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灵芝季 大树墩做桌子,两只小树墩做凳……
大树墩做桌子, 两只小树墩做凳子,霍凌花了四五日的时间,每每从山里回来, 就拿着木贼草细细打磨, 而后刷上一层木漆。
穆老爹说若要颜色好看, 需多刷上几遍,他总共刷了三遍, 晾干后表面摸起来已完全不扎手了。
当晚就用上了新桌凳,在院子里吃的晚食,时而还能抬头看看树上结了多少青枣子。
“说要做木工,最后不过锯了几下木头。”
霍凌咬了一口包子, 咽下去后道:“这就是在山里的好处了,想捡什么样的木头都有。”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树墩子沉甸甸一大个,还比那样四条腿的桌子结实呢, 刮大风也不怕。”
颜祺爱惜地摸着桌面, 别看霍凌说得轻巧,可把普普通通的树墩子做成桌子绝非容易事,光是打磨的木贼草就用去许多。
剥下来的树皮两人也没扔掉, 扯成细条放在一起,能捆东西用。
霍凌几大口解决一个包子,伸手又拿了一个。
今天的包子馅是萝卜缨粉条, 为了解决山上吃不着猪肉的难题,上次下山时他们买了二斤肥猪肉, 炼了不少猪油渣出来。
猪油能留着炒菜,油渣做成包子馅和饺子馅都使得,且还可以用来炖菜, 可是比瘦肉还要香。
因油都逼出来,肉渣干酥酥的,在山里经得住放。
刚炼出来时一家人都没忍住,各个伸手拿了一块吃了,实是香得很,连大个儿和黄芽儿也得了一口尝尝味。
“今天这包子面皮没发好,不够暄软。”
霍凌第二个包子都吃完一半了,见小哥儿还在抱着第一个啃,吃两口还要捏一捏面皮,遗憾道:“还是许久不做,手生了,有些糟蹋了白面。”
“这哪能算糟蹋,你不说我都吃不出来,和外面卖的比也不差什么,况且你去镇上瞧瞧看,也不是哪家卖包子的都和你我去吃过的那家一般好吃。”
霍凌吃完第二个大包,端着两人的碗去灶屋,各添了两勺碴子粥。
萝卜缨鲜嫩,混上猪油渣的荤香,还有粉条添些别样的口感,一旦吃上了便停不下来。
“许久没这么敞开吃过自家做的包子了。”
霍凌一连吃了六个,总算是停下来歇歇嘴。
颜祺难得胃口大开,连吃了两个半,最后一个掰下一半分给霍凌,到最后都没浪费。
“包子和饺子你爱吃哪个?过一阵子我再给你做。”
他们买的白面不算多,最早背上来的五斤面,到如今饺子包子面条各做一轮,已是见底了。
依着霍凌的饭量,若要是敞开了吃白面,一个月二三十斤都打不住。
吃完饭,两人一人收碗筷,一人仔细擦了桌,刷碗时颜祺问霍凌,霍凌不假思索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颜祺低头浅笑,“那就都做。”
——
六月尾巴上,霍凌的生辰要到了。
村户人过生辰,大抵只给小孩子和老人过,前者是庆生后者是拜寿,当中的多是当了爹娘的,上有老下有小,反倒顾不上自己。
往年霍凌的生辰也没怎么正经过,独在山上,想吃碗面条还要自己揉面扯了下锅。
然而今年早前时候他就厚着脸皮向颜祺讨了生辰礼,难得生出一份期待。
话虽如此,眼看要到正日子上,反倒又将此事给忘到脑后,满脑子都是进山采灵芝的事。
六七月里,山中雨水渐丰,野草灌木比着个子,争先恐后地长高,茂盛处几乎高可及腰,人穿行其中还要举着镰刀开路。
而那一棵棵随处可见的深林倒木,也开始生出各色蘑菇。
这是颜祺入山后的第一个灵芝季,霍凌特地带他一起,大个儿和黄芽儿一前一后,进山的次数多了,黄芽儿也早就记了路。
“同样一个地方,不会连着出两次灵芝,不过去年的灵芝出得少,今年大抵会多些,灵芝和松子一样,都有大小年,一年多一年少,和种地一样,也不是年年丰收的。”
霍凌挥刀劈开一条山路,说要带着颜祺去寻几棵自己记下位置的倒木,口中徐徐道:“新倒的树都是没出过灵芝的,等上两三年多半会长,从小我爹就教给我,遇见倒木要在心里留意,往后年年去看一眼,要真是撞运气赶上出了灵芝,岂不就省事了。”
颜祺不由问道:“这怎么记,山上这么大,倒木怕是不少。”
霍凌顺手掐了一朵黄色野花递给颜祺,颜祺被花瓣晃得一愣,旋即含笑接过,听面前人继续道:“反正就记住了,也不知怎么记的,可能赶山客的儿子天生就有这本事,就像记山路一样。”
颜祺深以为然,他记路记方向的本事也不差,可实是比不上霍凌,有时进山久了,不看太阳很难分清东西南北。
霍凌却是随时都能找准正确的方向,哪怕天黑也不会迷路。
他信手把野花的花枝子挽了个圈,插在了臂弯挎的小篮子上。
霍凌看在眼中,目光带笑。
有时他也担心小哥儿并不是真的适应在山中的生活,这和胆子大不大,敢不敢进深山无关。
大多数人还是喜欢热闹的,尤其是山下的娘子夫郎,多是互相串门子,一起做做针线活,说些家长里短的闲事,如此才不寂寞。
可是与颜祺相处的时间久了,他渐渐没了这层担忧。
有些情绪光靠假扮是扮不出来的,况且小哥儿还亲口说过,他欢喜与自己待在一处,无论是山上还是山下。
倒木横亘,树干粗壮,活着的时候凭颜祺的臂展,一人都难以环抱。
“这棵树是三年前倒的,让熊瞎子剥了树皮,然后中间朽了个树洞出来,树洞越来越大,树也就枯死了。”
霍凌示意颜祺跟上,围着这树绕一圈找一找。
“前两年我都来过,没有出灵芝,今年或许该有了。”
颜祺闻言,也将视线落在树干上,一寸寸细细看过去,时不时还要被路过的小虫子惊上一跳。
这样一棵巨大的倒木,不仅上面长了蘑菇和杂草,还有一些个种子落来的野花,下面也被各种小动物打了洞,兔子貂鼠之流都会在其中穿梭。
霍凌伸手拂开几根绿草,唤颜祺过来看。
“你瞧,这就是赤灵芝。”
记了这地方三年,好歹是没白费,终究让他等到了。
颜祺看着那小小的红色伞盖,意外道:“灵芝原来长得这么小么?”
他还以为至少能和猴头菇差不多大,然而眼前的小灵芝也就只有一根手指头长。
“有大有小,不过这副模样已经是长成了,再等一阵,小的也不会变成大的。”
霍凌轻轻摘去聚在一起的四朵灵芝,让颜祺就近摘一片大一点的叶子,将灵芝放在里面包好。
轻飘飘的几朵“红蘑菇”,比一篓子野菜都值钱。
“这就算是开张了。”
霍凌语气轻快。
颜祺则暂且接过灵芝,放在自己的小篮子里,跟着霍凌去下一处地方继续寻。
类似的倒木还有十几处,挨个走过去,大概花了两个时辰还多,半路上也并非全然空手,抬头看见树上长了腰子草,霍凌就会停下,套上脚扎子上树去摘。
要说这脚扎子,颜祺真是看一次紧张一次。
单单两个铁圈子,前面配一个尖铁刺,就要爬那么高的树。
他自打见过一次后,就和霍凌商量,这东西日后只等两人一同进山时再用,不然真出个什么事,救人都来不及。
不是他想说这些晦气不吉利的话,而是赶山的风险正在于此,莫忘了他那早逝的公爹是怎么没的。
赶山客离不得脚扎子,霍凌却依旧应下颜祺所说。
他不欲害得小哥儿担惊受怕,现今上山待的十几日里,一半时间他们都是一同进山的,将需上树的山货留一留并非难事。
“小心些,位置太刁的就不要了。”
又是一次上树前,颜祺照旧不厌其烦地叮嘱。
霍凌绑上脚扎子,蹬在地上试了几次,将连在腰上绕树的粗麻绳系紧。
“放心,这棵树不算高。”
他走到树下,起手先往上蹦了个高,双手双脚攀住树干后将麻绳固定好。
接着就是往上踩两步的同时,让麻绳圈跟着向上移动,看起来不像是爬树,更像是在树干上行走。
脚扎子前面的铁刺很尖锐,还要定期打磨更换,因那是脚扎子的关键处,要是钝了、弯了,就很容易一脚踏空。
这时只要反应快,靠着麻绳固定,人还能吊在半空救回一命。
霍凌全神贯注地朝上爬,耳边甚至没了山风与鸟鸣,直至攀到足够高的地方,整个人卡在大树的枝桠里,才低头朝下喊了一嗓子,给小哥儿报平安。
颜祺仰头看去,大树可真是高啊,树叶掩映,他几乎要看不清霍凌的面目。
大个儿和黄芽儿也跟着一起仰头看,霍凌望见这么一副画面,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以前上树只有大个儿在树下等,而且总是东闻西嗅的,等着捡他从树上扔下去的东西。
现在有颜祺在,霍凌深知自己比从前行事谨慎了许多。
几把腰子草之外,还瞥见了一丛金灿灿的榆黄蘑。
他小心地掏出小匕首,沿着蘑菇的根处搁下,将完整的一捧放进布口袋。
榆黄蘑不算应季,今日的收获算是惊喜。
他不打算卖了,晚上捉只飞龙炖汤喝。
第42章 长寿面 生辰当天早晨,颜祺早早起床给……
生辰当天早晨, 颜祺早早起床给霍凌下了一碗长寿面。
他动作轻巧,刻意绕到炕尾下去,没吵醒熟睡的霍凌。
最近山里雨水多, 时有突降的大雨, 后院围墙有个角落不太结实, 霍凌担心哪日让雨水给冲垮,遂进山背了几筐石头, 想着哪日得空补一补。
再是推说不沉,人肯定还是累着了。
昨晚上褪了衣裳,肩头又给磨红,抹了些药才睡下。
颜祺出门前细心地放下门帘, 遮挡住外面透进的光。
关外夏日天亮得实在太早,有时前夜里折腾得晚了一些, 只觉没怎么睡太阳就爬高了。
相反的,想必冬日里天黑得也更早, 不成想地界不同, 就连日头起落的时辰也相差如此之多。
颜祺在灶屋里尽可能地放慢动作,从和面到生火,面条长长一根, 粗细均匀,只等下锅。
熬好的面汤用榆黄蘑做底,是滚着油花儿的鲜美, 额外洗一把绿油油的青菜,烫熟了就能放上去, 另有两个鸡蛋,打算卧在其中做荷包蛋。
旁边配两碟子小菜,一碟子炒疙瘩咸菜, 他擅做这个,霍凌也爱吃。
一碟子是昨日里冷卤的兔肉,皆是不必开火的。
尤其是那兔肉,乃是昨天炖了半晌又在卤水里浸了一夜,放凉后拆出肉来。
冷卤的肉和热卤方子不同,色泽不及热卤的红亮,但味道是半点不差的。
加之在山里用的水都是泛甜的山泉水,拿来做什么都好吃。
担心有些咸了,颜祺撕了一根肉丝尝了口,觉得尚可,空口吃确实偏咸,配面吃应当还不错,且霍凌口味比他重。
把几样吃食备好,小哥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转而回到卧房门前,小心地推开门、挑起帘,想看看炕上的人醒了没。
霍凌初睁眼,便瞧见夫郎在门旁露出个脑袋。
四目相对,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几时起的?”霍凌问道。
“也没多久,天亮才起的。”
颜祺本想回身去灶前继续忙,霍凌却朝他招了招手。
他顿了顿步,解下围裙放在外面,这才向内走。
刚到了炕边上,就被汉子一把拦腰搂住,整个人朝下跌去。
颜祺浅浅惊呼,回神时霍凌已在他颈边蹭了蹭,他不好意思道:“我刚刚生了火,热乎乎的都是汗。”
“我只闻着香。”
霍凌亲了亲他的耳朵,小哥儿有些痒,笑着转头道:“莫不是闻着肉香了。”
“大清早的,还有肉吃?”
“怎么没有,今日是你生辰,我特地做的。”
片刻后,因实在无法忽视某处精神过头的地方,颜祺轻轻推了下霍凌,“你先起来。”
“既是我生辰,单有肉吃我可不依。”
霍凌揽着夫郎,企图实是一眼就能看穿。
颜祺不想一大早就“胡闹”,凭他对霍凌的了解,打着生辰的旗号,就算早上如了他的意,到夜里未必就消停了。
听罢小哥儿小声嘀咕的话,霍凌勾唇道:“这可是你说的。”
“正是我说的,还能反悔不成。”
成亲日久,说起这些个来,颜祺也没那么害羞了。
好歹是把霍凌推着起了身,不经意间往下瞥了一眼,顺手扯过薄被将人盖住。
“我去给你煮面,洗漱完了就能吃。”
霍凌见着小夫郎匆匆离开,噙着笑意又躺回床上。
不多时被撩动的心绪平息,方才掀被穿了外衣出门去。
长寿面放在桌上,是极漂亮的一碗,汤色金黄,菜叶翠绿,面条雪白。
颜祺撤去端面碗时防烫的布巾,认真同霍凌道:“生辰安康,长寿无极。”
“谢谢夫郎。”
霍凌喉头微哽,抬手抚了下鼻尖,觉得鼻头有点泛酸。
这般正式过生辰的架势,让他想起从前爹娘都还在的时候。
那之后虽然大嫂也给他做过长寿面,到底还是不同了,如今做面的人换做颜祺,是除却爹娘兄弟之外最亲近的人。
他看了好半天,才舍得动筷,一口面,一口汤。
汤面不只是卖相好,吃起来也好,且碗里的面当真是绵延不断。
吃到最下面,他翻出两个白嫩嫩的荷包蛋。
霍凌果断夹起一个,放到了颜祺的碗里。
小哥儿早食吃的是面片汤,用剩下的面团扯的,霍凌一眼就看出里面没有卧鸡蛋。
“不是说好一天吃一个,怎的两个都给我了。”
又让小哥儿也尝一口面条。
“哪有长寿面分给别人的,这东西有讲究,要寿星自己吃才好。”
颜祺说罢,却听霍凌道:“寿星乐意分的,有何不可。”
拗不过执着的汉子,颜祺无奈一笑,凑上前咬走了一段面。
再说那冷卤的兔肉,更是咸香适口,馋得大个儿和黄芽儿在旁边转个不停,两人吃完的骨头还没等落地,就让它俩给叼走嚼了。
霍凌头一回想用“没出息”三个字形容自己的吃法,啃完一只兔腿,他恨不得连指头都嘬一遍。
“你从哪学的这卤肉方子?”
颜祺道:“以前家里的,我娘自个儿琢磨出来,因我爹喜欢吃猪耳朵下酒,有时也卤些别的下水,不过兔肉的我也是第一次做。”
霍凌忆起先前小哥儿说过,想做点小生意,为家里添些进项,自己那时还说不如卖吃食,事后却没等到小哥儿再提起此事。
他拿不准颜祺的想法,究竟是想做还是不想做。
说句实话,做吃食生意没有不辛苦的,若是要赶着去大集上摆摊,前一日晚上和当日的早晨,肯定是起早贪黑睡不得个好觉。
他又不是挣不来家里吃用的钱,实是不舍得颜祺去受这份累。
可如果颜祺想做,他也定然不会拦着就是了。
默了几息,他试着道:“上回不是说起吃食生意,要我看,你这冷卤的方子也够摆摊了。”
颜祺没想到霍凌还记得,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里的筷子,“家里能用的香料不全,想来比外面铺子里的少五六样呢,实是拿不出手。”
霍凌听出点苗头,眼前人没说不想卖吃食,只是说冷卤不合适,遂道:“这有什么难的,缺什么就去买什么,哪有做生意不投本钱的。”
颜祺似是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摇摇头。
“香料价贵,多是一两就卖上百文的,咱们一个月只赶两回大集,卖不得多少,而且要做冷卤,就需有肉材,去买猪肉下水,也不多划算,那些个卖卤鸡卤鹅的,多是自家就养着一群。”
而他们确是没这个条件。
霍凌听他娓娓道来,明显是将此事放在心上的,在过去的时日里,定是为此费过心神,而非仅是随口提及。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打起精神来,引着小哥儿继续琢磨,免得日后想起时遗憾。
“咱们就住在山里,似这兔儿一般,进山捉野兔卖卤兔肉不也正好?”
这确实是个路子,颜祺咬着筷子尖,片刻后道:“要真是当个营生做,兔子不可少了,你毕竟不是专做猎户的,眼看入秋,赶山旺季不也要到了,哪能把精力搁在捉兔子上,岂不是抓了小,失了大。”
说完后他半晌没听见霍凌说话,有些忐忑地看去,见汉子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颜祺脸颊微烫,自觉不经意间说了太多,低头给霍凌夹菜,“我絮絮叨叨说这么多,都是些有的没的,今日分明是你过生辰。”
霍凌美滋滋地吃了一筷夫郎夹的小菜,“哪里,我就爱听这些。”
碗里面剩的不多了,他三口两口吃干净,连带面汤也喝得半滴不剩。
碟子里还剩一只兔腿,一个兔头,颜祺不敢啃兔头,霍凌拿起吃了。
吃这东西是个精细活,他一边上手撕成两半一边道:“吃食生意这事上,你尽可多想想,用得上什么,咱们就去添置,别怕花钱。”
霍凌的语气认真,颜祺嚼了几下口中的蘑菇,咽下后道:“我是怕帮倒忙,家里现在一切都安安稳稳的,要是因为新营生花了钱,却没赚回……”
霍凌第一次打断了颜祺,心道这是越说越没自信了。
“你不要把这当成你自己的事,咱们两个现今是一家人,赶山是我带着你,因我比起你是内行,那卖吃食就是你带着我,因你灶上手艺比我好。”
霍凌把事情掰开了同他讲,“不瞒你说,我过去也想过能不能添个新营生做,因雪季那几个月,进不得山,最多在院子周围设几个兽套子,试着抓些野物去换钱。长久地白白闲在家里,只出不进就罢,要紧是人都闲得难受了。”
颜祺下意识抬起头,“大雪封山的时候,镇上大集还照旧摆么?”
霍凌笑道:“自是摆的,各家总还要吃喝,不过若是赶上正下大雪时,多半就没有了,那等鹅毛大雪一落,路都看不清,雪停时照旧。”
颜祺本就未曾停寂过的心思又活动起来,听霍凌的意思,除却每次下山卖山货时能顺便卖吃食,冬日封山后也能继续做。
只是这件事终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定下的。
很快吃完碗中的最后几口,两人收了碗筷,重回屋里,在炕桌上摆了茶水和一碗松子,是唠闲长谈的架势。
生辰日里,霍凌给自己放了个假,决定暂不进山。
这还是去年的陈松子,今年的要等秋后才能打,照霍凌来说,已经没那么香了。
汉子另摆了个空碗,开始剥起果仁,剥了没几个,眼前就多了样东西。
他丢下松子接过来,见是用棉布夹棉花做的东西,心下一动,展开来看,原是一副护膝。
做的是耐磨耐脏的样式,并未有绣花,可他仍在角落处见到一点彩线痕迹,凑近细看,却是“平安”二字。
手指在其上摩挲一二,“这也是我的生辰礼?”
颜祺点点头,“嗯,总不能真的只有一碗面。”
霍凌只觉今年的生辰着实太值了些,他摸着护膝,动容道:“怎想起做这个?”
小哥儿拿过霍凌面前的空碗,自然而然地剥起松子,闻声道:“山里比山下湿寒些,膝盖是最易入寒气的地方,我见你没有护膝,便觉得该添一副,等天冷了以后就日日戴着,年轻时注意些,老了就不受罪。”
他把几枚松子仁递给霍凌,“棉花是我从你那件旧衣裳里拆的,剩下的棉花还能给你做双新棉鞋。”
话音落下,他指尖的松子已被霍凌冷不丁地含走。
小哥儿愣在原地,都忘了收回沾了一点湿软的手。
第43章 数银子 霍凌过个生辰,属实是吃了个饱……
霍凌过个生辰, 属实是吃了个饱。
以至于第二日素来好脾气的小哥儿,都有些不想理他,独自烧了水洗了澡, 说是让他给搞出一身的汗, 黏糊糊的难受得很。
霍凌想进去帮他擦背洗头发, 意料之中被赶了出来,可见短时间内, 他在夫郎面前是没什么可信度了。
他摸摸鼻子,尴尬地在洗澡的小屋前转了两圈,大个儿还以为他进不去,“嚯”一下站起来帮着推门。
门框咣咣响, 还夹杂着大个儿的哼唧声,颜祺下意识担心大个儿, 想问问是怎么回事,转念一想霍凌还在外面, 说不定是商量好的。
但凡是黄芽儿他都不会想这么多, 大个儿是绝对有这个脑子的。
遂一声不吭,继续安安静静地洗头发。
出来时,一人二狗果然都乖乖在院子里坐着。
他擦着头发走到霍凌身边, 戳了下肩膀提醒道:“热水还有,你也去洗一个。”
霍凌听话去了,洗澡过后浑身清爽。
散开头发晾晒时, 他同颜祺道:“不然下回还是背个浴桶上来,比木盆好使, 等之后天冷了,浴桶多加些水,也更暖和。”
东西带上山不易, 浴桶占地方,两人一直用成亲时新买的木盆,最早霍凌想的也简单,他日子过得糙惯了,认为有个新木盆足够,现在却又觉得太将就了。
颜祺拿木梳一下下梳着头发,将带下来的碎发揪下团成一团。
“浴桶不便宜呢,要不……把山下家里那个咱俩用的带来?”
山下那个两人用的浴桶,是霍凌的娘还在世时就备下了,他和霍峰一人一个,说是留给新媳妇新夫郎的。
后来因担心放得太久,不沾水开裂,霍凌还要时不时往里浇点水泡一泡。
“那下了山用什么,两头都不能缺。”
霍凌道:“要说贵,贵不到哪里去,穆老爹那处比镇上便宜,手艺也不差,不到二两银子就能买了。这等物件,买一次能用许久,怎么算也不亏。”
既说到钱上,两人起意算算手里头有多少现银,前些日子光顾着挣了,还没定下心数过。
头发没干,不好干活,出了汗遇了风容易着凉,便趁势进屋去,将沉甸甸的钱匣子抱了出来。
额外还有个锁在柜子里的布包袱,解开后里面是一些没放进钱匣子的铜钱串子。
“哗啦啦。”
零星碎银和成堆的铜板被搬到炕桌上,散开一股银钱特有的冷锈味道。
“那咱们都数一遍?”
颜祺问霍凌道。
“嗯,重新数一遍吧,以前的咱们也没记过,别再错了。”
两人都不识字,也没个法子记账,最多是每次收摊回来大致点算一遍,左不过几钱银子,而后收在一起放好。
日子久了,还真是有点忘。
“这次数一遍,想个法子记下来。”
颜祺打量一圈,看见了桌子上的针线筐,里面放了几块碎布头,他灵机一动道:“要么我绣在布上,用不同的记号,这样咱们也能看懂。”
霍凌不通针线,以前都是用刀在墙上刻,后来觉得墙画得乱七八糟的也不好看,就没再弄过,反正他花钱的地方不多,尽管有钱就往匣子里丢。
此时听颜祺如此说,赞成道:“这个法子好。”
定下如何记账,两人麻利地开始数钱。
先是过去霍凌自己攒下的家底,换做碎银的是多数,零散的都让他花用了。
本有个五十两,为了成亲花去了十几两,里面整块的碎银尚余下三十六两。
这部分被颜祺专门放在一个小布包里,没有大事是动用不上的。
霍凌也说,等日后卖了什么贵货,有些个散商或是铺子会直接用银子结账的,到时一并放在一起存起来,不和铜板混作一处。
三十六两之外,就基本是颜祺过门后两人一并去赶集摆摊所得。
过去差不多三个月,多是在卖各色野菜,上个月下山的次数最多,少时能得个三四钱,多时有个五钱,譬如卖榛鸡和野兔的那次,还有刺嫩芽最多的时候。
一些铜板还没穿到串,两人拿出一卷麻绳,一个人往上穿,一个人往后捋。
霍凌看了看剩下的线团,家里麻绳不多了,得空还得再搓一些。”
家里用麻绳的地方不少,不仅是捆东西,天热了还能拿来编草鞋。
霍凌行走在山里,草鞋费得快,半月前颜祺刚给他打了一双新的。
本想跟小哥儿说一声,抬眼时见人一脸认真地数数,当心自己出声打断,乱了心神,便没有出声,等到一百个数到头,他才伸手在上面打了个绳扣标记。
铜钱成串,摸着手心冰凉,因是一百一个结,五百即成串,如此算过后终于得了个总数。
“一共是四两八钱,余三十五文。”
为了有个精准的数,两人把各自荷包里的铜子也都倒出来,全数放到桌上。
霍凌点头道:“差不多,前几个月山货不丰,赚不得什么,之后入秋到雪季前才是要紧的,就算挖不到棒槌,一个月都不止这数。”
这么看,一年二三十两是稳稳赚得的,而花销甚少,家里不添置东西的话,平日里至多买些粮食和油盐酱醋。
自打成亲后,霍峰也让霍凌不必再向家里交用度,过去收下是因他的吃穿都要劳烦哥嫂,衣裳鞋袜、上山带的干粮等等都是叶素萍操持的。
现今有了颜祺,好些都省了,只余下每个月赶集那两日的几顿饭。
用霍峰的话说,敞开吃又能吃多少,当哥嫂的招待他们本就应当。
再说哪次回家吃饭,霍凌空着手来过。
两兄弟为此还争执一番,到最后还是霍峰说赢了。
也就是说,自明年起家里少了一块花销,能攒下的便会更多。
“把这些和碎银算在一起,也有个四十两了。”
霍凌同颜祺道:“马上卖灵芝,还有天麻,进项就多了,这零头的几两银子先放在外面。”
他除了起意买个浴桶,还考虑到颜祺要是做吃食生意,别的不说,板车肯定是要添一辆的。
牲口暂且不急,要是真能做起来,再买不迟。
第44章 生意旺(加更) 灵芝季一到,保家镇大……
灵芝季一到, 保家镇大集上的人较之先前更是多了不少。
巳时未到,街上已是你推我挤,车马并行, 一眼望去全都是人脑袋。
有矮小的姑娘家挤在人堆里卖酱菜, 给撞得东倒西歪, 险些连手里东西都撒了。
亏的是另一头的人也挤了一下子,正好又将她挤正。
颜祺瞧她扯扯衣裳, 立刻离了这段路。
他看了半晌,也跟着擦把汗。
霍凌手里一把蒲扇,袖子一路挽到肩头,露着两条胳膊, 扇子的风在两人之间摇摆。
“一入了伏山外就热起来了,当真是难捱。”
颜祺掏出水囊, 拧开送到霍凌嘴边,让他喝上些。
“也没成想镇上人这么多。”
霍凌喝了几口, 水囊里没泡桦树茸, 而是山泉浸的冷茶水,提神醒脑,不然早上起得太早, 撑不到中午就容易犯困。
山泉泡的茶水即使凉了,仍有股甜滋滋的味道。
“打六月灵芝生出来起,一直到下霜前, 镇上人都少不了。这些个走商,早一个月就从家里启程, 待上几个月,采买一番后回老家脱手卖掉,还能赶上过年。”
颜祺是最知道关外有多远的, 当下算了算脚程道:“这倒正是顺路,我听他们的口音,真是天南地北都有,南方的也不少,这可不是近路,乘船赶车的,一个月都到不了。”
“两处相隔越是远,这来回贩货的越有得赚。”
霍凌用力打了几下扇,将小哥儿垂下的碎发都扇得随风飘起来,端的是凉快不少。
脸颊让发丝扫得有点痒,颜祺伸手挠了两下道:“南边富庶,经年安稳,我看自南边来的人,穿着打扮都和北边不同。”
霍凌点头,示意他看路过的一架马车。
“人家那处产绫罗绸缎,自是日子不一般,所以他们来关外买山货,带来的货物也多是南边独有的,什么茶叶、布料、瓷器漆器,还有各色晒干了的海产。”
正说着,一股子咸鱼干的气息自两人鼻间掠过,颜祺皱了皱鼻子,小声道:“这东西闻着咸臭咸臭的,真有人吃?”
要吃鱼,关外大河里又不是没有,非得要这些死了半年的作甚。
霍凌浅笑道:“有呢,听人说蒸熟了还不错,和河鱼不是一个滋味。还有手掌长的大虾子,在聚仙楼里,一只能卖一两银。”
这些也是到处听说来的,霍凌同样没真见过,絮絮聊起,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又道:“且这些也不都是南边来的,辽东也有靠海的地方。那些人走水路出关,船就是停在那里。”
这个颜祺也曾听说过,逃荒出关的人,有门路的不乏半路转去乘船的,水路更快,但风险也不小,半路上同样死了不少人,还有翻了船人财两失的。
思及此处,他忽而有些想试着找一找有没有老家来的商贾,能打听一二那边如今的境况。
而今在保家镇已看不见衣衫褴褛的难民了,不知是还有动作慢些的没走到,还是都给拦在了半路,亦或是遭遇了别的什么。
惦记归惦记,做好眼下的生意更重要。
他们摊子上最显眼的无疑是赤灵芝,为了保存得当,不损品相,采收到家后就全数摊在院子里晾晒。
晒得早的表面已经干硬,晒得晚的今日摸着仍有些湿润,不过因关外天干地燥的,即使不完全晒干也不容易长霉。
赤灵芝可以入药,可以磨成粉直接冲水或是煮汤,还有些汉子直接拿去泡酒。
普通小门小户是买不起的,当地药铺收的也少,还得等外地来的大主顾上门。
幸而灵芝何时都不愁卖,那些个走商只怕买不到,见着哪家赶山客手里有货,恨不得立刻包圆,价格都好说。
霍凌教给颜祺,将灵芝按着大小个头分开,最小的五钱一斤,中等个头的一两一斤,伞盖阔比手掌的为上等,品相好的能卖到二两乃至更多。
他们这次采来的几斤个头都不算大,小朵的居多,中等的占个三成,并没有太大的。
因灵芝轻飘,凑出一斤并不容易,只是单价高些。
霍凌在大集上绝对算是脸熟的赶山客了,有些个年年都来的走商来了便会寻他。
要知白龙山下的大集也多的是浑水摸鱼之辈,有些人并非是自己亲身进山的赶山客,从些猎户、进山砍柴的村户人手里收来品相不一杂七杂八的山货,也敢来此叫卖。
要是经验不足看走了眼,买回去的灵芝里面都是虫眼,天麻一捏尽是空壳子的事不是没有。
“一年不见,不成想你都娶亲了,恭喜恭喜!”
生意人多是能说会道的,聪明人更知和正经赶山人处好关系的紧要处。
就说面前这位姓廖的商贾,还从自己随身带的打样的东西里,翻出一罐子茶叶给两人做礼。
霍凌收下,客气道谢,几番交谈,这单生意自是成了,共是四斤的灵芝全教此人买去,当中约三斤的小灵芝售一两半的银子,一斤多的中等品相灵芝卖的价钱也差不离,加起来总共是三两左右。
走时还问霍凌如何没摆天麻出来,霍凌道:“我们那处山头天麻生得晚些,下回来就该有了。”
“若是如此,那我再等等你的货。”
对方走后,因没了灵芝,草席上空出一块位置,颜祺重新把剩下的东西摆了摆,将本在角落的榆黄蘑挪到中间。
很快一篮子的蘑菇也卖得七七八八,还有上回买过老牛肝的过来问可还有货,说是要给牲口圈驱蚊虫的。
霍凌答应替他去寻,对方方是心满意足地走了。
买主陆续而来,加之已经三两的进账,二人气定神闲,打着蒲扇看来往行人,遇见卖绿豆水的,霍凌还叫停那小子,花三文钱买了两碗,和颜祺分着喝了。
到底是生了添做吃食生意的打算,闲坐期间,不免对吃食摊子多了留意。
那些个街边有铺面的坐贾他们并不多瞧,独看推着车、挑着担、提着筐的小商小贩,就如刚刚卖绿豆水的小子,再往前卖酱菜的姑娘。
要说集上能吃的花样是真不少,有些是在家制好了带出来卖,似那馒头、饽花、发糕,多是面食,不带汤水,放在篮里盖上絮了棉花的厚垫子,走街串巷,赶在冷下来之前就卖完了。
也有携着锅推着灶停在路边的,这等多是要靠着热腾腾的烟火气揽客,不是刚出炉的入不得口,譬如包子馄饨面条,还有猪杂汤羊杂汤云云,一份出锅,香飘十里。
当中稀奇的要数卖毛蛋和实蛋的,乃是用烤熟论个卖。
颜祺老家没有这个,一开始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等到霍凌买回来一份才看懂,原来这两种都是孵不出小鸡的死蛋,毛蛋里更是已能看见鸡崽子的形状。
就像不敢吃兔头鸡头一样,颜祺看着那蛋壳里的模样便觉得后背发毛,于是那日买回来的,霍凌吃了两个,余下都带回家给霍峰和霍英吃了,叶素萍也不好这口。
此外尚有一些零碎叫卖的,算不得正经吃食,至多算是零嘴,孩子们见了就挪不动步。
最多的便是卖糖的,叮叮糖和搅搅糖最多,几文钱就能换一个,到了冬天还有卖冰糖葫芦、粘豆包和烤地瓜的。
颜祺思前想后,只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要做,就做这集市上没有的东西,假如已经有了,他们断然是难胜过卖了多年的老摊子。
可话说回来,这满目琳琅里,又有什么是没人做过的。
至午时,颜祺抓了些铜子去买吃食,顺便四处逛逛,回来时带了两个油酥火烧,一张切开的葱花油饼,还有两个发面馅饼,给霍凌买了一份烤毛蛋。
这午食看起来属实有点噎人,且火烧、油饼和馅饼都差不多,何必买三样,虽说各有各的香,颜祺花钱却很少这么大手笔。
霍凌揣测小哥儿该是想尝尝这几样吃食的味道,一问之下果然如此,便又就近买了个咸鸭蛋,敲开来就着吃。
颜祺先吃了火烧,又尝了油饼,最后啃了个馅饼,霍凌陪他一起,挨个说着好吃与否。
“前两样没得说,独这馅饼面皮有些厚了,吃两口都没吃着馅儿。”
霍凌晃了晃手里的馅饼道:“是不是北边一秃头老汉卖的。”
颜祺道:“是厚了,该是舍不得多放馅料,不过我转了一圈,只见他一家卖馅饼的,关外是不是不常吃这个。”
霍凌颔首,“吃的确实少些,家里也不怎么自做来吃,面都发了,不如直接包包子。”
颜祺捏着手里还剩两口的馅饼,他有把握做的比这老汉好吃,霍凌这么一说,却又有些怕没人买账。
霍凌果断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凡是吃食,皆有头一回出现的时候,他家生意平平,全然是因为皮厚馅小,不好吃罢了。”
颜祺被霍凌一而再再而三的鼓动,那股被激起的心气难以往下落。
他把馅饼两口吃掉,噎了一下才咽下去,最后几口和开始几口一样,馅都没了,只剩下发面疙瘩。
生意能好才是怪了。
遂终于下决心道:“那我回家就和一盆面,先做几个给家里人尝尝。”
第45章 做馅饼 夜华如水,微风送凉。霍峰和霍……
夜华如水, 微风送凉。
霍峰和霍凌两兄弟在院子里纳凉唠嗑,霍英陪着大个儿和黄芽儿丢草球。
叶素萍和颜祺不想出去喂蚊子,商量好留在屋里, 一起捻麻绳打发时间。
农家常用的麻绳有粗细两种, 细一点的叫麻线, 可以用来打草鞋,还有些人纳鞋底子也用这个。
粗的用途就多了, 按着想要的粗细,做成几股的都行,区别在于麻线要用麻捻子,粗麻绳多是用手搓的。
妯娌两个今日制的是细麻线, 野麻是家里现成处理好的,乃是采回来的麻杆剥皮、泡水再晒干, 看着像是一把干草,实则很有韧性, 狠狠扯动也不会断。
将几根细软的麻草捏在手里捋顺, 一头抿在嘴里,一头绕在麻捻子上,手指拨动麻捻子, 那木头做的小物件旋转不停,自然而然将麻草紧紧拧在一处。
叶素萍给颜祺递草,看他每捻一根就绕在捻子上, 接着继续捻下一根,说是霍凌一个月得穿坏两双草鞋, 麻线少了都不够用。
等绕够一把,叶素萍帮他摘下来,在手里缠成线团。
“听老二说, 你们打算去大集上卖馅饼?”
“是这么想的,能不能成还不知。”
颜祺抿着麻草,说话声有点含混,片刻后松了嘴才道:“霍凌说,要是能成,那雪季没法进山时也有个营生做,不至于没了进项,以后花钱的地方多呢。”
“以前觉得老二不是个会经营日子的人,现今看来只是没到时候。这买卖要是真能做起来,渐渐就好过了。”
叶素萍感慨道:“我就没有你这手艺。”
颜祺闻言浅笑道:“就是胡乱试着,去集上看了看,卖什么的都有,保家镇热闹,大家伙儿什么没见过,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馅饼来,且等我明天和一盆面,烙上几个试试,你和大哥还有英子也帮我们尝尝。”
转而又道:“话说回来,大嫂你养鸡鸭和养猪多厉害,鸡鸭下的蛋比别人多,养的猪也比别家壮,家里一半靠田地,一半就靠这些个禽畜牲口了,这才是真本事。”
这番话似是戳中了叶素萍的心事,她放慢手中速度道:“无非是吃得多,就长得结实罢了,我和你大哥也商量着,趁年轻多挣些银钱养老,也是给孩子傍身,将来少不得还要多张吃饭的嘴。为这个,来年多养些鸡鸭鹅,今年顾不上,暂且先多养头猪,已和刘家刘老桩子说好了,他家母猪估计这几日里就要下崽,到时去挑一只带回来。”
颜祺听在耳中,有些疑惑,为何养鸡鸭还要等来年,虽说春雏的季节过了,可秋雏就在眼前。
他暂且停了麻捻子,“一起弄着确实辛苦,还得赶在冬日前多多地打草,不然过冬时就没得吃。”
叶素萍瞅了颜祺一眼,像是实在忍不住了,“罢了,我这人也不是会绕弯子的,实话与你说了。”
颜祺不由正襟危坐,以为是哥嫂家出了什么事,却见叶素萍把手搁上自己的肚子,笑着道:“你和老二又要多个小侄儿了。”
颜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眼睛睁大,错愕的神情变作惊喜,“大嫂你有了?”
他喜气盈眉,把手里东西一股脑丢在旁边桌上,看了看叶素萍的肚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素萍见他真心实意替自己高兴,也笑意深深道:“就是这半月里找马胡子把脉把出来的,说是有两个月了。”
她拉了下颜祺的手道:“这事合该告诉你和老二,但是你大哥这人,偏是不好意思跟老二讲,便让我先告诉你。”
“等晚上我就和他说。”
颜祺扬起的唇角就没落下,他们是一家人,家里添丁,自是大喜事。
“英子知道了么?她今后要有伴儿了。”
叶素萍莞尔点头,“知道了,还嚷着想要个小妹,她好给人扎辫子过家家。”
“小孩子家的,正是玩乐的年纪,自是只惦记这个。”
这之后,也忘了麻捻子,单是说这生孩子养孩子的事就说了好半晌,等到霍峰和霍凌顶着一身蚊子包进来,颜祺方才回了屋。
霍凌拿着紫草油到处抹,后背够不着,见颜祺进门,要他帮个忙。
颜祺接过小药瓶,替他抹了后背的两个蚊子包,“你这是被咬了多少个,怎么点老牛肝也不管用。”
“谁知道,今晚这蚊子就盯着我。”
霍凌信手摇了几下扇子,又给小哥儿送了几下风。
他瞧了两眼,挑眉道:“你和大嫂说什么了,这么高兴。”
颜祺意外地搓了搓脸,“能看出来?”
“咱俩成日睡一个被窝,要是连这都瞧不出来,我这夫君岂不白当。”
颜祺失笑,“说着说着就扯远了。”
他回头看一眼屋门处,拉着霍凌朝里走了两步,在炕沿坐下,迫不及待道:“大嫂和我说了个大喜事,大哥和你说了么?”
霍凌摇头,“不曾,是什么喜事?”
颜祺凑近些,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霍凌果然也很是惊喜。
第一反应就是,“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大哥那人就是总想些有的没的。那是他孩子,还是我亲侄儿呢。”
颜祺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今日你我都知道了,明日起这话便也说开。”
“所以我说,何必绕这么个圈子,咱俩都在家里住两夜了,亏他忍得住。”
——
翌日晨起,霍凌和颜祺一起占了灶屋,说要做馅饼给家里当早食。
颜祺舀了一盆子面,说要做些和集上那秃头老汉不一样的饼皮出来。
霍凌以为他要做死面烙饼,结果并不是,只见小哥儿烧了一罐子开水,先烫了一半的面,接着和另一半混在一处,做成的面不成团,而是湿哒哒的,很是粘手。
霍凌本还想帮他包馅饼,这么一来,却是不会了。
“这样的面糊也能做饼皮?”
霍峰和叶素萍也在旁边看稀奇,叶素萍拿了个筷子挑了一点,“这个包馅儿进去,岂不都破了?”
颜祺摇头道:“不会,不仅破不了,做出来还皮薄馅大的。”
说罢他上了手,扯了一团面在手里压扁,接着往上放了两勺素三鲜馅料,即韭菜鸡蛋和木耳。
之后就见他扯着那面往上拽,如同扯布口袋,竟是把所有的馅料都成功包了进去,从外面看也不破。
只是这样的馅饼必须直接进锅,霍凌早就替他准备好,锅里烧热了油,“啪”地一下,馅饼贴上锅底,一个接一个,再等片刻,翻过面来,油香四溢,已是露出金黄之色。
第46章 挖天麻(加更) 霍家几口人,一人举一……
霍家几口人, 一人举一个馅饼,在灶屋里边吹边吃。
霍凌低头,先咬开一个小口子, 里面的热气外涌, 嘴里的一小块面沾了点馅料的调味, 只是太少了,吃不出什么意思。
等凉了一些, 方咬下一大口,面皮最外一层有点脆,内里又是薄软的一层,不像集上的发面馅饼只有干巴巴的面团, 颜祺做的馅饼一口就能吃到内馅。
素三鲜咸淡正好,还带着点汁水, 一个馅饼是巴掌大的圆形,吃完仍是意犹未尽。
“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素馅饼。”
霍峰和霍凌一样, 没几口吃完一个, 朝颜祺道:“你这个拿去卖,压根不用担心,保准有人买账。”
叶素萍手里的也只剩一半, “而且这个和面的法子还节省时间,不用起早发面,我听说镇上早食卖包子馄饨的, 寅时就起来张罗。”
霍英则吃得嘴角挂着韭菜叶子,颜祺笑着让她再吃一个。
第一锅烙了八个馅饼, 因自家人吃,馅塞得足,拌的一大碗馅都用完了, 要是出去卖的话肯定要多少省着些放,但也不能太吝啬。
颜祺估量着平摊一些,做十二个当是差不多。
等大哥一家子离开,霍凌听小哥儿问自己道:“你觉得如何?”
霍凌道:“你便是再问一百次,我也要说你做的好吃,就像大哥说的,去集上肯定有赚头。”
虽说他们只能一个月卖上两回,可要东西好吃,肯定还是有人惦记。
本就是为了冬日封山时准备的营生,前面只当是试试看,要真是顺利,他想着不若冬日里就不常住山中了,偶尔雪停时上去收拾收拾屋子,巡看一番捕兽的陷阱,看看有没有上货足矣。
山里夏天里是凉快,相比之下冬天就难捱些。
要卖馅饼,需置办几样东西,至少得有一个炉、一口锅、一架板车,还要多买些白面回来囤放。
调馅用的菜是最不着急的,先用家里的,山上山下都种了不少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霍凌早有准备,下山装了十五两的银子,颜祺跟着一路,花钱时心里七上八下。
“这要是生意不好……”
霍凌捏了捏他的手道:“不要常想那丧气事,想多了反而容易成真,你就想,就算生意真的不如意,或是将来有一天不做了,咱们也不亏什么。”
他挨个数过去道:“炉子不值多少,铁锅贵是贵,待将来转手卖了也值钱,板车家里本来就用得上,早说想买,一直没买罢了,白面更不必说,咱们自己也要吃的,趁这回与那粮铺多买,还能讲个好价钱。”
颜祺发现霍凌总有一种说服人的法子,什么事到他面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掰开了揉碎了之后,只觉得什么烦恼都是自寻的。
霍凌见小哥儿听罢眉眼舒展了些,认真道:“还是那句话,这是咱家的生意,出了什么岔子你我一同解决,不是你一人的错,你只管把馅饼做好,其余都交给我。”
颜祺垂眸片刻,主动展臂抱了一下霍凌。
这还是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小哥儿主动投怀送抱,哪怕是个街角的僻静处,并无太多人经过,霍凌却也清楚,以颜祺的性子,定是鼓起勇气才敢做的。
他回抱一下,旋了个身,将后背留给路人,遮住了矮小些的夫郎。
如此情形,哪怕有人经过,也只是匆匆瞥一眼就继续走了,霍凌个头高大,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哪个还能专门去触霉头,看看人家站在那里做什么。
过了许久,颜祺缓缓松手,耳朵已是红透了。
“咱们接着去粮铺?”
刚刚他们已订了铁锅,买了现成的炭火炉,余下的板车需去找穆老爹,他那处比镇上便宜,便只剩下面还没买。
霍凌抬手扶正了小哥儿发髻上有些歪了的鹿骨簪,点头道:“嗯,还是去梁记,他家价钱公道,伙计也好说话。”
三十斤的白面装了满满一口袋,霍凌直接拎起扛在肩上,给了伙计六钱银。
加上铁锅和炭炉,已花去十两银了,当然铁锅是最贵的,别的都只是个零头。
“看看穆老爹那有没有现成的板车,有的话,这些直接放在板车上,推着就能回村。”
至于铁锅,霍凌打算回家和大哥说一声,让他过几日跑一趟镇上将做好的取回,下次他和颜祺再下山就能直接用上了。
十几两的本钱花出去,颜祺当晚险些没睡着觉,霍凌“不得不”履行了些为人夫君该做的,将小哥儿的精神耗去泰半,到最后还没擦洗明白就睡熟了。
——
回到山中第二日,颜祺自觉精神一松。
担心卖馅饼回不了本的忧虑仿佛也暂时远去了,一早便系紧了袖口和裤腿,挂上从马胡子那处新买的药囊,跟着霍凌进山挖天麻。
“天麻长在土里,外面没有叶子,等它的根戳破土长出来,就是已经半空了,卖也不值钱,有些人欺负外行,也会拿这等天麻以次充好。”
白龙山里物产太丰,一样一个说法,怪不得赶山客多是家传,要是没有师父领进门,进了山只能当无头苍蝇。
“没有叶子,那怎么知道土里有天麻?”
霍凌砍掉一根挡路的斜长的枝条,往常他们多是往阳坡去,今日则是沿着山溪,专去一些阴潮少见光的地方。
“说不准,就像找棒槌一样,日子久了,你就能在一堆绿叶子里找到棒槌叶,或是看见一片土,总觉得下面该有天麻。”
霍凌说罢,自己也笑了,“天麻还是比棒槌要多上许多的,他们不喜光不喜热,专挑着潮润阴凉的地方长,只要地方找对了,多半都能挖到。”
不过天麻喜欢的地方,显然也受另一种山中活物的偏爱。
离得尚远时,颜祺隐约觉得有一根长长的东西垂在半空,还以为和刚刚路过的哪些地方一样,都是树枝子,等到大个儿仰头大叫,拦在路中间不让他们再向前走,他才反应过来,哪里是树枝,分明是条吊下来的长虫。
“灰不溜秋的,像是条土球子,比野鸡脖子毒多了。”
土球子是白龙山里最常见的毒蛇,让它咬上一口,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霍凌锁紧眉头,示意大个儿和黄芽儿继续叫,再是毒蛇也不会轻易攻击人,猎狗嗓门大,叫一阵就能吓退。
等那长虫的身影顺着树干滑下,沿着乱石悄然离开,霍凌紧紧牵着颜祺的手,越过那棵大树。
颜祺摸了摸后脖子,发现刚刚遇见蛇后自己出了不少冷汗。
他悄无声息地用手背蹭了蹭,在霍凌看过来时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毒蛇也有自己的地盘,一小片区域中往往不会同时出现两条,刚刚那条土球子走后,这里反倒暂时是安全的。
霍凌拿着一根树枝在附近的土里来回扒拉,扫去一些落叶腐木,若是下面有天麻,一般这块地方少见野草,相对干净一点。
过了片刻他发现一方区域,下面该是有货,颜祺上前和他一起,先用树枝扫去最上的松软浮土,继而用小铲子沿着边缘,由外向里轻挖。
每一下都需小心谨慎,不然容易一铲子铲到天麻,伤了外皮,或是直接铲断,那样就没法卖了。
就这么绣花一样挖了好半天,霍凌忽而叫停,凌空画了个圈道:“这当中应该都是。”
颜祺惊奇地看向霍凌,见他徒手刨了两下土,真的从里面挖出好几个像老姜的土疙瘩。
第47章 过水饭(小修) “天麻原来长这样。”……
“天麻原来长这样。”
颜祺把天麻放在手里搓掉泥土, 这一把有四个,他捧着放进旁边的篮子,“地里还有么?”
“有, 天麻都是挤在一起生的, 和土豆一样。”
霍凌又朝下挖了挖, 接连挖出十几个,尽数给了颜祺。
这片地挖空之后, 两人又去别处找寻。
渐渐颜祺也跃跃欲试,霍凌挖土时,他也拿着树枝在附近试探,发现一块地有几分像是生了天麻的模样, 便喊霍凌来看。
“你说这下面有没有?”
霍凌拍了拍手上的土,接过树枝翻了翻松散的浮土, “可能有,挖挖看。”
颜祺一听自己没找错, 至少是有可能, 便蹲下来和霍凌一起挖。
这里的土层有些硬,他们拿着铁铲挖散后朝中间探去,浅层不见天麻, 颜祺正在泄气时,霍凌还在继续向深了挖。
又挖了四五寸,一揪就是一串“土疙瘩”。
颜祺笑起来, “还真有。”
霍凌同样高兴,自这处又挖出小二斤来, 收获颇丰。
找天麻的过程中若是遇见倒木也会绕着看看,遇见灵芝一并采下,包在树叶里放好。
这两样山货和野菜一样, 都是要赶时间不等人的,不像是桦树茸终年都有,松树黄、猴头菇、腰子草经冬不谢。
灵芝生出来一个月左右便会喷粉,到时药效减弱,就不值钱了,天麻则如霍凌所言,要在破土而出之前采收。
一篮子的天麻,有点像老姜,也像芋头。
东北太冷,种不出芋头,霍凌从小到大就没吃过,颜祺捏着天麻,问霍凌这个是什么味道。
“能直接吃么?”
“能吃是能吃,就是不好吃,多还是晒干后泡水的。”
霍凌捡了一块小些的,倒水洗净,又将外皮削掉,递到颜祺面前,“你咬一小口,可别吃多了。”
小哥儿第一年进山,对各类山货还没有那么熟识,总是有许多问题,没了刚过门时的拘谨,更像个小孩子一般,看见野果都要摘一个尝尝。
今日还吃了个没熟的山樱桃,酸得直咽口水,令霍凌想起小侄女霍英。
颜祺不知霍凌在想什么,他凑上去小小地咬掉一点,蹙眉道:“是辣的。”
这下子更像是姜了。
“生天麻就是有点辣,药铺卖的天麻都是蒸熟后晒干的,咱们不费那个工夫,只卖生晒的,不过年年也会留一些蒸晒,逢年过节当个礼送人也是好的。”
这块天麻只为让颜祺尝个味,余下的丢掉也不可惜。
霍凌将其远远抛掉,和颜祺一道在原地歇了歇,简单吃了点干粮。
大个儿和黄芽儿在旁边玩耍,踩得地上落叶乱飞,簌簌生响。
颜祺嚼着凉馅饼,往后靠在树上抬头看,见高处的树干上坑坑洼洼的,嵌了很多松子壳在里面,他连忙咽下馅饼,抬手摸了摸,“这些松子怎么会在树皮里?”
霍凌看一眼道:“是鸟放的。”
“鸟?”
颜祺下意识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霍凌拿匕首敲下几个松子壳给颜祺看,瞧得出时间都过去很久了,里面也都是空的。
“有些鸟吃松子,会把松子卡在树皮的缝里,借着巧劲儿磕开,吃完里面的松子仁就飞走了。”
“吃东西面前,就没有笨的。”
颜祺听着新鲜,也试着在树皮上抠了抠。
“今年的新松子是不是也快下来了?”
霍凌又拿了一个馅饼,就着凉水嚼了两下道:“快了,等秋收后就进山打松子,已和大哥说好了,到时他也来。”
打松子的不止赶山客,也有些趁着秋收后进山赚一笔的人。
“打松子,挖棒槌,河里还能捉蝲蛄,林下有蘑菇。”
在山中的一年四季,唯独秋日里是最热闹的,不过大多数人进不得霍凌常来往的深山,只在山腰下四处转悠。
打松子也不是轻省活,要爬高树,能做这个的多也是家里有老一辈人曾为赶山客的,打小练起来,有些许本事傍身。
“前几年都是哥嫂和我一起进山,把英子放在村长家照看两夜,今年大嫂肯定是要留在家里了。”
霍凌啃了两口馅饼,“到那时,偶尔也还有没喷粉的灵芝或是没破土的天麻,能捡个漏,大哥今年积极得很,想着多赚银钱好养孩子。”
这确是个来钱的好路子,想来动心的人不少,颜祺听霍凌说过,往年还有人愿意掏钱请他当“把头”,带着他们进山找棒槌。
霍凌一概推拒,没有答应。
“那两个汉子不是咱们村的,不知在哪处打听了我来,还懂得去单回双的规矩。”
“去单回双”是挖参时的讲究,进山必须要是单数的人头,像是三个、五个,回程时要是挖得了山参,山参便是那个多出来的,如此正好凑成双数。
“他们道是和我凑三个人头,一人给我一两银子,进山三日睡两夜,不用我管饭。”
这听起来是个好营生,不过是带着人在山里转一圈,二两银子就到手了,霍凌却道:“只是这三人一看体格子就不是村户汉,该是城里人,连地都没正经种过,真当白龙山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便是有我领着,真出个什么岔子,他们家里人难不成不来找我。”
颜祺听罢,问道:“那之后呢,你没答应,他们就回了?”
霍凌道:“缠了我一阵子,烦得我直接拎东西进山了,再下山已是大半月后,听大哥说那几人不信花钱请不来‘把头’,又去别的村碰运气了。”
他吃完馅饼,浇水洗了洗手,又就近扯了两片叶子搓了搓。
“越是这等急着进山的,往往越是找不到棒槌,老把头都说棒槌这东西可灵了,它要是不想被你寻到,你就和被遮了眼一样,任棒槌叶子在眼皮子下都看不见。”
霍凌说起的这些,于颜祺而言就像是听故事,怎么听也不腻。
往往霍凌见得夫郎眸子亮亮的望着自己,便搜肠刮肚地再寻些趣事给他讲。
亏得他进山时日长,从小到大,能讲的太多。
——
进山连挖了三日天麻,凑得约三十多斤的重量,这日霍凌留在家里,和颜祺一起扛着天麻去溪水边清洗。
门前就有水,洗东西时很是省心。
溪水没入大盆,将天麻尽数丢在其中,用木棍搅和几下,用软刷挨个刷干净,落下来的泥土沉入水底,土疙瘩似的天麻一个个变得白净。
回到院中,直接把天麻倒上铺平的草席,这几日都没有雨,太阳直直地晒下来,午间在日头下待久了还有些热,不过退去树荫下就又阴凉不少。
人在凉爽的地方待久了,也渐变得不那么耐热,稍出些汗就觉得周身生燥。
两人煮了一大锅绿豆汤喝着下火,中午吃的是过水饭,配着从山底下带来的酱菜,霍凌还用大酱制了碗鸡蛋焖子。
鸡蛋焖子实则就是蒸蛋,除了大酱还要撒一把葱花和盐,霍凌喜欢吃带点辣味的,又剁了个家里菜园子摘的绿辣子进去。
出锅后挑一筷子配着水饭吃,水饭也有了滋味,夏天吃这么一顿凉快又清爽,要紧是做的时候也简单,不至于在灶屋闷出一身汗。
“咸菜剩的不多了,我想着自己做些,你想吃什么的?”
颜祺端着碗喝了点米汤,肠胃不好的人吃泡饭容易胃疼,霍凌特地嘱咐他细嚼慢咽,因而他这顿饭吃得慢吞吞。
霍凌咬了一口咸萝卜条,家里一直吃的酱萝卜和干豆角咸菜,都是之前大嫂做的,另有一些是肖明明给颜祺的桔梗咸菜。
这些个小菜不当饭吃,一两日里捞一小碗,吃得并不快,可也总有见底的时候。
“要么做些黄瓜的和绿辣子的,还有一个东西好吃,我们这里叫山萝卜,又叫土党参,不特意找还真没见着,等我去山里挖些来,那个做酱菜也不差。”
颜祺笑道:“好,我都试试。”
关外的咸菜做法和他老家不太一样,有些是油咸菜,有些用辣椒,有些用大酱。
但他不挑拣,吃着哪一样都觉得挺好吃,故而在山底下时也都跟着叶素萍学了。
一般入了冬多是用干萝卜条、干茄条、干豆角做,现在还是下鲜菜的时候,能吃的多了去,犯不着和干菜较劲。
说起鲜菜,他跟霍凌道:“今天你不进山,咱俩一会儿去菜园里摘一回菜。”
他们不种地,摘菜就算是秋收,像那长豆角都快垂到地上,紫皮茄子皮都泛光,土豆也能挖了。
绿叶菜生得最快,早就掐过几轮,韭菜冒了新茬,菠薐菜叶子上有些虫眼,但不妨碍吃。
此外还有好些个瓜菜,做菜用的冬瓜、南瓜,以及霍凌早早就惦记上的麻瓜,早就隔两日去地里看一圈,遇见熟了的就摘,都不用刀切,徒手掰成两半,就和颜祺分着啃了,水灵灵甜滋滋。
现今地里还剩十几个,说好来年多种些。
霍凌应下,没几口吃完一大碗水饭,颜祺忍不住道:“要我细嚼慢咽,你也该吃慢些,当心伤了胃。”
“这么吃习惯了。”
霍凌放下空碗,倒是听话。
“下次一定记得。”
第48章 馅饼摊 新买的板车停放在院子里,上次……
新买的板车停放在院子里, 上次去穆老爹处,秋收在即,好些人家都拿攒了的银子来打板车收粮食用, 现成的板车都卖完了, 只得交了定钱现制, 后来也是霍峰去取回的。
霍英见他们下山,头一件事就是问霍凌能不能坐上去试试。
先前她也问过她爹, 不过在霍峰眼里板车可是金贵物,问过霍凌两口子之前不许霍英碰。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上去,小叔推着你走一圈。”
又看向颜祺道:“你要不要坐, 一起上来。”
颜祺正陪叶素萍坐在一边,收拾山货篓子里的东西, 把留给自家吃的东西分出来,闻言抬头, 看了一眼板车后笑道:“我都多大人了, 还玩这个,且加上我,你也推不动了。”
霍凌道:“不上来试试, 你怎知道推不动。”
颜祺自是还不肯,让他赶紧带着霍英去玩。
霍凌笑了笑,也没再言语, 知道夫郎面皮薄。
这要是在山上,只他们两个, 怕是早上来了。
霍凌很快推着在小车上欢呼的霍英跑起来,家里院子大,地面也平整, 不似外面村路偶尔还有碎石头之流,跑了两圈,推车的人换了霍峰。
霍英直接玩疯了,连带大个儿和黄芽儿也跟在车后面跑,连呼带喘,汪汪大叫,最后把霍峰累得够呛。
颜祺笑看半晌,端出一碗山里摘的山茄子果,已是洗净了,看着水灵灵的,吃起来酸甜可口,好似是熊瞎子也爱吃,所以又叫熊瞎子果。
霍凌说曾见过熊瞎子吃剩的果子,连枝薅下来,有些落在地上,被熊掌踩碎一地。
比起熊瞎子,人吃果子就斯文多了。
几人凑上来,一人抓了一把,放在手里慢慢吃。
山茄子果在关外山上常见,山脚下的不等全熟就让人摘净了,不似深山里的,可以慢悠悠地等熟透。
哪怕至少一半都被鸟雀啄了,或是被吃果子的野兽叼了,留下的一半也够人吃的。
至于味道,说是酸甜,实则多数酸略微大过甜,不过四五个里总有一个纯甜的。
霍峰和霍凌都不耐酸,吃了几个就放下了,独叶素萍最爱吃,一个接一个。
颜祺听说有孕的人多是喜吃酸的,也有喜吃辣的,总之口味和平日里不太相同。
叶素萍道:“我这回还算是好的,当初怀英子的时候,前三四个月里睁眼就想吐,什么都吃不下,你大哥就给我做过水面条,加点酱淋点醋,切点黄瓜丝,或是涮点豆芽菜码上去,勉强还能吃两口,除此之外,一点荤腥油星都不能沾,鸡蛋都吃不了,平日里挺好的东西,那时候我闻着,总觉得一股鸡屁股味儿。”
颜祺挑了两个果子放在嘴里,轻轻咬破,好在还都挺甜的。
“怀身子确实辛苦,可一想到能从肚子里蹦出个小娃娃来,也实在是稀奇。”
听他这般有点孩子气的说法,叶素萍感慨道:“谁说不是,怀孩子苦、生孩子疼、养孩子累,但是等生下来以后,又觉得也值了。”
说罢见霍英被酸果子酸得呲牙,又因为嘴馋一个劲还想吃,起身道:“家里还剩下野蜂蜜,我去冲个蜜水,你沾着蜜水吃。”
霍英高兴地跟进灶房,一会儿又出来道:“爹、小叔、婶伯,你们喝不喝蜜水?”
霍峰和霍凌都说不喝,最后只有颜祺被叶素萍硬塞了一碗。
“这还是先前老二从山上带下来的。”
颜祺端着抿了一口,清甜淡淡,听说正经的野蜂蜜都是不怎甜的,市面上很甜的蜂蜜都是不正经的贩子掺了糖。
他见霍凌进了屋,遂端着蜜水过去,也让霍凌尝一尝。
虽说不是多稀罕的东西,霍凌肯定也喝过不知多少次了,但人就是这般,遇见好东西总不乐意吃独食。
霍凌知道小哥儿心思,接过碗喝了一口,却又趁人反应过来之前,低下头在那柔软的唇瓣上飞快舔了一下,而后又轻轻咬下。
颜祺下意识伸手抓住他衣服的前襟攥起,分开时有人的嘴唇变得红通通,有人的衣襟上则多了一片褶皱。
——
摆摊要用的东西齐备,到了当日,霍凌和颜祺头一回推着板车去赶集了。
上面除了他们要卖的山货,炭炉、铁锅和一罐子菜油之外,另有一盘子馅料、一盆子面。
这些都是今天早起在家准备好的,起床时天还不亮,几乎称得上是半夜,却因想到要卖馅饼,两人是半点不困,用凉水洗把脸就精神抖擞地开干。
有了板车,不用肩挑手扛,看着似乎是轻省了不少,只是霍凌长得高,要推板车,他就不得不弯着腰走路,看着也是辛苦。
“不如换我来推,你在旁边扶着。”
颜祺忍不住道。
“不用,你来照样要弯腰,不过总比从前背着走要轻松多了。”
霍凌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因后面余下的路程不多,两人没再停下,一口气走到了镇上。
至了城隍庙附近,寻了个合适空地,两人将板车上的东西一一卸下。
旁边有个熟面孔的汉子,是卖炊帚、扫帚等物的,都是用高粱杆扎的,先前颜祺见他手艺扎实,像是耐用的,也去他摊子上挑过两个。
一个刷锅的,一个扫床的,皆带去山上用了,两个多月过去不见散。
汉子看到他们搬下个炭炉,架上铁锅生火,意外道:“你们两口子咋还做起吃食生意了?”
霍凌正满头大汗地擦火石,这东西有时怎么擦都擦不动,很是惹人生恼。
好不容易擦着了,颜祺用团成一团的干草引了火,丢进炭炉的炉膛里,在街市上摆摊用木炭更好些,耐烧而且烟小。
白龙山产木头,这里木炭卖得并不贵。
把炭炉搞明白,到这时霍凌才有空答话。
“我夫郎灶上手艺好,便想着添一门营生。”
新的生意,不一定第一天就能赚钱,但口碑是最要紧的,得想办法让人知晓这处多了个新的食摊。
霍凌遂道:“等一会儿第一锅馅饼出来,给你装两个。”
“这哪好意思。”
汉子笑着如此说,却也没真拒绝,看得出是挺馋的。
他们来得早,集市上人还不多,他便溜达过来好奇打量。
“这是什么样的馅饼,荤的素的?”
“第一次卖,只做了韭菜三鲜的。”
相比之下,这次带来的山货仍主要是灵芝和天麻,都是不愁卖的,不需叫卖招徕,自有人上门。
天麻晒干后用棉线连成串,要买的话最少也要买一串。
为此,便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馅饼上,虽说还在夏秋交替之时,可细细一算,冬天并不多远,在那之前,他们最多来集上五六回。
也就是说,只能靠这五六回试出馅饼好不好卖,若是不好卖该如何改良。
霍凌打了些水重新用炊帚刷了锅,将水舀出后使火烤干。
颜祺已在旁边净了手,准备烙饼,因是第一次,不做些热乎的出来摆着,肯定是没人买账的。
霍凌没沾手,只看着火,为的是有人来买山货的话好称重收钱,不然两样混在一起,有些讲究的就会嫌你这吃食不干净。
湿软的面团在颜祺手里被捏成饼,两大勺子馅料被薄薄的面皮裹了进去,变成一个软趴趴,拿在手里仿佛会破的生面饼。
周遭几个把摊子摆好的商户,多是彼此面熟的,见他们在这处张罗馅饼,都抻着脖子看热闹。
“哎呦,馅饼哪是这么做的,这么做下锅不都破咯!”
“那面团湿哒哒的,真能烙成饼,我看这小哥儿压根不像是会做饭的。”
有人看,就难免有人议论一二,颜祺专注于手上的事,似是没听见,霍凌站在旁边,眼风在周遭扫过一圈,压下了七七八八的声音。
这口铁锅他们预先在家里用猪皮和荤油开过锅,形成了油膜后只要烧得够热,半点不粘锅。
贴进去五个馅饼很快熟了一面,霍凌拿起一把长柄的木铲子,利落地挨个翻过。
那隔壁卖炊帚的,大概是因为自己能白得两个饼的缘故,在旁很是捧场。
“瞧瞧瞧瞧,这卖相一看就好吃!”
颜祺包新的时,他同样高声道:“你家是真舍得放馅嘞,不似有些人卖包子饼子,全是面疙瘩,说是荤的,吃到手指头都吃不着肉!”
这话一出,好些人都笑起来,有那吃过亏的帮腔道:“是了是了!这做吃食生意的,不实在怎么行!”
也有人提起那秃头老汉卖的面疙瘩饼,说能直接当馒头啃,可见上当的人属实不少。
如此倒确引了过路人问价,得知素馅饼卖五文一个,看着皮薄馅大,饼皮油滋滋的,还算公道。
尤其是这素三鲜馅料里最值钱的就是木耳,有些人卖这味料,不舍得花钱,用的都是陈木耳碎木耳。
可他们见这做饼的小哥儿是赶山客家的夫郎,就知不说别的,这家用的木耳肯定是不差。
凑上来问的四五人里,有一个当是出门太早,这会子饿得厉害,掏钱道:“给我拿两个。”
后面人得知第一锅五个里有四个已许出去了,再想买多的就得等下锅,也有人因此着急起来,把最后一个也买了。
很快五个饼都能出锅,霍凌掏出事先买好的油纸,先拣出两个一裹,递给隔壁摊的汉子。
“兄弟,给你的,拿去吃。”
汉子眉开眼笑,烫得“嘶嘶哈哈”的,却愣是小心吹着,咬下第一口,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只听他果断道:“别说,味儿是真不错!”
一句话给那掏钱买饼的人也说出期待来,迫不及待地拿到了自己买的两个饼,也不走远,在旁边站着就开吃。
这饼皮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是有点脆的,一口咬下去汤汁烫嘴,同时却也尝到了馅料的咸鲜。
他从中品出点意思,举着咬出口子的馅饼晾了一会儿,再吃时已经不太烫嘴,于是一不小心就把两个全吃完了。
第49章 秋收麦(小修) 五文钱一个馅饼,第一……
五文钱一个馅饼, 第一次摆摊卖出了四十个,其实后面还能再卖十几个的,只是面和馅都用完了。
大集上的吃食生意果然好做, 因很多人许久进城一次, 不为特地买什么东西, 单是为了在集上逛逛,吃点自家做不出的吃食打打牙祭。
像这五文一个的素馅饼, 好吃还顶饱,说是素馅的,里面也还放了鸡蛋,比买别的东西要划算。
有些俭省的, 一家三口只买上一个,大人咬上一口就算是尝过了, 余下的都给孩子。
再说那鲜灵芝和生晒的天麻,一并早早没了, 天麻共五串, 两串卖给了镇上药铺,三串予了上次来买灵芝的廖老板。
闲聊时听他说起,自己已经收了几大麻袋的山货。
“等过了这月就该往回走, 我手里还有些银钱,且再等等,好收些榛蘑和松蘑。”
蘑菇这东西其实开春后山林里零星就有了, 只是大片冒出要等入秋,尤其是这两样白龙山最有名的山蘑, 即榛蘑、松蘑,定是要等到七八月里的。
其余山里的蘑菇,别处也有, 一旦入了关,相较而言就不那么稀少值钱。
霍凌给他包了两个馅饼,对方道过谢,复闲聊几句,互通了名姓,原来此人叫廖德海。
他得知颜祺的老家在何处,想了想道:“我来时没路过,回去时倒是会从那处走,你在那边可还有亲戚要捎带书信或是东西的,说不准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能说出这种话,可见此人颇为厚道。
廖德海反复强调自己不是假客气。
“我也不是头一遭帮人干这事,实在是就这么个性子,多少人一辈子在老家,出一趟远门不容易,而我走南闯北的,能帮一把是一把。人在外,还是要多结善因少结仇。”
但颜祺摇摇头道:“家里已没人了,都出来了,活着的也不知散去了哪里。”
“可惜了。”廖德海陪着叹了几口气。
不过颜祺还是惦念家乡的,犹豫半晌,等人都要走了,他鼓起勇气道:“廖大哥,您要是明年再出关来这里进货,路过我老家,能帮我带一捧土么?不挑是何处的,只要是土就行。”
“这有何难,举手之劳罢了,只是你要土做什么?”
廖德海不禁问。
托人办事,总不好说不明白,颜祺看了一眼霍凌,得了汉子认可的眼神,他抿了抿唇道:“说来不怕廖大哥笑话,我是想给我爹娘在关外立个坟,逢了日子也能有个地方磕头烧纸,想当初离乡时,他们还曾想着多年后能回乡的,将老家的土埋进去,也算是个念想。”
颜祺想给爹娘建坟的事霍凌是知道的,他们还在集上花了十个钱,找风水先生打听过,若是什么物件都没有能不能建坟,对方说可以,顺带帮他们掐算了个日子,还说到时候点穴安坟时记得寻他去。
说实话,逝者已矣,空坟一座,无非只是给活着的人留个安慰,颜祺也曾想过如此做应不应该,霍凌却说想做就做。
“你是他们的孩子,城隍庙里的道长不是说过,你在哪里祭拜都是有用的,再说也不是真的没有东西,你不是还有一套你娘缝的衣裳,用的是你爹旧衣服拆的料子,不如就把那套衣裳埋了。”
转到今日,他见了廖德海,又抑制不住地说出了心里话。
廖德海感念他的孝心,承诺道:“你放心,我年年都跑关外,到时定会给你带来。”
霍凌要拿银钱谢他,廖德海直摆手。
“都说了,我这是结善因,谈钱就俗了。”
要请他吃饭,也推说不去。
“我这馅饼刚下肚,还顶着呢,不过滋味确实不错,等我返程时,过来多买些,到时天冷了,也够吃个两三日不坏。”
颜祺立刻道:“大哥返程的路菜包在我身上,我没别的本事,做些干粮还是拿得出手的。”
不得不说,这一条着实打动了廖德海,人在行路途中,最愁的就是吃喝二字,许多开在官道旁的茶水铺皆是漫天要价的,一个糙馒头都敢要五文钱,粗茶里飘的都是碎茶梗子,淡的没有什么茶叶味了,灌一壶张口就是三文,无非是赌你不吃就得继续饿着肚子赶百里路。
霍凌也帮颜祺道:“廖大哥高义,却又不收报酬,教人如何心安,总需容我们尽尽心意。”
至此廖德海总算点了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成想今日里因缘际会,去了一桩大心事,此外灵芝和天麻卖的钱暂不论,馅饼也是有实打实二钱银的。
颜祺弯着眸子,坐在摊子后和霍凌摆着手指算账,小声嘀咕。
“一个馅饼卖五文,咱们能赚一文钱,入了冬若是天天来摆摊,一天能卖四五十个,一个月下来纯利也有一两多。”
他畅想道:“不算纯利,只算进账的铜子,可就更多了,到时说不定能用卖馅饼的钱买牲口。”
一头壮牛现今能卖二十几两,要是买小牛犊慢慢养起,十五六两就够。
只是关外冬日太长,小牛犊过冬容易生病,要是养死了十几两可就打水漂了,故而大多数第一次买牲口的人还是宁可多掏点钱买壮牛,带回家就能拉车耕田。
霍凌却想赶在秋收后入冬前就把牲口买了,“秋收后耕牛的价钱能略降些,毕竟冬日靠干草喂牲口多麻烦,那些个牲口行也不傻,只想尽可能多的出手,省下干草喂牛犊。”
而秋收前,便是最近这一个月,耕牛的价钱无疑是最高的,只要不是急着用的,没人会赶在这时候买牛。
“等到明年,又要避开春耕秋收才有好价,反倒不划算。”
他同颜祺道:“而且咱们买了牛,不只是耕地,而是时常能用上的,到时咱们就能赶牛拉车来卖馅饼,”
颜祺被霍凌说服,需知家里不是没有存银,既是有,那肯定要趁便宜的时候买。
“这么说的话,卖馅饼的钱还是攒着,我把两份钱分开放,以后买做馅饼用的面和木炭,或是去村里别家收韭菜和鸡蛋,就都从这里面出。”
这样也好算账,不然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赚钱,到了年根上全是糊涂账。
山货是没本钱的,馅饼却有,要是不算清楚,到时明明赔钱了还傻呵呵地干着,那就真的闹笑话。
——
馅饼开张告捷,但这门生意目前还只是“添头”,因此只卖了一日,第二日霍凌和颜祺就没再去了,而是留在家里帮着收麦。
秋收是头等大事,有时晚上一两日,一场雨浇下来一年都白干。
关外麦子到了成熟季,苞米和高粱还需再等一个月,今年叶素萍不能下地,留在家里做饭,下地的只有霍家兄弟俩和颜祺。
幸而颜祺也是做农活的熟手,抄起镰刀割麦子,熟练得很。
五亩地里只有两亩是麦子,三个人里两个青壮汉子,只需一天就收完了,午间叶素萍来送饭,做的是炸酱面,几人加在一起吃了足足一桶的面条。
吃完后犯了困,拿草帽盖脸,在树荫下打个盹。
以往颜祺对秋收的记忆都是又晒又热,白龙山下却不同,入秋以后风已没了热度,哪怕是正午时分,在阴凉地里躺着只觉凉爽。
扎成捆的麦子由霍凌和霍峰轮流用车推去碾场脱粒,再将麦粒运回家,在房前屋后摊晒。
麦粒金黄,捧起来有些扎手,可没有一个庄稼人看见收成后不高兴。
只是想到家里即将再次添丁,这五亩地愈发显得不够用。
兄弟俩合计一番,都觉这事不能再拖。
霍凌道:“不如先给老周叔打个招呼,让他帮着留意,看看村里谁家想卖地,到时提前知会咱们。”
村里各家的田地都在村长手里的册子上有所登记,想要买卖必要经过村长的手,所以要买地,就得第一个告诉村长周成祖。
两家相熟,这事倒是不难,霍凌连打算送给周成祖的天麻都一早准备好了。
因村长媳妇陈氏有个头晕的毛病,常年吃着天麻,都是霍凌年年秋日里去送的。
毕竟他和霍峰两兄弟没了爹娘的那几年,周家没少帮着照应。
霍峰本还迟疑着,因银钱不太凑手,霍凌得知后道:“便是现在不凑手,过个秋天也够了,说不准今年咱们兄弟俩走大运,能见着棒槌。”
又道:“真有合适田地,错过了下次不知要等几年,便是我先替你垫上,也是定要买下的。”
霍峰明了这个道理,下山村本就不大,开垦出的良田都是有固定数目的,除非你想硬着头皮去垦荒,不然只能等。
他默然半晌道:“就算是买也是秋后了,总没有人秋收时卖地,按你说的,今年秋天我跟着你进山卖卖力,看能不能挣出两亩地的银钱。”
霍凌知道大哥轻易不会要自己的钱,便也没多提,反正真到那份上,他总有办法让大哥答应。
“今年大嫂不上山,那就是你我和小祺三人。”
按着挖棒槌去单回双的规矩,人是不多不少的。
当然,有棒槌是意外之喜,就算是没有,光打松子也能打个上百斤。
从秋收里回过劲,趁收秋税的还没上门,霍峰开始收拾行李,打算跟着小弟夫夫两个进白龙山。
只是进山前一日,林长岁和肖明明两人提着东西登门了。
第50章 齐进山 颜祺在山下的日子不多,但只要……
颜祺在山下的日子不多, 但只要是下了山,总要和肖明明见一面说说话的,有时是他去林家, 有时是肖明明过来, 但林长岁很少一起。
今朝见两人一起来, 手里还提着东西,就知不是寻常串门子。
因这是霍凌和颜祺的客, 霍峰和叶素萍打过招呼就牵着霍英进屋了,待把两人招待上炕,摆上茶水和洗好的山茄果,就见林长岁搓着手, 局促地说明来意。
只是他越是紧张,说话就越是磕绊, 肖明明纵是个腼腆性子,不算多能言善道, 这会儿也不得不替他周全, 时而插几句话。
于是听了半晌,霍凌总算明白意思。
他给林长岁添些茶水,放下茶壶道:“这么说, 今年秋天你想跟着我进山赶山?”
林长岁点了点头,惭愧道:“知,知道赶山……山人有自己的, 规矩,轻……轻易不, 不能带人进去。”
但他上有老母,身子骨不说多硬朗,现今又娶了亲, 没有旁的能靠得住的亲戚帮衬,不趁现在多赚些家底,以后和肖明明生了孩子,日子必定更难。
要说这白龙山附近来钱最快的路子,定是赶山无疑,只是他没学过赶山的本事,要想进深山,便要拜个“把头”,请人带自己进去,卖山货的银钱也要同把头分。
当然把头也不是什么人都要,不然带进去后还不够拖后腿的。
他也知晓,霍凌这人独来独往惯了,过去曾有人请他当“把头”,也教他全给推拒,这回自己厚着脸皮来求人,全靠夫郎与颜祺的几分交情。
颜祺在旁没有插嘴,这事不是他能做主的,就如霍凌之前所说,带人进山不是开玩笑,需慎之又慎。
若是几个赶山客结伴进山挖参也就算了,林长岁虽说有力气有胆识,也曾跟着去山腰小院送过东西,到底没真的在深山中行走过。
深山与山脚下,全然是两个世界。
而霍凌也在细想这桩事的成与不成。
两家将来定是常来常往的,交情定不是只这一辈人,下一辈的孩子也会继续,帮衬林家一把未尝不可。
对他而言,带生手上山的确是麻烦,不过林长岁这人他不讨厌,对方是少说多做的性子。
帮衬这事,要紧是看帮衬的人能不能扶得起,林长岁和肖明明夫夫二人,恰是能扶得起的那种。
林长岁的力气他也是见识过的,一起进山,也算是多个帮手。
颜祺一直注意着霍凌的神情,直到对方微一转眸看来,他心下明白这事是成了。
果然接下来就听霍凌道:“可以。”
林长岁像是不相信霍凌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答应了,“真,真的?”
霍凌笑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又不是多难的事。”
“谢谢,谢谢兄弟!”
林长岁高兴地红了脸,拉着肖明明连声道谢。
只是话说到此,又多了个新的问题,颜祺暗自点了点人头,向霍凌道:“可这么算,就是四人进山了。”
去单回双的规矩听着死板,可这是赶山客代代相传,绝不会破例的,一时林长岁和肖明明又紧张起来。
霍凌在两人之间看了一眼,提议道:“这有何难,不如明哥儿也跟着去,还能和小祺做个伴儿。”
“我也能去?”
肖明明惊讶地抬眼看来,颜祺也跟着有些激动,他挎上肖明明的胳膊道:“我都能去,你为何不能。”
肖明明犹豫道:“只是若我也去了,家里就剩娘一个人了。”
林母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但要说病得多厉害,倒是也没有,只是每日需煎上两副药喝着,前几日秋收还下地做活了。
因而林长岁道:“咱们回……回家跟,跟娘说一声,娘……当是,不,不会拦着。”
他认真问夫郎,“你,想不想去?”
肖明明没多犹豫,用力点头道:“想去。”
一来多一个人,就能多采些山货下来卖钱,二来他也早就想进山看看颜祺在山里住的小院是什么模样。
两个哥儿素日在一起,可没少说起山中事。
“那就这么定了,只是时间上赶些,明日一早就要走,长岁兄弟,明哥儿,你们两个还是先回家跟婶子说一声,商量商量,若是能定下,就再给我递个信。”
一听进了山就是十几日,肖明明问颜祺都要备些什么,“我带两身衣裳,再做一些干粮。”
颜祺道:“只带衣裳和几样日用,再带个喝水用的水囊,旁的都不用带,山上有米有面,有肉有菜,想吃的话直接做就是,不必费劲背干粮。”
又说来得及的话,最好去麻儿村找马胡子,多买些驱虫的药粉。
一一记下后两人告辞离开,带来的东西本要让他们带回去的,拉扯半天硬是给留下。
等人走后,颜祺掀开篮子看了看,见是六个大鹅蛋,还有一大块红糖发糕。
林家没有养鹅,这鹅蛋该是从别家买来的,鹅两三天甚至三四天才下一个蛋,个头又大,价钱比鸡蛋和鸭蛋都贵得多。
这几个鹅蛋还是生的,不过壳子都擦得很干净,周围还填了干草。
红糖发糕是单独放的,上面盖了块干净棉布,闻着一股子香甜气,林家能拿出这些东西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就说这红糖,也是林长岁特地去镇上买来给肖明明补身子用的,一共没几块,每次熬红糖水就敲下来一点,做发糕却是舍得放。
两人放好东西,回了屋后,霍凌听颜祺道:“我本还以为你不会答应林大哥。”
霍凌顺手捏了两个山茄子果吃,嚼了嚼咽下道:“要是换了别人,我定是不答应,怎么说也没用,但长岁这人,进了山不是会添乱的。”
又冲小哥儿轻挑眉梢,浅笑道:“往后十来日有明哥儿在山里陪你,高不高兴?”
“高兴。”
颜祺实话实说,挨着霍凌坐下,“那会儿我都没想到让明哥儿进山,只当你还会再去别处寻个人来。”
“别处也没有信得过的熟人,在山中不遇险是最好,若是遇到个什么事,就需保证身后的是人不是鬼。”
过去也不是没有一道进山赶山,结果遭了坑害的人,有的人是进去前就挟着私怨,心术不正,有的人纯属是自私自利,熊瞎子来了恨不得扯同行之人挡在面前,才不管对方死活。
霍凌从小在山里长大,这等故事听得多了。
他爹常说人心难测,也养成了霍凌喜山不喜人,喜静不喜闹的性子。
霍峰一听林长岁夫夫两个也要跟着上山,也欢喜道:“这样好,人多了热闹。”
他是最怕冷清的人,住在山里听见狼嚎后背都发毛。
徒留叶素萍艳羡道:“不说今年,往后两三年我怕是都进不得山了。”
说罢有些犯馋道:“你们记得多捉些蝲蛄回来,咱做个蝲蛄豆腐吃。”
霍峰安慰媳妇道:“哪至于两三年进不得,等断了奶,大不了我在家看孩子,你跟着老二和老二夫郎去。”
叶素萍笑道:“哪有当娘的把孩子扔在家里,自己出去的。”
“当爹的能,那当娘的也能。”
他拍拍胸脯道:“我也就是没奶,不然你出了月子就能出门。”
颜祺本在背对着霍峰站着喝水,听到这句话,一口水全都喷了出来。
霍凌一边笑一边帮他顺背,叶素萍又羞又恼又忍不住笑,捶了霍峰两拳头。
“成日浑说什么呢!”
能把怀了身子的媳妇逗乐,就是霍峰的一大成就。
霍英追着两只狗进门,见大人们都在笑,好奇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奈何霍峰刚刚说的话不好对孩子说,于是霍凌他们都笑而不语,把霍英急得要命,挨个缠着他们问,最后被缠得没办法,只得说是听了个笑话。
霍英人小鬼大,直觉爹娘和叔婶有事情瞒着自己,撅起的嘴巴能挂油壶,还是颜祺领着她去吃了块红糖发糕才哄好。
却说林家那头。
林母听闻霍凌答应了带林长岁与肖明明两人进山,直说霍家仁义。
在得知肖明明担忧他走了没人照顾自己时,开口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尚且能下地割麦,怎么就不能自己在家住上十几日,从前你没过门的时候,长岁有时去镇上做工,也是好多日不回的。”
她告知儿夫郎,只管跟着林长岁去,只是要记得两件事。
“进了山,咱一不贪多,二不添乱,都说山里值钱东西多,可也别被迷了眼,跟紧了人家二小子,人家说什么,咱就做什么。”
说罢又张罗给他俩装包袱,“衣裳鞋袜都带两身,还有新打的草鞋也额外装一双,山路难行,到时爬上爬下的,万一鞋穿坏了,还有的换。”
有娘亲和夫郎在家收拾,林长岁干脆装了点钱,赶紧去麻儿村买药粉。
这时节山里蛇虫还多着,草爬子也不见少,他知夫郎怕虫,预备捡着那好用的蛇药与虫药,皆多买些,哪怕进山用不完,留作日后家用也可。
这般紧锣密鼓的一下午过去,次日辰时,五人身披晨露,带着大个儿和黄芽儿两只狗,一头扎进白龙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