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南瓜粉蒸肉
当然要进。
晏臻大步跨过拱门, 这里居然还有一个房间,大概曾是别墅顶端视野最佳的观景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含着半山的辽阔海景, 此刻天已黑尽了,只能模糊看见一条泛白的海岸线。
屋顶的中央空调无声地维持着恒温, 替换着新风,但空气里仍然透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 和昨夜安老板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整个房间空旷得近乎冷清,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除了一座半人高的三足青铜炉,另外, 就只有地面铺着的一张巨大的、手工编织的浅草色蒲团了。
一进到这个房间里, 安老板身上白色的厨师服瞬间化作了宽松长袍, 他在蒲团中央盘膝坐下,单手支在膝盖上撑着下巴, 懒懒的望过来——刚还烟火气十足的琥珀色瞳仁里,似乎立刻就没了人味儿。
“簌簌簌”
身后勒杜鹃开出的拱门合上了。
晏臻静静的站着, 任由对方上下打量。
但他的内心当然不像表面上那样的平静。
心跳已渐渐开始加速, 后颈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牵累着头皮有些微微发麻。
他的感官像雷达一样全功率的开启,敏感的捕捉着环境里任何一丝的变化,无数的念头疯涌, 以至于大脑超负荷的运转着。
可无论他遮掩得有多好, 那份紧张在安斯年眼里简直一览无余。
是加速的心跳、加重的呼吸,是插在兜里握得死紧的右手,还有,小半截手腕上的青筋再显眼不过。
安斯年放下手臂坐直了, 指尖微动,丹炉升起了袅袅轻烟,淡淡的草木香气能让人感觉情绪舒缓些,“坐下吧,先说说看,退役是因为身体原因么?现在靠什么生活?如果传了你金系功法,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这算面试?
好处?要给到什么好处才能拿到这份修士的offer……
晏臻学着安老板的姿势,慢慢的盘腿坐在地砖上,心想还好住进来这些日子,左腿一天比一天利索了,半点没露出窘态。
他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退役确实是因为身体状况不允许,也有心理原因吧,被动退的。现在主要四处旅游,写写小说,但要说靠码字维持生活的话,倒也谈不上,我的经济状况还算不错,如果你需要用钱的话,尽管开口。”
停了一下,他加重了语气补充:“其他的好处我暂时想不到,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直接说出来,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
安斯年不置可否,又问:“你身上那么多的伤,都是因为工作的原因造成的?看来不是普通的警察……”
“嗯”
晏臻克制着回了一个字,之前工作的事,他不想说太多,个人情况倒是很想交代一下,可惜眼前的场面好像不太合适。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安斯年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关于功法的传授,他已经考虑一整天了,对一个佛系干饭人来说,这就已经算破天荒纠结的程度。
主要是理智和他的道心在博弈。
理智告诉他,现实世界是冰冷的,传授功法的后果太不可控,风险太大,尤其对方还是木系的克星——金系修士,一旦所托非人,不堪设想。
可他的道心却又说,万法自然,一切需随缘,对方是他回到地球后第一个见到的有灵根的人,而且就在他眼皮底下自我觉醒了,当然视为有缘。
就这头顶三个旋的,觉醒当晚就把自己耗空的倔强性子,如果不教导正确的修行方法,再让对方这么胡来下去,金系的灵气那么霸烈,折腾到走火入魔还算轻,重了怕是连小命儿都没了。
更何况,那一身的伤都是为国为民造成的,他的一念之间举手之劳,对方就能强身健体,少很多的痛苦,为什么不能顺应天意,成就了这份善缘?
安斯年看向盘坐在对面的晏臻,看着他之前死气沉沉仿佛黑海一般的眸子,现在像是重燃了火光那样的亮,道心终于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缓缓说,“我可以传你入门的基础法诀,但是金系的神通我不会,一切只能靠你自己将来去摸索。”
晏臻闻言,长长出了口气,可也没敢立刻就放松,反问:
“代价呢?”
这个安斯年真没想好,刚才那句‘好处’也就是随口说说,他也不觉得有任何代价可以与仙缘等值。
他随口道:“反正你时间也挺自由的,在我这儿的时候,能帮点忙就尽量帮吧,以后客人多了,我在厨房忙不过来,前台你就照看一下。”
顿了顿,接着提醒:“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据我所知,地球上其他的地方暂时还感应不到灵气,一旦开始修炼了,在这儿一住就不是一两个月的事了……房租得照付,我也不会给工钱的。”
话音落,晏臻立刻从兜里掏出手机一顿操作。
“叮”
安斯年的手机响起清脆的提示音,拿出来一看,V信到账二十万,备注写着‘房费’。
“限额了,十年总计七百三十二万,剩下的我每天给你转一笔。”
晏臻其实想给一百年一千年的,但局势还没明朗,连对方的性向都还不清楚,只能暂时隐忍。
要是之前他不是那么冷静的一天变三天,三天变一月的逐步试探,而是太急切暴露目标的话,安老板还能这么没有防备的就显露真身么?
这钱,转得可真是正中下怀。
对方这么爽快,安斯年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心想倒也不用这么实诚……民宿的租约也才五年啊。
事已至此,那就废话少提,教学之前得他先做个批判:“像昨晚那样肆意操控金属是不可取的,不是说你做不到,而是金系修行的特质,应该是藏于己身,而不是锋芒毕露,取的是坚忍不摇,百炼成韧的意境,非必要的时候,最好不要随意借用外力……”
“……刚才传授的功法名‘敛金诀’,走的是‘金身养命’的路子,晨昏各一刻钟站‘沉金桩’,专注于引金入微、固本培元,对你最大的益处就是能劳损自愈、延长寿数,等站桩的火候到了,你就可以达到炼气一层,内观行气……”
晏臻:“内观行气是指金色的丝线状气体么?看见了,正从我小腿的地方在往上面游。”
“嗯?你已经可以内视了?”
这么快?
安斯年当初用了三天,已经算是天才中的天才,眼前这家伙,五分钟有没有?
这就炼气一层了?
而且在灵气密度这么低的地方……
他有点小小的受刺激。
“……那就先这么练着吧,什么时候那丝气感到了大腿的位置,那就是炼气二层,一般人也就一个月左右吧。”
其实就算是天灵根,从炼气一层到二层也得差不多三个月,安斯年故意说短了些,免得对方速度太快,到时候生了骄傲之心怠慢了修行。
教完了功法把人打发了,他难得静下心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境界问题。
身体里的灵力还是气态的,丝毫没有向液态转化的趋势,可晏臻超乎寻常的进展速度也提醒了他,这里是地球,并不是九嶷。
也许,不能完全以那边的常态来度量?
稍回忆一下,除了气态与液态的区别,筑基修士与炼气修士相比,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优势,那就是可以御剑飞行了。
炼气期其实也可以,只不过身体内灵气储量不多,飞不高又飞不远,九嶷大陆的炼器术也很发达的,能够飞行的法器不要太多,一两块灵石就能解决驱动的问题,没人会把珍贵的灵气用在赶路上。
刚回来那几天,安斯年其实也动过念头要试试飞行,只不过城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他还不想自找麻烦。到了鹿角港,一直忙活着民宿开业的事儿,倒把这一茬给忘了。
可是御剑飞行得先有剑,他又不会炼器,怎么搞?
网上买一把先试试?
可是凡铁能承受住灵力被他的神识烙印么?
不管了,反正没几个钱,试试就先试试吧。
这个晚上,有人逛着某宝,试图寻找心仪的大宝剑;有人初得修炼法门,辗转难以入睡,月光下不停练习,试图更快的追赶境界;有人盘坐在大门口,抱着海碗入定,神识都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还有的人,对着卫星发回的台风路径图,百思不得其解,双眼熬到了通红。
‘河狸’在鹿角港登陆时突然尥蹶子的事儿,S市气象局的小赵是最先发现并提出质疑的。
作为一个卫星数据接收处理工程师,他见过中途跳票的台风太多太多了,可没有哪一个像‘河狸’一样,拐弯拐得那么急又那么的突兀。
向卫星发送核实的请求后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当时所有的原始数据及风暴形成的图包,一帧帧看下来,直到看见一把剑似的光芒直直捅在台风眼里……
“卧槽,这TM什么玩意儿?”
当时的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卫星抽风了?黑客攻击?恶作剧P图?还是AI成了精?
在排除自身和设备硬件问题后,小赵的脑子里仍然一片混乱,各种超自然、外星文明、秘密武器的猜测不停冒了出来,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启动了标准的复核流程。
半个钟头前,他终于收齐了风云系、葵花系、GOES系三大气象卫星在同一时间、同一区域的观测数据——没有算法错误,也没有人为干预,‘河狸’确确实实是被那把‘光剑’捅跑的。
他怀着对未知的敬畏与震撼,拨通了局长的视频电话……-
第二天上午,安斯年正在厨房准备午饭,他打算做个南瓜粉蒸肉尝尝,门外有发动机的声音传来,晏臻买的套刀到货了。
大大小小十几个包裹,被牢牢捆在摩托车后座上,稳妥的送到了民宿门口。
晏臻去了门口签收,安斯年想起那几株薄荷的订单,走出去和送快递的搭话:“我也有点东西要寄,另外麻烦问一下,要寄多少件,你才会上门来收?我这儿跑一趟可不太容易。”
穿着‘顺风’制服的快递员,是个二十多岁皮肤黝黑的小伙子,顶着一头利落的圆寸,闻言看向说话的人……他忽然一呆,然后猛地挪开了视线。
可没到两秒钟,眼神不自觉又瞄了过来,似乎想确定一下刚才是不是花了眼。
晏臻的签字笔顿住了,顺着他的眼风隐蔽的瞄了一下,那把腰,怎么能那么细……
安斯年莫名其妙低头的看了看,白色短袖的厨师服,黑色的围裙绕了两圈在腰上束得好好的,没什么不对啊?
抬眼再看,快递小哥有些呆愣,好半天才咳了一下,发出了声音:“……还……还好,不算太远,你只要是发顺风的,我都来。”
一件也肯来啊?
那服务确实挺周到的。
安斯年没想那么多,掏出手机问:“好,直接用APP下单就行?”
快递小哥没敢再盯着人看了,掏出手机亮了二维码,“都可以,但如果你要经常寄件,加我微信沟通会方便点。”
也行吧。
“贵姓啊?”扫完码,点开备注,安老板问道。
“我姓苏,到达的达,苏达。”
“苏达?好名字。”安斯年赞了一声,苏达≈速达,听名字就觉得该在这行大有作为的人。然后他自报家门:“我姓安,是这家民宿的老板。”
也许这声赞给了些勇气,苏达的视线落在安老板的脸上,吞吞吐吐的说:“小安老板,以后有事儿招呼我就行,我今年二十二岁,职业大学毕业就出来工作了,平时除了打打球没什么爱好,时间挺多的,嗯……还是个单身。”
晏臻走到两人中间,把签过的快递单子递过去,淡淡说道:“那挺好的,我也爱打球,就是最近被安老板家的小宝贝缠的没工夫玩,什么时候约一场吧。”
“小宝贝?安老板……已经结婚了?”苏达一脸惊诧,饶过面前男人的脑袋,疑惑的看向后面那位唇红齿白的小帅哥……明明看上去二十都不到的样子啊。
“嗯,小宝贝四岁了,正是皮的时候,我们还给他起了个小名儿,叫做陈皮。”晏臻张嘴就来。
安斯年“……”
这么溜?感情撒谎和毒舌都是他的天赋技能,可以瞬发的?
噎了一下,可到底没有开口揭穿。
已自觉代入打工仔兼追求者预备役的晏臻,帮着老板把五株薄荷打包发了货,打发走仍然频频回首的快递小哥,眼神在屋檐下的老道士身上扫过一圈。
这人的姿势一点没变,只是晨露沾湿了他的道士发髻,长眉也湿漉漉的耷拉着,看上去有些狼狈。
“他坐那儿快一天了,没事儿吧?”
安斯年顺着看了一眼,“确实,好好的一碗饭菜,就这么浪费了,怎么不先吃完了再打坐啊……”
我是这个意思么?晏臻心里想。
他是担心人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了,万一出点事儿那就不好了,没料到安老板眼里吃饭的事情大过了天。
于是换了个问法:“他也是在修真?和你教我的方法有什么差别么?我感觉我坐不了那么久,昨晚上运行法诀最多也就两个钟头,后面就转不下去了。”
安斯年琢磨了一下,答说:“道家流传快两千年了,肯定有他们独特的修行法门,我了解的不多,没法判定差异与优劣,猜得没错的话,他是在顿悟,这种机缘可遇不可求,一旦被干扰了,再想进入那种状态可就难了。”
转回头,晏臻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关切,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怜惜老弱,不由就多说了两句:“放心吧,我能随时感应到他的体征,只是代谢比平时慢了点,没什么大问题。”安抚完了,话锋再一转:“倒是你,刚才和苏达胡说八道什么?我好端端的单身贵族,结的什么婚?”
“……你没发现,他想勾搭你?而且,他是个男的。”晏臻发出疑问,投过来的视线却很有些晦涩不明。
男的怎么了,喜欢的就是男的啊,虽然不至于对那快递小哥有什么想法,但也不能信口雌黄坏他行情吧?万一真的有缘呢?
安斯年张了张嘴,却发现反驳的话有点不好出口,那不就等于自爆么……干脆放弃了,“我去忙了,下午有客人要来,要准备的东西挺多的。”扭头就回了屋里。
“电动自行车我用一下,下趟山。”晏臻喊道。
安斯年头都懒得回,随便朝身后挥挥手,示意他自便。
今天已经是周六了,曾凯介绍的那位姓刘的客人晚饭前就会到达,还有冯乐乐和她未来的婆婆,等人齐了,二楼除了一个单间,那就算是全部客满了,晚上有八个人要吃饭,这还是民宿开张以来人数最多的一天。
要是搁在外面普通的宴席,八个人至少得八菜一汤吧,包含两三个冷盘,另外还得添一道饭后甜点。
安斯年不想搞那么复杂,他感觉六个菜就够够的,四荤两素,分量比正常的多上一倍就行。
冰箱里还有之前蒸好的梅菜扣肉,能够算一道,考虑到那两个脾胃弱的,蟹粉狮子头酥烂易消化,也可以算一道,剩下的,做个微辣的宫保鸡丁,再整两条重口点的青花椒烤鱼。
人多以后就可能会这样,毕竟众口难调,得多几种口味供人选择。
计划晚上的菜单子,不过是几个念头的事儿,手里面还是得先把中午这顿对付了。
南瓜粉蒸肉。
这菜的做法其实挺省心的,腌好、拌好,上锅蒸就行,无非就是选材考究点而已。
南瓜要选粉质好的老南瓜,比如蜜本南瓜和板栗南瓜,甜度高,蒸后不容易塌陷,能很好的托住肉和粉,成品的卖相就好。
蒸肉的米粉市面上有得卖,品牌和口味繁多,但显然是自己炒制的更新鲜、口感更佳,糯米和粳米混合炒香后用破壁机打碎了,调和五香粉和南乳汁就行,喜欢咸甜微辣口的还可以加入郫县豆瓣酱,更具风味。
蒸好后上桌之前,还可以撒上少许葱花或香菜碎,增色添香;金灿灿的南瓜,红亮的米粉肉层层叠叠,搭配起来色泽极其的诱人。口感则是咸甜适中、软糯浓香,一大勺放进嘴里,嚼起来特别有满足感。
最后再搭配上一锅清淡的菌菇汤。
可惜这么好吃的菜,有的人却没口福。
晏臻下山没多久,就发来信息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不需要等他。
安斯年随手回了个‘好’字,心里对这种自觉报备的作风还是挺认可的,免得他做饭的时候拿不准分量。于是他爽快的决定,今晚的甜品就做陈皮红豆沙了。
据他观察,晏警官和他有个共同的爱好,都挺喜欢红豆做的甜食,算是奖励吧。
吃过午饭休息了没多久,安斯年回房间找出个发箍戴上,开始忙活晚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五点来钟的时候,他遥遥听见一阵低沉、浑厚的发动机轰鸣,正在由远而近。
他还以为是客人到了,连忙抽出手到门口迎接。
半分钟后,一辆庞然大物映入眼帘。
最先让人注意的,是两只巨大而又粗矿、泥泞未干的越野轮胎,碾过路面时,甚至能让山道上的碎石微微震颤。
开得近了,会发现这是一辆重型皮卡,漆面是哑光深邃的枪灰色,像已经冷却的火山岩,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沉甸甸的存在感,车后方的货斗里,他的小电鸡被牢牢固定着。
车子在门口缓缓停稳,驾驶室的车门被推开,一只眼熟的咖啡色马丁靴稳稳踩在了地上,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跃而出。
晏臻不知去哪儿换了身装束,黑色的棒球帽配着一身的水洗牛仔,宽面的皮质腰带规规矩矩系着紧窄的腰线,衬得肩线异常的宽阔平直,衬衫的袖子随意卷到了肘部,露出线条分明、带着些明显创痕的小臂。
这人走到后方的货斗处,解索、轻轻一举,把小电鸡卸下来摆回原来的位置。
转身关上货斗门,发出沉闷厚重的“砰”一声,然后微微侧头看了过来。
夕阳的暖光正好打在完好无损的那一侧脸上,眉骨深邃、棱角分明,帽檐下露出的眼神异常的沉静,像是刚刚归鞘的刀,遮掩了锋芒,却自带一种因强大掌控力而散发出的笃定气场。
晏臻就这样随意的站在那台庞然大物旁边,身高和气场却完全没被压制,反而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与平衡。
是车子的原因么?
就这一眼,安斯年心中关于他消瘦虚弱的那个印象,居然变成了‘力量感’!
和肌肉发达与否无关,是一种冷峻、从容的硬朗气质带出的力量感,充满了让人荷尔蒙飙升的野性美。
“顶配版‘猛犸象’,不错吧?”晏臻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裤腿上一处灰渍,“我觉得老板你现在最缺的不是前台,是司机。”
“啊?”安斯年微微张着嘴,反应稍有点迟钝。
晏臻走前两步,摘下帽子扒了下头发,随口说:“老板,我请求带车上岗。”
面前的人半天没反应,只是低声呢喃:“……太帅了!”
晏臻眼里闪出些亮光,还没来得及谦虚,就见安斯年窜了两步,一下子就饶过他到了猛犸象跟前,抚摸着那筋肉感十足的高耸引擎盖,叹息:“太帅了!你怎么能这么帅?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开小电鸡?哎……太帅了……这颜色、这竞技杠……”
“……”
晏臻哼笑了一声,视线在安老板头顶的发箍上停了一会儿,问:“要试试么?跑一圈?”
倒是很想啊,太想了,三百二十三岁的男人心里也还是住着个小男孩,安斯年这会儿被这大家伙迷得找不到北。
可他不光没驾照,才学会些理论连方向盘都没怎么摸过,就被动强制遗忘了三百年,他可没半点信心能驾驭这台猛兽。
但又不想跟某人示弱,恋恋不舍的摸了摸车标,安斯年这才一脸惊醒的模样,使出了汤遁之术:“啊,锅里还煲着汤!差点忘了……”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屋。
等时间到了六点半,晚饭已经七七八八的时候,两台私家车前后脚的上了半山腰,刘先生带着他的表弟开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冯乐乐用曾凯的尼桑载着她未来的婆婆。
安斯年到大门口接人,就见下了车的几人正对着花海惊叹,他盯着拿着手机疯狂咔嚓那位,惊讶出声:“糯米滋?”
那个白面馒头一样的胖小伙转过头来,大圆盘子脸,眼睛也挺大,眉毛却粗粗短短很有点唐朝风味,可不正好就是住在他家楼下、外带初高中六年的同桌——米志?
“年仔?哇靠,真的是你!!”
米志叫唤完,立刻就扑了过来。
第27章 青花椒烤鱼
老同学见面那叫一个开心, 米志搂着安斯年狠狠拥抱了一下,比人家小情侣见面还亲热,完事儿还不肯撒手, 使劲儿捶打着对方的肩膀。
两人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差不多六年没见了。
安斯年在广府大学念市场经济学,米志高考的时候发挥的不太好, 进了隔壁省一家专科大学,学了旅游管理。头几年还能在V信里经常聊聊天, 后来安斯年当了北漂,天长地远的,圈子差异也大,也就联系的越来越少, 可逢年过节和对方生日的时候总会记得互相问候一下。
从小建立的友情和入了社会后的不太一样, 纯真自然的多, 无论分别的时间多久,一旦见了面, 那种熟稔和亲热劲儿就会立刻活过来。
“天哪!太巧了吧?怎么会在这儿遇到你?你不是去京都混娱乐圈去了么?你该不是忘了我毕业就来这儿了吧?”米志连珠炮似的,嘴一刻也停不下来, “这家民宿你开的?我去, 你怎么一点没老?看着比高中那会儿还更帅了!”
安斯年的笑容灿烂极了,似乎一瞬间就被米志带回了无忧无虑的中学时代,假装埋怨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让我从哪儿说起?先进去吧, 饭都做好了, 先吃饭再说。”
“哎!做什么好吃的了?你一说我口水就出来了,我就高二的时候在你家蹭过一次,到现在都还能记得你阿公做的那只豉油鸡的味道!你的手艺,现在起码能得你阿公八分真传了吧?”米志一脸的怀念状, 拥着安斯年就往屋里走,混没注意大门口一道探究的目光。
安斯年被老同学押解着,还没忘记回头招呼一声:“欢迎啊,大家先进屋吧。”
曾凯的妈妈李铃女士,从花海中拔出眼睛,一下就瞅见了屋檐下打坐的李保儿,压低了声音在未来儿媳耳边嘀咕:“怎么还有个道士啊?这是在打坐?”
“不知道……难道是行为艺术?眼睛闭着呢,不用管,先进去吧。”冯乐乐也是一头雾水,不确定的答了,又转头帮着招呼客人:“怎么样?刘哥,景色漂亮吧?等会吃了饭,你才知道什么叫做不虚此行。”
这位姓刘的男士是曾凯多年的吃喝朋友,也是米志的表哥,本人是典型的拆二代,钱多人闲,生平没什么太大爱好,就被一个‘吃’字拿捏得死死的。
上周他被曾凯安利了这家民宿,出于相互的信任了解,压根就没考虑距离和费用的问题,立马就落了定,只不过当时他想带的是另外一个人,还为此等了人家好几天,结果还是没能等着,临出发了才决定带上了同为吃货的表弟,万没想到,竟然还能凑合了一对老同学重逢。
“伯母好。”米志表哥礼貌的打个招呼,转头问:“乐乐,你家老曾怎么没来?”
“出差还没回来呢,明天到,这儿明天正式开业,回头你可得帮我朋友多宣传一下。”
三个人说着话,刚进屋,就被一阵浓郁的香味勾住了。
中庭花园的长条木桌上,晚饭都已经准备好了,荤的素的凉的热的,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正中间的电磁炉还炖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红亮诱人的烤鱼。
刚才见过的那位帅哥老板,端着一碗滚油从厨房走过来,“滋啦”一声,泼在鱼身铺着的鲜嫩青花椒上,一瞬间,鱼肉的鲜香、辣椒的醇香、还有蒜末的辛香被彻底激发出来,让人的食欲瞬间达到了顶峰。
两位女士暗暗吞了吞口水,表面还是一副矜持的样子,米志表哥眼睛都直了,口水仿佛能飞流直下三千尺,他甚至觉得自己能连鱼带炉子一块吞下去。
冯乐乐拐着李玲的胳膊,迅速在一对母女身旁落座,相互客气一下,立刻就抄起了筷子。米志招呼表哥坐在身边,自己又起身帮着倒啤酒饮料,倒比一旁愣愣坐着的晏臻更像是个帮工。
刚开席,就听见新客们的惊叹,其实发声的主要是米志,“哇靠,太特么好吃了!年仔,你这手艺绝了,比你阿公都强多了啊,怎么练的?天啊……”
可他也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
说完了,他一眼就见鱼脸肉被一声不吭的表哥迅猛的挖走了,而他看上的那块鱼肚肉被冯乐乐夹到了李玲碗里……他再顾不上说话,一双筷子翻飞着加入了疯抢。
果然应了那句老话——人多吃饭热闹。连一向不爱热食的晏臻都夹了几筷子鱼肉,用清水涮了涮,试了试味道。
安斯年原本觉得很宽裕的食材分量,居然差点不够吃,连菜汤都被人倒在了碗里,搅着白米饭给干掉了,到了后面,一桌人把整锅的陈皮红豆沙也炫到涓滴不剩,这才有了饱足的感觉。
饭后,女士们相约出门散步,米志表哥在和人视频通话,大概是在炫耀今晚的美食,安斯年伺候完猫猫狗狗,和老同学移师后院聊天,晏臻不声不响的跟在了旁边。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回的粤洲?到了S市也不来找我!”米志一屁股坐在藤椅上,率先发难,“怎么想起到这儿开民宿了?地方太偏了点,你这手艺,要是开在海沙那边,那不早红了?”
“回来快半年了吧,也没想着红,开在这边也就图个清静。你呢?还在做导游?这行当现在好做么?”安斯年剥了颗冰镇荔枝递过去,借着问话抖出一丝灵气。
可惜,老同学只是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嗯呢,不做这个能干嘛?要说好不好做得看个人,会做人会哄人那就一定能挣到钱,还有,要是能会些小语种还能更吃香点。”米志接过荔枝一口塞嘴里,“哇,哪家的荔枝,也太甜了吧。”
安斯年:“就后山果园,我房东家的,走的时候摘两盒带回去。”
米志起身在桌上扯下几颗,一边剥皮,话锋一转,“不过我跟你说,这行就是做得太辛苦了,来团凌晨就得去机场接机,半夜送团也一样,你应该也知道的,旅行团几天几夜的行程,前一天和最后一天基本都是凌晨和半夜,这睡得晚起得早,每天的步数永远是朋友圈第一,可挣的钱还不如回家卖鸡蛋饼来得多,要不是实在没别的能耐,那我还做个屁的导游哦。”
“那么辛苦,怎么一点儿没黑?也没见你瘦?比高中那会儿还白胖了,糯、米、滋!”安斯年打趣道。
“靠!就你这外号给我起的!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再加上我这行当,搞到现在就像是只旅行青蛙,张嘴就是‘孤寡’,我不管啊,你得负责任,之前混圈的时候认识不少美女吧?给哥们介绍一个啊。”
安斯年气笑了:“我去哪儿认识美女去?在圈大半年就在那选秀营里呆着,都是男的。”
“嘿嘿,那你不就是正好?诶,不对,不是之前就听你说已经脱单了么?”
米志随意朝另一边躺着的晏臻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这就是你对象啊?感觉他看我眼神都不太对……”
“哪儿跟哪儿啊?这是你们隔壁房的客人!”安斯年一口否认。
可是,准备预付十年房租的客人?带车上岗的客人?
好像稍微有点牵强。
他顿了顿,小声补充了一句:“是客人……但,也算是道友,你可别瞎说啊,让人听见怪不好意思的。”
米志哂笑:“怎么还整出道友来了?修仙小说看多啦?我说呢,和传闻的不太一样,这么瘦……”
“传闻?”安斯年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传闻。
“就那年春节你大闹一场走了,完事儿你就再没回去过对吧?”米志有些为难,一脸的不知当说不当说。
犹豫了好一阵,终于还是开了口:“听说……你走了没多久,有个男的去你家找你,还和你爸打起来了,叔叔的胳膊被打折了,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呢。”
“真的?!”
安斯年身体一僵,可又想起那都是快两年前的事儿了,现在着急半点用也没有。
他向米志凑近些,脸上稍有点难看,“具体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点。”
米志知道的其实不太多,所谓的听说也是听他妈说的。
他妈把这事儿告诉他,也是耍了个小心眼,生怕他和安斯年玩儿得太好,给玩到歪路上去了,专门说给他听让他有个警醒。
这会儿从脑子里扒拉扒拉,回忆道:“是前年五月份,就五一的时候吧,我虽然那会儿还在家住着,但是出团去了,所以那男的啥样我没见着,但听我妈说长得普通,但很壮实,力气贼大,当时闹得还挺厉害的,整个门栋都能听见他的嚷嚷声,后面打起来,你家人就报警了。
可是叔叔虽然胳膊折了,但是他先动的手啊,他把那人打得没处躲了对方才还的手。所以后面警察来了也就没怎么滴,各罚了五百块钱,教育教育就完事了。”
“然后呢?”
“没了啊……哪儿有什么然后?后面就没听说过这人了。”
米志矢口否认。
至于整个小区为此沸沸扬扬了大半年,街坊邻居和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里,总少不了安校长家的独儿子是个搞同性恋的,还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男小三……这样的话,就没必要说给老同学听了。
“年仔,这事儿你居然不知道啊?”米志为自己的一时嘴快稍有些后悔,赶紧塞两颗荔枝堵嘴,整个人看上去讪讪的。
怎么可能知道呢,他和家里的关系,说好听点那是各自安好互不打扰,实际上差不多能算是断绝了关系,连亲弟弟出生都是在他妈的朋友圈里刷到才知道的。
安斯年完全没注意他的神色,他掏出手机,将黑名单沉底的那个渣男名字放了出来,可是敲开了键盘,一时又不知道该发些什么。
谩骂?嘲讽?还是追责?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家里人把他瞒得死死的……不,不是瞒,应该是压根就没想起过他。
此刻的脑海里仿佛又响起安校长那句话——
“你给我滚!!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从此断绝父子关系,我安兴文没你这样的儿子!”
一句斩钉截铁又冷冰冰的话,像是眨眼间就割断了二十多年的骨肉亲情,而随后安嘉树的出生,更是让他又嫉又痛的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三百年,他也曾经有过骄傲气盛的时候啊。
再看一遍标注着‘吕文彬’的对话框里,最后那几句情绪激烈的质问,当初那种不可置信、委屈与愤怒交杂的感觉仿佛又再度袭来。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人渣居然还有脸跑他家里去闹事!
安斯年捏着手机,恍恍惚惚的站起来,又恍恍惚惚的走回了前台,可一时又忘了要干什么,只愣愣得盯着那两条锦鲤发呆。
“怎么了?”晏臻从身后靠近了,轻声问。
隔了好久,久到他以为对方不会答话了,才听见安老板喃喃自语似的说:“……我想回家看看。”
“那就去啊。”晏臻一脸的理所当然,“因为糯米滋刚才和你说的那些?”
这人全都听见了?
安斯年微微转头,没好气的斜眼看他,他脸上没什么鄙视之色,反而隐隐带了丝轻松笑意。
有病啊?
晏臻微勾着嘴角,解释道:“真不是故意的,就你说的那个炼气一层,之后吧,我听觉加强了很多,晚上豆汁儿在床上动动尾巴的声音我都一清二楚。”甚至隔着一层楼,能听见你冲凉时哗哗的水声。
安斯年心想原来还是自己传授了功法的锅,倒是差点忘记了,面前这位,已经不完全算个人了。
以后得把三楼彻底屏蔽起来。
没再纠结这个,他只是还有点拿不定主意,“明天正式开业,曾哥还说带了几挂鞭炮过来热闹一下。”
“你老家不是Q市么?两个半小时就到了,呆上个把钟头再回来,耽误不了明天的事儿。走吧,我开车送你。”
也许是被对方的雷厉风行感染了,安斯年瞬间下定了决心,从抽屉里取出钥匙,“不用,我有车。我感觉老道士快醒了,你注意着点。”
说着话,连厨师服都没换,直接就走向了大门。
“?!”
晏臻愣了一下,追了出去,就见安老板已经跨上了小电鸡,打开了车头灯……
极度的无语中,他实在管不住嘴,“你打算开那玩意儿上国道?不知道你和明天的太阳哪个能先到家。”
安老板根本没理他,扭动手把,小电鸡“突突”的开动了。
开得挺顺溜的,只是,方向好像有点不太对……车头朝向的根本不是下山的路。
“你往哪儿……开……”晏臻的话戛然而止,感应中,那辆银灰色的小电鸡似乎被一个半透明的气罩整个裹住了。
“我走直线,四十分钟就到,你看好家啊……”
第28章 蟹粉狮子头
安斯年清朗的声音传过来, 银白的月光下,那个气罩似乎透出些浅浅的青色。
晏臻眼睁睁的看他开出了悬崖,开向了半空, 小电鸡驾驭着夜风,穿过鹿角港海湾, 向大海另一边的Q市飞了过去。
好一个直线啊!
这忒么根本就是在御‘鸡’飞行!
谁还没个飞行梦了?连曾经身为人民警察的男人都羡慕得面目全非,忍不住爆了粗口。
“艹”
羡慕完, 晏臻心里又有些迟来的侥幸,刚才脱口说出安老板的老家在哪儿,该不会被他发现什么吧……
半空中,安斯年对自家小电鸡的首航还算基本满意。
能够御‘鸡’飞行这事儿, 也就这一两天才发现的。
他心仪的大宝剑还没到货, 下山买菜的时候, 一时技痒就拿小电鸡试了试,大概是地球炼铁工业发达的原因, 这幅凡铁做的车架子竟然能承受灵气灌输而不散架!
但可惜的是,再强也强得有限, 符法最多只能烙印两层, 再多就会不堪重负。
他也没怎么纠结,选择了‘归引’和‘息流’。
‘归引’能稳定车子重心,抵消惯性与地球引力,大概类似于汽车的安全带和气囊, 能让操控更省力省心。
‘息流’则有破风、减阻的功效, 会在车头前方形成一个水滴状的气罩,让他飞的时候体感更舒适,不至于跟坐了趟敞篷车似的,满头的卷毛被吹成了鸡窝。
这两个是飞行必备的符法烙印, 如果在此基础上,能再叠加一两个别的话,比如能屏蔽他人感知的‘净空’、能强化操控感的‘通意’,再或者能增加灵气循环,飞得更高更快的‘无界’也行……那他这小电鸡和九嶷的飞行法宝比起来也就不差什么了。
不像现在,虽然也能飞,但到底还是简陋了点。
晚上八点来钟的海面漆黑一片,感应不到附近有船只出没,安斯年神识一动,速度再次加快了两分,不到一刻钟,就已经飞跃了整个海峡。
一落地,先打开手机设置导航。
等进了市区,道路越来越熟悉,他忍不住捏紧了手把,车子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
近乡情怯啊。
对他来讲,这是时隔三百多年第一次回家,心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直到看见夜色中那一栋老旧的七层居民楼,他才惊觉,背心手心早已布满了汗渍,仿佛瞬间又变回了身心虚弱的普通人。
停下车,他遥遥看着顶楼的灯光,想象着爸妈和那个从没见过面的亲弟弟现在的模样,在做些什么……
东城骄阳小区6栋701房里,安兴文坐在客厅沙发上揉着腰,对着卧室里走出来的老婆低声问:“睡着了?”
梁好彩极慢极轻的关上门,转头露出个疲惫的笑容,长长出了口气,同样压低了声量:“嗯,真不容易啊。”
她走到沙发上坐下,侧身接替了老公的双手,帮他揉着腰,“主要是今天大伯给他买的新玩具,他太钟意,太兴奋了,你也被折腾得厉害吧?”
“这孩子真心聪明,就是身体有点弱,我倒宁肯他多折腾折腾,皮实一点才好。”话说到这儿,安兴文转头,看见老婆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他才恍然说错了话。
嘉树出生的时候她都已经四十五了,算是高龄产妇中的高龄,照医生的说法,精子和卵子质量都已经严重下降,一个不走运,肚子里的胎儿甚至可能有畸形。
还好嘉树有福气,幸运的没什么大的毛病,可身体总归弱了些,平时就不怎么爱动弹,但凡天冷天热的就容易伤风感冒、哭闹不休,因为这,几乎已经要成了她的心结,觉得做父母的没能给儿子一个好的身体,以往他也从来不提的,可也许今天太累的缘故,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口。
他拍了拍老妻的手,意思着安慰了一下。
“也可能是我们养得太娇贵了,你看年……”
话说了一半停了,梁好彩手上微顿,偷偷望了老公一眼。
看侧脸似乎没什么表情,于是接着他的话头继续说:
“年仔不一样的,他从小跟我阿爸在山里上蹿下跳的,能吃又吃得好,身体也就养得好,二十来年也没见生过什么病。但是我阿爸已经走了,家里两个嫂嫂也不太靠谱照顾不了小孩,把嘉树送过去不好吧?”
“没说送他去乡下,我也舍不得,我的意思就是不用太过精贵了,像奶瓶这样的,一天来回煮八百遍消毒,有必要么?别到时候先把你给累垮了,那我一个人可照看不过来。”
“嗯,我知道了。”
梁好彩柔顺的答应了一声。
她手上帮老公推拿着穴位,眼神却落在对方鬓角的白发上,这才忽然想起,再过些天,安兴文马上要过五十岁的生日了,怎么说也是个整生日,到时候要不要张罗一下,请亲戚朋友和他的同事们来好好聚聚?
梁好彩有点左右为难。
她知道,在那些亲戚朋友眼里,她这辈子本来是极有福气的。虽然十来岁上阿妈没了,但有一个厨艺超绝又一辈子没再婚的阿爸撑着,家里兄弟姐妹四个感情也好,所以基本没过过什么苦日子。
尤其是她嫁了安兴文之后,这种羡慕嫉妒的眼光就更热烈了。
安兴文不光长得俊秀,人也特别的努力勤奋,在那个年代,能从泥腿子考到京都的师范大学,到后来分配到Q市,从一个小小的语文老师到现在的重点中学校长,这中间的路程,可不仅仅是运气两字就能说明的。
但最让人钦佩的还是他的人品性格,安兴文是特别正派的一个人,就他长的那模样,工作几十年也没和任何其他女性传过什么不好的风闻,这就已经是多少女人求也求不来的好老公。而且,除了不算大的烟瘾,这人基本就没什么恶习,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大男子主义,平常她忙不过来的时候,安校长也是一样卷起袖子在灶台前洗锅刷碗的。
可是……从年仔离家之后,家里已经两年多没有宴请过客人了。
说起来,难得今天能听到个‘年’字,也许,他心里也有点松动了?
梁好彩左思右想,趁着人闭眼休息的时候张了嘴:“前几天我听好珍说,年仔已经没在娱乐圈里瞎混了,好像人在S市,找了个房地产的工作,踏踏实实打工呢。”
安兴文眉头跳了一下,但没睁眼,也没吭声。
梁好彩大着胆子继续说:“要不,你过生日的时候我把他叫回来?怎么说也就是个孩子,两兄弟都还没见过面呢……”
这句话大概戳到了什么开关,安兴文猛地睁眼直起腰,低吼道:“见?见什么见?他把嘉树传染了怎么办?我老安家要是绝了后,你去我阿爸坟头上给他做交代啊?”
“不是……这,这怎么就能传染了?我前段时间听人说了,这不是传染病,就天生……”
“听个鬼!什么人和你说这些?周围哪个不是在看我俩的笑话?哦,我安兴文教书育人一辈子,结果把自己儿子教成了变态同性恋?你别再提这个孽子,我听不得他的名字……”
安兴文脸都气红了,又不敢大声嚷嚷怕吵醒了刚睡熟的小儿子,干脆站起来,准备回房间早点洗漱睡觉,眼一闭那就什么都不用烦。
可梁好彩不想放弃,在心里琢磨了好久的事儿,今天好不容易张了嘴,她真心想掰扯清楚,追着人劝说:“兴文,你听我讲,我们俩个这么大岁数了,万一哪天有个三长两短的,嘉树还得指望他大哥照顾,你不要和我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不管,反正我活着的时候不想再看见他……”
“哎……父子两个哪儿来那么大仇……你……”
两个人低声争吵着进了主人房,浑然不觉窗台上爬着一截鲜绿的藤蔓。
楼下花坛边,安斯年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他仰起头,四处寻觅夏夜的月亮。
可惜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没有,没有任何光能照进他站着的漆黑角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顶楼的灯熄灭了,和藤宝共享着感应的安斯年接受到了反馈信息——爸妈和弟弟都只是没有灵根的凡人。
也许,他真的是个异类……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在心中升起,可也仅仅停留了一瞬,转眼就被‘明心见性’的内省消化掉了。
仙途漫漫,既不能好高骛远,也不能妄自菲薄。
随心所欲不逾矩,无需计较,一切随缘自在吧。
用灵气在亲人身体里留下个用于感应的烙印,安斯年调转车头,原路返回S市。
回到饱岛仙居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大门口的老道士已经不见了,一楼的灯还亮着,听见动静儿从后门窜过来的陈皮使劲儿冲他摇着尾巴,几秒钟后,晏臻也走出来了。
大概玄关射灯是暖黄色的缘故吧,一向漆黑的眼眸里,居然带了些温度。
“回来了?”
“嗯。”
安斯年弯腰揉了揉狗狗,起身一转头,就见晏臻对着他的电动自行车上下其手,
“你这小飞‘鸡’,到底怎么飞起来?是靠你的灵力驱动么?之前那层气罩是怎么回事儿?”
安斯年没什么教导的心情,随口答:“烙印了两个飞行符法,等你修为深了,想学的话可以教你。”
晏臻闻言,双眼火热的盯向了一旁停着的猛犸象,既然‘鸡’能飞,‘象’肯定也可以的吧……
回过神,安老板已经进屋去了,他连忙大步跟上,心想那人回家一趟,可看上去心情还是不太好。
“玄粥子回道观去了,但他说明天还要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点什么。”
“嗯,知道了。”
“……明天吃什么?”
“……蟹粉狮子头吧。”晚饭的时候听方雨童提过一嘴。
“好做么?”
“……好做啊。”
安斯年有点诧异,连味觉都像是退化掉的人,什么时候关心起吃的来了?
但他还是耐心的答了一句:“跟做肉丸子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肉馅一定要用剁的,想爽口些就加点马蹄,想更软糯点,可以加些馒头碎,蟹粉最好也是新鲜大闸蟹现拆的。”
逗人说着话,分散点注意力,晏臻终于觉得安老板的脸色好看了点,不动声色的贴近了,递过一块拆了一半包装的抹茶生巧,抛出自己关心的问题:
“用其他的做载具,应该也可以飞吧?我那台猛犸象行不行?要练到什么程度,才能像你一样?还有,雷达的问题你考虑过吗?能屏蔽么?”
安斯年随手接过巧克力咬了一小口,忽然发现这人的头发里居然夹了两根杂草,额头上也有些不太明显的土灰痕迹,膝盖处也是脏兮兮的。
这是……已经心急的试飞过了?然后摔了个底儿朝天?
他回忆起自己当初学习御剑时的惨样,再设想了一下刚才没能看见的,这位的菜鸟式扑腾,心情不觉就放松了些。
看啊,也不纯是异类,这不,还有个刚入门的同道中人呢。
“一直没和你科普,修真的功法一般以九层为一个大境界,三层为一个小境界,比如最开始的炼气期,三层以下是初期,四层到六层是中期,七层到九层就是炼气后期了,过了九层的关口,那就到了第二个大境界——筑基期,筑基之后则是元丹、宝婴、化神。
说回御剑飞行的事儿,炼气中期开始其实就能飞了,但是灵气储量不够的话飞不远,到了高空突然掉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呢,一般要等到筑基成功后才能自如的飞行。”
晏臻听完秒懂,炼气三层可以学飞,筑基了才能飞得远,所以安老板至少已经是筑基境。感觉和一些古早味的修仙小说设定挺类似的,现代的年轻人嫌老土看都不想看的那种。
他虽然不至于嫌弃,但说实话也没多惊艳,可不管这些境界名称起的好听不好听吧,能学到手对身体有帮助才是最实际的。
“前几天的台风,怎么……”
这是他困惑了好几天的事情,起了个话头,但没继续说下去,愿不愿意答那就任由安老板做决定。
安斯年却没怎么犹豫,坦荡的说:“是阵法,我在民宿外面布了个防护阵,当然也没厉害到和台风硬抗的程度,大概……借力打力?类似吧,总之擦边撞了一下,把‘河狸’撞回海里去了。”
看来今晚的安老板很好说话啊,晏臻趁热打铁的追问:
“你……上次说有三百多岁了,是在忽悠我吧。昨晚来的那个糯米滋不是老同学么?难道他也三百多?像我们这样有灵根的人,很多么?”
安斯年有点语塞,三百多岁不假,老同学也不假,只是中间的过程一时有点解释不清楚。
但他又懒得编故事,拉开抽屉放钥匙,微微垂了眼皮说:“没必要骗你,有机会的话再和你说吧。反正你知道炼气最多能活三百岁就行了,筑了基就能到五百岁。”
“意思是我现在就有三百岁的寿命了?”细长的眼睛微张,似乎有点震惊。
可寿命只是理论上的,要是不好好吃饭养好身体存心作死,别说三百岁,三百天都够呛。
这话在安斯年脑子里过了一圈,没说出口扫兴,只是他也懒得再浪费口水,一指头点在晏臻的眉间,神识意动,一些最基础的修真界常识就此烙印到了对方的识海里。
晏臻只觉得眉心微微一凉,脑海中仿佛被强行塞进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复杂信息流。
无数玄奥的图文、修行的基础要点或禁忌、还有一些超出他想象却又奇奇怪怪的杂事……如同烙印般清晰无比的浮现出来。
传输完毕,这人坐在椅子上闭了眼,安斯年有点意兴阑珊的。
今天回家一趟,对他多少还是有些刺激,这会儿没什么睡意,但又懒懒的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意想。
可是晏臻一直等他回来等到了这会儿,自己要是招呼都不打甩身走人,会不会不太好?
这么嘴毒的人做事儿倒还挺温暖的,趁他入定,还是做份宵夜感谢一下。
既然能给自己的爱猫起名叫做“豆汁儿”,那就豆汁儿好了,再加上标配的焦圈儿。
不算难的东西,一会儿就做好了,他背靠着前台桌面,掏出了手机,等着某人神识回归。
网上没什么感兴趣的热点,驴途上也没有新的订单,V信里米志发了好几条信息,说是一晚上没见着问他后来去哪儿了。
正回着消息呢,忽然的一个红点冒出来——是他隔了两年才拉出黑名单的前男友。
【斯年,我想你。】
“……”
新仇旧恨一下就涌上了头。
第29章 豆汁儿&焦圈儿
安斯年对自己性向的觉醒, 其实不算太晚。
刚上高中,十五六的年纪,正是荷尔蒙躁动, 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几个关系铁磁的损友, 尤其以米志为代表,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印刷粗糙、内容劲爆的小H书, 趁着放学后偷偷聚在一起“传阅学习”,是那个信息相对匮乏的年代里少年们共同的小秘密。
他记得很清楚,昏暗的器材室角落,书页上那些露骨又夸张的文字描述, 那些活色生香的想象画面, 确实轻易点燃了未经人事的身体, 他感到燥热,感到血液奔涌, 感到一种最原始的本能在萌动着。
然而,转念一想起女主角, 或清纯可怜、或妖娆妩媚的形象, 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那股刚刚升腾的兴奋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萎了下去,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与茫然。
但那也只是怀疑, Q市是个四线小城市, 安逸却也闭塞,‘同志’这个名词还只是个惯用的礼貌称呼,电视报纸上关于这类的话题更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安家的家教素来古板严格,X观念本身就被包裹在一层厚厚的、模糊的禁忌之中, 更何况这种离经叛道的少数群体取向?
所以他即使有点怀疑了,可又本能的感到害怕,如同惊弓之鸟,被‘不正常’‘变态’‘丢人现眼’等等莫须有的社会压力紧紧牵制,只能在心底隐秘的角落里担惊受怕的蜷缩,丝毫不敢露头。
真正的破壁,是他到了广府读大学之后。
迎新会上,一个妆容精致,身穿改良旗袍的小哥哥登台表演,他踩着高跟鞋,身姿妖娆,跳的是一曲性感火辣的女团舞,现场的尖叫声几乎掀翻了礼堂的屋顶。
表演结束,接过话筒的小哥哥粲然一笑,落落大方的开了口:“谢谢大家的喜欢,顺便介绍一下,我叫程曦,艺术系新生,喜欢跳舞、绘画……还有男生,欢迎志同道合的朋友找我玩儿!”
全场静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了更热烈、更疯狂的掌声和欢呼!
那份坦荡、那份‘我就是我’的耀眼光芒,如同一道闪电击碎了安斯年那层积压已久的恐惧。
原来他不是无能,他只是天生喜欢男人而已。
这事儿一旦想明白了,没怎么纠结内耗,他几乎是平静的、带着一种‘不过如此’的了然,接受了自己。
这并不是什么羞耻的烙印,只是构成他这独立个体无数特征之一,如同他喜欢烹饪、喜欢吃,却喝不了豆汁儿一样的自然。
大学四年,凭着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安斯年绝对称得上是校草级别的风云人物,示好的男男女女挺多的,清纯的学妹、热情的学姐、阳光的学弟、沉稳的学长、喜欢女装却立志做1的程曦……
只可惜他佛系惯了,对感情更是讲究个随缘,没有眼缘的人,无论对方多么优秀,追求多么热烈,他也生不出什么想法,更不会为了体验或是炫耀而去主动招惹谁。
直到……他在一款名为《问道长生》的修仙手游里遇上了前男友。
故事的开端,平淡一如游戏中每一天的日常,随手接了一个‘师徒’任务,再随意捞了个路人组队,大概是流年不利,偏巧就遇上了吕文彬这个人渣。
认识之初其实还是很愉快的,两人在这个任务中配合得异常默契,仿佛是心有灵犀一样,一场原本需要十多分钟的团队副本,居然六分钟不到就干净利落的结束了。
任务结束后,对方提出一起玩于是就加了好友,从此他们就成了这款游戏里的固定拍档,一起开荒新副本,一起蹲守世界boss,就这样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相处了两个月,吕文彬貌似苦恼的吐露了性向。
耳机里,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困惑,带着一种寻求理解和支持的脆弱感:“……我爸妈都是特别传统的人,一直催我找女朋友,压力特别大……可我不敢告诉他们,感觉天都要塌了,活着真累啊……”
这番带着痛苦的出柜倾诉,击中了安斯年心底那个隐秘的角落,近似的家庭环境与压力让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一跃到了暧昧的阶段。
这个时间段里,吕文彬告白后开始了热烈追求,安斯年拒绝过、退缩过,可对方无微不至的关怀,游戏环境加成下的‘灵魂伴侣’宿命感,一次次击破他的心防。
直到那一次,他感冒了独自窝在寝室里,对方打来的视频电话挂了一整天,头疼了轻言细语的安慰,到点了提醒他吃药,无聊了讲笑话给他听,总能精准又恰如其分的安抚到他的每一个痛点,那份细腻入微的照顾,那种仿佛被捧在手里珍视的感觉,在病痛和孤独的放大下,变得无比温暖和令人依赖。
这之后,吕文彬再次告白,安斯年看着视频里对方关切的眼神,听着那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声音,沉默了几秒钟,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网恋奔现,是在三个月后的春天,老实讲,那人的长相挺普通的,粗眉细眼,皮肤微黑,当然算不上丑,只是中规中矩的丢进人堆里不太认得出来。
可正因为普通,反而让人产生了老实本分的好印象。
对安斯年来说,那大概就像是追求他的天鹅群里突然冒出只平头鸭,虽然不那么好看,可是样貌没有攻击性会让人感觉格外的安全。
要说完全没有优点倒也不是,最显眼的应该就是长期泡健身房练出的壮硕身材了,还有收拾得特别精致的穿着打扮。
可惜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吕文彬住在相隔了一千多公里的B市,交往的一年半时间里,两人见面的次数十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直到前年临近春节的时候,对方千里迢迢飞到Q市陪他过节,他也下定决心再进一步了,酒店里,手机突然冒出的一条短信敲醒了他。
安斯年真的不是故意要看的,对方先冲凉去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正好就跳出那么一句,
【霞:老公,你什么时候到家?儿子有点发烧,我先带他去医院了。】
老公?
儿子?
这人不光骗了他,居然还是个骗婚、出轨的大渣男,连儿子都有了!
巨大的震惊,被愚弄的愤怒,安斯年的心脏被生生攥紧着疼……没有质问,也没有哭喊,他甚至懒得再朝洗手间的方向看一眼,他怕自己会恶心的吐出来。
他迅速抓起自己的手机摔门而出,动作快得近乎机械,将那场充满虚伪、欺骗的初恋彻底关在身后的那扇门里。
已经记不清在除夕夜的寒风中是怎么打车回到家的了,回到自己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想把那个恶心的人拉进黑名单里,然而,对方的电话疯狂的打了进来,一个、两个、三个……挂断了又再度响起,也许是潜意识里还残存着一丝不甘和冲动吧,在又一次的铃声中,安斯年竟然鬼使神差的接了起来。
“斯年!你发的什么疯?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电话那头,吕文彬气急败坏又带着心虚的咆哮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解释?解释为什么会有女的叫你老公?解释你那个发了烧却等不到爸爸回家的儿子?”安斯年的声音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但音量并不小。
“你……你听我说,那是,那是我表姐,她开玩笑乱叫的,那孩子是我外甥,只不过两家人住一起,你是我男朋友,我俩都处了一年半了,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么?她们……”
“够了!吕文彬,你真让我恶心!”安斯年再也听不下去,怒吼着打断这拙劣的谎言,挂断了电话,随即颤抖着手指,将这个人渣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终于清净了。
但也晚了。
他恍惚到根本没注意,他床上的被窝里窝着个人,是被老妈安排进来一块儿睡觉的表弟,此刻坐起身,震惊的瞪大了眼,口没遮拦的惊问了一声:“哥!你有个男的……男朋友?他还有儿子了?”
然后,不等他有反应,裹着被子就冲下了床,拉门、开嚎:“妈!!我不跟表哥睡,他有病!!!”
还在客厅守岁,打牌聊天的一屋子人看了过来。
属于安斯年的家庭时光就此结束了……
“还没去休息么?”
粗哑的嗓音将安斯年扯回了现实,他微微转头,晏臻已经睁开眼站起身,很自然的问。
如果没看错的话,就这么一会儿,这人的功法又有精进,大概是知道的东西多了,对修真一途的体会和感悟也就更深了吧。
给那个人渣发送了一个民宿的定位,再次将人拉进了黑名单,安斯年收了手机,弯腰抱起窝在脚边的陈皮,客气了一句:“这就休息,今天辛苦你看家了。”
晏臻的嘴角几不可查的向上牵动了一下,说:“对了,道士临走的时候让我告诉你,二楼的单间他预定了,明天……”他略一停顿,抬头看了下墙上显示着凌晨三点的电子钟,“不,是今天了,他说下午过来办入住。”
明明道观就在山脚下,还要跑到这儿来住宿?
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安斯年把准备好的惊喜宵夜端到晏臻面前,回头思考着目前的现状。
周围的灵气越来越充盈,动植物的变化也越来越明显,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总有要现世的一天。
今晚这一趟跨海的御‘鸡’飞行,体内灵气消耗巨大却始终没有枯竭,运转间生生不息之感清晰无比,这绝对不是炼气期能达到的境界,筑基已经毋庸置疑。
其实对于地球的修行门派,安斯年也挺好奇的,等人住进来,能瞒则瞒,权当不知道,瞒不了,如果对方没有恶意的话,那就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也行。
要是恶意存了什么觊觎或算计……筑基已成,藤宝在握,他也不惧任何人的试探。
这么说吧,筑基之后的身体被灵气彻底淬炼、改造,强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别说是切菜割手,就是拿最锋利的军刀全力劈砍,恐怕也只能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普通的冷兵器已经对他彻底无效,至于热武器……
枪械或许能造成一定伤害,但以他现在的反应速度、本命灵植的辅助以及防护符箓的加持,威胁已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更强大的,没试过,不,见都没怎么见过,暂时没办法具体评估。
境界提升是大好事,可是心魔那一关怎么过的,他仍然糊里糊涂的。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地球原本没有灵气,所以修炼环境和九嶷不同,没有天劫、也没有心魔?
又或者,以另外一种更隐秘、更加贴合现代人心灵的方式在某处潜伏着?
也许,到金丹境就会有答案了。
回过神,他以为早就该空荡荡的大碗里,仍然满满的豆汁儿,看上去一点没动,焦圈儿倒是吃了俩,可晏臻的表情简直就是如临大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怎么不喝?光吃点心不噎么,或者……不够正宗?”
安斯年自我感觉步骤与选料都是严格按照了京都老店的做法,不应该有差啊?
其实,是太正宗了。
正宗到晏臻闻着就想吐。
闻言他很想扯出个笑容示意‘还好’,但这实在超出了他的演技范畴。一抬眼,看见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里闪动的好奇与关心,他暗暗吸口气,端了碗,啜了一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味直冲鼻梁,晏臻唇角痉挛着勉强咽下去,如同一颗浓缩的泔水炸弹在肚子里引爆,反胃的感觉立刻从胸腔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不行了,无论如何再也喝不了第二口,晏臻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比这豆汁儿还要绿,还要苦。
他很想装作若无其事,毕竟这是安老板头一次给他做的宵夜,他一点也不想辜负这心意,可对于喝不惯豆汁儿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生化武器,根本不是他想忍就能忍的。
“……你喝不惯豆汁儿?”安斯年看着他那副痛苦隐忍的模样,有点不可思议:“你不是京都人么?”
谁说京都人都非得喝得来这鬼玩意儿啊?
晏臻略委屈,他就是那个例外。
全家人都挺喜欢喝的东西,尤其他爷爷晏成业,更是隔三差五的少不了,可偏偏他从小就喝不惯,别说喝,光闻着就能恶心大半天,所以他也从来不喜欢和老头子一起吃早饭,怕耽误人家享受美味。
但这事儿安老板又不知道,人家还是好心,晏臻把嘴闭紧了,生怕又会吐出什么肺腑之言。
安斯年狐疑的看着对方眼里若有若无的委屈,不喜欢就是讨厌,讨厌的话还把自己的爱猫起名字叫“豆汁儿”?
不符合常理啊。
在他灼灼的注视下,晏臻眼神飘忽着躲了躲,拿起最后一只焦圈儿狠狠咬了一口,囫囵嚼两下就试图吞下去,结果差点噎住,“咳咳……好吃……咳咳”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看着晏警官涨红的脖子和狼狈的样子,安老板心里的那点疑惑渐渐化作了一丝好笑和无奈。
只可惜辛苦做出来的东西要倒掉了,这在他的烹饪记录里可是头一回,端着那碗灰绿色的液体走向厨房,鬼使神差的,他不自觉的抬高些闻了闻。
浓烈的刺激味道像是一记勾拳狠狠砸在了嗅觉神经上!
“yue~”
安斯年猛地别开头,脸上露出了和晏臻如出一辙的痛苦面具。
人为什么会自虐啊?
明知道会恶心,可偏偏又忍不住伸出试探的jio……-
新的一天如期而至,是饱岛仙居正式开业的日子。
天公作美,一早起就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天空像是水洗过的那般湛蓝,清新的海风带着草木的芬芳吹过,小樱努力的将花海又向外延展了几米,豆汁儿在沙发上慵懒的眯着眼,陈皮吐着舌头在前后院兴奋的疯跑。
安老板的心情大好,昨夜的一点小情绪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大早开始就在厨房忙活开了,见谁下楼都要露出一张帅气的笑脸。
冯乐乐和未来婆婆一块儿住,没敢赖床,早早起了,可又觉得呆一块儿没什么太多的话题,干脆下楼帮着安斯年收拾食材,顺带八卦。
“我隔壁那小姑娘有点可怜啊,她妈是不是管的也太严了点?”
“嗯?”
安斯年手上麻利的给马蹄削皮,心想果然还是女生的感觉敏锐,他头一天见面的时候还很羡慕来着,冯乐乐居然半天就看出不对劲儿了。
“真的,我算是开了眼了,小姑娘上厕所她妈都给她定时,还提前问了大的还是小的,大的十分钟,小的五分钟,时间一到没出来,她就去拍门,一遍不行还要敲第二遍,隔着门不停问‘好了没有?怎么这么久啊?’……我天,我当时都惊呆了,这也……太窒息了吧。”
冯乐乐的眼睛瞪着老大,还用了‘窒息’这样的词,可见被震惊的不轻。
安斯年削皮的手顿了顿。
其实不光如此,方雨童的进食障碍多半也有她妈妈的原因,吃饭的时候,哪个菜吃得多了少了,她几乎随时都是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在做决定,再好吃再爱吃的东西,一旦她妈妈眉头一皱,立马就能放了筷子看都不看一眼,哪个菜不爱吃吃少了,张丽一个眼神扫过,她又会硬着头皮多夹两筷子。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造成这样的条件反射。
总归不算太正常吧。
“也许,她妈妈是太紧张了吧。”安斯年斟酌着用词,没有直接评判。
“这也紧张过头了吧,小孩子也是个完整的个体啊。”冯乐乐小声嘀咕,显然不太认同,她叹口气说:“哎,看那小姑娘的样子,我都替她难受。”
是啊,出于对曾经得到过的那一份偏爱,还是要帮帮小粉丝才行。
安斯年打算等会儿吃饭的时候,用交流厨艺引开她妈妈的注意,再仔细观察观察,看看问题的症结到底是不是这个。
同一时间,住在S市南湖区的黄先生收到了一份同城快递,是他前天一时兴起在一家民宿老板手里买的两株薄荷。
黄先生是个美食主播,网名叫做‘阿肥今日食咩?’,粉丝有将近一百来万吧,也算是小有知名度了。
吃播这个行当看上去简单,门槛极低,只要张嘴吃东西就行,但其实中间的难处那是谁做谁知道。
尤其近两年入行的人多了,卷得厉害,好些人就把猎奇和夸张当做卖点,镜头前狼吞虎咽的吃得开心,镜头后翻江倒海的催吐个干净,一来二去的,不但损伤肠胃和牙齿,严重的还会引发厌食症和各种肥胖导致的并发症。
阿肥属于比较诚信的那一波,都是真吃,因为他家庭挺富裕,不靠这个恰饭,他就喜欢吃好吃的,喜欢分享美食,纯属是为爱发电,所以他还算是很有节制,能保住基本的身体健康。
只不过做的时间久了,刺激性食物吃得太多,喉咙难免的不舒服,胃也经常会有些胀气的感觉。
在网上搜了些食疗的文章后,他就养成了常年饮用薄荷水的习惯,可不知道是不是喝的多了,对他的效用已经渐渐微弱,这一次的咽痛就已经延续好几天了,就像是喉咙里卡了一撮烧红的钢丝球,火燎一样的刺痛,昨晚已经忍不住吃了些西药,可还是没有太大的起色。
当时点进那个叫做‘饱岛仙居’的直播号纯属偶然,只因为那个up主做蜜汁叉烧的手法很有点名厨风范,不知不觉就从头听到了尾,可能出于对美食爱好的认同感吧,他对对方盛赞的薄荷也多了两分兴趣,事后留言加好友订了两株。
昨天收到安老板的信息说已经发货了,同城的冷链很靠谱,大早上就已经派送到了家门口。
打开盒子,纸巾裹得严严实实的植株还没开始拆,已经嗅到了一阵清新的草本香气。
小心拆开了,淡绿色的薄荷叶子露出来,根茎的形态饱满完整,叶片上的细微柔毛都支棱着,鲜嫩无比。
一边在心里吐槽着抠门的老板,连个花盆都不愿意送,一边有些迫不及待的摘下几片,用淡盐水洗干净了,揉一揉,丢进了玻璃杯里。
薄荷揉搓之后再泡水,可以加速薄荷油的释放,入口的瞬间,会在舌尖、口腔甚至喉咙里产生清凉感,哪怕是用温热水冲泡也会这样。
刚泡了两三分钟,阿肥就意识到他买到好东西了。
杯子里的几片绿叶在水中缓慢舒展,像是苏醒的蝴蝶翅膀,柔毛间释放着细小的气泡,像是一颗颗碎钻,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泽,他知道,这是薄荷叶极度新鲜、营养充足才能呈现的状态。
喝上一口,微凉过后是一丝淡淡的苦味,这是叶片在释放着单宁酸,可在这早就习惯的苦味里面,又藏着一丝从没品尝过的清甜。
一杯薄荷水慢慢的啜饮完,困扰了他整整一周的咽痛不翼而飞,喉咙里是持久回甘的感觉,仿佛连呼吸都带上了草木的清凉感。
最可怕的是,他不光喝完了水,连叶子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嚼来吃掉了。
阿肥的脑子顿时闪现出某相声演员的经典表情包:我的天呐~这么神奇的么.jpg
仙品啊!
一株才一百块!
他必须上网给良心老板点个赞。
有良心的安老板此刻忙活得厉害,恨不能把本命灵植放出来变成八只手帮忙干活——
作者有话说:崽啊,那不是他的猫,他借的!!(老母亲声嘶力竭的呐喊)
第30章 青团
这一整天十来个人等着吃饭, 起码要做二十来道菜,炖煮烤炸!十八般厨艺都得亮出来,再加上今天正式开业, 安斯年还想做些点心给大家尝尝,讨个好意头。
饭菜的单子好拿捏, 点心要做什么他却想了好一会,照说传统的老婆饼、鸡仔饼都挺不错的, 可清淡软糯的如意糕……名字会不会更吉利点?
问一旁帮手的冯乐乐吧,这家伙大口一开“全都要!”
啧,想得挺美的,哪儿有那么些功夫啊。
安老板思来想去, 这点心还是得顺应节气。
台风过后的这几天, 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湿漉漉的粘稠感, 仿佛连呼吸都带着水汽的湿润。这个时候,就应该用艾草做上些青团, 温经祛湿,解暑又解腻。
趁着一旁帮手的圆脸小姐姐不注意, 安斯年修长的手指在台面上轻轻一拂, 动作快的仿佛是幻觉,一小把艾草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这是从空间里现摘出来的,跟市面上的艾草略有不同,碧绿的宝塔形状叶片上隐隐流动着微弱的荧光, 散发出的清香远比那些普通的更为纯粹、悠远。
今天一切的食材, 但凡空间里有的,他都不会吝啬,务必要给开业大餐的客人们尝到最顶尖的滋味。
“哇,艾草?做青团?你这一把也太水灵了吧?哪儿采的?颜色真好!”冯乐乐探头过来, 拍了一句彩虹屁,接着好奇的问,“馅儿呢?咸的还是甜的?”
嗯~这是个能引发战争的无解之题。
安斯年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闻言笑了笑,“都有。咸口的是咸蛋黄肉松馅,沙糯咸香,至于甜口的……”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的说:
“当然是最经典的红豆沙咯,不过我会调入一些淡奶油,让口感更细滑绵密一点,不至于齁甜。”
传统的饮食智慧再加上一些新鲜的巧思,是他一贯的创意风格。
说到艾草的处理,有些小讲究,绰水后得加少许的食用碱,这个是固色的关键,蒸出来的青团表皮,会像初春的柳芽融入了龙泉瓷釉似的一汪碧色,美得动人心魄。
固色后,与蒸好的糯米、粳米一起捣成泥,擀成厚薄均匀的面皮,这里就比较考验面点手艺了,太薄了容易露馅,太厚了则腻口,不多不少三毫米,正正好。
在冯乐乐的眼里,她的前饭搭子擀面的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那一根擀面杖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一张张圆润碧绿的面皮在他手下快速成型,如同铺开的翡翠薄片。
包馅儿是充满期待的环节,因为揉捏起来十分解压。她也把手彻底洗干净了,学着安斯年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取面皮,裹入咸甜各异的馅料。
安老板的手法娴熟,一捏再一揉,一个圆润可爱、肚儿滚圆的青团便诞生了,圆脸小姐姐则稍显笨拙,包出的团子大小不一,还坑坑洼洼的,惹得她自己咯咯的笑。
安斯年不动声色的替她再加工了一下,保证每个青团的完美品相。
包好后的青团被整齐码入垫了湿纱布的蒸笼。火候挺关键的,要等锅中水烧到滚沸,才把蒸笼稳稳的架上去。以大火猛攻,蒸汽汹涌而上,厨房里顿时弥漫着浓郁的艾草香和米香,还有隐约的馅料香味。
冰箱上贴着的计时器精准的走着,八分钟,不多不少,“叮”
时间到。
安斯年揭盖的瞬间,一股混着食物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蒸笼里,一枚枚青团如同浸在碧波中的翡翠珠玉,颜色鲜亮欲滴,表皮光滑幼嫩。
他迅速用干净的小刷子,蘸了些备用的山茶油在每一枚青团上刷过一遍,这样不仅能锁住水分,还能防止表皮变硬,使那一抹碧色更增添了一丝.诱人的润泽,像是雨后初晴时的远山一般深邃灵动。
满足的咬上一口,当齿尖毫无阻碍的彻底陷入那软糯至极的表皮,带着艾草气息的米香瞬间在口里弥漫开来。
下一秒,咸蛋黄肉松那沙沙的口感,浓郁的咸香混合着肉松的鲜甜,与艾草的清冽微苦猝不及防的在舌尖上相遇,这感觉——
仿佛是整个初夏的草木气息、阳光雨露统统袭来,在口里坍塌成了一场温柔的爆炸,轰击味蕾后,脑海里回荡着的,是那一丝源远流长的饮食文化带来的余韵。
安老板这边忙活着,另一边客人们陆陆续续下了楼,米志和安斯年打过招呼,拉着表哥跑花园里录视频去了,打算发动人脉为老同学的民宿多多宣传。
张丽在厨房晃过一圈,四处看了看,没说什么,但也许是因为有人在场不好说,看上去欲言又止的,安斯年暂时顾不上她,便也当做没看见。
门外传来发动机的轰鸣,是一早被派出去采买的晏臻回来了。
人一回到民宿,锐利的眼神在厨房扫视而过,立刻大步流星的走向正在收拾台面的圆脸小姐姐,“我来吧。”顺手就接过了对方手里装满碗碟的钢化盆。
冯乐乐有点不明所以,但看了眼安斯年默许的样子,也就乐得轻松,围裙一摘随他去了。
晏警官的效率极高,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三下五除二就将厨房规整得井然有序。
没过两分钟,又一阵略显沉闷的引擎声停在了门口,曾凯开着一辆老旧的日产到了,他小心翼翼的从后备箱里抱出几团盘好的挂鞭,每一挂都粗壮得惊人,红纸金字的包装透着一种热烈的喜庆。
其实市区内是明令禁止放鞭炮的,只不过他们在这么偏僻的湾区,还是在半山上的独门独户,压根不会有人来管,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的见怪不怪。
安斯年洗了手迎上去,笑问:“曾哥,你这鞭炮看着就够劲儿,哪儿弄来的?”
曾凯用手腕蹭了下额角的汗,得意的笑:“嘿,托朋友特意从烟花厂里直接弄来的,纯手工造,火药足,响起来那叫一个热闹。”
两人说着话,屋里的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掐点11:18分,取了‘要发’的谐音好意头,安老板点燃了炮仗,“噼噼啪啪”的喜庆动静儿过后,饱岛仙居正式开张营业。
很简单的开业仪式,没有什么领导和明星剪彩捧场,残留着硝烟气的前庭花园空地上,安斯年环顾了一圈。
晏警官在从他的猛犸象里往外搬饮料,一箱箱的不知道买了多少,他的侧脸在烟气中轮廓分明,看上去十分的专注可靠;
老同学巴掌都拍红了,正摊了手和他表哥展示,他表哥则举着手机,忠实的记录着现场;
小粉丝母女俩挽着手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曾凯落了一肩膀的鞭炮碎,冲他笑得真心实意,他妈妈站在他身旁替他拍打着;
另一边的冯乐乐看上去有点人来疯,摇摆着手臂高唱粤洲rap:“开业大吉!财从八方来,年仔你挂玉牌,来财!来!来财!来……①”
声音很有点魔性,模样像是在跳大神做法,有点尬,又有点想笑怎么办?
真好。
无需繁文缛节,有这山间的清风,真诚的朋友,有缘的访客,这样的场面已经足以。
识海中,藤宝舒展开又一片新叶,一股比之前更精纯、更加浓郁的灵气,如同无形的波纹,以民宿为中心向四面扩散开来,周围的灵气密度骤然充盈了一倍有余。
花海更繁茂了,草木也愈加的苍翠,空气里仿佛多了一些洗涤肺腑的清甜。
安斯年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清浅而真实的笑容,连眼底都染上了暖意,他转身,带着这份淡淡的满足,准备迎接开业日的第一次正餐挑战。
大半个钟头后,中庭花园的长桌上,气氛已经严阵以待。
都是有过战斗经验的人了,手快有手慢无,公平竞争,谁也怪不得谁。
只有安老板稳如泰山,一道道佳肴如同排兵布阵一样上了餐桌。
先用三道冷盘做先锋——
藤椒去骨口水鸡,鸡皮晶莹剔透,鸡肉嫩滑无骨,浸润在特调的藤椒椒麻红油料汁中,点缀着碧绿的葱花和鲜红的辣椒圈,这股麻香霸道而不燥,带着藤椒特有的新鲜感,瞬间唤醒了味蕾。
梅子糖醋小排被炸到金黄酥脆后裹上了琥珀色的梅子糖醋汁,色泽鲜亮诱人,入口会先尝到恰到好处的酸甜,梅子的果香则紧随其后,中和了油腻,只留下清甜的余味。
苔菜腐皮卷,酥脆的薄腐皮包裹着清鲜的苔菜馅料,内里的马蹄脆更添几分爽脆的口感,被切成了适口的小段,摆盘也相当的精致,吃起来外酥内鲜,还带着些海洋的咸鲜气息。
先锋过后就到了主力军——
鲍汁花菇焖海参,深褐色的鲍汁浓稠醇厚,闪耀着诱人的光泽,硕大的花菇吸饱了鲍汁的精华,肉质肥厚饱满,泡发得恰到好处的海参软糯弹牙,毫无腥气,与花菇、鲍汁的鲜味交融升华,堪称宴席级别的硬菜担当。
茶油生炒黄牛肉,鲜嫩的黄牛肉逆着纹路切片,用空间产的水芹菜与上好的山茶油大火爆炒,茶油与芹菜的清香完美地烘托出了牛肉的鲜嫩,最后撒入的香菜段和青红椒色彩靡丽,一上桌,肉眼可见的锅气缭绕着,霸道的牛肉香气瞬间征服了所有人。
还有粤洲的菠萝古老肉,经典的酸甜口,猪里脊肉被炸得外酥里嫩,裹着晶莹红亮的酸甜薄芡,新鲜的菠萝块金黄多汁,入口是熟悉的酸甜酥香,开胃又解馋。
主力上阵后还有专攻侧翼的辅助位——
蛋白质需要兼顾一下,做的是蟹黄豆腐,嫩滑的南豆腐切块,淋上金灿灿、香气扑鼻的蟹黄羹,口感细腻滑嫩,蟹黄的鲜味浓郁逼人,是绝佳的下饭搭子。
三杯杏鲍菇,采用了经典台式三杯的手法烹制,麻油、米酒、酱油1:1:1,再加入九层塔提鲜,肥厚的菇肉吸饱了酱汁,口感弹韧得像肉一样,酱香浓郁,嚼劲十足。
鸡枞菌油浸芦笋,是鲜嫩的芦笋尖提前用野生鸡枞菌熬制的菌油微微煸熟浸透,芦笋的清新脆嫩与鸡枞菌油独特的山林野香完美结合,清淡却不寡淡。
最后一道清口的时蔬,是清炒虾籽茭白丝,鲜嫩的茭白切成极细的菜丝,清油快炒,出锅前撒上橘红色的虾籽,虾籽的咸鲜味如同点睛之笔,不仅提色,也瞬间提升了茭白本身的清甜爽脆,嚼在口里,颗颗爆汁,爽口又回味无穷。
做后援的汤品是酸萝卜老鸭汤,这是蓉洲人最爱的一道炖品,汤色清澈微带乳白,老鸭已经炖煮得酥烂脱骨,汤底酸香醇厚,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辣,没有丝毫的油腻感,反而愈加承托出鸭肉的鲜甜。
大军出动当粮草先行,作为辎重部队,黑松露野菌焖饭绝对能满足所有挑剔的胃口,盖子掀开的瞬间,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松露香气混合着多种野生菌的鲜香扑面而来!米饭粒粒分明,吸饱了菌菇和松露的精华,油润诱人,松露碎均匀分布在其上,每一口都是极致的味蕾享受。
当然,要吃白米饭也有,一个特大号的电饭煲,管饱。
最后用来溜缝的是粤洲最经典的甜品——杨枝甘露。
冰镇后装在剔透的玻璃碗中,金黄色的芒果泥打底,混合着清甜的椰浆和淡奶,饱满的西柚果粒如同红宝石一般点缀在其间,Q弹的西米上下沉浮,清甜、冰爽、果香浓郁,为这场饕餮盛宴完美收官。
整整一条长桌铺满,南北口味兼顾,嗜辣或是淡口皆宜,从蓉洲的椒麻到粤洲的清鲜、从苏系的酸甜到鲁系的酱香浓郁、从山珍的野趣到海味的醇美,安斯年今天是拿出了百分百的诚意,将他对南北风味的理解和出神入化的厨艺毫无保留地倾注其中。
这一顿饭做得,也许已经不能叫进食了,这根本就是一场视觉嗅觉味觉的全方位夺舍。
米志做作的叫唤了一句:“完了完了,吃了这顿,以后其他的饭可怎么吃得下啊?”
是啊,还没开始吃,在座的竟然就生出了无尽的惘然,离了这口可怎么办啊?
从此其他的江湖饮宴,似乎都成了将就。
……
良辰到的时候,一桌子的碗盘,照例是残渣都不剩的。
可当他收敛了失落,认真打扫完厨房后,安老板取出个小碟子递了过来。
是特意留给他的四枚青团,圆胖可爱的躺在粽叶上。
大块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满脸的惊喜:“给我的?”他有点不敢相信,小心的捧住碟子,生怕摔了。
“嗯。”安斯年点点头,双眼微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要是以后客人都这么多的话,我给你涨工资。”
其实客人多不多的,他都觉得可以给对方涨涨,大半个月相处,良辰真不愧是被大家交口称赞过的,做事利落,从不偷奸耍滑,说是钟点工吧,其实事儿多的时候经常多干个二三十分钟,他也根本不计较。
安斯年喜欢老实人。
良辰将碟子抬高点,凑近吸了两下,艾叶团清香扑鼻,才吃过饭的肚子里似乎又有了空间,让他生出狠狠咬上几口的冲动。
他咽了口口水,问说:“老板……那个……我可以打包回去吃么?”
他天天回家就跟阿光显摆安老板的手艺,可那家伙死活不相信,觉得小白脸一样的安斯年根本就不像个厨师,还打趣他没吃过好东西,光凭着想象瞎吹牛。
今天有这机会,他一定要让哥哥好好见识一下,长得帅的不一定就是小白脸,好厨师也不一定非得头大脖子粗。
拎着打包好的青团,良辰心满意足的下山去了。
客人们午休的午休,还有下山去沙滩玩的,安斯年好不容易得了一会儿空闲的时间,可他刚在电脑旁坐下,李保儿骑着电驴到了,一进门就凑了上来,
“安老板,开业大吉,恭喜发财啊!”他拱了拱手,目光却牢牢锁在安老板的脸上。
“谢谢。”
安斯年笑着道了谢,坦然自若的坐着,点开了手机。一个买了薄荷的黄先生来信息告知已收货,还把他的薄荷赞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看起来识货的很……
李保儿见对方气定神闲,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先耐不住了,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三份抱怨七分试探:“安老板,你也太不厚道了,我在你门口坐了一天一夜,你也没说搬我进屋,或者找点东西遮盖一下,贫道年纪大了,更深露重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怕担责任?”
这老道,想打听吧还不明说,来不来先扣个帽子,很有点小心眼啊。
“玄粥道长,我也是好意,以前听说过一些传言,说你们那种入定的状态是不能随意挪动的,要不然反而坏事。我看你现在精神也挺好的,那就是说我做的没错了?”
李保儿:“你知道那是入定?敢问安老板师承何处?”
“都说了是听的传言,哪儿来的什么师承,道长你想多了。”安斯年笑着转移话题,“对了,你准备在这儿小住?单间的价格一天九百五,打算在这儿住几天?”
一听到这数字,李保儿就觉得牙疼。
他辛辛苦苦忽悠……不,替人消灾解难一回也才收个八十八,现在的人精明得很,也不大信这些了,赶上节假日人多的时候才能赚上个大几百的,可这里住上一天就差不多小一千,要是照他想法住上个一年半载,岂不是要了老命?
昨天回道观后他试了无数种办法,可原本有一丝松动的内劲再没了反应,虽然搞不懂这儿的饭菜到底是有什么魔力,可大道就在眼前,他绝对不能放过任何的可能性。要是不住,还能有什么藉口赖在这儿吃饭,以求得下次入定的机会?
总不能天天叫唤着化缘,人安老板也不是傻子啊。
疼,真是心疼啊。
“安老板,贫道昨晚夜观星象,见紫微星动,似乎与你的红鸾星宫有所牵连,但你这姻缘吧又被白虎煞气所扰,吉凶难测啊吉凶难测……”李保儿揪了揪长眉,做出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
这是忽悠到真仙面前了?
不远处沙发上撸猫的晏臻冷冷看了过来。
安斯年倒还绷得住,轻笑一声:“哦?那我这姻缘,怎么才能化险为夷呢?”
李保儿仔细琢磨了一下安老板那张脸。
说实在的,他精研了二十来年的相术,给人相面收钱那也不是纯粹的瞎忽悠,多多少少还是有算得很准的时候。
可面前这俊秀老板的面相,真是他说不出的奇怪——双耳薄如纸,是先天的福薄寿短;地阁尖削无肉,是谓根基飘摇、恐易早夭,两者叠加在一个人身上,倒霉一点的话,甚至有可能活不到双本命的年纪,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满了二十四周岁没有。
面相上看确实是这样,可他压根不敢乱说,因为对方的眼睛清澈有光,肤色红润细腻,就像是暖玉一样的温润,一看就是神完气足、精神饱满的吉寿之色,仔细看多几眼,还会觉得这人自然流露着一种宁静、祥和的气场,恬淡自然得让人如沐春风,细微之处更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深不可测。
总而言之,前后矛盾到李保儿生平仅见的程度。
不能拿寿数做文章,那就只能说说姻缘了。
这样的小年轻,哪儿有几个不思春的?
就算真的没说准,后面兑现不了,那也无伤大雅,不至于太过得罪人。
李保儿掐了掐指头,微眯着眼,沉声说到:“安老板这正缘……哎,是水火不容之相啊,真是克星中的克星,冤孽啊冤孽。但是你别怕,上天自有好生之德,谁叫贫道与你有缘呢?待我每日为你诵经祈福,不出一年,必定逢凶化吉,两厢圆满。”
听见了吧?每日为你诵经祈福,那你回报一二,每日为我施舍些饭菜,难道不是应该么?
他心里盘算着,料想这安老板这么好说话的性子,肯定会主动提出来免费供应餐饭,再不济,打个折也行啊,他一个六十来岁的老道士,一顿又吃得了多少。
就听那把清亮的男声平静的说到:“道长着相了,缘来缘去、诸行无常,何必太过执着?克星也好,冤孽也罢,若真是我的正缘,那也该我受着,一饮一啄皆是前定,和吃饭给钱一样的天经地义,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保儿噎住了,这说得头头是道的,看上去比他还能忽悠,能怎么办呢?
人家不接招啊……
打发了想占便宜未果的老道士,没休息多一会儿,安斯年又要为晚饭忙碌了。
晚上的主菜是东坡肉、蒜蓉开边虾和辣子鸡。
都不算复杂,尤其东坡肉,别看名头那么响亮,技巧性基本为零,也就是调味的时候注意点,还有开煮前用粽叶或者棉线把肉块捆扎一下以免松散变形,其他的,也就是时间长短问题。
吃饭的时候,安斯年坐到了张丽身旁,掐着时间和她搭话,貌似探讨厨艺秘诀的模样,另一边的方雨童果然轻松了些,明显比前几顿吃得多了点,这小心思没什么人注意,只有晏臻若有所思的盯了几眼。
晚饭后大部队去海边散步消食去了,过了快一个钟,良辰居然还没到,安斯年把碗筷都收拾到洗碗机里,自己擦完了桌子,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拨打了对方的电话。
铃声响了好几次才被接通——嘈杂的叫骂声、桌椅倒地的碰撞声、还有谁在惊恐的尖叫:
“别打了!别打了!救命!”——
作者有话说:①改自网络歌手铁柱的rap《来财》,好奇的可以搜来听听,很上头哦。嘿嘿嘿[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