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宴惊慌失措:“爷爷不见了!霍先生,我的爷爷不见了!”
    霍景盛轻拍乔宴:“你爷爷在盛安医院。”
    乔宴愣住。
    一小时后,霍景盛带着乔宴来到盛安医院。
    乔远山插着呼吸管,紧闭着眼。
    护工正给他按摩、小幅度翻身。
    病床整洁干净。是很宽敞明亮的单人病房。
    探望区台几、以及病床的床头,还摆放着新鲜的、湿润润的鲜花。
    唐菖蒲鲜艳、康乃馨素雅、而满天星热热闹闹像彩色的雨…
    不知怎地,乔宴心里萌生出微微的痒意。
    有点苦,有点涩,还有一点…像是甜。
    但乔宴不敢浅尝。
    糖霜很甜,但往往很薄。轻轻一舔就没了。
    怕只怕,下边裹的还是刀尖。
    只是。
    哪怕乔宴清醒。
    哪怕乔宴深知他现在拥有的所有温存,都是限时体验。
    但这深秋的午后,还是教他晃了神。
    仿佛某片烂根遍布的焦土,迎来一场不动声色的微雨。绵绵柔柔,试图洗涤他半世的污淤,试图在一片黑漆漆的大地上,洗出一点,哪怕一丁点儿,小小的鲜绿来。
    乔宴像一只迷路很久的猫崽,蹲伏在乔远山的床头。
    眼神无比渴望,左右试探却不敢落爪。
    乔远山太干瘪了。
    皮包着骨头。
    乔宴决定去抓乔远山的手,却摸到了留置针头。
    乔宴一下子哽咽了起来。
    护工想安慰,却不敢说话。
    霍景盛挥了挥手,示意他带上门先出去。
    于是安静的空间,剩下病房检测仪的滴声。
    以及乔宴的低泣声。
    有护士碰了巧路过,刚好听见霍景盛哄人的声音。
    霍景盛不知是哄人手段拙劣,还是有其深意。
    他只会说:“乔宴。”
    “呼吸。”
    “乔宴。”
    “大声点也没关系。”
    护士目不斜视,匆匆来匆匆走。
    只是心里疑惑极了:怎么有人哄人不劝别人别哭,还要劝人哭大声一点…是人干的事吗?豪门果然水深!
    乔远山被霍景盛接到盛安医院后,乔宴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再无后顾之忧。
    在霍景盛带他回家的路途上,他就斩钉截铁地拉黑了从前无形拴着他的所有人。
    “我也算过上好日子了。”
    图书馆角落里,乔宴咬着奶茶吸管,对李广劲说道。
    那天去看了爷爷后,乔宴发现霍景盛更忙了。
    乔宴已经习惯霍景盛的忙,也习惯霍景盛再忙都要回家看着他吃午饭、吃晚饭。但是他不太习惯把下午大把大把的时间拿来虚耗。
    乔宴其实是个很珍惜时间的人。
    小时候,掰着时间做作业、帮乔怀庆雕石头。
    长大后,做题做题再做题。精神实在紧绷时就会支起画架,把灵魂上的枷锁挪到纸上。
    再大点…就是现在。都拿稳好生活体验卡了,怎么还天天闷在屋子里。浪不浪费呀!
    于是这天下午,霍景盛去公司后,乔宴就给李广劲发消息,问他御景江山周边哪里好玩。
    李广劲都嘲笑他了:“那种富豪区周边能有什么玩的啊!高尔夫保龄球俱乐部…狗都不玩。唯一好玩的就是绿岛,但是谁要在自己上班的地方玩啊…而且,那头狮子说了,我再跟你玩,不能去酒吧。”
    于是,李广劲出主意,乔宴做选择。
    千挑万选,两人出现在了图书馆一角。
    李广劲转正后,调休就变得轻易。
    他一口干了半杯奶茶,朝乔宴翻了个白眼:“你话别说太早。”
    “我看那狮子八百个心眼。”
    “你为什么要叫他狮子?”
    “他吃人不吐骨头。上次你是没看见,他手下…算了。反正他吃人不吐骨头,大家都怕他。你是不知道,上次他到酒吧跟你撑腰,抱着你前脚刚走,后脚我就升职加薪了。绿岛幕后大老板还要我微信号。”
    “这不是好事吗?”
    “往短了看是好事。但往长了看呢?你就说那大老板,他要我联系方式干嘛,还不是因为我认识‘霍景盛的人’?想从我这拉关系!但事实上我算什么?他对我抱有期待,但等哪天他发现需要我办事的时候我没用,你说给过我的会不会连本带利要回。”
    李广劲怕乔宴误会,又道:“放心。我有分寸。我才不会像他们一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人人都怕霍景盛。”
    “好吧…但是他真给我钱。”乔宴往桌上放了一张卡,小声道:“这张卡里,有五十万。”
    乔宴登录银行app查过了。
    霍景盛很有人情味。给他预付了第一个月的基本工资。其余的会在工资日进行月结。
    李广劲嘴里还在酝酿霍景盛的坏话。
    一听卡里有五十万,直接“靠”了一声,酝酿好的话拐了个弯,出口变成:“真挺大方。”
    乔宴笑了下:“是吧。”
    “我就说了。”
    “网上都是黑他的。”
    两人喝完奶茶。
    乔宴去挑了几本书,刚坐下,李广劲就嚷嚷着:“图书馆真是没劲。我们去商业街玩吧!”
    两人一起去前台打包了书,李广劲说他打车,乔宴连忙道:“不要打车。霍先生给我安排了司机,要我出门时…”
    出门时必须用司机的车。
    他是对霍景盛类似“必须”的这些用词接受度良好。
    但是怕李广劲又误会他霸道蛮横,就粉饰了道:“最好用司机的车。”
    当王司机开着那台知名迈巴赫停在路边后,李广劲先是震惊,片刻后艳羡,再片刻后,缓缓露出狐疑之色:“我更觉得他危险了。”
    “怎么了?”
    “乔宴你知道吗?这台车在建京的份量?这台连号迈巴赫谁不知道是霍景盛最爱用的座驾?他给你用的,竟然是这台车吗?!”
    李广劲不说,乔宴都没发现。
    车已经近了,李广劲没再纠结这事。只是这辆豪车他有些坐卧不宁。他从后视镜看见,迈巴赫后边还有一辆suv在尾随。距离不近,但永远同路、永远不会跟丢。
    李广劲叹了口气。
    心想完了。
    乔宴已经被人锁死、软禁了。
    他在车上不敢乱说话,但是心里明镜一样——
    乔宴看似和他一样能够随处晃荡,但已经真正地失了自由了。
    李广劲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幻想一个天真的小孩,被一根蛛丝系着的画面。不乱跑则一直天真,一直懵懂。
    倘若乱跑乱撞,他将会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四面八方——都是网!
    商业街逛得李广劲是心惊胆战。
    但乔宴是一点危机意识都觉察不到。
    在乐高店里,李广劲多看了一座粉红色的、拼好的机器人模型一眼。乔宴就掏出银行卡傻乎乎地同店员道:“要这款一样的。能用礼物盒包装吗?”
    李广劲赶紧补充:“礼物盒也要粉色的。要是没有米白色也行。”
    李广劲感动流涕,忘了心惊忘了胆战,发誓道:“你发达不忘记我,还同我玩就算了,想不到你还会给我送礼物。乔宴,以后你需要的时候,我给你卖命!”
    乔宴一向嘴笨:“都,都好好的。不要卖命。”
    结算时,刚好一万五。
    乔宴不由想到好巧。
    那天李广劲要主动借给自己钱,数额刚好也是一万五。
    一万五,就不用刷卡。
    乔宴微信里的钱够刷。
    两人一路吃喝、买了一些小玩意。
    路过一家彩宝店,乔宴一眼看上一对蓝宝石袖扣。
    脑袋里莫名浮现霍景盛戴上它、解下它的模样。
    修长的、有力的、青筋浮动的大手…
    “乔宴你发烧了啊?”李广劲看见乔宴刚还好好的,突然耳根就红了。
    他伸手扇了扇空气:“逛完这家我带你去游湖吧。秋天湖景好,你虽然玩不了飞艇,但是可以坐画舫。”
    乔宴点头:“那待会儿,我请你坐画舫。你可不要像刚才,一路抢着掏钱。”
    乔宴摇了摇自己价值五十万的工资卡:“我比你有钱。”
    李广劲保证:“好,好。”
    两人抵达京湖的时候,阳光正盛。
    李广劲留了个心眼,下车后特特看了一眼迈巴赫的后方。路边停泊着的迈巴赫里,司机动了下手机,低头发起了信息。
    李广劲总觉得司机动手机时,摄像头是怼过来的。
    乔宴催促李广劲,别在人群里发呆。
    李广劲嘴上应着好,视线还在迈巴赫后方流连。果然,还不出一分钟,李广劲就看见——
    那辆一路尾随的suv在迈巴赫屁股后边缓缓靠岸。
    而后,门被推开。
    两个身形矫健的男人朝着他们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
    李广劲又变得心事重重,心神不宁。
    他有能力发现问题,没能力解决。
    乔宴又不禁吓。
    他只能婉言提醒提醒又提醒:“乔宴,如果哪天你跟霍景盛发生分歧,不论你心里怎么想,你一定要先顺着他。不要…”
    李广劲挣扎之后,终于还是说出来一句很憋屈的话:“不要惹他生气。学会明哲保身知道了吗?”
    乔宴点头:“记住了。但是你不用太担心我。”
    “其实吧…他是我见过最讲道理的人。”
    “他很憨厚老实。”
    乔宴一边说,一边买单门票。
    微信里的五万块钱,转乔怀庆花了三千,给李广劲买粉红机器人花了一万五,给霍景盛买袖扣花了三万二。
    刚好花了个精光。
    不够刷门票钱了。
    但是没有关系。
    乔宴有卡。
    两千块的门票,在五十万的卡前,犹如九牛一毛,乔宴满满的安全感。
    刷第一遍的时候,服务人员提示:“先生刷卡失败。”
    乔宴以为自己刷卡姿势不对,又刷了一遍。
    服务人员就又提示了一遍:“先生刷卡还是失败了呢。”
    “不对劲呀。”乔宴小声咕哝了一句。
    打开银行app,对服务人员道:“会不会是卡坏了消磁了,可以扫付款码么?我卡上有钱。”
    服务人员很不耐烦。要是换了别人早让他过去一边研究了。
    但乔宴实在漂亮,服务人员也就多耐了几分性子:“刷吧。”
    五秒后,挑眉:“先生。”
    “很抱歉地告诉您。”
    “——还是刷不出这两千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