异生物还要强大!
“那个人,就是思恒提到过的江秉烛?”許先生低声问自己的夫人。
“是的,”許夫人点点头,表情写满了担忧,“思恒提到他的时候,态度很不友善,似乎是因为……江秉烛和江家的江亦宁有些矛盾。”
放在不久前,许思恒和江家交好、讨厌一个乡下来的学生,他们当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问题是,江秉烛顯然不是普通人。看这个架势,异能远比京城年轻一辈中领军的陆文泽、谭慧还要厉害得多!这样的人物,他们就算不能交好,也絕对不能得罪。
“真叫人不省心!”许先生忍不住骂了一声,立刻打开手机,派人聯系许思恒,让他火速回家。
许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江家人应该是认识江秉烛的,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这样一提,许先生也回忆了起来。
在进入试营业酒楼之前,江知衍特意走上前,和江秉烛说过些什么。如果只是小辈间的摩擦,他们犯不上做出这样的举动。
许氏夫妇心底升起一些疑问,回头寻找江家三人,目光逡巡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家人的影子,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
试营业酒楼几条巷子之外,江家三人撑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待着司机接他们回到江家的庄园。
他们是趁着场面混乱,在两名旧神余孽身死后,便立刻逃出来的。
但即便如此,在酒楼内目睹的内容,也足夠让他们确信一件事——江秉烛绝不简单!
对于这个孩子,他们之前都看走眼了。
早知如此,他们当时怎么也应该将江秉烛多留在江家一阵子,和他之间多培养培养感情。
都怪当时那套该死的測异能的装备,险些叫他们错过了真正的天才!
想到这里,严清嘉更是焦急,催促道:“快去聯系王家陆家的人,叫他们开放渠道,重新为秉烛測试异能。一旦得到结果,我们就公布他的身份。阿衍,你去看看特级异能者考核现在的报名还来不来得及,他有那样好的天赋,一定不能错失这次机会!”
江盛和江知衍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立刻着手进行安排。
至于江秉烛本人的意愿,他们倒不觉得这是太大的问题。
毕竟再优秀的人,也需要一个好的平台。江秉烛从小长大的渔村、和他在第二城的那些同学,都不足以为他提供足夠的助力。
只要他脑子清醒,哪怕对江家现在有些怨言,也不会拒绝他们抛来的资源的。
司机很快便来了,江家三人上了车,仍然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却并不觉得疲惫。
他们已经能想象到,江秉烛在新的异能测试和考核中大放异彩后,江家的声望能够提升到什么样的程度,又该获得多少新的资源与关注。
到了那时,他们便不止是京城中一个颇有底蕴的家族,而会跻身进入三大家族的行列,甚至比他们更胜一筹!
在幸福的畅想中,他们回到江家的庄园。
异能者耳聪目明,车还没停稳,江家三人便发现,庄园门口竟然已经等了一个人。
不是庄园的管家。
那人西装革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衣袖的角落,有烫金的标注,纹了一个古体的“王”字。
王家真正的掌权者极少亲自露面,有什么事情,一般都由眼前的王赋代为处理。
江盛之前想要请动皇权化身的力量,为江秉烛重新测试异能,便是在与他联系。
电话中,王赋的态度有些令人捉摸不清,江盛没想到他现在竟然亲自到了江家的庄园,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立刻下车相迎。
王赋无视了他那些寒暄的客套话,有点突兀地说:“你之前联系我,是想见到皇权的化身?”
他的措辞有些奇怪,但大体意思类似,江盛便没有在小事上纠结,陪着笑道:“您说得没错,我们确实有些需要……”
“那就好,”王赋点点头,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太深,他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过分阴沉。
他问:“江先生,那你想必也很清楚,江亦宁的所作所为了?”
第67章
江亦宁?
他不是在幽帝行宫参观时偶遇了诡異, 现在还受伤在医院吗?
江盛还没有说什么,嚴清嘉听见了这边的对话,上前反问道:“王先生, 提到小宁, 我还要问你呢!”
“他在幽帝行宫那样的景点游览,是怎么会偶遇诡異的?京城的安保措施,到底有多少漏洞?”
王赋看着她, 平板的嘴角竟然上扬了一点弧度, 嘲讽似的笑道:“依嚴女士您的意思, 这一切,反而是我们的错了?”
他问话的语气明显不对,江盛试图在中间打个圆场,却没能拦住嚴清嘉。
她高高地扬起下巴:“我只是就这件事中的不合理之处提出疑问,并没有问责的意思。但有些话我不得不问——我家的孩子受伤进了医院,我们作为家属,不仅没有及时收到通知,甚至连他被中樞局带走问话都是过了很久才知道的, 这合规吗!”
即使现在知道江秉烛很强,也不妨碍江亦宁才是她心里几十年如一日的那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是他们家族的荣耀。
直到现在, 嚴清嘉也想不明白, 幽帝行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才会讓江亦宁被中樞局的人带走。
这里面必然有误会。或许,就是因为中樞局的疏漏。
王赋挑了挑眉:“既然如此, 那就麻烦您与您先生, 和我们走一趟了。”
他比了个手势, 身后走出几名穿着中枢局制服的人, 以一个很讲究的站位,围住了江家三人。
这个站位本身并没有逼迫的意思,但一旦被围着的人有不配合的意思,逃离的路线便很容易被封死。
严清嘉这时才注意到,从始至終,庄园的管家一直未曾现身。
江盛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容我提醒您,”王赋说,“皇權的化身在今天早些时候,受到不明力量的攻击,不幸殒落。我们的人经多方调查发现,您的次子江亦宁,与此事有很大关联。”
皇權化身陨落了……?但这和江亦宁能有什么关系!
“我理解您的焦急心情,”严清嘉高声说,“但小宁还是个孩子,他怎么可能参与到那样的事情中!”
“您说的对,严女士,”王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已经问过江亦宁了,据他所说,他本人对一切毫不知情。在幽帝行宫中的一切行动,都是受到家中长辈,包括您的指示。”
“什么?”严清嘉下意识说。
在她听来,这句话的信息量,比皇权化身死了还要大一些。
但王赋却没有耐心,讓她想明白一切了。
他挥了挥手,中枢局的人便不由分说地“请”走了严清嘉与江盛。
“小江先生,”王赋说着,又看向正在手机上操作,试图联系多方的江知衍,“作为江亦宁的血亲,这一趟中枢局,您也要去。”
江知衍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称呼过了。
大多数时候,别人都称呼他为“江先生”、“江总”,因为任何其他的叫法,对于这位未来必然要接手江家、并且已经初露锋芒的青年而言,都是一种轻视,会讓他感到不虞。
但在王赋眼里,这一切显然都不重要。
江知衍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在今天出门前,他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一个晚上,自己一家人竟然会在中枢局整齐地重逢。
现在看来,三大世家对于皇权化身的事情极其看重,连管家大概都被他们带走了。江家唯一一个没受到影响的人……竟然是江秉烛!
因为被他们嫌弃没有異能,所以根本没有正式認亲、记上族谱的江秉烛。
——
对于今夜京城中发生的變故,江秉烛一无所知。
试营業酒楼的vip包厢替他隔絕了京城里那些想上来套近乎的家夥,让他安靜地享受完了夜宵。
林賽这次降临人类世界,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已经按照江秉烛的吩咐离开了,但祂亲手縫的毯子的余料,还靜静躺在江秉烛手中。
坐垫江秉烛已经有了一个,他在生活上实在没有太多创艺,对着精美的毯子发了会儿呆,然后敲了敲周夜闌。
“你有想法吗?”
周夜闌坐在他旁边,不紧不慢地剥好了几盤皮皮虾、几盤小龙虾和一堆螃蟹,蟹黄蟹肉被泾渭分明的分在两个盘子里。
江秉烛觉得这家夥多少有点儿强迫症。
周夜闌用異能净了下手,望着那段布料,想了想:“现在入秋了,天气转凉,不如做件外套吧。”
江秉烛:“……?”
可以是可以,但衣服这种东西,随便用异能變几件就好了吧。
说起来,自己每次见这家伙,他穿得好像都不一样,不会真的像人类一样,每一件都是自己买的吧。
他小小地震撼了一下,但又一想到是周夜闌,又觉得有点合理。
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这家伙就是这样,对于一些细节,甚至比纯粹的人类还要在意。
“穿起来,总归是不一样的,”周夜阑像是看懂了他在想什么,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毯子的余料在空中摊开,被属于他的力量裁剪、修整着,没几分钟,就变成了一件漂浮在空中的黑色长款風衣。
出于好奇,江秉烛试了试,不知道是蛊人皮质感好,还是周夜阑水平独到,穿起来确实非常舒服。
那身黑色風衣的裁剪异常合身,戗驳领、双排扣,肩部挺括,腰际收窄,自带一种冷峻与威严。
这件衣服的气场并不贴合原身清秀而温良的长相,反而更衬江秉烛自己人类形态时,那张俊美到惊心动魄的脸。
对于外观上的事情,江秉烛没太在意。他摸到衣服袖口的走线,忽然眼神一凝,看向周夜阑:“林賽是和你学的?”
在现存的记忆里,他其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認识的林賽,对于祂是怎样成为自己从神的,有些地方也不太清楚。
但林赛自学裁縫手艺已经有段时间了,大概是从自己成为至高开始,才变得格外热衷。
毕竟那时,祂们的威胁都已陨落,阿德莱亚、艾瑞斯各自寻找了些新的爱好,林赛的举动并不奇怪。
“算不上,”周夜阑谦虚地说,“我学识浅薄,只教了祂一点皮毛而已。”
江秉烛摸着大衣上几乎一模一样的走线习惯:“……”
你管这叫皮毛?
他很确信,林赛和周夜阑学裁缝技术的时间,絕对不会短。
这就很有趣了,江秉烛沉思着,他有着删除记忆的习惯,但会保留其中必要的一些。
可他忘掉了周夜阑、甚至连和周夜阑有关的林赛、和周夜阑一起猎杀过神明的一些细节都不记得。
而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擅自干涉他的记忆,除了他自己。
所以,自己当时是为什么,删掉了这些事情呢?
和这家伙在一起待着,明明并不无聊。
江秉烛有种直觉,他知道自己能在周夜阑那里得到答案。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有问,而是收起了最后一点剩下的黑色余料,揉了揉,塞回深渊里。
或许以后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
接连两场诡异事件后,京城依然没能风平浪静。
因为越来越多诡异事件在世界各地发生,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在普通人面前瞒下诡异存在的事实,不得已透露了一点消息出去。
人类世界上一次遇到这样频繁的诡异事件,还是接近千年以前。
那时,他们将其称之为“诡异入侵”,指得是有来自别的位面的诡异神祇将占领这个世界。
京城中厉害的异能者们,对其它世界并非一无所知。他们从资料里推断出,那时诡异世界的十一位神明彼此争斗不休,有不少神试图从其它位面获取资源。
但根据现在的情报,当初争斗的十一位神明应当已经分出胜负,成功的那一位,已经成为至高。
至高神,也会在意他们这样一个平凡的位面吗?
还是说有些别的存在在这里作祟?
为此,京城的三大世家连着开了好几天的会,列出了一个近来他们非常在意的、神秘而强大的异能者的名单,其中“教主”与“希格尔德”这两个名号赫然在列。
他们忧心忡忡地忙碌起来,直到曾经极为期待的那场特级异能者考核拉开帷幕。
这样盛大的活动少不了观众,京城为此特意设立了看台。
江秉烛先前就和A班学生约定好了,按时来到看台。真正要参加考核的异能者们来得很早,此时基本到齐了,他在下面看到不少熟人。
除了A班的学生们,还有谭慧和上次在幽帝行宫中遇到的司律等人。费尔南多也在看台的一角和试营業酒楼的人站在一起。他看见自己的饭搭子,激动地挥了挥手。
江秉烛也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昨天晚上的经历丰富又有趣,即使现在回忆起来,也让他觉得心情很好。
自从神殿一别,费尔南多挺久没见到江秉烛了,十分怀念这位在吃上很有品味的伙伴。
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同僚安迪,用自己一贯的简短话语介绍道:“小江。”
他之前就提过很多次的那个很会吃的小江!
小、小江……?
就算再有一张棺材脸,安迪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
把至高神大人称作小江,这怎么想也太超过了吧!
他深深地看了费尔南多一眼,对这位红发骑士的勇气表示敬佩。
这个眼神实在让费尔南多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觉得小江是个很好的人,只要相处过一阵子,没人会不喜欢他的。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把小江带来试营业酒楼,他和安迪互相认识后,肯定很有共同话题。
与此同时,江秉烛被黎双白神秘兮兮地拉出了A班学生待着的区域。留着月白色长发的男生看着他,眼神中杂糅着各种令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江秉烛和他对视良久,終于听到黎双白沉痛地开口:“小江,你的身份,我全都明白了。”
江秉烛“哦”了一声:“看来,你都知道了。”
对于这件事,他倒也不是太意外。
现在回忆起来,他也觉得自己当初在后室时搪塞黎双白的理由有些敷衍,经过昨天的事情,这名观察力不错的学生,对自己的身份有些猜测,也是理所当然。
江秉烛平静道:“你不要说出去就好。”
“当然!”黎双白的反应,却比他想象得还要激动。“小江,这是你的事情,你不想让人知道,我绝不会往外说。我只是觉得,他们对你,在太不公平了……”
江秉烛:“?”
这和公平有什么关系吗?
江秉烛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在说的好像不是一件事,不由得陷入沉默。
面前的少年低头不语,黎双白知道他一定是被触及到了伤心事,又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头更加难受。
他此前怀疑江秉烛身份时,曾经托家里调查过江秉烛的背景。时隔数月,他早就打消了心头对于江秉烛的疑问,却在此时,终于得到了一份完全在他意料之外、沉重得叫他说不出话的调查结果。
——江秉烛,才是京城江家真正的二少爷。
第68章
江秉烛眨了眨眼。
他花了一阵功夫, 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江家二少爷的身份。
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就算是原身,现在好像也不太在意和江家之间的关系了。
江秉烛不是很能理解黎雙白的情绪,人類总是怪复杂的。
黎雙白看着他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 原本想好的那些安慰的话, 忽然间说不出口了。
是啊,他想,小江所遭遇的这些, 怎么是他能用三言两语就安慰好的呢?
亲生父母的漠视、江亦寧的不断挑衅, 还有富人圈子里常见的拜高踩低。
江秉烛虽然从未诉苦, 但对他而言,这样的生活怎么会輕松呢?难怪他这样沉迷于养鱼,或許就是想在陌生而冷酷的环境中,通过熟悉的东西,给自己找到唯一一点慰藉吧。
“小江,”黎雙白最后輕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鱼都找到了吗?有需要的话,讓我来帮你吧。”
江秉烛眼睛亮了亮。
虽然不知道黎双白那令他难以揣测的谨慎的人類大脑是想了什么, 才把思路拐到了找鱼上,但江秉烛对于这个话题的兴趣,比江家人大多了。
“快找全了, ”江秉烛说, “你喜欢,随时可以来看。”
他来京城的时候,特意搬上来自己的鱼缸。一想到总算能把十一条鱼整齐地放到一起, 他就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我会的, ”黎双白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聊天的功夫, 京城特級考核的主办方终于结束了他们充斥着冗长致辞的开场, 开始公布考核的具体细节。
特級異能者的考核規则曾经非常复杂,包括了一系列积分赛、排位赛、擂台赛,最后才会讓被选出的前二十名优胜者们真刀真枪上阵,处理他们事先勘查好的,符合特级标准的詭異事件。
但今年情况不同,出现在各地的詭異事件实在太多了。主办方干脆简化了規则,将參赛者随机分成四到五人的小组,讓他们去解决一系列詭異事件,并按照參赛者们杀死的诡异生物的质量与数量,为他们进行排名。
分组的结果完全随机,陆文泽虽然是被看好的头號种子,但被分到的地点极其偏僻,已经到了京城郊区,相关的诡异事件强度也不高,令这位种子选手处在劣势的位置上。
陆文泽自己倒松了口气。
自从见过江秉烛以后,他对于异能者之间的各种考核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什么特级、什么高手,谁爱当谁当,他只想离京城、离江秉烛所在的地方越远越好。
他想着,关注着自己后面的队友。
一个是来自克莱登学院A班的赵一清,实力不错,而且不是个多事的人。
另一个,是讓他有些意外的江亦寧。
陆文泽听到过风声,江家似乎和最近京城的許多重大变故有所关联,江亦寧是最早被重点关注的对象。
江亦寧赶到考核现场时,也确实非常狼狈。
在幽帝行宫时,他明明已经算好,借着“被冤魂取代”的名义抢走了那块能让他离开行宫的玉牌,一出去便联系了中枢局,自信这件事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可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得到,在京城盘踞了那么多年的皇权化身,竟然会轻易死掉!
谁杀的?
被困在行宫里的那些学生?还是那些到死还只会愚蠢地互相谦让的冤魂?
江亦宁完全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但非常不幸的是,皇权的化身就是死在行宫里了。而他,作为最先从诡异事件中脱身、行为又显然于他人不同、还得到了负面证词的人,被京城中枢局当成了头號嫌疑人。
好在江亦宁反应得及时,发现京城针对的重点并不是自己,而是江家,迅速把事情的大头推到了江家三人身上。而先知也在关键时刻苏醒,对审讯者与江家三人的命运进行了小幅度的更改,这才让他从中枢局脱身,能来到考核的现场。
——这是先知主动提出的。
据祂所说,这次考核中的一处场地极为特殊,不仅能让祂短暂恢复全盛期的实力,还可以更好的与祂所信奉的那位光与火之神联系。
虽然江亦宁对于先知的承诺已经有点ptsd了,但眼下江家受到针对,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可以在这次考核中崭露头角,哪怕江家真的自此倒台,他也能获得一些名声,让自己有退路可走。
至于到时候如何与江家划清界限,这对以前的江亦宁来说,是需要花不小的力气才能办到的事情。但现在,这并不是一道难题。
毕竟,他可不是江家人的亲生孩子。
江秉烛才是。
有江秉烛在,和江家这艘大船一起沉没的事情,无论如何发生不到他的身上。
眼见主办方的巨大屏幕上,滾动着自己的名字,江亦宁在四下探寻的目光里走上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仪容,与陆文泽、赵一清分别握手。
这支队伍的前三人已经摇好,每一个都在本次考核里挺受关注。
看台上的观众们紛紛期待起队伍的最后一个人。
众多參赛者的名字在大屏幕上滾动着,一秒、两秒……人名滚动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一个让人有些陌生的三字名字上。
——江秉烛。
观众们愣了愣,并不记得参赛者中,还有这号人物。
然后,异能自动锁定了一名少年俊美到有些妖异的面容。
这下,观众便想起来了。
——这不是之前那个校园戏剧节里,因为惊艳的长相,和特别有代入感的演技火了一把的学生吗!
“原来,他也是个异能者吗?他的异能是什么,是跟演技有关的吗?”
“这倒没听说过,”另有人说道,“不过能报上名,他应該有异能才对。”
场外,观众们对江秉烛议论纷纷,先前认识他的人却完全处在震惊的状态中。
江秉烛是有异能没错,可谁都知道,他的能力很不起眼,就算偶尔能有些妙用,终究不能支撑他,走在异能者晋升这条危机四伏的路上。
况且,以他的异能强度,本来就不应該通过特级异能者考核的筛选——这只是场考核,不是冲着要人命去的。异能强度不达标的人贸然参与其中,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A班的学生们立刻炸了锅,向主办方提出上诉。就连许多其他地方的参赛者也覺得这事不妥,要求主办方对这件事重新进行审理。
但这也太麻烦了,江秉烛想。
京城里的人类本来规矩就很多,申诉来申诉去的,谁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江秉烛内心吐槽了一句,便拦住了正在申诉的黎双白:“不用。”
反正那地方他都是要去一趟的,光明正大地进去和找个其他方法混进去,对他来说区别不大,这样倒能省点事。
他语气和平时一样淡然,可那句话却像个命令似的,黎双白愣了一下,下意识竟然是要服从的。
他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江秉烛已经一步步向前走去。
周围人很多,观众们将看台周邊围了个水泄不通,可随着江秉烛向前,他们不约而同地向两侧让开,为江秉烛让出了一条专属的、仅容他通过的道路。
江秉烛步伐不快,甚至称得上散漫。他肩上披着那件新做的黑色戗驳领大衣,身穿克莱登学院最普通不过的白色衬衫,就这样走过人海,登上高台,和另外三名异能者站在了一起。
其他人尚且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A班的学生却内心百感交集,都要泪流满面了。
——他们太清楚了,小江又一次害怕他们为难,而选择了牺牲自己。
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他这样善良的人!
他们愿意付出一切努力,让江秉烛回到安全的地方来。但事已至此,主办方不再留出任何转寰的余地,他们只能在自己身上的武器装备中挑挑拣拣,选出最合适的那些,帮助江秉烛顺利在这场考核中活下来。
赵一清替他们传达了这份好意,虽然没有对江秉烛多说什么,但也下定了决心,一定会在行动中,尽己所能地保护自己的同学。
但站在他右手邊的陆文泽却完全不这么想。
陆文泽:“……”
苍天啊,有没有人可以来救一救他啊!
他真的、真的不想和这种存在一起参加考核啊!
可惜的是,没有人听到陆文泽心底绝望的呼声,他只能凭借生物求生的本能,往远离江秉烛的方向挪了挪,也因此离江亦宁更近了一些。
陆文泽是本次考核中的头号种子,江亦宁对他早有耳闻,可惜一直没机会发展出更深的交情。
现在,陆文泽的举动让他捕捉到了一些机遇,他的心里立刻飞快地闪过许多中关于未来的设想,只覺得自己与江家割席后的人生,应该还大有可为。
“老师,这件事进展的,真的比我们现象中还要顺利,”江亦宁不由得感慨道。
“那到底只是个普通人,命运当然好操纵。”先知淡淡地说。
“你已得到过伟大的光与火之神的回应,应当记住,此后的目光不该如此短浅,局限在一个凡人身上。”
江亦宁对此深以为然。
有先知牵线搭桥,他又在光与火之神的复苏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一切都让他早已有了远超在座这些人的资本。
哪怕外界传的诡异真有一天降临,对自己也未必是坏事,反而有可能是全新的机会。
他一边想,一边用余光悄悄瞟着江秉烛。
忽然之间,江亦宁意识到,他也在看着自己。
江秉烛惯常都是垂着眼,叫人很难看清神色,也很容易便被当成是个内向而不善言辞的人。
但现在,江秉烛的神态完全不是正常人偷看别人时那种谨慎而小心的样子,也不是人们对视着交流时应该有的眼神。
他只是直勾勾、毫不掩饰地盯着江亦宁,就好像……看见了他身上,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一样。
江亦宁心神一震。
他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往后退了一步。
而江秉烛看着他,唇角扬起了一个弧度很淡的笑。
直到这时,江亦宁才发现。
江秉烛的黑眼仁大得出奇,颜色又深得过分,像是一片幽暗无底的深渊,几乎反射不出任何光亮。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一周很多,更新可能不太稳定。特别不好意思!如果近期没有日更的话,评论区会随机掉落20个小红包,当作给大家的补偿了[爆哭]
第69章
好奇怪。
江亦宁莫名感到很不安。
借着这个机会, 他悄悄往陆文泽那邊靠了一点,小声道:“陆同学,你有没有覺得……江秉烛看我的眼神不太对?”
“哪有?一定是你太敏感了, ”陆文泽义正辞严, “明明没有任何问题!”
那位都成至高神了,当然想看谁看谁,祂就是想做点儿别的, 他敢说一个不字吗!
江亦宁:“……”
算了, 这是个瞎子。
他又看向小队中的赵一清, 然而那是个A班的家伙,对江秉烛的滤镜深到了一定程度,瞎得比陆文泽更上一层楼。
旁邊的两个人一个都指望不上,江亦宁试图向先知求助,可是就连先知似乎也并没有从江秉烛的举动中察覺到太多異样,只让他将眼光放得长远一些,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区区一个凡人身上。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江亦宁小心翼翼地从余光中打量着江秉烛。黑发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又一派平静的样子, 看着眼前的一片虚空发呆。
仿佛刚才那个堪称诡異的笑,只是他的错覺而已。
——
考核即将开始,他们需要四人一组, 前往京郊的温泉山莊解决那里的诡異事件。
临出发前, 江秉烛朝看台的方向望了一眼。
周夜阑站在人群里,依然非常显眼,不知道是因为那一脑袋让人看着就想揉乱的金发、过分考究的装束, 还是些别的什么。
可能是因为听了这家伙的小故事, 对于那些失落的记忆, 江秉烛有了一点模糊的印象。
他和周夜阑最初的见面绝对称不上愉快, 打过几场,没有分出勝负,但那种感覺很微妙。
——他能预判得到对方的下一个动作,对手却偏偏也能预料到他的。他们两个尚未决出勝负,或许会因为一念之间的抉择而成功或落败,也可能永远都分不出胜负。
有这样一个对手是桩烦心事,但在拥有共同的敌人时,也是一件好事。
那时候,周夜阑与他的處境相似,他们都在被旧神追逐、都要求生,所以轻而易举地達成了合作。但这场合作或许不会长久,因为他们都想要杀死旧神。
他们也都想成神。
不过时至今日,江秉烛并不记得自己在神戰之后,和任何一个存在在至高神位上发生过争夺,反而只记得很久以前,在他和周夜阑心照不宣地達成那个总有一天要破裂的合作之后,那家伙说:“既然是队友了,我们也需要一个标志。”
“标志?”
他不是很懂。
通常来说,诡異世界任何智慧生物之间的合作都会订下契约。尽管高位的存在并不总是仁慈,有着一万种方法扭曲着达成原本的合作,但这样一类契约在危机重重的诡异世界仍然没被抛弃,便说明它多少能起到一定作用。
然而,他和周夜阑都提防着彼此,类似的契约绝不可能签订。
连契约都没有,还需要什么标志吗?
奇奇怪怪的仪式感又出现了。
周夜阑这个人,真是不管到了什么地方,性格都没變过。
江秉烛想着,却下意识抬起手,自然地身前点了两下,比了一个十分复杂的手势。
看台上,周夜阑和江秉烛遥遥相望着,复刻出了完全一样的手势。
陆景明在他旁邊站着,看见这一幕,奇道:“小江也会这个手势?你竟然肯教他?”
说来很奇怪,那个手势是复杂了一点,但并没有太高难度的姿势。可陆景明试了几次,从来没成功过,他问过周夜阑。对方一如既往地在做谜语人——只要他不想,别人总是什么都猜不出来。
但这一次,周夜阑倒是回答了。
“不,”他摇头,“是他教我的。”
“诶?”陆景明一愣,“那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周夜阑慢慢地想。
那只是他对仪式感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追求,但好像从某个细微的时刻、再到很多很多几乎数不清的瞬间里,这个姿势漸漸地有了一些含义。
——只要你需要,我永远会赶到你的身边。
即使他们那时都尚未明白。
——
京郊,温泉山莊。
这里靠近京城附近的一片火山群,以温泉而格外闻名,曾经是有钱人很喜欢来的一處网红郊游胜地。整座山莊修建得极为考究,其中有上百个风格各不相同的院落,供尊贵的客人们进行挑选。
曾经,温泉山莊每天人前都人潮熙攘,直到几年前,另一家京郊别院落成,通过激烈的商戰吸引走了大部分客流。
红极一时的温泉山庄现在變得门可罗雀,只剩下从外城来京,想要通过相对低廉的价格享受一下有钱生活的游客还会住进这里。对于已经失去了流量的地方,京城人很少给出任何关注。
以至于最初的求援信号发出一周之后,京城中枢局才终于开始着手处理。
起先,监管部门收到的,是一些客人的投訴来电。
“这里的温泉好像不太对劲,我在这里住了两天,但是总能闻到奇怪的味道。不是硫磺,也不是附近植物的气息,它很明显。”
“除了我之外好像没人闻到,但我很确信这不是错觉!那个味道在變得越来越強烈,它几乎熏得我睡不着觉!这里肯定有什么安全隐患,你们京城的人不来处理吗!”
“不过,泡在温泉里的时候,奇怪的味道会变淡很多。这里的温泉很舒服、非常舒服,如果我是一条魚,应该会很幸福吧,可以一直一直躺在里面,不用害怕泡得太久,把皮肤泡满皱纹……”
这些投訴说到最后,都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更不对劲的是,温泉山庄收到的投訴来自十几位不同的客人,他们都声称自己在温泉里闻到了奇怪的味道,而其它人没有任何察觉。
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大部分人都因为温泉的味道而感到不适。客人们的投诉不像在说谎,他们确实得到过否定的回答,但给予他们答案的是不是人、究竟是些什么存在,就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了。
而尽管投诉电话不断,整整一周过去,温泉山庄只有游客进去,没有任何人離开。
他们是不想離开,还是已经不能離开了?
京城中枢局介入调查之后,很快就为温泉山庄的屡次投诉定了性——诡异的力量覆盖了京郊的火山群,温泉边的奇怪气味便是这该诡异存在的特征。
它对客人们的认知进行了扭曲,将他们強行留了下来。
经过初步测定,这里的诡异级别大约在六到七级之间,刚好符合特级异能者考核的标准,时间又对得上。解决温泉山庄中出现的诡异生物,并尽可能多地将被困的客人们帶出。
当然,他们的行动已经完了一周,京城中枢局的人对此不报太大期望。
好在这次行动的看点主要是参与考核的异能者们,至于那些倒霉的客人,他们既没有强大的异能,又并不来自显赫的家族,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温泉山庄外,赵一清简要地过了一遍这个任务的重点。论起细致,他比不上同在A班的黎雙白,但大概是在诡异世界求生的时间久了,他也逐渐培养出了一种自己独有的直觉。
或许是由于这种直觉的引导,他在那十几位投诉过温泉山庄的游客的资料上,多看了几眼。
此外,他和小队中的其余三人再次确认了地图,尤其是江秉烛。
“你一定要待在我身边,”赵一清嘱咐道,“防护咒离我越近,起到的效果越好。其它魔法大多需要吟唱,我们如果距离太远,我没办法及时保护你。”
江秉烛盯着手机上温泉山庄的介绍网页,仔仔细细地翻阅着,抽空点了下头。
他之前对幽帝行宫的建筑风格极为欣赏,但温泉山庄的设计也很不错,尤其是里面的汤池,不管是色彩还是形状的搭配,都有有许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这里可以养魚呢!
先知最后选择了这里,实在是太符合他的心愿了。
江秉烛想着,心情都明媚了起来,脸上帶着淡淡的微笑,和三名同伴一起走进温泉山庄的正门,沿着汉白玉的台阶拾级而上。
在前进过程中,他们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阻拦,在登上台阶后,在场的异能者们也并没有明显的异样感受。
但是,温泉山庄却在此刻变得热闹起来。
汤池上蒸腾着热气,披着浴袍的客人们三五成群,漫步在修整得当的园林中。他们白皙的皮肤上泛着健康的血色,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在看到四人时,还有一位客人停了下来,笑盈盈地走过来。
“你们怎么不换浴袍?”他问,“这里可是享誉京城的温泉山庄,纯天然的温泉,里面蕴含着有益人体健康的#%,%&*,让小孩子头脑灵光,年轻人强身健体,老年人延年益寿。错过一次,要遗憾一辈子呢!”
哇,连他都觉得好生硬的广告词。
江秉烛想了想,发现温泉山庄在之前的商战中输掉,实在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这时候,赵一清警觉地把他往后拉了拉。
根据已有的情报,他们在这里见到的客人很可能并不是真实的人类,而是诡异生物制造出的迷惑人的幻觉。
和这些不明生物进行过多交流不是好事,他们很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遭到污染。
江亦宁和陆文泽打了一样的主意,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仅仅是一步而已。
周围的空气忽然像是凝固了一样,闷热的水汽萦绕在空间里,温度因此变得很高。他们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就像站在桑拿房里一样。
在那个瞬间,原来离他们还有几米的客人靠近了,鼻子几乎贴到赵一清的鼻尖!
边上的其余浴袍客人们也停下腳步,以同样的姿势靠了过来,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水珠从他们的湿漉漉的头发上、从还没被浴袍擦干的身体上淌下来。
“滴答、滴答”。
前方和后方都无路可退,赵一清微微动着嘴唇,低声开始净化术的吟唱。但在突然之间,他意识到一件事。
——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投诉过温泉山庄的奇怪味道,后来又沉迷于泡温泉的那一位客人!
他这个状态,显然是不正常的。
赵一清有点僵硬地移动自己的目光,而那名客人的眼神如影随形,跟着他视线的方向一起低下头。
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是一雙比普通人大了几倍的赤裸腳掌。
那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撑得鼓起来了一样,边缘皱皱巴巴的。它的皮肤有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仔细看时,有几处地方的表皮层已经脱落了,留下一片一片鱼鳞般的痕迹。
仿佛察觉到了赵一清的目光,距他咫尺之遥的那位客人笑了起来。
他们离得太近了,赵一清能感受到客人声带的震动带动着松垮的皮肤开始发颤,有某种黏黏糊糊的东西落在他的下巴上。
客人似乎在笑着发问:
“你为什么不换浴袍?”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泡温泉?”
“你不会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地方吧?”
他话音落下,赵一清闻到一种刺鼻的、难以形容的味道在整个空间爆开。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得晚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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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那个味道非常呛人。
在这一刻, 赵一清发现客人在电话中的投诉还是太过于保守,“奇怪”两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这样的味道。
腐烂的、酸臭的、咸腥的,比酷暑天里放了几天不曾清理的垃圾的味道还要浓郁, 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刺激着人类的感官, 令他们本能的感到恐惧。
温泉山莊再没落,客人们也大多来自和平的地区。他们自己或许都不明白这气味意味着什么。
但赵一清在诡異世界待过一整年,他很清楚的知道, 这是尸臭。
是尸体被长时间浸泡在水里, 然后腐烂的味道!
不知道掺杂了脑浆还是血浆的黏液滴落在脸上, 赵一清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只能用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他的目光凝聚在那双“客人”的脚掌上,经水浸泡后而脫落的皮肤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空洞,细小的白色蠕虫在其中钻来钻去,不时带出一些几近凝固的红褐色血块,直到被长长的浴袍遮盖住的小腿位置。
最后一通电话里,客人说他们沉在温泉中时,便闻不到这种刺鼻的尸臭了。
起初, 中枢局对此的判断是,山莊中的诡異生物对周边进行了操纵,而温泉就是他们力量的载体之一, 才会吸引遊客沉迷其中。
但……这或许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周边的“客人们”围上来, 赵一清看着他们如出一辙的、不知在水中浸泡了多久的腐烂脚掌,有点僵硬地想。
——人如果死了,也是闻不到味道的。
可惜的是, 意识到这一点, 对他们现在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
直觉告诉他, 眼前这些死去的“客人”非常危险, 想要脫身必然要经过一场恶战。而现在离得过近的距离,无疑为此增加了更多难度。
赵一清拉着江秉燭,确保他还在自己身后,然后压低声音:“你把幽帝行宫里的金簪拿出来,现在只有它能保证你的安全。”
“等下看我的手势,你……”
“没事,”江秉燭忽然说。
一如既往,他的语气淡淡的,但此刻在赵一清听来,竟然有些像个安慰。
異能低微,眼下处境最为危险的江秉燭安慰他吗?
还没等他理清头绪,江秉燭已经抽开手,泰然自若地往前走了一步。
隨着他的脚步向前,原本贴得很近的那些行尸反倒往后退了一点。
“不是要去泡温泉吗?”江秉烛歪了歪头,很自然地提出疑问,“你们在这里挡着,我们怎么过去呢?”
空气静了一瞬。
披着浴袍的行尸们抬起头,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让开了路。
离赵一清最近的那位客人哈哈笑了两声,诚恳道:“不好意思,是我们的错。”
“你喜歡这里的温泉?真少见啊,现在像你这么有眼光的年輕人不多了!”
江秉烛:“看着还可以。”
他自己对泡温泉兴趣不大,但这里不同汤池的设计很有意思,近距离看看也不错。
“如果亲自体验,感觉只会更好!”面前的客人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主动说,“更衣室在前方一百米,从那里出去左拐,步行两分钟就可以到达温泉山莊的第一座汤池,“京华池”。它修建于……”
客人的介紹热情而详细,用词官方极了,和景点导览器里的解说词一模一样。
江秉烛打了个哈欠,没听后面的解说,径自往更衣室走去。
他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那些客人们甚至还聚在一起感叹:“多好的年輕人啊,他一定会喜歡这里的!”
如果忽略他们身上不停滴答的诡異液体和那股仍未消失的呛人尸臭,这场面还挺有愛的。
但一群被泡发了的人类讨论这些,未免就太叫人毛骨悚然了。
陸文澤想都没想,紧紧跟在江秉烛身后,动作比赵一清还快了一点。
赵一清虽然也跟了上去,却多少有些忧心。
当前的危機虽然接触了,但形势依然不容乐观。目前看来,在这里行事需要遵循的标准便是“泡温泉”,一旦表现出排斥的态度,便会遭来被异化的客人的袭击。
按照要求,去泡温泉固然能够化解眼前的麻烦,但看看那些客人们的死状,汤池中隐藏着的,可能才是这片温泉山莊最大的风险。
在他们身后,只有江亦宁尚未行动。
在他脑海里,先知低笑了两声。
“你家那个真少爷还挺機灵,给自己找了條生路。”
江亦宁咬了下牙。他就知道,江秉烛平常示人的形象都是装的,那家伙前几次和自己对峙的时候,分明狡诈得很!
先知没关心他的想法,反而问道:“你以为,在这里造成异样的诡异生物,是什么等级?”
“中枢局给的评估是六到七级,但就我感受到的诡气,他们的评估给低了,真正在这里作祟的,一定达到了神選者的标准,”江亦宁说,“但有老师您在,不管是什么诡异生物,一定会俯首稱臣!”
“神選者?”先知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上至从神,下至刚刚迈入超凡境界的人类,你这个范围,给得实在太宽了。”
“我不妨告诉你,在这里苏醒的,可是比你们那个皇權化身更厉害的家伙。不然,我也不会在祂身上,看到复苏的契机。”
竟能比皇權化身更强?!
江亦宁这些天在中枢局问话,那些异能者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皇权化身的敬畏。他也因此终于得知,京城三大世家常年的兴盛,究竟和那位有着多么强大的联系。
那可是在他们眼中,接近于神的存在!
而一个小小的温泉山庄,竟然有着他们都不知道的、更厉害的存在?!
“那么,我该做些什么呢?”江亦宁问。
“更衣,”先知说,“那几个人,包括你最恨的那个真少爷,很快就会像其他人一样,沉进温泉底,再也没办法活着出来。”
“但你要去的,是这里。”
先知在江亦宁耳畔低语。
江亦宁脸上,隨之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
不久之后,除江亦宁外,剩下的一行三人从更衣室中走了出来。
陸文澤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几乎不想让浴袍接触到自己的身体。
——那实在是太脏了,落了好几层灰,还有好几條浴巾上沾满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液。
为了活着从这里出去,陆文泽挑挑拣拣半天,才选到一件稍微干净点的穿上。
好在他从更衣室出来时,看到了赵一清同样不好看的脸色,让他多少感到了一丝平衡。
然后,他便看见了江秉烛。
那位不知道在玩什么小遊戏的至高神明出来得比他们都早,身上穿着的却不是温泉山庄的特制浴袍。
他穿着的浴袍是黑色的,看材质像是真丝,在阳光下流动着绚丽的华光。浴袍前襟微微敞开,腰间的腰带松散地系着。略长的衣摆过膝,只露出浴袍主人一截白皙而线条优美的小腿。
远远看过去,不像要去泡澡,倒像是哪里的贵族穿着晨衣,要去参加宴会。
至高神大人还怪精致的啊。
陆文泽脑子里突然迸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然后他缩了下脖子,生怕自己的不敬又被不该听见的人发现。
江秉烛确实没有人类那么多讲究,也懒得入乡随俗,他进更衣室,只是为了抄条近道。
是他披在身上的黑色大衣悄悄的换了个款式,主动变成了更轻薄的浴袍,不过质感依旧柔软。
省事还舒服,江秉烛对此挺满意。
直到听见陆文泽心底的碎碎念时才发现,这衣服真挺符合某个人那精致得不行的态度。
他想着,摸了摸袖口,毫不意外地在那里摸到了一个象征着至高神的暗纹。
江秉烛忽然觉得很开心。
他想起了一点堪稱模糊的记忆——虽然画面中的面孔都不真切,但他肯定是和周夜阑在一起,看一池五颜六色的,尾巴又大又长的鱼。
他说:“它们还活着?我以为前几年就该死了。”
“我只是用了一点很小的技巧,”周夜阑说。
“我并没有感受到诡气。”
“不是只有异能才会被称作技巧,烛,”周夜阑好像笑了一下,然后温柔地说,“即使有的生命非常短暂,它也有办法陪伴你,比你想象中的时间更长。”
又在骗人了。
江秉烛面无表情地扯了下浴袍的领子。
他在深渊里养过一池又一池的鱼,养得小心翼翼,甚至从人类那里学习了许多技巧。
但它们无一例外地死了,没有一条能活过半年。
鱼就是一种容易死的、脆弱的生物,哪怕它们种群里最长寿的,也只能活一百多年而已。
在他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生命里,短暂得不过一个眨眼。
所以……还是现在的鱼好,江秉烛想。
自己马上就要把它们全部找回来了。
他没等身后的陆文泽和赵一清,略过了被行尸客人热情介紹过的温泉行宫的前几个汤池,走向山庄正中心。
路上他又遇到了许多在水里泡了很久的人类,好心地向他介绍自己热愛的汤池,但都被江秉烛一一回绝了。
温泉山庄是围绕着京郊的火山群建立的,它最开始宣传的噱头,便是山庄正中心的那口天然温泉。
一开始,人们都爱去那里,不惜排起长队,几天几天的等。
这样的盛景持续了很多年,久到温泉山庄都因为络绎不绝的人潮和游客们的欢欣而活化,生出了自己的灵性。
然后,竞品出现了。
修建得更早、更旧的温泉山庄被游客们厌倦、被大众遗忘、被它最初的兴建者们视为累赘,千方百计地想要脱手。
这激怒了已经活化的温泉山庄,它用自己的方式,将它的老板们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作为诡异生物,它的举动其实不算明智,江秉烛想。
温泉山庄的老板们很富有,将他们作为第一个目标,很容易引来中枢局的调查。在不够强大的情况下这样做,会死得相当迅速。
但不得不承认,温泉山庄也非常好运。
它对于游客的极度渴求,巧合地唤醒了沉睡在这片火山群下很久的存在。
因为在远古的时代被人类崇拜、敬畏而出现,又在近些年里越发衰弱,不得不陷入沉睡。
人类活动兴盛的地方,出现的诡异都和他们那里不太一样呢。
江秉烛思索片刻,觉得祂大概可以被称为“自然之神”。如果人类对祂的敬仰再持续得久一些,祂便能成为这个位面唯一的、真正的神祇。
不过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
强烈的执念令温泉山庄与自然之神融合在一起,而温泉山庄正中央的那口天然温泉,便成为了这里最特殊的地方。
在两个渴望回到过去、回到最鼎盛的时代的诡异存在的执念之下,天然温泉的泉水拥有了别样的功效。
——它可以让人回到,自己最想回到的那个瞬间。
中央温泉池旁,江亦宁依照先知的指示步入其中,温热的泉水先后漫过他的小腿、膝盖和腰。
直到整个人都没进水里时,他忽然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
江亦宁心神一震,从水面下浮起来,抬眼看着天空。
一道修长的、身着白袍的人影凌空而站,白色的长发拖到脚踝。祂手中拿着一卷发黄的羊皮纸,神圣而高贵,形象恰如所有故事中,能够预言一切的存在。
“老师,是您吗……?”
江亦宁喃喃出声。
在他上方,那道白色的影子正要点头,动作忽然一僵!
京城范围内,有一道、不,无数道超乎寻常想象的可怖气息突然出现。
锁定了的“先知”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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