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炙烤岩甲犀蹄
飞舟在僻静的河岸泊稳, 安斯年身形微动,已回到空间小院。
洗、切、炒、煮,动作快得带起残影。
面对蕴含浓郁灵气的灵植与妖兽肉, 他没有堆砌复杂的调味或炫技,而是凭借对食材特性的理解与火候掌控, 将内蕴的鲜美与灵气彻底激发,制作得更符合地球人的口味。
很快,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陆续出锅了。
碧椒爆炒赤麂肉,色泽鲜亮,椒香的刺激与肉质的鲜甜融合得恰到好处;炙烤的岩甲犀蹄,表皮焦脆金黄, 内里丰腴多汁, 霸道的肉香被类似小香葱的野菜驯服;最后是青豆焗奶香灵薯泥, 奶香与薯泥的绵软甜香完美交融,点缀着几颗嚼劲十足的青色豆类, 令人食指大动。
“好了,可以吃了。”安斯年指尖微动, 分装好的餐盒已经落在每个人手里。
菜色不多, 但分量十足,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众人,哪里还忍得住,纷纷拿起碗筷, 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唔……太好吃了!这青菜怎么会这么辣?还有点甜, 但辣得舒服,过瘾!”
“这肉!入口即化,而且吃完感觉全身暖洋洋的。”
“这土豆泥也太香了!比我吃过的任何米其林大餐都要美味!”
“废话,安先生的手艺, 你拿米其林比?”
众人一顿胡吃海塞,吃到差不多了才空出了嘴,发出阵阵赞叹。
这些蕴含着灵气的食材,不仅味道鲜美,还能滋养身体,缓解疲劳,让他们这些习惯了预制菜和工业调味料的现代人,感受到了久违的来自食物本身的幸福感。
晏臻坐在安斯年身边,细心地刮干净碗里最后一勺薯泥送入口中,才放下碗,很自然地伸手在安斯年胳膊上轻轻捏了捏,声音放得低软:“累了吧?待会儿我赶路,你回空间歇着。”
安斯年侧头看他,眼神也柔和下来:“我们现在在皎野洲,属于九嶷最边陲的地带。想要回到中央大陆需要跨越三四个大洲,路程遥远,而且中间还隔着不少险地和蛮荒区域,你这样赶得赶到什么时候?”
“具体……要多久?”晏臻问道。
“两天两夜起步,铁人也得累趴。而且,”安斯年沉吟道,“飞舟目标太大,遇上飞行异兽族群或者化神期大妖的领地,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晏臻皱起了眉头:“那……?”
“放心,等我的灵气彻底恢复,就可以施展空间神通直接瞬移回到中央大陆。有了舆图作参照,定位会准确很多。”安斯年顿了顿,感应了一下空间内的灵气流正在加速汇聚,“明早应该就攒得差不多了。”
晏臻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
午餐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安斯年让众人收拾好东西,然后将那艘木系飞舟收起,带着大家在黑石镇边缘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半天,安斯年没有急于赶路,而是选择留在客栈中继续调息,晏臻守在一旁,张宏胜则负责警戒和打探消息,偶尔也会带着先遣队的成员们在黑石镇内有限度地活动一下,让他们近距离观察和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科考组的成员们则利用这段时间,将之前收集到的数据进行整理和分析,忙得不亦乐乎。
半天一夜,转瞬即逝。
清晨,房门打开,安斯年缓步走了出来,一身合体的浅紫色长袍,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面容俊朗,气息沉稳,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身后的晏臻依然一身黑袍,倒是腰带和头上系着的发带,和安斯年的衣物同色同材质。
客栈大堂里,众人已聚齐等候。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安斯年微微点头,目光扫过大家,“都准备好了?”
“随时可以出发!”李明哲推了推眼镜,难掩兴奋。
出了小镇,确认周围再无人迹后,安斯年看向先遣队两位领头人,语气自然,“我会带你们先瞬移到中央大陆,等买好地图,再转道苍梧州的扶云镇。到了扶云镇后,队伍不用跟我进山门。你们在镇外找个安全的地方,先扎营安顿下来。我看你们之前做的翻译软件效果不错,应该很快就能适应这里。”
他指尖微动,数十枚温润的叶片符箓精准落入每人手中,符上灵纹流淌着微光。“这是‘传讯符’。真遇到要命的危险,或者解决不了的大麻烦,可以注入灵力激发它,我就能感知到,记着,不到生死关头别乱用,收好了。”
众人握紧符咒,感受着其中强大的守护之力,心中稍安,齐声应道:“是!”
安斯年言罢,袖袍自然垂落,周身气息骤然内敛。下一瞬,无形的空间波纹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轻柔却带着撕裂虚空的力量。四周的光线和景物瞬间扭曲模糊了一下。
晏臻靠得最近,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柔和力量裹住身体。其他人则感觉精神恍惚了一瞬,仿佛眨了个眼。
当空间感稳固,视野清晰时,喧嚣鼎沸的人声、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灵气、以及完全不同于边陲黑石镇的繁华市井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城门楼上三个大字,安斯年轻念道:“玄穹洲,万流城。”
缴纳了一块中品灵石的入城费,他们站在一条宽阔得惊人的青石路边。
两侧是鳞次栉比、造型各异的楼阁殿宇,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行人摩肩接踵,修为气息强弱混杂,从炼气到金丹比比皆是,甚至有几道隐晦强大的神识不经意间扫过,空中流光飞逝,各式飞行法器穿梭往来,精纯的天地灵气浓如薄雾,吸一口都让人神清气爽。
“这……就是中央大陆?”一个年轻队员震撼地低呼。
“灵气更足了!”张宏胜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安斯年没有多看这繁华,他强大的神识无声铺开,瞬间覆盖附近几条街,精准锁定了一家大型杂货典籍铺子。
片刻后,想要的东西买到手——最新版《九嶷坤舆详录》
安斯年手持玉简,沉入神识。浩如烟海的地形信息瞬间呈现,尤其是苍梧洲扶云宗一带的地势地貌,纤毫毕现。他迅速锁定并对照现在的位置,将路线及周边地形牢牢记住。
没继续耽搁时间,出城,空间波动再次笼罩众人。
光影扭曲、坍缩、重组。
脚踏实地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万流城的喧嚣消失无踪,山野的沉静与微凉弥漫开来。灵气依旧充裕,却少了浮华,多了份宗门特有的清灵,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
他们站在一个依山而建的镇子旁边,屋舍古朴,带着岁月痕迹,街道干净但行人稀疏,显得有些冷清。
抬头望去,视线的尽头是震撼的景象——巍峨巨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云雾缭绕的山腰上,殿宇群落隐约可见,最奇特的是环绕主峰山巅的云层,被一股庞大玄奥的力量牵引着,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螺旋状漏斗!
云气缓缓旋转流动,边缘舒展,中心深邃,散发着柔和恒定的灵光,阳光穿过云隙,投下道道光柱,更添神圣缥缈。
这是扶云宗标志性的守山大阵‘云涡’的外显奇景,象征着灵脉汇聚、气运流转。
安斯年的瞳孔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大阵仍在运转,但那螺旋云涡……似乎比他记忆中黯淡了几分?旋转的韵律,也隐隐透出些迟滞感。
这细微变化,要不是他对这阵法看了三百年,熟知入骨,又身为化神修士感知入微,是很难察觉的,一丝阴翳悄然掠上心头。
他收回目光,将先遣队的物资尽数摆放在旁边空地上,然后看向张宏胜和李博士:“扶云镇到了,可按计划去镇外找地方扎营。记住我说的,小心行事,有事用符。”
“明白!”两人应道,带着队伍与物资转身向小镇反方向的密林探索而去。
安斯年没有立刻进镇,也没有飞向山门。他站在原地,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螺旋云涡和云雾深处的殿宇,缓缓闭上了双眼。
浩瀚的神识,无声无息地朝着扶云宗山门方向辐射开去,像是最轻柔的风,拂过山门的每一处角落。
神识所及之处,景象在识海内清晰映照:
昔日光洁如镜的山门石阶,如今缝隙间杂草丛生,苔痕遍布。负责洒扫的杂役弟子身影寥寥。
外门演武场,空旷寂寥,记忆中人声鼎沸、剑气纵横的热闹场景荡然无存,只有零星几个炼气期弟子,在偌大的场地上有气无力地挥着剑,动作生疏,精神涣散。
内门居所群落,许多房舍门户紧闭,窗棂蒙尘,显然久无人居。偶尔看见人影,也是脚步匆匆,面带忧色或麻木,丝毫不见大宗门弟子应有的朝气。
当他的神识掠过储玉峰半山腰的一片灵田时,心下微微一跳。
那里曾是他亲手规划、引灵泉灌溉的上好灵田,种着珍稀的“紫纹玉髓稻”和多种辅助灵植。
当年接近遭遇天劫之前,稻穗饱满,灵草吐翠。而现在……有的只是大片的枯黄和死寂。泥土板结龟裂,田垄坍塌,精心培育的灵植化为枯槁杂草和焦黑残梗,在风中无力摇摆,一片荒凉破败。
破败的灵田旁,是他曾经的洞府——翠微居。
洞府外的防御禁制还在,气息却已截然不同,里面住着一个陌生的筑基后期弟子。洞府内他引来的小型灵泉眼,灵气微弱散乱,庭院里他曾颇为喜欢的几株静心兰,已枯死大半。
也感应不到任何属于灵犬沙姜的气息,它是已经化形离开扶云宗了,还是……
安斯年不愿深想,一丝些微的酸楚爬上心头。
五年……仅仅不到五年!
第122章 碧灵果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安斯年心生波动, 神识不由自主地泄露出一丝属于化神修士的浩瀚气息时——
扶云宗深处,主峰‘接天峰’上的正殿内,正在盘膝打坐的现任掌门孙临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茫然, 随即眼中涌起惊骇,那是什么气息?强大到令他灵魂颤栗, 无比浩瀚又带着俯瞰众生的漠然……化神?!
而且绝不是他知晓的任何一位化神老祖,那几位就没有一个主修木系的, 难道是隐世大能重新出山?!
孙临瞬间汗毛倒竖,猛地站起,宝婴中期的神识本能地疯狂扫出,试图捕捉那气息源头。
然而那道气息出现得突兀, 消失得更是诡异, 像是从未存在过, 只给他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和满身的冷汗。
他惊疑不定地望向山门之外,脸色变幻不定, 却根本不敢用神识去继续追踪气息消失处,更不敢出声询问或示警。
未知的化神驾临宗门……是福是祸?
此刻的山脚扶云镇边缘, 安斯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底深处因宗门现状掀起的悲怆感已被强行压下, 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与沉凝,刚才那丝气息泄露,宗门内的所有反应自然也落入了他的感知。
偌大的扶云宗,曾经排名九嶷十大宗门的扶云宗, 除了那个被惊得战战兢兢的宝婴中期, 余下弟子,包括占据他洞府的新主人,还有那稀稀落落的五个元丹、三十几个筑基,四百多炼气……竟然没一个能察觉方才他泄露出的气息。
人丁凋零至此, 气息衰败如斯!五年光阴对修真者不过眨眼瞬间,竟然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这就是你住了三百年的地方?风景真好。”晏臻稍显刻意地说道。
安斯年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他,“是啊,可惜当时没什么感觉……”
言语间,那份物是人非的寂寥感还是透了出来。
转移话题显然失败,晏臻心里叹口气,不再试图粉饰太平。他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安斯年的肩膀,正色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直接亮明身份?还是找个内门弟子来详细问问?”
“能说的,邓景山差不多已经说了,现况就已经是这样,问不问的也没什么意义。”安斯年微微摇头,伸手反抓住肩膀上晏臻的手掌,似乎在汲取着暖意,“我刚探查了一下,宗门里几乎没多少人了。”
“嗯,人各有志,勉强不了的。邓景山宁肯留在特修委当教官也不愿意跟你回九嶷不是么?”
所谓树倒猢狲散,晏臻觉得倒是也能理解,就是话说透了又怕安老板难受,另一支手也搭了上去,摩挲着安斯年的手背。
“我当然知道,”安斯年回了个淡淡的笑,接着说道:“就是……当初我师父还有一些朋友都对我挺好的,我想,怎么都要还报一下才行。”
“行啊,你想怎么做都行,我帮你。”晏臻完全不用过脑子地答应一声,对于他家安老板想守护的东西,他无条件的表示支持-
半日后,扶云宗那略显萧索的山门石阶前,迎来了两位访客。
走在前面的青年男子,身形高大魁梧,皮肤是久经风沙的粗糙古铜色,面容轮廓深刻,带着一种野性难驯的彪悍气息。
他穿着一身不知名兽皮鞣制的粗糙皮甲,腰间挂着一柄沉重的厚背砍刀,周身散发着的金系气息,明显已经到了元丹中期,像是未开化的洪荒巨兽,带着绝大的压迫感。
落后他半步的,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面容普通、气息平凡的少年,低垂着头,双手拢在袖中,像个影子,貌似随侍的小厮。
“何方贵客?所为何事?”守在山门处的两名炼气期弟子被那股蛮横彪悍的气息震慑,硬着头皮上前喝问,声音都有些发颤。
兽皮青年停下脚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两名弟子,然后用一种极其生硬、仿佛刚学会说话不久的语调开口,语速很慢,言简意赅:“岩狰。找……秦恒。报恩。”
“秦恒?!”守门弟子脸色大变,失声惊呼。
这个名字在如今的扶云宗,几乎成了一个禁忌,是不是搞错了?
“对……秦恒。”晏臻重复了一遍,眉头微皱,似乎觉得对方没听明白。
他照着安斯年神念传递过来的信息比划着,“高个子。冷脸。剑很快,白光!” 他笨拙地模仿着寂灭剑意的特征,动作有些滑稽,但那认真和急切的神情不似作伪。
这描述虽然粗陋,但核心特征却十分契合秦恒的形象。
两名弟子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刚从蛮荒走出来的元丹修士。
报恩?秦首座那冷冰冰的无情道也会救人么?
但,面前这人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出自蛮荒被人施以援手后千里迢迢投奔恩人的类型。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和为难。一位陌生的、气息如此彪悍的元丹中期修士指名道姓要找一个涉及巨大丑闻而陨落的前长老……这绝非小事,更不是他们能处理的。
其中一名弟子反应稍快,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而谨慎:“前……前辈息怒!秦首座的去向非我等弟子所能知晓。请前辈稍候,晚辈……晚辈这就去通禀掌门!”他几乎是立刻转身,连滚带爬地往山上跑。另一位则留在原地,冷汗涔涔,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只盼着掌门赶紧派人来。
接到通禀的孙临,心头瞬间杂念丛生,脸色变幻不定。
来找秦恒报恩?不管真假吧,明显是可以争取的友方,而且对方的气息被描述得如此彪悍……
孙临眼中精光急闪,宗门现在连个像样的元丹后期都没有,一个战力不俗的中期,无论他为何而来,只要不是敌人派来的……风险再大也值得一试,机不可失。
“敲‘聚英钟’!召集所有在峰筑基以上弟子,速至凌云殿集合,有贵客临门!”孙临迅速下令,同时琢磨了一下储物袋内的珍藏,一方“锐金玄铁”作为见面礼应该勉强说得过去了。
清越的钟声回荡在山峦之间。
很快,五位元丹期的长老和十余名筑基期弟子匆忙赶到凌云殿,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宗门已经挺久没有这样郑重其事地聚众了。
戒律堂首座沈崇,身穿深紫色的规制服饰站在大殿前列,目光还算沉稳,但眼底深处却掠过疑惑和警惕,“掌门师叔,什么贵客,值得敲响聚英钟?”
孙临朝他点点头,眼神示意稍安勿躁,见人差不多到齐了,沉声道:
“诸位,稍后有贵客临门,乃是来自蛮荒的岩狰道友,金系元丹中期修为,为感念戒律堂前首座秦恒的昔日恩德而来。宗门正值多事之秋,此等善缘,务必慎重以对,礼数周全,不可怠慢,都打起精神来!”他刻意略过禁忌,只强调‘感念恩德’和‘善缘’,将想要留人的心彻底摆明了。
提到秦恒两字,殿内气氛骤然一凝,众人神色各异,有惶恐,有复杂,有悲哀,唯独沈崇依旧面沉如水,只是眼神更加幽深了几分。
片刻后,在守门弟子的引领下,蛮荒修士岩狰带着他的凡人小厮大步踏入凌云殿。他那彪悍粗犷的外形、毫不掩饰的修为和腰间的厚背砍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安斯年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晏臻身后,当他的脚步踏入这座宏伟而熟悉的正殿,一股浓烈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三百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压缩。
殿内高悬的牌匾、熟悉的灵木支撑柱、甚至那若有若无的‘静魂香’的气息……都与他记忆中那个辉煌鼎盛的扶云宗议事大殿重叠,却又透着从没见过的萧瑟和空旷。
微微抬眼,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孙临身上。
那位曾经温和中带着锐气的师叔,如今眉宇间刻满了深深的疲惫,那份属于宝婴修士的威严下,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虑感,他腰间悬挂的那只棕黄色储物袋,是师父当年花了大价钱拍下的那只……安斯年心头微酸,目光不由自主地在袋子的云纹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是二师兄沈崇。形貌没什么太大变化,原本属于秦恒的深紫色戒律院首座服饰穿在身上,倒也挺适合他的。
比起其他的几个师兄弟,记忆中的沈崇永远板着一张严肃的脸,不怎么爱说话却没什么能逃过他那双锐利的眼。想到这里,他重新低下了头,神念透过戒指向晏臻大概介绍了这两人。
沈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一个蛮人……竟然讲究得带着一个凡人小厮?有点突兀吧。
更奇怪的是,这个凡人小厮刚才的眼神,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不太对劲。他心中的疑虑瞬间攀升,不动声色地将那小厮细细地打量了几眼。
晏臻的目光扫过全场,不经意地在孙临和沈崇身上停留了一瞬。一个师叔,一个师兄,确实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
孙临堆起热情的笑容,主动向前迎了两步,拱手道:“老夫孙临,忝为扶云宗掌门。岩狰道友远道而来,蓬荜生辉,道友请上座!”他示意弟子在掌门宝座旁添设一席。
晏臻生硬地点了下头,目光锁定孙临,开口依旧是那艰涩生硬的语调,直切主题:“秦恒……在哪?”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弟子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低下了头。沈崇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缩了一下,目光死死钉在晏臻脸上。
孙临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随即化为无尽的沉痛与哀伤。他重重叹息一声,声音带着哽咽:“岩狰道友……听闻你是为报秦恒昔日救命之恩而来?”
“嗯!”晏臻用力点头,眼神执着,“皎野洲,蝎妖群,他救了我,剑……很强!”
“唉……”孙临又是一声长叹,仿佛用尽了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眼圈真的有些红了,“道友重情重义,孙某感佩五内!苍天无眼啊,秦师弟他……他已于四年前,不幸身陨道消了!”
“死了?!”
晏臻虎目圆睁,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低吼,一股惊愕的情绪混合着元丹中期的威压轰然爆发,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心神一震。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猛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眼神凶狠地瞪着孙临,又扫过殿内众人:“不可能!他……那么强!!”
这反应,完全是一个不通世故、只认恩仇的蛮荒修士骤闻恩人死讯应有的剧烈反应。
沈崇微微眯起了眼,眼中的审视没减少,但也没能挑出什么破绽。
“天不佑我扶云啊……”孙临悲戚摇头,眼中含泪,“秦师弟之陨落,是我扶云宗……万劫不复之痛!”他猛地抬头,看向晏臻:
“岩狰道友,秦师弟虽已仙逝,但他之恩情,也是宗门之恩情,如今扶云宗……唉,强敌环伺,岌岌可危!孙某厚颜,恳请道友看在秦恒份上,念及这份恩义,暂留鄙宗,孙某愿以客卿长老之位相待,与道友共守这片基业。” 孙临对着晏臻,深深拱手一揖。
此刻的孙临,像一个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将宗门存亡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眼前这个陌生蛮修的身上。这份绝望中的恳求,比任何表演都更真实。
晏臻仿佛陷入巨大的悲愤与茫然。
思索良久后……最终,他猛地抬手,重重拍在腰间的厚背砍刀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一字一顿,声震殿宇:
“恩人死了,他的地方,我守着!谁来打,就……砍谁!”
这充满血腥味儿又直白无比的誓言,让孙临心中大喜,他克制着激动,再次深深一揖:“道友高义,从今日起,岩狰道友便是我扶云宗客卿长老!小小见面礼,还望笑纳……”
起身,掌中已奉上那块“锐金玄铁”。
晏臻看了一眼,随手接过,塞进怀里。他身后的安斯年没忍住又瞄了储物袋一眼,那块大金砖似的金系灵物,很像是师父八百岁寿宴时,大师兄献上的那块寿礼。
孙临热情地问道:“不知岩狰长老想居于哪座山峰?但凭挑选!”
晏臻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翠微峰,手指着那依稀可见的荒废梯田轮廓,语速缓慢地说:“那座,像我老家。”
孙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微微一怔:“翠微峰?”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被遗忘的名字和这蛮修的话,立刻点头:“好!好!翠微峰清幽开阔,岩长老眼光颇好,沈首座,” 孙临转头看向沈崇。
沈崇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在。”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岩长老初至,一切陌生。你亲自负责安排长老在翠微峰的一应起居事务,务必周到妥帖,不可有丝毫怠慢,长老有何要求,需全力满足!对了,前几天成熟的碧灵果,你拨上一份给岩长老尝尝鲜。” 孙临郑重又细致地吩咐道,照顾不假,摸清底细并严密监视也该是沈崇费心的。
“谨遵掌门令谕。”
沈崇拱手领命,转身冲着晏臻的方向微微躬身,声音刻板而恭敬地发问,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他身后:
“岩狰长老,请问,您身边这位是?他与您同住翠微峰还是需要安排到外门弟子屋舍?”他笑了笑,似乎缓和气氛地解释道:“岩长老莫怪,只是刚才一见颇有些熟悉之感……”
沈崇目光直直地盯住了安斯年:“这位小哥,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第123章 红烧赤焰鸡
安斯年低着头, 没有反应。
晏臻脸上却立刻显露出不悦,他瞥了一眼沈崇,然后不耐烦地甩手一指, 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野蛮劲儿,用更生硬的语调吐出一句:
“聋哑, 仆!当然住一起。”
回答简单粗暴,带着一种‘这有什么好问的?’的鄙夷, 完美符合一个不通礼数的蛮荒修士形象。
“又聋又哑?” 沈崇审视的目光在安斯年身上又转了一圈,似乎在判断这个解释的可信度。
安斯年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泛白的衣角。
沈崇的目光沉了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是对晏臻微微颔首:“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 请岩长老勿怪。”
晏臻鼻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 便不再看他,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安斯年快步跟上。沈崇则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紧随其后, 眼底深处是一片谁也看不清楚的幽深。
翠微峰。
沈崇将两人送到洞府门前不远处, 一刻未停,转身离去。
熟悉的石阶蜿蜒而上,两侧的灵植依旧苍翠,只是少了打理, 显得有几分野意。
晏臻走在前面, 安斯年沉默地跟在后面,他低垂着眼睑,目光却贪婪地扫过路边每一处熟悉的景象,山石依旧, 草木却失了精神。
“洞府?里面还真是个山洞啊?”晏臻好奇地低问,打破了沉默。
安斯年脚步顿了一下,视线落在门口那块巨大的球状奇石上,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像是自言自语: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沿着这条山道。那会儿刚测出天灵根,又被掌门收为徒弟,风头无两,被前呼后拥地送到翠微峰,可后来……”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这灵田我可花了不少功夫,快筑基之前,层层叠叠,灵光宝气的,紫纹玉髓稻的穗子饱满得像是小葡萄,风一吹,稻浪翻滚,灵气扑面而来……旁边那块种的是‘凝露草’,叶子在清晨会凝结出甘甜的灵露,用来煮茶最好……还有那边,‘星火椒’,小小的五角星型,红得刺眼,用来爆炒兽肉,能激发出最原始的肉香……”
安斯年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晏臻的眼前似乎真的浮现出那副生机勃勃的画面,与眼前的荒芜对比强烈得刺眼。
“宗门待我……真的很好。最好的山峰之一,最肥沃的灵田,最好的灵泉……修炼资源,从没缺过我的,哪怕……三百年了,我还是没能筑基。”安斯年继续说着,他停下脚步,眺望着主峰半山腰一块突出的巨石平台——登仙台。
那是新人入门前测试资质和初步引导修炼的地方。曾经光滑如镜的石板,如今也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大概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拜师学艺了。
安斯年的目光落在平台中央那块布满灰尘的测灵石上,眼神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忐忑地将手按在冰冷的石头上。
“天灵根……呵。谁能想到呢?整个宗门,不,也许是整个九嶷最大的笑话吧。但也没人当面笑我,反而……变着法子给我送吃的用的。”
提到“吃”,安斯年眼中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无奈。
当时情况是怎么来着?对了,秦恒面无表情地高坐在戒律堂上,堂下站着几位垂头丧气的内门弟子,还有抱着食盒一脸无辜的自己。
“本月第三次!”秦恒的声音冰冷,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曹宜春、李泛、方敏达!你们身为内门弟子,不思进取,竟敢公然违反宗门非休沐日禁止聚众宴饮的第七条例!更在灵药园值守时擅离职守,只为……”他的目光扫过安斯年怀里的食盒,额角似乎跳了一下,“……只为吃一口安斯年做的‘红烧赤焰鸡’?!”
底下三个弟子头垂得更低,不敢吭声。安斯年抱着食盒,小声辩解:“秦首座,是我不好,是我自己想吃……”
秦恒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安斯年立刻噤声。
秦恒声音更冷:“安斯年!你,你纵然……咳!身为掌门弟子,当以修行为重,沉迷口腹之欲,不思进取,更是引得同门为你违纪!罪加一等!”
他猛地一拍戒律尺,发出清脆的响声,震得人心头一跳。
“即日起,戒律堂追加一条禁令:所有弟子,禁止以任何形式接受安斯年投喂的食物,违者,罚后山寒潭思过十日!聚众接受投喂者,二十日!此令即刻生效,昭告全宗!”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几声没憋住的轻笑,安斯年抱着食盒,彻底傻眼了,脸上写满了委屈,被罚的师兄弟则是一脸生无可恋。
……
“呵……”
安斯年从回忆中抽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秦恒……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说我做的菜能影响别人的道心。可那些菜都是我改良过的,不光是好吃,关键是能最大程度激发里面的灵力,对修炼火系功法的弟子其实很有益处……可惜,那条禁令之后,大家都不敢来我这儿吃饭了。” 那语气,竟带着点小小的抱怨和怀念。
晏臻听着这些遥远的往事,看着安斯年此刻平静中带着复杂追忆的侧脸,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悄悄伸出手,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轻轻握住了安斯年微凉的手指,用力捏了捏。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翠微居,洞府依山而建,清雅幽静。
院门已经打开,一个陌生的筑基后期弟子正带着几分不情不愿和惶恐,指挥着两个杂役弟子将自己的东西搬出来。
看到晏臻和安斯年走来,那弟子连忙收敛神色,恭敬行礼:“岩长老!洞府已按掌门吩咐为您腾出,弟子这就告退。”他不敢多看晏臻身边那个气息全无的凡人小厮,低着头,带着杂役匆匆离开。
晏臻点点头,没说什么,迈步走了进去,安斯年跨过门槛的刹那,时光的尘埃都仿佛被这一步踏碎,更多的画面碎片涌上心头。
师父指点灵植培育时的声音,秦恒冷着脸却偷偷帮他完善聚灵阵法的身影,大师兄送来新奇种子时爽朗笑声,独自一人研究灵食配方失败时的焦糊味……点点滴滴,瞬间塞满了他的感知。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低垂的眼睑下,眸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归于平静。
可晏臻仍然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失神,他也没多问,只是走到安老板身边,大咧咧地摆出了主人使唤小厮的架势:“地方挺好,就是闷了点。阿年啊,把门窗都打开通通风,收拾利索了,我们去断情峰祭拜一下……秦恒恩人。”
安斯年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瞄过对方一眼,轻轻点头:“好。”
整理阵盘,去除掉洞府内之前那位的气息,对两人来说也就几个眨眼的功夫。
断情峰离翠微峰不算太远,但沿途的气氛明显萧瑟了许多,植被稀疏,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阴冷和肃杀感。
这一路上也零星碰见过几个弟子,但没有任何人阻拦或提出陪同。秦恒的死是扶云宗的伤疤,也是禁忌,非必要的场合大家都不会主动靠近那座染血的山峰。
安斯年沉默地跟在晏臻后面,越靠近峰顶,他的步伐越慢,呼吸也越发的轻。目光扫过路边嶙峋的石壁,上面依稀可见一些被强大剑气划出的沟壑,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
峰顶一片狼藉,广场中央,一块布满裂纹的黑色石碑孤零零地矗立着。
石碑周围寸草不生,地面是深褐色的硬土,像是被反复冲刷也未能完全洗去的血渍干涸后的颜色,山风在这里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就是……这里?”晏臻停下脚步,粗犷的声音也下意识地放低了些。
“嗯。”安斯年轻答。
他走到石碑前,轻轻拂过碑身上那一道最深的剑痕,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眸底深处,青色微芒悄然亮起。
回溯。
安斯年的心神沉入这片土地的记忆中,试图捕捉那天最清晰的画面,探寻秦恒暴走的真相。
然而一股强大、混乱且具备空间属性的能量乱流冲击着他的感知。
……有人刻意抹除和干扰过,时间久远,残留的气息被搅成了碎片,零星又无规律地闪现后重组:
双目赤红的秦恒身影骤现,他的本命灵剑‘断水’,却在嗡嗡悲鸣。
身上至少有数道深可见骨的剑伤,鲜血浸透了紫色的袍服。
他正对着一个方向嘶吼,脸上是全然无法置信的疯狂与暴怒:“这不可能!为什么?!是你?!”
声音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和……一丝绝望?
画面瞬间切换,剑光如瀑!
不再是平日秦恒那中正平和的招式,而是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杀戮。剑气纵横之处,撕裂了数名弟子的护体灵光,血雾爆开……画面血腥而短暂。
残影晃动,一个模糊但熟悉的身形出现在混乱战场的边缘——沈崇?!看不清动作,只能看到他当时脸上的表情,不是惊愕或悲伤,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
下一瞬,一道接近化神期的强大气息骤然爆发,瞬间覆盖了整个回溯画面……
安斯年收回神通,若有所思。
收获不大。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可秦恒确实屠杀了本峰子弟。
但也不算白来,起码,沈崇是知情人。
嗯,要怎么撬开这位古板师兄的嘴巴呢?
第124章 碧灵果×2
回到翠微峰不久, 便有执事弟子送来了长老份例。
安斯年抬眼一看,竟还是个熟人,孙临的亲传弟子, 名叫李锐。
比起十来年前那个怯生生、却总是不声不响帮自己照管灵田的农家少年,如今的李锐已是炼气大圆满的修为, 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但也添了抹挥之不去的阴郁。
晏臻接过储物袋, 神识一扫。
空间不过半米大小的袋子里,摆着十块上品灵石和一些基础丹药符箓,一块像是木质雕琢却氤氲着宝光的身份令牌。
另外一个托盘中,六颗婴儿拳头大小的青色果子散发着清香。
他满意地点点头, 掏出块灵石扔给李锐:“辛苦, 赏你的。”
李锐身形一矮, 着急地接住了灵石,相当于一万块下品的上品灵石, 就这么随手给人了?他有点不敢置信,脸上惶恐更甚:“……谢长老厚赐, 弟子实不敢当!”
晏臻摆摆手, 听着安斯年神念传来的提点,状似随意地踱步到李锐身边,魁梧的身形带去一股无形的压力,“根基挺扎实, 金系?离筑基不远了吧?”
李锐被元丹大能的气息笼罩, 呼吸都紧了几分,连忙道:“长老慧眼,弟子……确实已至炼气大圆满,只是……尚缺一丝机缘和助力。”他语气中带着对突破的渴望, 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哦,差了能凝聚本命灵宝的物件吧?”
晏臻摸了摸下巴,眼神锐利地扫过对方,“正好,你师父给我的见面礼,于我无用,听说你小子挺勤快,我也看你顺眼,拿去玩吧。”说着,手掌一翻,那块金砖似的‘锐金玄铁’出现在掌中。
李锐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呼吸骤然急促,炼气大圆满的定力在此刻荡然无存。
若有此物融入本命剑胎的祭炼,不仅筑基的成功率大增,未来的潜力也将不可限量,这简直是所有金系剑修梦寐以求的机缘!
“岩长老,这……这太贵重了!弟子……”李锐声音发颤,激动得语无伦次,手想伸又不敢伸,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诱惑太大了,但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他懂,怎么就能轮到他头上了?
晏臻微微垂眼,直接将那块散发着诱惑力的金系异宝拍到了李锐怀里:“让你拿着就拿着,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我是来找秦恒报恩的,关于他的事,可有什么……嗯,内情?”
那锐金玄铁入手沉重冰冷,纯粹而锋锐的气息几乎要刺破皮肤,直透李锐的丹田,让他浑身的金系灵力都为之沸腾欢呼,狂喜冲击着他的理智,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矿石。
可转而听到“秦恒”二字,李锐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紧接着就是愤怒和恨意涌了上来。
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看向晏臻的目光带着几分警惕和挣扎。
理智告诉他,关于秦恒的一切都是宗门禁忌,尤其是戒律堂首座沈崇亲自下的封口令,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拒绝回答。
但怀中锐金玄铁冰冷的质感,那与他灵力无比契合、几乎在呼唤他本命剑胎的锐金之气,又死死拽住了他拒绝的念头。
这诱惑,关乎道途,关乎未来,他只是一个挣扎在筑基门槛的内门弟子,这份机缘……!要是什么都不说,这东西还能是他的么?
终于,在内心天人交战了数息后,对力量的渴望压过了对戒律堂的恐惧。李锐猛地抬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豁出去般的急促,语速飞快:
“具体的……弟子真的不知!只听说一些流传很广的传言……都说当年秦峰主是在冲击宝婴天劫的关键时刻出了岔子,被……被心魔反噬,彻底入了魔!这才神智癫狂,在断情峰上大开杀戒……若非沈崇首座及时赶到镇压,死伤恐怕更重。我兄弟阿坤……那天正好轮值守在断情峰外围,就那么……尸骨无存……”
说到最后,李锐的声音透出些哽咽,充满了难言的悲愤,“沈首座……他那天也被波及,受了重伤。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轮到我兄弟……”
说完这些,李锐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他不敢再多留,紧紧抱着那块足以改变他命运的锐金玄铁,对着晏臻深深一揖:“弟子……弟子已经知无不言,长老若再无吩咐,弟子告退!” 不等晏臻回应,他便如蒙大赦般迅速转身离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似的。
直到李锐的身影消失在蜿蜒山道尽头,晏臻脸上的那种豪爽笑容才渐渐淡去,他转身,却发现安斯年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某种不解的思索。
“心魔反噬?”安斯年轻声自语,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质疑,“秦恒修的是……无情道啊。”
“无情道?”晏臻一愣,名字很好理解,可他对这功法体系不太了解。
“嗯。”
安斯年解释道:“无情道修的就是断情绝欲,太上忘情。从修炼之初便极尽苛刻,斩断尘缘,磨灭七情。为的是什么?就是要在漫长道途中,尤其是天劫降临时,最大限度地……消除心魔滋生的土壤。古往今来,从没听说哪位真正踏入无情道门槛的修士,会在境界突破的关键时刻被心魔反噬入魔的。”
他哼笑了一声,声音笃定,“这不合常理,甚至可以说是……悖论。要么,他根本没有真正踏入无情道;要么……所谓的心魔反噬,就是个谎言,是用来掩盖真相的幌子。”
晏臻看着他陷入深思的侧脸,那双总是透着平静与淡然的眸子里,此刻清晰的映着对秦恒的关注和不解。
认识这么久了,安斯年很少会流露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
一股极其微妙又带着点微酸的情绪,像是小气泡,咕噜噜地在晏臻心底冒了出来。
他凑近安斯年,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对方,声音刻意放得随意些,“歪,”
他顿了顿,眼神在安斯年脸上逡巡,“你……好像对这位秦峰主,特别在意啊?比对你师父都上心似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你很好么?”
最后一句问得有些别扭,晏臻却紧紧盯着安斯年,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安斯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问得怔住了。
他抬眼,对上晏臻那双狭长的眼眸,那眼神直白,毫不掩饰其中的占有欲和……那点小小的酸。
这家伙,倒是挺敏锐的……有极淡的笑意从安斯年眼底一闪而过。
“确实挺好的,我还曾经因为这个对他有过好感,但后面也都被时间消磨没了,现在么,只能看得见你一个人。”安斯年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掌中多了一颗灵果。
碧灵果算是扶云宗的特产,但产量极少,唯有元丹以上修士每月才能分得几颗。通体碧绿的果子像是上好的翡翠雕琢而成,表面笼罩着一层青色光晕,浓郁的草木生机混合着果香弥漫着,沁人心脾。
“尝尝。”安斯年将果子随意地递到晏臻嘴边,目光温和,也带着洞悉一切的纵容,声音轻缓,“别看它皮是青的,但其实很甜,一点也不酸……我知道你不爱吃酸的。”
晏臻看着唇边那颗散发着诱人光泽和清香的灵果,品着那句坦坦荡荡的话,心底那点升腾的小醋泡泡,立刻全都熄灭了。
他张开嘴,就着安斯年的手,嗷呜一口将果子叼进嘴里。牙齿轻轻一碰,清脆的果皮破裂,冰爽清甜、饱含灵力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像是山间最纯净的灵泉流淌过四肢百骸,给肠胃带来极度的舒畅感。
“唔……确实不错!”晏臻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捋舒服了的大猫,含糊地赞了一句。
安斯年伸手拿起另外一颗,目光投向远处层叠的山峦,“秦恒的事暂且不说,机会成熟了问过我师兄就知道了,当务之急……还是九嶷外面那片‘虚无’,还有,这里和地球到底是什么关系。”
提到这个,晏臻咽下口中甘美的果肉,神情也认真起来。
他明白安斯年的意思。地球与九嶷的神秘关联,地球上天道沉寂、修炼无劫的异常现象,以及安斯年当初魂穿九嶷复又归来、疑似坐标……这一切都像一团迷雾,笼罩在真相之上。
而扶云宗,传承万年,它的藏书阁,或许藏着解开部分谜题的钥匙。
“所以,走吧,带你去见识见识咱扶云宗的‘琅嬛宝地’!”
安斯年说完这句,将手里的碧灵果塞在晏臻掌心,神识微动,身形已经隐在了其中。
这招数晏臻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还是被萌得要死要活的,他摩挲着果皮,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在果子边上张大嘴作势欲咬,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顿了顿,想象着安斯年在里面会是一副怎样无语的表情,又忍不住抬高手,轻么了一口:“得嘞,起驾!”
扶云宗的藏书阁,名为“琅嬛阁”,位于主峰凌云峰后山一处被强大禁制笼罩的独立空间内。
远远望去,只见一片氤氲的云霞之气笼罩着半山腰,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晏臻亮出长老令,令牌上的符文与前方虚空中的无形禁制产生共鸣,云霞如潮水般向两侧缓缓分开,露出一条由白色玉石铺就、悬浮于虚空之中的云梯。踏上云梯,脚下云雾缭绕,仿佛行走于九天之上。
穿过禁制,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分明是一座悬浮于无尽虚空中的巨大殿堂。
其宽阔的程度很难一眼辨识,抬头望去,穹顶是缓缓旋转的浩瀚星河,无数明灭闪烁的星辰点缀其上,散发出或柔和或清冷的光辉,将整个殿堂映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充满了梦幻般的静谧。
支撑殿堂的是一道道、一层层由纯粹灵气凝聚而成的巨大光幕,这些光幕瀑布般从穹顶星河垂落,流淌至看不见的虚空深处。
光幕之上,数不清的玉简、书册、帛卷、骨片、乃至一些奇异的晶石,有的通体莹白,散发着温润的光;有的漆黑如墨,透出苍凉古意;有的帛卷流光溢彩,符文如水般流动;更有的如同活物,内部光影变幻,演绎着古老的画面……这些像是拥有生命力的典籍,静静地悬浮着,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移动、沉浮。
一架架完全由灵气流构成的阶梯凭空生成,连接着不同的光幕层。
零星可以看到一些身影,他们或踏着灵气阶梯缓缓上升,或盘膝悬浮于某道光幕前,指尖轻点玉简,闭目凝神,神识沉入其中汲取知识。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步履轻缓,交谈更是用传音进行,唯恐惊扰了这片浩瀚书海的沉眠,破坏了那玄妙的韵律。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肃穆又令人心生敬畏的求知氛围。
“怎么样?”安斯年的声音在晏臻识海响起,带着几分炫耀。
晏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叹,“嗯,厉害了,可我不认识九嶷文字……怎么找?”
第125章 碧灵果×3
“是用神念感知的, 不需要视觉上认识文字,你把长老令放进灵气光柱里,可以索引。”安斯年解释道。
晏臻闻言走向殿堂中央一根尤为粗大的灵气光柱。光柱表面活水般流动着无数细小的符文, 密密麻麻,像是星河倒影。他递出令牌按在光柱上, 一道柔和的金光扫描而过。
“查上古相关,地域, 异闻,涉及世界本源、空间通道、天道异变……特别是‘九嶷’之名源头,以及……”安斯年迅速而清晰地传音,列出关键词, “关键词:九嶷、天道沉寂、无劫之地、空间锚点、本源之桥、失落之地。”
随着他意念的传递, 光柱表面流淌的金色符文骤然加速, 无数光点跳跃、组合、筛选。
几个呼吸间,几道细小的、散发着不同色泽光芒的“流萤”从庞大的知识星河中被牵引而出, 像是受到召唤的星辰,轻盈地飞至晏臻面前, 悬浮不动。其中一道格外黯淡、光色如古铜的“流萤”, 气息尤为苍凉。
晏臻眼睛一亮,用灵气包裹住那几道信息流萤,然后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平台上,安斯年的身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旁。
晏臻摊开手掌, 几枚形态各异的载体显现:一枚是通体布满细密裂纹、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墨色玉简;另一份则是几张边缘焦黑卷曲、材质非丝非纸的暗黄色书页;还有一块拳头大小、内部仿佛封印着一片混沌星云的奇异矿石。
“有门!”晏臻兴奋地用神识传音, 声音带着发现宝藏的激动,“这残卷好像叫《大嶷经拾遗篇》,里面提到了一句:‘九嶷外,有墟名曰归……纳万界之流沙, 断天道之弦……是为寂灭渊薮。有一段描述特别明显,‘归墟之北有一蔚蓝星,天轨隐,劫云灭,灵机遁……唯遗凡尘,道法不彰……’ 这不就是地球之前那种状态吗?!”
归墟?
安斯年只觉得耳熟。
传说中位于世界尽头,吞噬一切、连时光都能湮灭的终极深渊?是不是就是九嶷外那一片‘虚无’?
不出意外的话蔚蓝星就是指地球吧,在那片深渊之北……是归墟的一部分?或者说,是被归墟力量侵蚀后的无灵之地?
晏臻还在兴奋地试图解读残卷上其他模糊的段落,他指着那块封印着混沌星云的奇异矿石道:“还有这个!里面记录的似乎是古老星图的一部分,标记了几个特殊的空间节点。”
安斯年注入神识一看,星图旁有小字标注着:‘归墟寂灭,天道永锢,万古如长夜。九嶷辉光,亦遭其染,通路渐绝……’
通路渐绝,这说明什么?说明九嶷和地球之间本来有联系,但在极其久远的年代就……断掉了,是被归墟那种寂灭力量侵蚀,硬生生截断的。
这个发现让两人解开了一些小疑惑,晏臻立刻在周围几道光幕中快速检索着相关信息。片刻后,又有十几枚记载着类似信息的玉简被他攫取过来。两人神识分别扫过。
“不止是断掉那么简单……”
晏臻的声音低沉下来,“有记载都提到,蔚蓝星是被归墟侵染之地,天道规则会完全扭曲沉寂,形成了一个隔绝万界的‘孤岛’。它与九嶷的空间坐标关联,在漫长岁月中早已被彻底抹除。想要从九嶷这边,重新找到一条通往蔚蓝星的时空通道……比大海捞针还难。” 他顿了顿,指着其中一枚玉简上闪烁的符文,“除非……”
“除非什么?”安斯年从另一份残卷中拉回心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心中那个关于自己被锚定为坐标的猜想,在“坐标抹除”这一信息下,被证实的可能性更大了。
晏臻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枚玉简上,符文瞬间放大,显示出几个艰深晦涩的空间道则术语,“除非有一位精通空间大道、至少达到化神境界的大能者!凭借其对空间本质的深刻理解,以自身道果为引,强行在浩瀚、混乱且充满凶险的无尽虚空中,重新‘标定’蔚蓝星的坐标。就像在暴风雨的大海上,点燃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唯有如此,才能穿透归墟的寂灭迷雾,明确蔚蓝星的方位,并利用时空缝隙的‘潮汐’规律,构建起临时的‘桥’。”
精通空间规则的化神期大能?!
化神期,已是九嶷世界顶尖的存在,凤毛麟角。而其中还要专精空间大道……这范围瞬间缩小到张嘴欲出的程度!
巡星阁阁主——钟离眛,钟真人!
安斯年握着残卷的手指猛地收紧,那几张焦黄的书页似乎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发出细微的哀鸣。
三百年前,他一个木系天灵根外加掌门弟子,风光实在无限,拜师大典,盛况空前。那宏大庄严的仪式上,除了师父满意的笑容,戒律堂首座和几位峰主或威严或淡然的神情,还有一个身影,格外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那人身着绣有繁复星图、仿佛将一片夜空披在身上的深蓝道袍,气质儒雅出尘,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能洞察万象运转。
他坐在贵宾主位,就在师父身侧不远,在那满堂恭贺声中,他含笑对师父说了些什么,引得师父开怀大笑,他甚至还对着当时的自己,遥遥举杯示意,眼神温和又带着赞许。
正是巡星阁阁主钟真人,九嶷大陆公认的、唯一一位精通空间大道的化神期大能。
甚至巡星阁之名,也源自于他能驾驭星力,巡游虚空,探索未知星域的惊世手段。
这个负责监察天道异动,与扶云宗交好千年的正道门派,它的阁主,恰好就是有能力锚定‘坐标’的人……
安斯年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脊椎骨悄然升起,迅速蔓延。
拜师大典上钟真人那温和含笑的目光,此刻回想起来,竟隐隐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仅仅是兄弟门派观礼那么简单吗?他是不是在那时,就已经注意到了什么?甚至……
自己三百年无法筑基、那吞食了无数灵气才孕育成功的内空间,自己遇到天劫再魂穿地球、印记激活、时空裂隙……这一连串事件背后,钟离眛,这位掌控空间的化神大能,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琅嬛阁浩瀚的星河光芒,此刻落在安斯年眼中,仿佛都带上了一层冰冷的意味。知识之河仍然静静流淌,但空气似乎陡然变得粘稠而沉重。
如果是的话,其他人知道么?师父知道么?秦恒呢?是这些人联手在自己身上搞的鬼么?他的地球人身份又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钟离眛……”安斯年低低地、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探究,“……巡星阁阁主,九嶷唯一的空间系化神大能。我当年拜师的时候……他就在观礼席上。”
晏臻没有一下想到那么深远,只是觉得安斯年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巡星阁?!哦,好像是扶云宗的兄弟门派?”
“嗯,交好有千年了。”安斯年回望他一眼,身形又隐入了碧灵果中,“回去再详谈吧……你这来一趟不能空手而归,这里有很多金系神通的典籍,可以参考看看,也免得总是自己摸索。”
晏臻点点头,将心头的猜测暂时压下,转身走向殿堂中那些灵气光柱。他将长老令牌再次按上,意念注入:“检索:金系攻伐神通。境界:元丹境至宝婴境。侧重:锐意穿透、破法破甲、威能凝聚、神通衍化。”
金色符文再次流转,片刻后,数十道闪烁着锐利金芒、或厚重如山的“流萤”被牵引而出。晏臻仔细甄别,其中两本典籍的摘要信息,让他眼中微亮:
《庚金劫雷正法》残篇:引天地间至刚至阳的庚金煞气,模拟天劫雷罚之威,修炼至深处,举手投足间可激发蕴含毁灭性庚金之力的“劫雷”,至刚至猛,专破诸般护体罡气、法宝灵光,对阴邪魔物更具奇效。
典籍开篇即言:“金性本杀,聚而不散则为顽铁,散而不凝则为废金。唯凝煞成雷,引劫破法,方显金行之真谛!其速如电,其威如狱,破万法于一念!” 此神通霸道绝伦,对修炼者肉身强度与灵气操控力要求极高。
另一本《无相剑体》则可以适用用宝婴境,算是一门金系炼体的衍化神通。
是将自身金系灵力、神魂意志乃至部分道基,凝聚淬炼成无形无相的“剑体”,“剑体”可以与本命法宝相合,也可以离体化形成为分身,分身将拥有本体八层的战力,心意所至,变化万千。
典籍强调要修炼这门神通,需对金系法则有极深感悟,且神魂意志必须坚韧如神兵。
啧……雷法,很想要啊,可分身也不错……有了分身,嘿嘿嘿……
晏臻没敢继续深想,将这两门神通的精义通通记下。这些典籍虽然只有部分纲要,但也算是为他指明了宝婴期的突破方向,远比自行摸索强上百倍。
回到翠微峰,打开了防护用的阵盘,晏臻对现身出来的安斯年问道:“你刚才提到的钟离眛……”
“嗯,回空间里说。”
安斯年神念一动,千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天地展现在两人眼前,藤宝感受到主人归来,细长的藤丝轻轻摆动,发出愉悦的簌簌声。
等安斯年把他的猜测大概简述一遍,立刻闭上双眼,强大的神念瞬间覆盖了整个内空间的每一处角落。
这里是他从种子发芽培育到如今自成小世界的绝对领域,他对这里的掌控力达到了极致,神念扫过大地、掠过虚空、深入那些空间褶皱与法则脉络之中……尤其是与藤宝根系紧密相连的核心区域,更是探查的重点。
藤宝也意识到了主人的意图,主动配合,将自己的灵性力量与安斯年的神念完全交融,磅礴的生命力与空间波动像是最精密的探测波,一遍遍扫描着内空间的根基。
晏臻也屏息凝神,将自己的神识融入这片天地,借助庚金之气的锐利特性,辅助探查任何可能的异常法则嵌入点或外来印记。
时间一点点过去,良久,安斯年缓缓睁开眼,眉头微皱。
“怎么样?”晏臻立刻问道。
“没有……”安斯年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难道……是在穿越过程中,以你灵魂本身为锚点?”晏臻猜测。
“有可能。”安斯年站起身,走到藤宝巨大的根茎旁,轻轻抚摸着那充满生机的藤蔓,“但找不到,不代表没有。也许这坐标早已融入了空间的本源,或者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形式存在。”
看来信息量还是不太够,不怪他多想,实在是疑点太多了。
“真要是他干的,你就算上门去问他也不会承认。只是他肯定想不到,短短几年,你居然就已经化神了。”晏臻冷道。
安斯年点头表示赞同:“看来,还是得从沈崇师兄那里打开突破口。”-
距离扶云镇万里之遥,巡星阁十八层顶楼,一片被无尽虚空包裹的独立空间内。
穹顶的亿万星辰按照各自的轨迹缓缓运行,洒下清冷而永恒的光辉。地面光滑如镜的黑色晶石,倒映着上方的星图,行走其上,仿佛漫步于宇宙中心。
中央有一方悬浮着、由九块不断移动重组、刻满空间符文的奇异陨石构成的平台。
平台之上,身披星河道袍的身影静静盘坐。
钟离昧双目微阖,气息与这独立空间融为一体,仿佛他就是这片虚空的节点。周身淡淡的银色光流环绕,那是精纯到极致的空间法则之力在自发流转。
忽然,星图某处,一颗投影微微闪烁了一下,一道几乎与虚空同色的流光,像是被精准牵引的尘埃,无声无息地穿透大厅坚固的空间壁垒,瞬息间出现在钟离眛面前悬停不动。
那是一枚“暗星符”。
是一粒被压缩到极致、内部结构却异常稳定的“暗星砂”所书写的传送符。
钟离眛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深邃依旧,平静无波,目光落在暗星符上,仿佛能容纳整个宇宙的生灭,
暗星符表面的银色纹路骤然亮起,脱离了砂粒本身,像是活过来的银色小蛇,在钟离眛面前的虚空中快速游走组合。一行由纯粹空间能量构成的隐秘文字,便悄然浮现:
“北域蛮荒,元丹中期长老‘岩铮’,重入翠微。气息刚猛,似与秦恒有旧。请示下:静观?抑或……”
第126章 静心茶
钟离眛的目光在那行银色文字上停留了片刻, 眼底仿佛有亿万星辰轨迹瞬间加速运算,推演着无数的可能与关联。
一丝极淡的弧度,在他那温和儒雅的唇角悄然勾起。
他没有急着回复, 缓缓端起面前一盏静心茶抿了抿,然后看着那行银色文字在虚空中缓缓消散。
暗星砂在失去符文后, 瞬间化为尘埃,融入大厅无处不在的星光之中, 不留一丝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穹顶星图,微微抬起右手食指,指尖一点银芒亮起, 对着那片代表扶云宗的星域, 轻轻一点。
“时刻警戒, 每日子时汇报行踪。 ”
一个清晰无比的意念指令,伴随着那一点银芒, 瞬间跨越了万里虚空,精准地投射回那枚暗星符的源头。
指令下达完毕, 钟离眛重新阖上双目,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锚点已固,变数已归……祸不远矣。”-
扶云宗翠微峰,安斯年正琢磨着怎么从沈崇那里打开突破口,实在不行, 摆出化神的修为以力服人也不是不可以, 可还没等他开始行动,突如其来的巨变瞬间撕裂了山门前的宁静。
一声蕴含着无尽暴虐的嘶吼轰然炸响:
“孙临老儿!滚出来受死!哈哈哈哈!我无相老祖今日,要踏平你扶云宗山门,以报百年血仇!用你们的精血, 为我神功大成开贺!”
伴随着这声狂吼,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煞气,像是决堤的污秽血海,自扶云宗山门之外汹涌澎湃地席卷而来,天空霎时被染成一片暗红,厚重的护山大阵光幕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灵光迅速黯淡污浊。
安斯年和晏臻猛地冲出洞府,抬头望天,神识过处,只见护山大阵之外,黑压压悬浮着数百名血袍修士。为首的那个,踏在庞大血云之上,身高过丈,皮肤暗褐如血痂,双目赤红,气息狂暴凶戾,赫然达到了宝婴后期的恐怖境界。
在他身后,恭敬侍立着三名散发着宝婴初期波动的修士。
“无相骨!”安斯年一眼认出了来路,眉毛狠狠皱了起来。
百年前被师父和巡星阁联手镇压的老魔,竟然突破到了宝婴后期,趁着宗门式微想要复仇。
“无相老魔!休得猖狂!”一声震怒的清喝从凌云峰顶响起,青光冲天,掌门孙临的身影落在护山大阵光幕之后,宝婴中期的气息面对宝婴后期威压,显得有几分单薄。
“就凭你一个孙临,也想拦我?”无相老祖狂笑,“今日,老祖我要踏平此地,九嶷从此再无扶云宗,这最上等的灵脉和灵石矿也只有我无相骨才配拥有,从此改名无相山脉!”
“血焰滔天!”
轰——!一条由无数怨魂哀嚎、污血翻腾组成的恐怖血河,狠狠撞在护山大阵光幕之上。
刺耳发腐蚀声响起,光幕剧烈震颤,裂纹隐现!
孙临脸色一变,指挥众弟子向大阵注入灵气,他手中数枚玉符化作流光挥手而出,目标直指巡星阁、万剑宗等几个与扶云宗交好的正道魁首。
然而,符文灵光闪烁后便迅速坠落下去,像是石沉大海,他心中冰凉:无相骨倾巢而出,显然做了完全准备,封锁了空间,隔绝了通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他狠狠一咬牙,一掐剑诀:“凌霄!起!”
无数青色剑气冲天而起,化作剑气长龙,迎向血河。
“呵!螳臂当车!”无相老祖冷笑,双掌下压,血河威势暴涨,强行压着剑气长龙,再次狠狠轰击在光幕同一位置!
咔嚓——!
护山大阵的光幕被硬生生轰开一个数十米宽的恐怖缺口,污浊之气像是毒蟒一样疯狂涌入。
“杀!鸡犬不留!血洗扶云宗!”无相老祖狂笑挥手。数百无相门人如同饿狼,蜂拥而入,三名无相骨的宝婴长老则扑向全力维持剑诀的孙临。
“掌门小心!”数位元丹期的峰主长老目眦欲裂,祭出法宝迎上,却被污秽血光瞬间震飞,有两人当即口喷鲜血,倒飞而出。
孙临独对两名宝婴长老围攻,还要分心阻挡无相弟子,压力倍增,险象环生,道袍染血,气息紊乱!
一道冰冷肃杀的声音骤然响起,“结‘青云锁煞阵’!所有弟子,退守内门九峰!”
一身紫袍的沈崇,瞬移出现在护山大阵的缺口处,挡在汹涌洪流之前,双手结出一个散发着庄严气息的法印,护山大阵的肃杀之气瞬间攀升,与山门地脉隐隐共鸣。
“镇!”
沈崇一声冷叱,无数道由精纯云气凝聚、内部流转细密金色符文的锁链凭空交织成遮天大网,当头罩向涌入缺口的敌人,云气锁链过处,污血净化,煞气驱散,冲在最前的数十名无相弟子惨叫着倒飞出去,冲击之势被暂时遏止,后方的扶云宗弟子得以喘息,迅速向内门撤退。
安斯年的神念牢牢锁定沈崇。
目睹这位二师兄在宗门危亡关头挺身而出,果断引动地脉共鸣全力守护,他心中原本的一丝怀疑顿时消散大半。
无论如何,此刻的沈崇,担得起戒律堂首座的身份与责任,可即便有护山大阵加持,元丹后期与宝婴后期的差距,仍是天堑,他又能挡多久?
沈崇的出现,彻底激怒了无相老祖。
“沈崇小儿!凭你也敢阻我?!当初和你那死鬼师父一起屠戮我门中弟子时,老祖赏你的血咒可是除尽了?也敢出来蹦跶了?也亏魏滁死得早,否则,正好让他亲眼看着几个徒弟统统死在我手里,岂不快哉!”无相老祖舍弃被长老缠住的孙临,赤红血目死死盯住脸色微白的沈崇。
沈崇脸色骤变:“统统……你杀了我大师兄和两个师弟?”
“杀?我怎么会这么浪费材料,放心,没死,不过……比死还难受就是了!哈哈哈哈”
无相老祖狂笑一声,双掌猛地合十!周身粘稠血光瞬间沸腾,一股比之前恐怖数倍的气息冲天而起!
“血海炼狱,给我镇杀!”
他脚下的庞大血云猛地炸开,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血色汪洋,汪洋之中,无数狰狞血魔虚影咆哮嘶吼,如同天倾一般,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朝着沈崇和护山大阵无情碾压而下。
宝婴后期含怒的全力一击!
空间凝固,时间停滞。无边的血光朝着整个扶云宗内门,轰然砸落!
一声穿金裂石、宛如龙吟般的剑啸自翠微峰呼啸而起,璀璨到无法逼视的金白剑光,撕裂污秽血幕,瞬息即至。
晏臻彻底撕下了体修的伪装,手中不再是那把浮夸的厚背刀,而是一柄通体流转着白金色灵光散发着无匹锋锐与毁灭气息的狭长飞剑——铄星 !
属于元丹巅峰剑修的纯粹、锋锐、甚至带着一丝漠然的气息,沛然勃发。
他看也未看那压顶而来的污秽血海,手腕只是极其玄妙地一旋、一震!
“湮灭之潮”
话音落,剑尖轻点虚空。
仿佛捅破了一层无形的薄膜,以铄星剑尖为中心,无数细碎如微尘、却蕴含着恐怖切割与湮灭之力的白金剑芒骤然迸射,瞬间弥漫开来,看似缓慢,实则超越了空间的距离!
嗤嗤嗤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密集响起,那碾压而下的血色汪洋,在与这片看似微尘的星屑剑芒接触的瞬间,就如同滚烫牛油遇到烧红的利刃,无数血魔虚影无声哀嚎着被精确地切割、瓦解、湮灭成虚无 ,整个遮天蔽日的血海,被投入了亿万把无形剃刀,硬生生被“剃”薄了一层,那恐怖的威压和污秽的侵蚀力,瞬间被削减大半。
这片白金色剑芒,像是拥有灵性,精准地分流,瞬间笼罩了那即将扑到沈崇和孙临面前的三名宝婴长老。
“什么鬼东西?!”
三位长老惊骇欲绝!他们只觉眼前一花,漫天微尘般的剑光已至,护体血光在接触到这些“微尘”的瞬间,竟发出刺耳的撕裂声,那些剑芒无孔不入,带着一种无视防御的穿透力和湮灭属性,疯狂地侵蚀、切割着他们的护体灵光与肢体。
“呃啊——!”
其中一名长老手臂不慎沾染几粒星屑,那手臂竟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一般,瞬间消失了一小块,剧痛钻心,三人魂飞魄散,哪里还敢硬接?也顾不得围攻孙临沈崇了,纷纷怪叫着仓皇后退,祭出最强防御法宝死守,一时间狼狈不堪,攻势彻底瓦解。
无相老祖含怒一击的威势,被晏臻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强行遏制,血海炼狱的后续力量也变得散乱无章。
沈崇压力骤减,立刻抓住机会,全力催动青云锁煞阵,配合护山大阵残存之力,死死堵住缺口,孙临也缓过一口气,剑气爆发,将涌入的残余邪修绞杀。
无相老祖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死死盯着翠微峰顶那个执剑而立、气息渊深如海的黑色身影,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忌惮。一个元丹巅峰剑修,竟有如此诡异莫测的手段?!其剑道造诣,简直闻所未闻!
更重要的是,对方气息平稳,连衣角都未曾有丝毫凌乱,显然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剑,远未到其极限!
“好!好一个扶云宗!竟藏了你这等人物!”
无相老祖知道今日事已不可为。对方一人一剑就搅乱了他的攻势核心,再拖下去变数太大。他怨毒地扫视了一眼扶云宗,尤其是晏臻的方向,“今日之耻,他日必百倍奉还!走!”
他卷起惊魂未定的三位长老和残余门人,化作一道滔天血光,瞬息遁走,留下满目疮痍和惊魂未定的扶云宗众人。
这场闹剧匆匆结束的大半个时辰后,凌云峰,宗主大殿偏厅。
一场小范围的宴席正在举行。
主位上坐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掌门孙临,下首是戒律堂首座沈崇,对面客位,则是气定神闲的岩铮长老。侍立在他身后的,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哑仆阿年。
第127章 赤焰犀腩
“此番浩劫, 若非岩长老……不,若非岩真人惊天一剑,力挽狂澜, 扶云宗恐已倾覆!”
孙临举起玉杯,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热烈, 连称呼都悄然从“长老”改为了更显尊崇的“真人”。
“那湮灭血海的剑法神通,当真是……犀利至极, 孙临代全宗上下,敬真人出手之恩!”说罢,一饮而尽,一派掌门却将姿态放得极低。
沈崇同样举杯, 一向肃杀冷硬的面容上, 此刻也写满了复杂与深沉的感激。
他望向晏臻的眼神, 已不再是看客卿长老,而是看一位足以改变局势的强者 。“岩真人之剑, 鬼神辟易。沈某……同谢真人护宗之恩!戒律堂上下,永感大德!”他将杯中灵酿饮尽, 动作郑重。
晏臻微微一笑, 随意地举杯回礼,姿态依旧从容淡然:“掌门、沈首座言重了。某不过恰逢其会,略尽薄力罢了。”
孙沈二人微愣,只觉得短短两三天而已, 这位刚见面连官话都不怎么说得全的蛮荒长老怎么气质忽变, 金系的锋锐倒是没改,可之前那种莽撞野人般的气息一点也没了,说话居然文绉绉的。
这念头也就一晃而过,两人连忙再次举杯, 态度越发谦恭:“真人谦虚了,此等大恩,宗门上下铭感五内,待一切安顿,宗门宝库,真人可随意选用其三,以表寸心!来来来,请真人尝尝这些粗陋灵膳,算是宗门一点心意。”
孙临热情地示意晏臻动筷。
晏臻倒也随和,依次浅尝了几道菜肴。
赤焰犀腩的滋味醇厚,冰魄玉笋的清凉脆爽,千浪叠鳞炖盅的鲜甜润泽,碧落云霞糕的绵软芬芳,都堪称修真界难得的美味,足见扶云宗的诚意。可据孙临观察,每一口下去,岩真人眼底深处都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也就那样”的神色。
这可真不是晏臻挑嘴,这些珍馐美馔,无论食材多么珍贵、烹饪多么用心、灵力多么充沛,在晏臻已被安老板彻底养刁的口中,总觉得差了那么一些火候和惊艳。他脑海中闪过的是安斯年随手做的煎饼果子生煎包,或是那些最能勾动肠胃的腌渍小菜。
唉,不是说好要准备表露身份了么,晏臻想想就觉得好玩,不自觉地将余光投向了身侧。
仿佛感应到了这余光,一直安静侍立在晏臻身侧的哑仆阿年,忽然主动向前一步,走到了宴席中央。
这个突兀的动作,立刻吸引了孙临和沈崇的目光,俩人微微一怔,晏臻则放下筷子,面上带着一丝期待静静看着。
安斯年缓缓抬起了头。
那一直低垂、毫无存在感的眼眸此刻明亮而深邃,静静地扫过孙临和沈崇。他的腰背一挺直,脸上的伪装如雪消融,一股凌然欲仙的气度弥漫开来,瞬间让整个偏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凝滞感。
孙临脸色微变,心中惊疑不定。沈崇的瞳孔则是骤然一缩,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他。
在三人目光注视下,安斯年轻轻一笑,声音清晰而平稳,又似玉石相击般的清朗,在安静的厅堂内回荡:
“掌门师叔,二师兄,别来无恙。”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宴席上,“这赤焰犀腩的做法,是我当年教给火工房的红烧之法吧……火候拿捏得不错,只是少了一味酸酸草提鲜去腻,略显厚重了些。”
话音落下的瞬间,
啪嗒!
沈崇手中的玉杯失手滑落,在砖面上摔得粉碎,灵酿四溅。
他嘴巴微张,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气质天翻地覆的哑仆,惊愕、恍然、一种难以言喻的的激动,甚至还有一丝宿命降临般的……释然?
沈崇直直地凝视着安斯年那张陌生又气势迥异的脸,‘安师弟’三个字卡在喉咙眼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从喉咙深处发出几不可闻的嘶哑气音,像是濒死的鱼终于呼吸到了空气,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而孙临则在瞬息间想到了其他,既然是安师侄复生,为什么要假意扮做仆人返回宗门?
晏臻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目光在安斯年和扶云宗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偏厅内,落针可闻,唯有摔碎的玉杯碎片,映着灵灯的光芒,闪烁着刺眼的光泽。
“安师弟……真的是你?你这是夺舍了?还是……”
沈崇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颤抖,但“师弟”二字终于清晰地喊了出来。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急切地想要确认眼前的事实,就几年不见的时光,宗门的变故,师父的离世,其他师兄弟离散……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此刻在这位死而复生的师弟面前,这位一向以刻板着称的戒律堂首座,竟流露出了难得的脆弱:
“安师弟,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你既然还活着,为何不早回来?师父他……师父他……”提及师父,沈崇的声音哽咽了,眼圈瞬间泛红。
“二师兄,真的是我。”安斯年看着情绪激动的沈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怀念,有惋惜,也有些共情后的沉痛,他微微颔首道:“侥幸未死,但说来话长,当年天劫的事,恐怕也并不是意外。至于为何现在才回来……时机没到罢了。”
他没有过多解释自己失踪的缘由,而是将话题转向沈崇:“二师兄,我问你,师父他老人家,究竟是如何坐化的?秦恒呢,又是为什么走火入魔?”
沈崇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嘴唇嗫嚅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安斯年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二师兄,事到如今,你还要对我有所隐瞒吗?我知道,师父坐化的事,恐怕并非对外宣称的那样简单吧?”
沈崇猛地抬头,对上安斯年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心中一凛。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同样神色凝重的孙临,又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晏臻,最终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师弟,你……你如今修为……”沈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起了安斯年的修为,如果照安师弟这毫无灵气的凡人模样,知道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
安斯年淡淡的答:“放心吧,我自有方法应对,你也知道,没把握的事情我不会乱来的。二师兄,我想知道师父真正的死因。”
他没有透露具体修为,这让孙临心中有些没底,可无论怎样,岩真人的贴身人曾是自家子弟,这多少也算是个香火情,可以好好维系维系,想到这儿,孙临转眼向沈崇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知无不言。
其实无需提点,提到师父和秦恒,沈崇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迎上安斯年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沙哑地缓缓道出了那段尘封的往事:
“师弟,你有所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并非寿元耗尽而坐化。”沈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就在你……你出事之后不久,钟真人突然秘密求见师父。他们在密室中谈了很久,出来时,师父他老人家就显得心事重重,没过多久,师父便宣布闭关,说是要冲击更高境界。可谁知……三个月后,我们收到的,却是师父坐化于闭关密室的噩耗。”
“钟离昧?”安斯年的眼神微凝,竟让身侧的灵灯都颤了颤,灯花“噼啪”爆了一声轻响。
沈崇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顿了好一会方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是他,当时我也觉得事有蹊跷,想要求证,却被秦恒以‘掌门闭关前有严令,不得打扰,违者以门规处置’为由拦下。其后,他说师父是在冲击化神境时油尽灯枯而亡。他本是戒律堂首座,威望极高,又手持师父遗令,我们虽有疑虑,却也无可奈何。”
“那秦恒呢?”安斯年的声音很平静。
提到秦恒,沈崇的面色实在复杂难辨:“他……他是在师父坐化后第三年出事的。那段时间,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常常独自一人酗酒。有好几次,我深夜巡逻时,看到他在你的衣冠冢前痛哭流涕,嘴里反复念叨着‘是我……是我害了你……’之类的胡话。”
“你与秦恒一向交好,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因为你和师父的接连离去而自责过度,还多次劝慰他。可没想到……那一天,他突然状若疯魔,见人就杀,灵力狂暴无比,周身魔气缭绕。我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带人赶去,可他的实力暴涨得离谱,我们根本拦不住!最后……最后是钟真人及时赶到,出手……击毙了他。”
沈崇说到这里,身体晃了晃,脸上充满了悔恨与痛苦:“是我没用……我即没能阻止他屠戮子弟,也没能救他……钟真人说,秦恒是修炼了邪功,堕入魔道……可我总觉得不对劲,秦首座修的无情道,一路坦途,修为之精深除了师父以外,扶云宗再无出其右者,又怎么会突然去修炼什么邪功?他那几句‘对不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整个偏厅内,气氛压抑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气。
孙临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些秘辛,他虽然知道一些,但从未了解得如此详细。师兄坐化疑云,秦恒入魔真相,一切都指向了那位巡星阁主——钟离昧!
安斯年静静地听着,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一切,果然都与钟离昧脱不了干系。
“所以,师父坐化前,是钟离昧告诉他什么事,才让他不顾自身情况,强行冲击化神境失败而殒命?”安斯年缓缓开口,声音冰冷,“恐怕,是与‘归墟’有关。”
沈崇和孙临一脸茫然,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
“‘归墟’两字,琅嬛阁一查便知,我们就不多说了,斯年,看来有些事情,要当面问过钟真人才好。”晏臻施施然地插了一嘴。
事实已经基本清楚,为了应对危机,钟离昧将主意打到了地球和安斯年身上,这其实无可厚非,面对‘归墟’那样宇宙级别的奇祸,换了任何人恐怕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尝试求生,只不过,心甘情愿和被骗被迫是两码事,其中又牵涉到魏滁和秦恒两条性命,这笔账,一定要当面算个清楚才行了,安斯年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孙临眼看气氛越来越僵,立刻打着圆场:“唉……岩真人,我扶云宗已今日不同往时,钟真人贵为化神,谁又敢真的当面质问什么呢?安师侄,你既已复生,但看来修为已失,还是息事宁人,伺候好岩真人起居为妙。”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晏臻忽然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沉重压抑的气氛。他自顾自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面前那碗一直没怎么动过的紫纹玉髓稻米羹,细细品味了一下。
这米粒颗颗饱满圆润,泛着温润的紫玉光泽,羹体浓稠适中,散发着一种安抚心神的谷香,上面只点缀着几粒金黄色的灵蜂浆结晶,十分地诱人。
之前的菜晏臻都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唯独这碗看似朴实无华的稻米羹,入口之后,温润如玉的米粒滑入唇齿之间,那股滋养神魂的独特韵味,竟意外的熨帖。
嗯,这个不错。
晏臻眼眸微亮,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拿起手边一只新的玉盏,重新盛了满满一盏热气腾腾的紫纹玉髓羹。甚至还细心地用玉勺在里面轻轻搅了两下,似乎想让它凉得快一些。
然后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意,双手捧着那盏玉羹,“斯年,这个……你尝尝,味道很正,很舒服,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他那姿态,那神情,哪里还有半分被伺候的主人架子,活脱脱就是一个急于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心爱之人、并期待得到夸奖的大狗子。
“嗯。”安斯年应了一声,声音比先前柔和了许多,他用晏臻递来的玉勺舀了一口,入口的瞬间,温润的米香混着草木清气在舌尖化开,连带着胸口戾气都悄然平复了几分。然后抬眸看晏臻,正对上对方期待的眼神,便勾了勾唇角,“的确不错,是我喜欢的。”
孙临:“……”
沈崇:“……”
他们看看一脸求表扬的晏臻,又看看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一切的安斯年,这位随手就能湮灭血海、连掌门都要躬身行礼的岩真人……竟然是安斯年的……追随者?那安斯年现在什么修为?
这信息量有点大,孙临脑子里一念闪过,前几天那道木系化神气息,难道是……嘶……
而沈崇,心中却涌起一股荒谬感和一丝庆幸,他与孙临对视一眼,扶云宗……或许还有救!
第128章 紫纹玉髓羹
孙临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只觉得嗓子眼发干。
他眼神微闪,努力定了定神,脸上挤出更加热切也更加诚恳的神情:“安师侄, 魏师兄他……他生前最是疼爱你,闭关前几日还曾与我提及你, 说你天资卓绝,可惜……唉!如今你既然平安归来, 于情于理,都该先去祖师堂,在他灵位前上一柱清香,也让他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啊!”
孙临言辞恳切, 甚至带上了几许哽咽, “至于巡星阁之事……钟真人神通广大, 我等……还需从长计议。师叔知你想查明真相,但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以师侄你的……嗯,潜力, 何愁将来不成大事?届时再图谋此事, 岂不更有把握?眼下,还是先稳住根基,拜祭先师,接受长老之位, 重振我扶云声威, 方为正途,这也是你师父毕生所愿啊!”
这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诱之以利,几乎用尽了孙临所有能想到的说辞,只想先将这深不可测的师侄留在宗门内。
安斯年静静听着,脸上无悲无喜,等到这位掌门师叔语毕,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时,他才缓缓摇头:“掌门师叔好意,斯年心领。拜祭恩师乃弟子本分。只是——”
他话音微顿,目光投向殿外虚空,仿佛穿透了层层殿宇,看到了那座矗立在天际的巡星阁。
“只是身为人徒,师父死因还未彻底查明;自身更遭算计,几近魂飞魄散。这等大仇,岂容拖延?一日不弄个水落石出,不讨回一个公道,安斯年有何颜面踏入祖师堂,立于师父灵位之前?”
“至于长老之位……”安斯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多谢师叔抬爱。然斯年归来,只为两件事:一为查明真相;二为……了却旧日因果。”
安斯年并未言明了却因果之后去向何处,但那语气中透露的疏离感,让孙临瞬间明白,这位师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扎根于扶云宗的安斯年了。他所图之事了结,大概就是离开的时候。
孙临的心猛地一沉,这态度如此鲜明,他的一切挽留之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直沉默的沈崇却寻到了开口的时机,他对着安斯年深深一礼,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师弟,你既决心要去巡星阁,为兄不敢阻拦,只是临行之前,还有一事相求!”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焦虑和担忧,“那无相老祖言语间透露,有师兄弟落入其手,虽然不知具体是哪位,但这魔头心狠手辣,恐怕他们性命危在旦夕,师弟!你……你若有法可想,能否先将他们救出?”沈崇对着师弟说着话,眼神却不由瞄向一旁的岩真人。
安斯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之前宗门大阵前的那场闹剧,他虽然没有出面,但神识始终关注着,自然也听到那个无相老祖说的话,他本就有这打算,现在沈崇当面恳求,更是顺理成章。
安斯年看向沈崇,语气自然而肯定:“二师兄放心。不管是哪位师兄弟,我自会尽力救回。无相骨……今日过后,世间再无此名号。”
沈崇闻言,悬着的心猛地落下一半,巨大的感激涌上心头,连忙躬身:“多谢师弟!多谢岩真人!”
孙临连忙起身:“安师侄,需要宗门配合吗?我这就调遣弟子……”
“不必。你们安守宗门即可,我们去去就回。”语气寻常得像是要出门散个步。
安斯年话音未落,周身已泛起一层淡淡的青芒,原本坐在桌边的晏臻竟然融化似的消失在了青芒内,下一瞬,安斯年一步向前,身影已在原地淡去,只余下足以让宝婴修士都感到心悸的法则余韵,还有桌上那碗仍然冒着热气的紫纹玉髓羹。
偏厅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孙临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久久无法回神,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并非遁法,而是……传说中的空间挪移?
那一手“咫尺天涯”的神通,分明是化神期才能触及的空间法则!这位安师侄不仅是木系化神,竟然还领悟了空间系的神通……这简直逆天到让人无法想象!
“化……化神?师叔……我是不是看错了?”沈崇的状态比孙临更加不堪,他几乎是梦呓般重复着:“四师弟……化神?这怎么可能……这才几年没见啊,怎么可能?”
仅仅五年,身陨道消的死局下,安师弟不仅奇迹般复生归来,修为竟从筑基……一步登天,跨过了元丹、宝婴……直抵无数修士千年苦修都未必能及的化神境?!
孙临看着不可置信的沈崇,他毕竟是宝婴修士,一宗掌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后,宗门利益的本能迅速压倒了一切,他快步走到沈崇面前,一把将人拽住了:“沈崇,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他不是你的师弟,是安真人,这尊化神,我们必须想办法留在宗门。”
孙临试图震醒这位失态的师侄,“这是我们扶云宗……泼天的机缘!他是我扶云宗弟子,受过魏师兄的恩情,和你有同门之谊,安真人重情!否则他不会归来,也不会为他师父之事如此震怒,更不会答应去救人!他心中……还有一丝扶云宗的旧情在。”
“旧情?”沈崇下意识地重复,混乱的思绪被孙临强行拉回现实,“可是……他方才说,只为查明真相和了却旧日因果……”
“了却因果?”孙临眼中闪过一丝果决,“因果不是这么容易能斩断的,等他把人救回来,你必须放下一切师兄的身段架子,诚恳地请求他念及旧情留下来,不光是你,我也要这样去做,明白吗?!为了你师父在天之灵,为了扶云宗不灭的道统……我们都必须做到!”
“为了宗门……”沈崇喃喃道,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安斯年肯念及旧情出手相救,已是天大的恩德……除了这份情,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孙临眼中那混合着希冀的灼热光芒,狠狠点了点头,“弟子……明白了。”
为了宗门和师兄师弟们……他沈崇这一世引以为傲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孙临见他终于想通,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他在心中快速盘算着:祖师堂必须立刻布置得更庄严肃穆,魏师兄的遗物要特别整理出来……安真人的衣冠冢得处理处理,太不吉利……还有,那几个弟子若能救回,伤势务必不计代价治好……这些都是维系情分的筹码。
孙临一边想一边冲着沈崇道:“……你速速将这些事交代下去,吩咐人将翠微峰周边灵田都重新催生出来,安真人当年不是最爱摆弄个庖丁之术,库房里珍惜的食材调料什么的,但凡能沾上点边的统统送去……对了,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动作要快,若有人问起,就说岩真人去周边墟市散心去了……”
就在沈崇被孙临指挥着忙到团团转的时候,一间简陋的筑基弟子寮房内,一个穿着普通内门弟子服饰、面容有些木讷的青年,指尖掐出一个隐秘的印诀,一颗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暗星符骤然成型。
这缕波动极其微弱而隐蔽的传讯信息,巧妙地融入了护山大阵运转时产生的正常灵力涟漪之中,无声无息地飞向了万里之外,巡星阁方向。
做完这一切,青年眼中的精光瞬间敛去,又恢复了那副木讷呆滞的模样。几年前他筑基时,得钟真人吩咐专门挑了翠微峰居住,也按照约定在有人讨要洞府时递了消息,再加上这一次,将岩长老的行踪如实上报,事已有三,这份苦劳,怎么也够拜入巡星阁做投名状了吧……-
无相骨总坛,离扶云宗大概五千里有余,位于断魂崖底的一处天然溶洞。
溶洞外黑雾缭绕,腥臭的邪气几乎凝成实质,隐约可见崖壁上嵌着无数惨白的骸骨,层层叠叠堆成一座数十米高的骨塔,是无相骨邪修们以数千修士生魂炼制的“万骨噬魂塔”,塔尖黑气冲天,仿佛连日月之光都被遮蔽。
“前……前辈,前面就是总坛入口了……”孙渊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指着前方被黑雾笼罩的洞口,当初被擒时穿的那身绿袍已经在没日没夜的劳作中变成了接近土色。
孙渊从没想过这辈子还有重回九嶷无相骨的一天,可看着眼前这两人的架势,回来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儿。这会儿他脸上还带着被晏臻神识鞭挞过的残留痛感,方才他试图偷偷给老祖传讯,却被对方瞬间察觉,一道神念下来,他的神魂就像被万千钢针穿刺,疼得几乎晕厥,此刻连抬头看一眼那骨塔的勇气都没有。
安斯年青衫猎猎,目光扫过那座骨塔,还有塔后隐隐浮现的一道身影,眼底寒光乍现,他没有理会这废物的谄媚,只是微微动念,藤宝将人又卷回了内空间里。
“枯。”
一个字,轻得像风吹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天地意志。
瞬间,那座由无数骸骨堆砌、散发着滔天邪气的万骨噬魂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惨白的骸骨迅速风化、碎裂,化作齑粉飘散在黑雾中;塔尖冲天的黑气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掐断,发出凄厉的尖啸,转眼便消散无踪。整个断魂崖底的邪气,就在这一字真言下,褪去了大半。
塔后那个人影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磕头:“仙、仙师饶命!老祖他……他就在溶洞最深处的血池疗伤!”
“带路。”晏臻嗤笑一声,踹了这邪修一脚:“敢耍花样的话,让你跟那破塔一个下场!”
第129章 铁板墨羽隼
被吓破胆的邪修哪敢怠慢, 战战兢兢地领路,一路穿过溶洞外的重重禁制,那些足以困杀宝婴修士的阵法, 在安斯年不经意间逸散的威压下,像是纸糊的一样, 未等靠近便自行崩碎瓦解。
说是溶洞,入口狭窄幽深, 刚一踏入,眼前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内部并不是天然岩穴,更像是用某种庞大的未知生物脏腑强行祭炼出的半位面空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粘稠生命力与浓重的腐败气息。
穿过洞口, 豁然开朗。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暗红色平原铺陈开来, 地面散落着巨大而森白的兽骨, 形态狰狞,亘古苍凉。
穹顶也是暗沉的血红色, 不见日月星辰,唯有幽绿色的鬼火磷磷, 在不知源头的阴风中摇曳不定, 发出如同万千冤魂低泣的呜咽。
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血来,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腐肉糜烂的恶臭,还有一种仿佛要将生命本源都冻结的阴冷死气,交织弥漫, 侵蚀着一切误入者的生机。
偶尔有弟子闪过, 他们身着惨白的骨甲,在血色背景下如同移动的骷髅。然而他们甚至来不及看清闯入者的面目,身形便被晏臻随手弹出的剑气精准绞杀,化作一蓬蓬血雾骨渣, 融入这片邪恶的土地。
“呵,这么污秽腌臜的地方,也配称宗门?”晏臻浓眉微蹙,周身剑气不停地弹射而出,他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的安斯年,语气带着些心疼,“斯年,这地方死气沉沉的味道也太难闻,要不你在外面等我,我去帮你把人捞出来。”
安斯年摇了摇头,目光穿透重重瘴气,落在半位面核心那座由无数巨大脊椎骨与颅骨堆砌而成的建筑上。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里有两股熟悉却又无比衰弱的生命气息,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同时,还有一股盘踞在宫殿下方,带着一丝不稳定的宝婴后期气息,正贪婪地汲取着某种力量,试图冲击更高境界。
“没事,有些账,我得亲自算一算。”安斯年的声音很轻,他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枯。”
一个淡漠到近乎无情的音节,言出,法随。
“咔嚓……咔嚓咔嚓……”
像是冰层碎裂的轻响,却带着毁灭性的法则力量。
以安斯年和晏臻为中心,半径数里范围内,那片由无数骸骨构成的暗红色平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然后如同风化了亿万年的岩石,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融入脚下的黑土之中,连带着空气中弥漫的阴煞之气,也迅速消融后溃散。
正在外围巡逻的数十名无相骨门弟子,修为从炼气到筑基不等,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死寂力量笼罩全身,体内的灵力瞬间枯竭,血肉、骨骼乃至神魂,都在刹那间失去了活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化为了一具具迅速干瘪碎裂的人形焦炭,散落在刚刚化为齑粉的骨原之上。
一字,清场。
寂灭无声。
“什么人?!”
万骨殿方向,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喝。数道强横的邪异气息冲天而起,为首的是那三名宝婴初期修士,身后跟着数十名元丹境,他们感受到了入口处的剧变,以及那股深不可测的恐怖威压,脸上都是极致的骇然。
“不知死活的东西。”晏臻眼神微冷,身影一晃,便要动手。
“不必。”安斯年再次抬手,这一次,他指尖指向的是那座阴森诡异的万骨殿。
“荣”
又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字。
无形的法则波动扩散开来。
与之前“枯”字带来的死寂不同,这一次,是截然不同的生机……但却是扭曲的、狂暴的的生机!
万骨殿周围裸露的黑色土地上,无数墨绿色的藤蔓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速度疯狂生长起来。它们的生长规则已被改变,不需要阳光,汲取的是这片土地深处的邪恶能量和方才被“枯”字法则湮灭的骸骨所残留的微弱本源。
藤蔓如蟒,粗如水桶,形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将那数十名邪修尽数笼罩,无论他们往哪个方向逃遁,都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无法逾越分毫,然后眨眼间被这狂暴的生机彻底吞噬。
有了养料的藤蔓生长速度更快,疯狂地缠绕、勒紧万骨殿的骨骼结构,喷吐出具有强烈腐蚀性的藤丝,深深扎入万骨殿的根基里,侵蚀着基底,疯狂汲取着维持这座邪异宫殿存在的能量。
解决了杂鱼,安斯年不再耽搁,一步踏出。
下一刻,他和晏臻便已出现在万骨殿的殿门之前。那些疯狂生长的藤蔓自动分开一条通路,恭敬地垂在两侧。
殿内,光线昏暗,墙壁和梁柱都是由打磨光滑的白骨构成,上面刻满了血腥邪恶的符文。大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浓郁血腥味和灵气波动的血池。
血池呈圆形,直径约有数十米,池中灌满了粘稠如汞的暗红色液体,无数惨白的骸骨在血水中沉浮,发出细微的“咕嘟”声,隐隐可见一些尚未完全消融的残肢断臂,显然是刚被投入不久。
血池中央,无相老祖正盘膝悬浮在半空。
他身披一件由人皮缝制的血袍,双目紧闭,脸上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爆凸蠕动,周身环绕着浓郁的血色雾气,一股强大但不稳定的宝婴后期巅峰气息,正在他体内急剧膨胀压缩,冲击着那层化神的壁垒。
而在血池边缘,靠近殿门的位置,囚禁着十来个气息奄奄、浑身是伤的修士。他们被数根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骨链穿透琵琶骨和四肢,牢牢锁在巨大的腿骨柱上,鲜血染红了他们破烂的衣衫和身下的白骨地面。
在他们的丹田气海深处,更被骨链延伸出的邪异符文侵蚀着,本源灵力与精血被一股阴寒刺骨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强行抽取,汇入中央的血池,成为无相老祖冲击化神的邪恶养料。
殿门处的动静,惊动了还能勉强维持一丝清醒的囚徒。
包括葛明煦和方敏达在内的几人,艰难又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茫然地聚焦在门口逆光而立的两个身影上。
那是什么人?
葛明煦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的亮光,勉强能辨认出两道挺拔的身影轮廓。
他们的气质……是如此格格不入,尤其是前面那位,纤尘不染,面容在逆光中看不真切,只觉得那通身的气度温和而疏离,如同遥不可及的神祇,令人本能地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方敏达意识模糊,但残存的求生本能也让他死死盯着那两人。后面那位玄衣男子,身形高大,姿态随意,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却让他莫名感受到一股刺骨的锋锐,仿佛多看两眼都会被无形的剑气所伤。
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同时在两人心底燃起。这俩人……是敌?是友?还是绝望深渊中最后的救赎?
血池中央的无相老祖,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打断了关键时刻的冲击,眼中瞬间迸发出滔天的怒火和杀意!他猛地睁开双眼,那是一双完全由血色符文构成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疯狂与怨毒。
“灭”
安斯年再次轻吐出一个字。
无相老祖根本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刚发出一个‘呃’的气音,身体的膨胀瞬间停止,他眼中透出极致的惊恐和不解。他发现,体内那即将触摸到化神门槛的力量,竟然……凭空消失了?!
不仅如此,他坚韧的宝婴神魂,也在以一种无法理解又无法抵抗的速度变得模糊稀薄,直至彻底归于虚无。
他甚至感觉不到痛苦,只有一种彻底的、无法抗拒的虚无感,然后失去了支撑,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烂泥,软软地从半空坠落,“噗通”一声掉进血池之中,溅起一片血花后迅速消融,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一代邪修巨擘,宝婴后期巅峰的无相老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安斯年一个字给“说”死了?
被囚禁在一旁的葛明煦和方敏达,简直看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个一脸温和的青年举手投足间,覆灭邪派老祖如同探囊取物!这……这真的是人能拥有的力量吗?!
安斯年无视了因老祖陨落而彻底崩溃、开始自行坍塌瓦解的万骨殿,身影一闪便出现在血池边缘,来到葛明煦和方敏达面前。
看着两人本源几近枯竭的凄惨模样,安斯年心头掠过一丝怜惜与庆幸。
还好……赶上了。
若是再晚上半天一天的,后果不堪设想。
他伸出双手,指尖萦绕着充满生机的青色光晕,带着抚慰灵魂、滋养万物的气息,轻轻点向穿透两人身体的幽蓝骨链……
扶云宗接天峰正殿门口,沈崇刚忙活完孙临交代的事,正打算和掌门师叔汇报汇报,忽然看到一道流光从天际落下,化作晏臻和安斯年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两个气息虚弱但眼神清明的修士,正是葛明煦和方敏达!
他又惊又喜,连忙迎了上去:“大师兄!五师弟!你们没事吧?”
葛明煦和方敏达看到沈崇,也是百感交集,三人相拥在一起,眼眶泛红。
安斯年看着他们重逢的画面,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随即对沈崇道:“二师兄,人带回来了。”
沈崇闻声,连忙松开两人,正欲躬身道谢,葛明煦和方敏达却被安斯年那一声“二师兄”惊得愣住了。方敏达性子活泼直接,急急出声:“二师兄?前辈,您是……”
师兄弟五人中有三人在现场,唯缺老三和老四,可老三是个水土双灵根,绝不是木系,只有……
一个名字卡在喉咙里,方敏达嘴唇哆嗦着,不敢置信地问:“小、小师兄?!”他入门最晚,和安斯年关系最近,习惯了喊他“小师兄”。
安斯年看向方敏达,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嗯,”他轻轻应了一声,随即看向一旁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的葛明煦,语气带着几分促狭,“今日有缘重聚,你总该跟大师兄坦白了吧?”
“什么?坦白什么?”葛明煦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头雾水,下意识问道。方敏达也茫然地看向安斯年。
安斯年好整以暇,冲着方敏达悠悠地说:“当初大师兄养在后山那只墨羽隼,明明是你小子嘴馋,偷偷摸去弄死了抓来给我。我架不住你软磨硬泡,才替你烤成了铁板烧……结果呢?黑锅我替你背了,被大师兄追着暴打了半个山头,最后还被师父罚去药园挑水浇地三个月,你倒好,躲在后面一声不吭……”
方敏达“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抓住安斯年的衣袖:“小师兄,真的是你,你没死!你真的没死!”他哭得像个孩子,积压了数天的恐惧绝望和漫长的思念,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葛明煦也老泪纵横,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抓住安斯年的另一只胳膊:“师弟,你能回来了……太好了……”
安斯年看着两人激动的样子,心中也泛起一阵酸涩,他反手握住两人的肩膀狠狠揉了揉以示安抚,然后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沈崇说道:“他俩伤势我处理过了,但劳损并非一下就能恢复的,你照顾好他们。我和晏臻去去就回。”
沈崇连忙点头:“好!四师……不,安真人请放心,我一定照看好他们!”他看着安斯年和晏臻即将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下,只连忙喊了一句:“真人!……万事小心!”
安斯年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身影便已消失在天际。
告别扶云宗的意念刚刚升起,四周的景象便已如水墨般晕染变幻。
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眼,又好像经历了一次漫长的旅行,当晏臻再次感知到外界时,脚下坚实的青石广场已经变换成一种广袤无垠的空旷感,以及……无处不在的、被窥探的奇异触觉。
他们悬停在一片苍茫的云海之上。
正前方,一座无法用常理揣度的宏伟建筑,悍然撞入眼帘。
陡峭如刀削斧劈的千仞孤峰,通体呈现一种冷硬的青灰色岩石质感,孤傲地刺破翻滚的云海,直指苍穹。而就在这近乎垂直的绝壁之上,一座巨大的楼阁,像是神祇遗落的造物,凭空依附、悬空而建。
九嶷十大宗门之一,巡星阁。
第130章 星辉茶
楼阁由十八层形态各异的殿宇层叠累加而成。
底部几层深深嵌入山壁, 越往上则越向外悬挑,到了顶端的第十八层,已几乎完全脱离了山体的支撑, 悬于云海之上,像是一个巨大而平稳的观星台, 直接坐落在孤峰的峰顶。
整座楼阁的材质非金非木,似石似玉, 通体流转着一种润泽而冰冷的银灰色光华,表面布满了不断明灭闪烁的星辰纹路,仿佛将整片星河都拓印在了墙壁上。
然而令人心神震荡的,不是其悬空而建的奇诡, 而是它所散发出的强烈的空间错乱感。
目之所及, 楼阁的每一处细节都清晰无比:飞檐斗拱的雕琢, 廊柱窗棂的纹饰,甚至某些窗口偶尔闪过的人影轮廓……但当你凝神想要仔细分辨时, 却又发现它们之间像是隔着一层流动的的水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疏离感。距离感在这里已经彻底混乱了, 仿佛它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又仿佛远在万里遥不可及。
晏臻尝试着集中神念去感知,瞬间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整座巡星阁像是由无数被切割、扭曲、折叠的空间碎片强行拼合而成,他的神念延伸过去,视觉、触觉、神识感知, 在这里被完全割裂开来, 形成了一种令人抓狂的空间悖论感。
不仅如此,更显眼的是环绕在巡星阁周围的景象。
无数道细密而扭曲的空间涟漪,像是水波般不断荡漾开来,形成一层层光怪陆离的屏障。它们时刻在流动、在变幻、在切割着周围的一切, 光线透过它们,被折射成七彩迷离的幻光。
云海在此处也变得支离破碎,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体,悬浮在半空,然后又缓缓被新的空间涟漪重新拼接、扭曲。整片区域的空间规则,似乎都处于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之下,充满了混乱与凶险。
“哼,装神弄鬼。”
晏臻冷哼一声,抱臂而立,玄衣在混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周身剑意隐而不发,却已将靠近的紊乱空间之力无声斩灭,他虽不专精空间系神通,但剑道通明,自可破开虚妄。
安斯年立于他身旁,目光沉静地审视着这座奇诡的楼阁,先礼而后兵?若钟离昧不肯现身给个说法,那就蛮力破阵一路打上去……
就在两人驻足观察这一刻,
“呜——嗷!!”
一声充满了激动的犬吠爆发。
只见一道棕黄色的身影,快得像是离弦的闪电,不顾一切地从嶙峋的山石缝隙中冲了出来!
那是一条狗。
一条体型中等、毫不起眼的棕黄色短毛小土狗。它身上沾满了泥土草屑,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死死地锁定在安斯年的身上!
安斯年平静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极为明显的错愕。他瞬间断开了对巡星阁空间阵法的推演,目光完全被那道扑来的小身影攫住。
“沙姜?”
“汪!汪汪汪!!” 沙姜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四爪踏在扭曲波动的空间涟漪上,竟仿佛踩在无形的阶梯,几个纵跃便已冲到安斯年身前丈许之地。但它没有像无数次幻想重逢时那样直接扑进主人的怀里,而是硬生生刹住了脚步,停在了离安斯年三步之外的地方。
它焦躁不安地原地打着转,蓬松的尾巴因极度兴奋而疯狂摇摆,几乎要摇成虚影,喉咙里不断发出激动又困惑的呜咽声,乌溜溜的鼻头不停用力地抽动着,仔细嗅着空气中属于安斯年的气息。
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温暖、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味道……刻在它灵魂最深处,是熟悉的,是主人,绝对是主人的灵魂气息!它追踪了无数个日夜,穿越了不知多少万里,无数次在绝望的边缘徘徊才最终找到了这里,在这冰冷的山峰下守候。
可是,为什么主人的样子……
眼前这张脸,这张俊美得不似凡尘、温和却无比陌生的脸……不是它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年轻主人的脸,怎么完全变了?!
沙姜仰着头,湿润的黑色鼻头微微耸动,那双充满灵性的大眼睛里,此刻盈满了困惑、不安和一丝受伤。
安斯年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手掌摊开,一缕温和的木系灵力缓缓散发出来,动作轻柔,声音也极度柔和:“沙姜……”
是当年在翠微峰呼唤它时的语调。
沙姜的动作猛地一僵。
它死死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又猛地抬头看向安斯年的眼睛。
安斯年没有催促,也没解释,只是耐心地等着,琥珀色的眼眸中流淌着它熟悉无比的温柔和怜惜,就像当年将它从冰冷的溪水中抱起来时一样。
“呜……”
沙姜眼中的迷茫迅速消融,被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取代!
它不再犹豫,后腿猛地一蹬,带着一阵风扑进了安斯年的怀里,小土狗毛茸茸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脑袋死命地往他怀里拱,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思念全都倾泻出来。
安斯年稳稳地接住了它小小的身体。他收拢双臂,将这只凭着灵魂印记执着地追寻而来的小家伙,紧紧抱在怀里,就像当年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抚摸着沙姜头顶柔软的短毛。
云海之上,扭曲的空间依旧在无声荡漾,冰冷的巡星阁矗立如巨兽,但在这一刻,唯有怀中这个小生命传递的炽热情绪,真实地温暖着安斯年的灵魂。
晏臻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也不由地流露出几分动容。
就在这时,“嗡——!”
一声沉闷而尖锐的警报嗡鸣,陡然从巍峨的巡星阁深处响起,震荡着周围本就紊乱的空间,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深蓝色波纹,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
环绕巡星阁的空间涟漪瞬间变得狂暴起来!
无数道细密的空间裂痕蛛网般在两人周围的虚空中骤然浮现,冰冷的杀机,从巡星阁每一个窗口、每一道缝隙中汹涌而出,瞬间锁定了云海之上的不速之客。
巡星阁的防御大阵,被彻底触发了。
安斯年却视若未见,只顾低头问道:“沙姜,你怎么会在这儿?”
“呜……主人,你怎么才出来接我?我追着你的味道到了这儿,可怎么也进不去,我等了好久好久啊……”
沙姜的意念传来,安斯年微微一愣,“我的味道?”他还是初次来到巡星阁,怎么会有什么味道留在这里?
不及细想,巡星阁内人影闪动。
几道身影出现在不同楼层的窗口或悬空廊桥,气息大多元丹境,为首一人身着绘有星辰轨迹的银灰道袍,面容冷峻,双手快速结印,引动阁楼表面符文光芒大盛。他灵力灌注喉间,洪亮的声音传来:
“何方狂徒?!胆敢擅闯巡星阁禁地!速速报上名来,束手……”
然而他喝问未毕,一个仿佛从极其遥远、又如同在耳边低语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覆盖了混乱空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漠然:
“……不必多问。请扶云宗岩长老上来。”
那为首弟子脸色一变,立刻躬身:“谨遵阁主法旨!”
手上印诀一变,空间乱流未息,却在安晏二人前方裂开一道相对稳定的扭曲光晕通道,直通孤峰之巅、悬于云海的第十八层顶楼。
“呵,消息倒是挺灵通。”晏臻嘴角勾起凌厉弧度,眼中战意升腾。
安斯年眼眸中寒光微凝,他迅速低头,指尖微动,一道稳固的淡青色守护结界瞬间笼罩住沙姜,隔绝了外部的能量波动与探查:“沙姜,听话,守在这儿等我们出来。”
“呜?”沙姜焦急地低鸣,爪子扒着结界边缘,满是不安。
“乖,这次很快来接你,我保证。”安斯年再次安抚一句,随即不再犹豫,对晏臻道:“走。”
他率先迈入空间通道,晏臻紧随其后。
通道内光怪陆离,空间扭曲得像是踏步在维度碎片上,二人却如履平地。
通道尽头,巡星阁第十八层。
入目是一片深邃无垠的幽暗虚空。
无数明暗星辰光点如碎钻镶嵌,散发着冰冷永恒的光辉,远处星云尘埃带如薄纱飘荡。
空间浩渺空旷,唯有中央悬浮着由九块不断移动重组、刻满空间符文的奇异陨石构成的平台。
平台中央的石桌上,一炉、一壶、三盏。
炉是古朴的青铜小炉,幽蓝的火焰无声跳跃,散发着丝丝缕缕纯净的空间波动,煨着上面一把造型简洁的铜壶。壶嘴袅袅升起淡白色的雾气,凝练如星辉的灵气,带着一种仿佛能涤荡神魂的清冷异香。
钟离昧盘膝坐于炉后。
星辰法衣,一丝不苟。身形颀长,面容清癯,带着些书卷气,乍看如一位饱学隐士。唯有一双眼睛,深藏着属于掠食者的绝对掌控与志在必得。
安斯年与晏臻脚下的石块开始移动,似慢实快地停靠在了平台边缘,两人缓步走向了石桌。
钟离昧并未抬头,专注地提起铜壶,将壶中那散发着灵气的茶汤注入两个同样朴素的陶盏中,动作舒缓,流畅自然,仿佛正在进行一件神圣的仪式。
“贵客远来,旅途劳顿。”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虚空,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帮忙传递。“此乃星尘沉淀万载凝成的‘无垢水’,辅以几缕寂灭星辉余烬烹煮的。清心,亦可涤魂。请。”
他微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两盏茶汤自行飘起,稳稳飞至安晏二人面前尺许处,悬停不动。茶汤清澈,内里却仿佛有无数微缩星辰在沉浮生灭。
晏臻冷哼一声,并未接盏,怀抱的双臂纹丝不动,手腕上铄星已微微泛光,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方奇异空间,警惕任何一丝异动。
安斯年则平静地看着那盏悬浮的茶,然后掠过那氤氲的星辉雾气,落回钟离昧脸上,声音清朗:
“阁主盛情。可惜,我心中有事,再好的茶,此刻也品不出滋味。”
钟离昧终于抬眼直视着安斯年,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最深处那一点异样。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乎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
“哦?心事?可是关于……你的故乡蔚蓝星?”
钟离昧慢条斯理地为自己也斟了一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盏中沉浮的星屑,语带微嘲:“话说,你在扶云三百年,相较你在蔚蓝星短短几十年而言,不该留下更深的印记么?难道,九嶷的分量就那么轻薄?授你长生大法的师尊、与你臂助的师兄弟,还有相交数百年的知己……加起来,还不如几个所谓血脉相连的凡人?”
此言一出,晏臻瞳孔骤然一缩,周身剑气无风自动,发出细微嗡鸣。
安斯年凝视着钟离昧:“看来阁主不仅观星厉害,观人亦是入木三分,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话音落,他心头也像是石头落地,嘴角漾出一丝释然的笑意,抬手摘下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嗯,巡星阁主亲手烹制的星辉茶,确实不同凡响。
安斯年转头看向晏臻:“尝尝?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