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赵景明跨上斜坡, 大步直奔向赵景清。
立在坡上的人穿着干净得体,是回门那日见他穿的那身,分明是同一件衣裳, 穿着却比那天好看挺拔太多, 一瞧便知道他在袁家的日子过得好。
凭什么他能过得好?!
“赵景清!”赵景明咬牙切齿, 死死盯着他,双目中是汹涌的恨意和怒火, 一副恨不得要生啖其肉的扭曲。
赵景清闻声看去,不由一怔,是赵景明。
短短时日,他变化非常大,大到赵景清险些不敢认。
在家当哥儿时, 赵景明肌肤白皙, 脸颊挂着肉, 水灵灵的, 瞧见便知道是家中宠爱娇养的小哥儿。现在他瘦了许多, 脸颊两侧的肉少了, 颧骨凸起,和李长菊的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面色憔悴, 身上衣裳肩膀处磨起疙瘩, 想来在裴家没少干活。
他在看赵景明的同时, 赵景明也在打量他。
背影的冲击不如面对面来得大, 赵景明不由愣住, 从前赵景清干巴瘦小,肤色蜡黄,如今算不上改头换面, 但颇似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还记得,那天艳阳高照。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驶入乐明村,停在裴家老宅。裴西安高中当官后,裴家经过无数次修,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土墙茅草顶的房子,而是一座二进的庭院。
他和村里的妇人、夫郎一起去看热闹。
只见赶车的车夫高壮,与其说是车夫,不如说是保护车上人安全的护卫。
后面那架马车先下来人,穿着锦衣,头上簪着珠花,好看得紧,他们小声议论,说她是不是裴西安的小妾。
正说着,却见那车夫在前面那架十分华丽的马车旁摆上张脚凳,他们议论是小妾的女子上前,撩开马车垂帘,低眉顺眼,“侍君,到了。”
他们这才知道,那女子是丫鬟!裴西安官有多大,他家丫鬟都能穿这般好!
赵景明身旁的夫郎妇人议论开来,声音嘈嘈嚷嚷,而他却死死盯着那架马车。
一道身姿挺拔的人影微微俯身探出,扶着丫鬟的手踩着脚蹬走下马车,容貌俊美,眉眼舒展大气,姿态从容,面上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那是赵景清。
身上穿得是他见也没见过的好料子,阳光下似有浮光流转,束发的是玉冠,腕子上坠着一个碧绿的镯子,水色极好,衬得他手腕白皙纤细,指如葱削。
打一眼瞧见,就知道他过得是神仙般养尊处优的日子。
两人只差半岁,同是三十有二,但和赵景清相比,他被困苦的生活磨得老十岁不止。
赵景明紧盯他,手掌攥紧,指甲刺入掌心,妒红了眼。
而如今,赵景清挺拔的身姿与眉眼渐渐与记忆中重合,赵景明一时恍然,如梦似幻。
赵景明生出一股子冲动,他要将赵景清碾入烂泥地里,一如从前在他娘手里讨生活的模样。只有那样,他才能安心,才能畅快!
此前吃过一次大亏,赵景清谨慎又疏离,“有事?”
赵景明回神,被赵景清问话的姿态刺痛双目,挤出几个似带着血气的字,“赵景清,你凭什么你能过好日子?!”
“凭什么?!”这三个字,赵景明几乎是怒吼出声。
莫名其妙,赵景清眉头微蹙,不知道赵景明要闹什么名堂,但他瞧着好似不太对劲,眼睛红得吓人,赵景清不知道他怎么了,不愿多与之纠缠。
赵景清扭头就往坡上走,想要去找袁牧,袁牧去找七叔公问什么?咋还不回来?
“让你走了吗?!”赵景明伸手拽赵景清,他最近的活可没白干,有得是力气!还能制不住赵景清?
赵景清机敏侧身,叫伸来的手落了空。
赵景明一愣,旋即大声叫嚣,“你胆肥了?还敢躲!”
“行,过两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叫啥了是吧?”赵景明撸起袖子,扬手打向赵景清,“我今儿就让你长长记性!”
他瘦了,颧骨耸立,一脸凶相,落在赵景清眼中,几乎和李长菊打他时的神情重合,赵景明肖母,肖了十成十。
李长菊他都不怕,还怕赵景明不成?
赵景清抓住赵景明打来的手,用力甩开,“你发什么疯?”
赵景明猝不及防,踉跄后退,他站在下坡位置,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住,抬眼怒视赵景清,他怎么敢!竟然敢还手!
赵景清站在坡顶,“看来不是我没长记性,是你没长记性。”
赵景明猛然一激灵,脑海里浮现回门那日的闹剧,他和娘都在赵景清手里吃了亏,他回过味来,“你……你那天是故意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过了就过了,当时不认,现在赵景清也不会认,“你娘都没能讨到好,更何况你。”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已经让他们吃过亏,知道自己不好惹,也知道自己身后有人,不再是之前孤零零的,没了娘就没有家的赵景清。赵景明仍然会再而三的觉得他好欺负?
“赵景清,我跟你没完!”赵景明气急败坏,四处搜寻趁手的东西,路边多的是枯枝树干,赵景明大步走路边扯树枝。
出嫁前,赵景清随他欺负,现在即使会反抗了又怎样,再打服了就好,他就不信他制不住赵景清。
赵景明抄起一根手臂粗细的枝桠,转身奔赵景清而去。
赵景清瞪大眼,赵景明疯了不成?赵景清顿时没了和他掰扯的心思,转身就跑,边跑边喊,“袁牧!你快回来!救命!”
坡上七叔公家,袁牧耳朵微动,跑出院子就见下面有人追着景清打,袁牧怒气直冲头顶,三步两步往下跃。
他大声喝道:“景清,朝我跑!”
坡下村长家中,与村长媳妇闲话的林阿叔一惊,他咋听见景清叫人的声音了?
林阿叔迟疑地看向村长媳妇,“阿花,你听见啥动静没?”
郑阿花点点头,两人面色一变,赶紧往后院跑,就见不远处坡上赵景明拿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追着赵景清打!
两人吓了一跳,林阿叔赶紧大步往坡上跑,郑阿花紧随其后。
“赵景明你干啥!”林阿叔大喊一声,冲上前一把车扯住赵景明胳膊,抢下他手里的木棍,把人往旁使劲一推。
他是下地干活的一把好手,力道哪是赵景明受得住的,赵景明往后仰,手划拉好几下也没稳住身形,眼看就要摔。
郑阿花慢了一步,恰好扶住赵景明,没让他顺着坡摔下去。
林阿叔狠狠瞪赵景明一眼,没心思管他,扭头拉着赵景清看,“景清,你有没有被他打着?”
手臂粗的木棍,打着还得了,碰哪儿哪儿淤血。
赵景明那疯狂劲令人害怕,有人来了,赵景清终于松了口气,摇摇头道:“没有,我躲得快,没被打着。”
林阿叔松了口气,护崽子似的把赵景清薅到身后,对着赵景明就开骂,“赵景明你脑子有病吧,咱们景清招你惹你了,你拿恁粗的棍子追着人打,今儿不说清楚,我可要找裴秀才好生说道说道,没成想他夫郞是这么个性子!”
忽然冒出两个人,又被林阿叔连珠炮一般叨叨,赵景明不由一懵。
郑阿花扶赵景明站好,她立在中间,隔开两边,对赵景明道:“景明,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赵景明目光移向两人,就是这两个舌头长的在背后乱嚼他舌根,现在还维护起赵景清来了,他们和赵景清是一伙的!
袁牧健步如飞冲下来,慢了一步,他担心又自责,拉着赵景清检查,“景清你没事吧?”
“没事儿。”赵景清小声和他说了原委,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林阿叔,看向赵景明。
赵景明面容扭曲,他目光投向袁牧所在,赵景清嘴角微抿,却发现他不是看袁牧的人,而是在盯袁牧的腿,目眦欲裂。
看袁牧的腿干啥?上次回门也说袁牧的腿,赵景清错身,挡住赵景明恶意满满的目光。
赵景明视线受阻,抬眸对上赵景清提防的双目,赵景明心里隐隐觉得所有事情都不受控制的往未知的方向狂奔。
袁牧的腿没断,袁家没变卖家产医治,赵景清做豆腐赚钱,一家子互敬互重,相处和睦。
而他嫁入裴家,所期盼的好日子在五年后,现如今是一地鸡毛。
赵景明心里是难言的恐慌,赵景清的日子过得好,那他未来享福的日子,会如他所期盼的到来吗?
……肯定会,一定会来。赵景明告诉自己。
赵景明被怒火与委屈充斥的脑子,在此刻变得清明,明白了现在的形势,赵景清有三个人护着,而他只有独自一人,对上他们毫无胜算。
“赵景明,上次就警告过你们,现在还敢动手打我夫郞,你们当我是死的不成?”袁牧目光沉沉,面色难看,一二再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他夫郎。
看来拜托易大洪的事儿得找时间催催,不然他们闲得没事就盯着景清,就找景清麻烦。
郑阿花男人是村长,可不能叫这事儿再闹起来,说公正也好,活稀泥也罢,郑阿花两头安抚,“袁牧你冷静点别动手,景明也是一时昏了头,咱们有话好好说。”
“景明,其他的不论,单说你动手打景清这事,是你的不对。快给景清认个错,道个歉,这事儿就揭过了。”郑阿花靠近,给赵景明使眼色,给你递台阶了赶快顺着下,不然袁牧要动手,在场也没人拦得住!
“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赵景明推开郑阿花。
站在坡上,郑阿花被他这么一推,有些站不稳,林阿叔赶紧搭把手拽住她,郑阿花站稳身形,再看赵景明已是脸色不愉。
赵景明目光扫过赵景清和袁牧,趁机扭头便走,步子飞快。
林阿叔气不过,“诶,你说这是啥人!”
袁牧低头问赵景清,“他咋追着你打?”
林阿叔和郑阿花不约而同看向赵景清,赵景清摇摇头,“不知道,我站着等你呢,他忽然出现叫我一声,就要动手打我,说我凭什么能过好日子。我躲开了,他气不过。”
“……”
几人一时无言。
林阿叔低骂一声,“他有病!”
当初耍心眼下药换嫁的是他,现在嫉妒人家过得好的也是他,瞧他给能的!
郑阿花一听,更是气上加气,她一片好心,让人给当成驴肝肺,就不该拦着袁牧他们,好叫他们给赵景明一点颜色瞧瞧。罢了,罢了,她男人是村长,她不可能啥也不管。
回家路上,袁牧气还没消,他道:“咱们就是要过好日子,越过越好,他要看让他看,气死他。”
“嗯。”赵景清点点头,垂眼看袁牧的腿,“我觉得赵景明很奇怪,他总看你腿,回门那天还说你腿咋没折。”
“他要看就看,我腿好好的,还能让他看两眼就折了不成。”袁牧也有同样的感觉,“我看他是癔症了。”
“不说他了,你回去找七叔公问啥?”赵景清转而问。
袁牧:“……”
他回去问七叔公,景清身体没养好不能生养,那在之前同房景清会不会怀孕,会不会对景清身体不好。
这话哪能和景清说,袁牧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我、我问七叔公……问他你食补要不要配合药材,做药膳吃。”
赵景清轻轻啊了声,声音都忐忑几分,“那要做药膳吗?”
药恁苦,和饭菜一起做,饭菜还咋吃啊,赵景清想想都觉得食不下咽。
袁牧:“不用。”
赵景清缓缓呼出口气,袁牧这下算是看出来了,“恁怕吃药?”
前边瞧他喝药,端起来一口闷,可看不出他怕吃药。
“嗯……很苦。”赵景清小声道,眉毛不自觉隆起。
袁牧看得好笑,抚平他眉宇,“那能不吃药咱就不吃,但必须要吃药的话,你得乖乖吃。”
赵景清点点头,他又不是小孩子,分得清轻重缓急,身体好最重要。
袁牧低头小声说:“我偷偷买糖给你吃。”
“……”赵景清失笑,把他当小孩了不成,还拿糖哄,“好。”
两人说笑着回家,林翠娥在厨房炸酥肉,油香四溢。
袁牧和赵景清闻着味儿踏进厨房,袁牧拿一根递给赵景清,又自己拿一根塞嘴里,“娘做的好吃。”
林翠娥手拿长筷,不停给锅里正在炸的酥肉翻面,看他们两手空空,“七叔公咋说?不吃药了?”
袁牧道:“不吃,吃点好的油水足的就成。”
“成,药不是啥好东西,不吃也好。”林翠娥本就舍得在吃上下功夫,现在景清也能挣钱,做豆腐卖豆腐恁辛苦,又要养身体,当然得吃好喝好,她夹出两根炸好的酥肉,承诺道,“交给我,我保证把景清养得白白胖胖的。”
赵景清失笑,“辛苦娘了。”
袁牧又拿了一根酥肉,想了想叮嘱道,“娘,星儿,你们出去瞧见赵景明,记得避远点。今儿没招他惹他的,见着景清就冲上前打骂。”
林翠娥愣了下,立即关心道:“景清被打着没?”
“没有,我可不让他打,躲得快。”赵景清笑盈盈道,“娘别担心。”
袁星气鼓鼓的,“他咋这样啊。”
“哪知道他咋想的,听你哥的别理会他,远着点走。”林翠娥叮嘱,昨儿看见赵景明背恁大一背篓柴火,她约摸能猜到点原因。
他在裴家吃苦受气心里不平衡了,可裴家是他自己选的,能怪谁?
林翠娥道:“景清你别管他,远着点走,他找你你就跑,别和他说话。”
“好。”赵景清答应,看着酥肉抿了抿唇,酥肉真香,稍稍迟疑后,他伸出手拿一根,才出锅不一会儿,口感香酥,肥而不腻。
林翠娥见他爱吃,拿出个碟子,给他装了一叠,“出去吃吧,别在这儿守着,等会儿炸丸子,叫你来吃。”
赵景清捧着碟子,“嗯。”
被赵景明无端找上来质问的郁闷,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袁牧说得对,他就是要把日子过好,越过越好,赵景明爱看让他看。
一下午,赵景清吃了不少油炸的酥肉、肉丸子、菜丸子,肚子七八分饱,晚饭没能吃下两口饭,但吃了不少白水菜,解腻。
夜里睡觉,赵景清不确定是不是他的错觉,袁牧好像黏他更紧了。寻常偶尔会侧身搂他腰睡,今儿他侧睡着,袁牧从身后贴上来,将他整个人都抱进怀里。
也不说话,就这么紧紧抱着他。
赵景清脑海里不由回荡七叔公说的那句话,别太早要孩子,身体养好了再要。
他们还没同房,是要同房吗?
赵景清抓住被角,心被高高吊起,许久也没等来袁牧有何动作,耳边的呼吸却趋于平稳。
袁牧睡着了。
……
赵景清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深处漫出一股他未察觉的,名为失落的情绪。
袁牧的怀抱暖和,赵景清很快入睡。
腊月三十,除夕。
赵景清早早就醒了,起床穿上新衣新鞋,林翠娥还给他额外缝了条绑头发的发带,是裁衣裳的边角料做的。
对着小铜镜梳好头发,赵景清隔远些,将自己整个照进去,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来。他都多久没过年穿新衣新鞋了?上次还是娘还在的时候,记忆都已经模糊。
袁牧扣上衣襟顶上的盘扣,看他照镜子,盯着看了会儿,夸赞道:“好看。”
赵景清眸中含笑,转身推门出去,林翠娥已经在厨房张罗开早饭。
用完早饭,即便是过年,农家那点事也得干。
赵景清提起鸡蛋篮子,照例去捡鸡蛋。
袁星拿着扫把扫院子,他穿着合身的衣裳,发间扎着红头绳,脸上是明媚的笑,蝴蝶似的晃来晃去,势必要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新衣裳。
袁老二去地里转两圈,袁牧喂猪、喂鸡。
农闲事少,前前后后忙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干完了。
柴房门口栓着两条大狗,一趴一坐,赵景清已经不怕了,还敢逗着玩会儿,摸摸头握握爪。但像袁牧那样把手塞狗嘴里,他是万万不敢的。
林翠娥寻思着,“景清,要不咱磨几斤豆子过年吃。你大伯和三叔他们爱吃,也给他们送一点。”
林阿叔才帮了他,既然爱吃他做的豆腐,他多做点送去,赵景清点点头,“成,我现在把豆子泡上。”
赵景清去厨房端盆,往堂屋去舀豆子,刚跨进堂屋门,赵景清又折返探出半个身子,“娘,你们能吃霉豆腐吗?”
林翠娥道:“能吃,我们都吃。”
赵景清颔首,“行,那我多泡点豆子,再做点霉豆腐。”
林翠娥来了兴趣,追到堂屋门口,“这你都会做啊,恁厉害。”
“会。”赵景清舀了约摸五斤豆子,“不难做,就是要等发酵,时间有些长。”
“那没事儿,等得起。”林翠娥和赵景清一起捡豆子,“你做的时候我学学,后边想吃自个也能做。”
赵景清点头,“好。”
两个人捡豆子,很快就把坏豆子和石子枝芽等杂物挑拣完,赵景清去舀水泡豆子,用的是热水,盆放灶台上,借灶膛的余温能泡快些。
而后又是贴春联,春联早就买好了,进进出出的几个门都得贴。
袁牧贴,赵景清端着浆糊指挥,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心里满足又开心,今儿他也是贴对联的一员。
屋檐下要挂红灯笼,舍不得挂多了烧蜡烛,只挂了堂屋门口的,但瞧着热闹又喜庆。
今天的重头戏是晚饭,午饭简简单单和平时没甚两样,只是汤菜是用肉丸子煮的,菜叶子似乎都裹上肉香,汤也好喝。
下午,同林翠娥一起备菜,而后赵景清和袁牧开始磨豆子做豆腐。
十一天的豆腐做下来,两人配合默契,现在速度可快了不少,等点胆水豆花凝固,倒入豆腐框压制,五斤豆子拢共也就用一个时辰多点。
做霉豆腐要用老豆腐,是以压制的老豆腐多些,压了两框,嫩豆腐一框。
各自忙活,半下午很快过去。
大菜已经准备好,在锅上温着,还差两个炒菜,林翠娥开始起锅烧菜,赵景清去打下手。
去之前赵景清特意叮嘱袁牧,让他把柴房那个烂背篓洗好晾干,再理些干净的稻草梗出来,他后边做霉豆腐要用。
一道又一道菜从厨房端到堂屋,从凉菜热菜到汤菜,一应俱全。
天色渐暗,袁牧叉下红灯笼,点燃烛火,又给挂上去。檐下红灯笼里烛火跃动,更添几分新年红红火火的氛围。
“开饭了!”林翠娥喊了声。
袁牧回头看了眼,将另一个灯笼挂上,放好火折子,快步迈入堂屋。
赵景清摆开碗筷,和袁牧坐在一张板凳上。
桌上,是林翠娥准备的年夜饭,三凉六热。
凉菜是凉拌豆腐、凉拌折耳根、凉拌菜薹,热菜是腊味拼盘、红烧猪肘子、酸菜鱼、肉沫麻婆豆腐、清炒包菜,以及汤菜冬瓜丸子汤。
十分丰盛的年夜饭。
林翠娥脸上挂着笑,“今年咱家添了口人,这个年热闹不少。新的一年,希望咱们一家都平安健康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就说这些,开饭吧!”
话落,众人纷纷动筷。
林翠娥厨艺好,每样菜都好吃,一家子说说笑笑,除了鱼和肘子吃了个七七八八,其他一扫而空。
吃好饭收拾完,便是守夜,寻常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只肖灯火长明达旦即可。
林翠娥提来三个火兜儿烤火,袁牧在屋檐下挂上鞭炮,等着子夜再放。
守夜没事儿干,林翠娥和袁老二搬来炉子,架上铁网,烤花生、橘子吃。
袁星正长身体,吃饱了还能再塞几口的年纪,吃得忘乎所以。
赵景清肚子胀鼓鼓的,都叫年夜饭的肉占了去,再也吃不下更多。他去到厨房,准备把压制好的老豆腐切块上锅蒸,他起身,林翠娥便跟着起来,不一会儿袁牧也跟了上来。
豆腐切成两指见方,赵景清寻思烂背篓能隔开架三层,比着能摆开的量切。
赵景清让袁牧烧水,灶膛里留了火炭,很快火就烧了起来。
林翠娥问:“为啥还要上锅蒸?”
赵景清回答:“我也说不清楚为啥,但是蒸了比没蒸更好发酵,发酵的霉毛成色也更好,像白棉花。”
林翠娥点头记下,等蒸好后,挪到铺平的稻草梗上均匀摆放。
赵景清边摆边道:“这得晾两天,等表面微干不湿,就可以准备发酵了。”
“恁简单?是不难诶。”林翠娥惊讶。
赵景清轻笑,“是呀,做霉豆腐最难的是等发酵,现在天气冷,后边发酵还得盖上油纸啊布的保温,才能发酵好。其他的都不难。”
袁牧忽然插嘴,“是谁的夫郎那么厉害?啊,是我的。”
赵景清:“……”
林翠娥:“……”
林翠娥摇摇头,转身离开厨房,把地方留给人小夫夫。
“……袁牧!”赵景清羞恼,脸颊燥热,娘还在呢,他就没个正形。
“我错了,我向你赔罪。”袁牧打开斗柜,找出一块糍粑,切成小块,又把糖罐子找出来,“咱回堂屋,我给你烤糍粑吃。”
赵景清苦恼,肚子里还没消化呢,他道:“我吃不下了。”
“等你肚子空了再吃,给你留着。”袁牧话是这么说,嘴里却在不停念叨,“我还会烤玉米,烤红薯,后边烤给你吃。我还会烤肉,不过娘嫌我浪费,不常让我烤,下次逮着兔子,烤个兔子给你尝尝,可香了。”
赵景清摸摸肚子,看向袁牧的目光变得幽怨,咋在他吃饱后说这些,馋得慌,又吃不着。袁牧可真坏。
回堂屋坐下,一家人烤着火闲话,斗转星移,子时四刻悄然而至。
第一声炮竹声响起,袁牧赶紧吹燃火折子,跑檐下点燃鞭炮引线,稍顷,鞭炮噼里啪啦炸响。
爆竹声声辞旧岁,笑语阵阵迎新春。
袁牧捂抬手捂住赵景清耳朵,赵景清蓦地一僵,热气升腾漫上脸颊、耳朵,炮竹的脆响变得沉闷。
赵景清不由看向前面的爹娘和星儿,还好他们站后面,他们看不见。
很快,一串鞭炮响尽,袁牧放下手。
林翠娥转身道:“守夜就守到这儿吧,都回屋睡觉吧,我把煤油灯点上端回屋,烧到明儿早上就成。”
“好!”袁星第一个响应,他困得直打哈切,一个接一个,回应完就往自己屋子走。
赵景清少有的这么晚还没睡觉,早在烤火时,眼皮子已经直打架,好容易才扛到现在,是再也坚持不住了。
和袁牧去洗簌回屋,赵景清迫不及待躺上床,闭上眼。
袁牧慢一步上来,小声问:“景清,睡着了吗?”
赵景清轻哼一声以作回应,袁牧便接着开口,“我……我昨儿白天回去问七叔公,不是问药膳的事。”
“嗯?那你问啥?”赵景清迷迷糊糊问,袁牧说话那结巴劲,他就猜到不是真话。
袁牧想要坦白,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好,他往景清身边挪,直到彼此亲密无间,袁牧才低低一句带过。
“我们同房吧。”
赵景清倏地睁开眼,黑暗中转头扭向袁牧,热气轰然在头顶炸开。
……
待一切结束,袁牧摸黑下床,点燃烛火。
如豆的烛光摇曳,袁牧回身,能看见赵景清红彤彤的双眼,眼尾还挂着泪痕。
袁牧坐回床边,赵景清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抬眸看他,目光相触,又不禁移开。
袁牧轻咳,指腹抹去他眼尾的水迹,“先别睡,我去打水。”
他起身,轻手轻脚离开,又端着水轻手轻脚回来,做贼似的。放下水盆,他拧干帕子走向赵景清。
赵景清从床上坐起来,伸出手,“给我吧。”
“嗯。”袁牧展开递给他。
赵景清拿在手里,见袁牧还看着他,虽然同房了,但盯着他算什么事儿!赵景清抿了抿嘴唇,“你转过去。”
袁牧忙转身,背对赵景清。
赵景清擦了身,黏腻的地方变得清爽,就是疼,腿也酸软。
“好了。”
帕子递还给袁牧,赵景清忽地一顿,捏着帕子不松手,“这张……谁的?”
袁牧:“我的。”
“……”
赵景清一时无言,半晌才道:“你先用我的,我再给你缝一张。”
袁牧慢半拍回过味来,“……成。”
“……别晾外面。”赵景清又叮嘱。
“好。”
袁牧拧干帕子,帕子挂在屋内,端水倒了,盆也拿回屋内。
赵景清终于放心躺下,他本就困得厉害,又陪袁牧一通折腾,都没经验,袁牧个头又大,着实受罪。现在一闭上眼,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袁牧放轻动作,他舍不得熄灯,就这么燃着灯上床,小心翼翼躺下,将人搂进自己臂弯。
怀里抱着熟睡的景清,袁牧全身心满足,高兴得紧。他完全没有睡意,若不是景清实在又累又困,他能再来一次。
袁牧睁着眼,目光描摹景清的眉眼。
不再似最初跟他回家,低眉瑟缩,睡梦中也眉眼紧皱藏着心事。
如今,他眉眼舒展,睡得安稳。
袁牧视线往下,是温软的嘴唇,红润润的,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目光逐渐变得幽深,喉结滑动。
袁牧剥开目光,强制自己闭上眼。
……没用,脑海里的画面更秾丽。
又睁开眼,袁牧捏了捏景清日渐有肉感的脸颊,起身下床,回身将被角掖好,披上衣裳,端着烛台悄然走出屋子。
深夜的风吹在身上,袁牧沸腾的欲\\望偃旗息鼓。
回屋也睡不着,袁牧踏进厨房,忙活起来。
夜里要守着煤油灯,林翠娥睡得不熟,估摸着时间起床收拾,去厨房做汤圆煮鸡蛋。大年初一清早吃汤圆和鸡蛋,是他们这边的习俗。
林翠娥推开房门,就见厨房里灯光昏暗,有人在厨房。
景清起恁早?这孩子……林翠娥加快步子迈入厨房,瞧见的不是景清,而是在灶台前忙活的袁牧。
“……你咋起恁早?”林翠娥走近问。
袁牧头也不抬,“做汤圆。”
林翠娥看案板上搓的汤圆,个个小拇指大小,圆溜溜的摆放整齐,林翠娥看乐了,“得吃大汤圆,你揉小汤圆干啥,弄那么多,你也是有耐心。”
“大汤圆在那边,布盖着的。”袁牧扯开布。
林翠娥看过去:“……”
好家伙,十几二十几个鸡蛋大小的大汤圆,比她往年包的都大,林翠娥看着都不知道咋吃得完,她沉默了会儿问:“包铜钱没?”
汤圆里包铜钱,吃到的人,新的一年财源滚滚。
袁牧回答,“包了。”
包了就成,汤圆大就大点,多就多点,看袁牧还在搓小汤圆,林翠娥道:“别包了,够多了。”
余光瞥见旁边还盖着布遮灰,林翠娥迟疑了瞬,上前掀开,只见密密麻麻全是小汤圆。
林翠娥拉开斗柜,她打的糯米粉全没了,全被袁牧造完了!
“袁牧你干啥?”林翠娥气急,“大晚上不睡觉起来折腾我糯米粉?”
袁牧轻叹,幽幽看向林翠娥,“娘,我睡不着。”
林翠娥:“……”
“好,你精力好,你睡不着你糟蹋我糯米面。”林翠娥叨叨,“别搓小汤圆了,剩下的给我留着,我要炸汤圆粑粑吃!”
“行。”袁牧应声去洗手。
林翠娥道:“天还没亮,再回去躺会儿,等汤圆煮好喊你们。”
袁牧再次轻叹,回去他哪儿睡得着,还不如搓小汤圆呢,“娘,我睡不着,我再搓点吧。”
林翠娥:“……”
林翠娥把斗柜锁起来,“你别糟蹋好东西。”
袁牧被赶回屋——
作者有话说:入V啦[加油]感谢支持~[加油]留评小红包赠送哦~
第23章
袁牧轻手轻脚回屋, 天还未亮,屋里黑沉沉的,袁牧摸黑走到床边脱衣服躺下。里侧景清睡得安稳, 姿势都没变, 一如他离开时。
袁牧往里挪, 搂着景清的腰,阖上眼。
鸡鸣报晓, 天边泛起鱼肚白,天光从窗户照入,屋内渐渐亮堂起来。
屋外响起细微的声响,袁牧实在躺不下去,睁眼盯着景清瞧, 隔了一会儿, 索性起床忙去。
袁牧在厨房转了圈, 提个竹篮子出去, 林翠娥正洗锅烧水, 瞥了眼没多上心。等水烧开, 林翠娥往锅里下汤圆,就见袁牧提着鸡蛋回来,林翠娥看了一眼, 又看一眼。
今儿袁牧咋恁奇怪?
林翠娥忍不住问, “你今儿咋了?”
袁牧捡鸡蛋放进背篓里, “开心。”
林翠娥:“……”
放好鸡蛋, 袁牧舀水洗漱, 擦脸时拿的景清的洗脸帕,擦得小心翼翼。
林翠娥瞥见,“你咋用景清的, 你的呢?”
“……可能挂外边风吹走了,没找到。”袁牧道,转身背对林翠娥,他娘咋啥都要问一嘴。
林翠娥:“……”
儿大不由娘,林翠娥拿锅铲对他背影挥一下,见锅里汤圆煮熟浮起来,拳头大一个,看见都觉得胸口闷。林翠娥摆开五个碗,先一人盛一个,要多吃自己来盛。
再看装了大半盆的小汤圆,林翠娥想反正都搓好了,再煮个醪糟汤圆。很快,锅里热水翻滚,醪糟的酒香、甜香逸散,林翠娥又给每个人碗里卧了个蛋,“袁牧,喊他们吃饭。”
“好。”
袁牧走出厨房,他爹已经坐屋檐下在卷叶子烟了,还拿了根景清前边给他买的烟丝,卷得仔仔细细。袁牧去敲袁星的门,直到里面有回应了,他才折身回屋。
景清还没醒,袁牧坐到床边,“景清,起来吃汤圆了。”
赵景清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地盯着袁牧看,又见天色已经大亮,目光顿时清明,撑着坐起来,“几时了?娘汤圆都煮好了?你咋不叫我。”
哪有新进门夫郞不干活,叫婆婆一个人早起忙活的。
袁牧让开位置,方便景清下床,他道:“还早,应该是辰时过一点。你别急,我把汤圆包好了,娘起来煮,咱两谁帮忙都一样,昨儿睡得晚,想让你多睡会儿。”
“嗯。”赵景清这才松了口气,想起昨晚,他面上闪过丝不自在,仍不忘叮嘱,“你下次叫我。”
“好。”袁牧先应下,叫不叫另说。
赵景清利落的把自己收拾好,推门出去。
林翠娥已经将碗端到堂屋,“景清,快来吃汤圆。”
“好,马上来。”赵景清应声,去舀水洗脸漱口,这才回到堂屋。
坐在桌边,每个人身前两个碗,一份大汤圆,一份醪糟汤圆,赵景清看着大汤圆愣住,好大,快赶上碗大了。
袁牧道:“里边包了铜钱,吃的时候小心点,别咽下去。”
赵景清端起碗,咬了一口,里边包的馅流出来,是南瓜籽晒干,再放锅里炒香碾碎,和着黄糖拌的馅,又甜又香。
有些烫,赵景清小口小口吃,忽然轻轻一声咔哒脆响,赵景清低头把铜板吐桌上。
林翠娥道:“你第一个吃到铜钱,看来今年能赚大钱。”
赵景清直笑,“我赚大钱,咱家就天天吃肉。”
“成,那我可等着了。”林翠娥也忍不住笑。
袁星咬一口,眼睛亮了,吐出铜板来,“娘,我也吃到了!”
林翠娥:“今年咱家两个赚大钱的,不错不错。”
袁星乐得不行,“我也让你们天天吃肉。”
“好好好。”
……
吃完大汤圆,赵景清胸口闷闷的,不由瞥袁牧一眼,他咋能包那么大的,哎。
袁牧吃个大的,自己也吃闷着了,端醪糟汤圆喝一口,靠近景清道:“你吃醪糟汤圆,解解腻。”
“好。”赵景清端起醪糟汤圆,嘴唇微动,醪糟的香味钻入鼻子,和出嫁前赵景明劝他吃的那碗味道一样。
赵景清喝了一口,眼睛微眯,记忆中那碗醪糟汤圆的味道远去,他觉得还是这碗好吃。
吃完汤圆,洗好碗,赵景清照例去拿竹篮子,打算去捡鸡蛋。
林翠娥在准备送年礼,瞧见他拿竹篮子,叫住他道:“景清,袁牧把鸡蛋捡了。来,你那边哪家要送礼,你给我说说。”
啊?袁牧还把鸡蛋捡了,又做汤圆,又捡鸡蛋,他是起多早?赵景清放下篮子,“我爹的一份就成。”
娘去世的早,没多久爹又再娶,娘那边的亲戚几乎没甚来往,赵景清人都认不得两个,他思索了会儿,“娘,我想给许阿叔家送一份。”
“行,我给你准备。”林翠娥记下,又问,“你准备哪天回去?”
回去……说实话,赵景清不想回梧桐里,回去面对的是非打即骂,虽然现在有袁牧护着,落不到他身上,但总归叫人难受,心里不畅快。
见他迟疑,林翠娥想了想提议道:“你要不想回去,我让你爹把礼送到,问就说你是新夫郞,这边太忙了没时间回去。礼到情谊到,没啥可说道的。”
林翠娥不太想景清回去,李长菊和赵景明脑子有病,就算有袁牧在,回去也少不了有气受。但闹得再难看那赵四也是亲爹,是亲家公,该做的礼数得做到,不能给人留下话柄,否则还成他们的不是了。
赵景清颔首,能这样做再好不过了,“谢谢娘。”
“说这些。”林翠娥瞧他一眼,又笑着道,“今天月儿和女婿他们要回来,我做一桌好吃的,你给我打下手。”
“好。”赵景清想起袁月,上次见还是成亲那天。
袁月扶着他,手掌干燥温暖,还护着他和李长菊对骂,叫李长菊哑口无言,是个泼辣爽利的性子。今儿还是成亲那天后第一次见,赵景清对大姑姐映像好,也希望能和她处得好。
准备好送年礼,林翠娥喊来袁老二,让他跑一趟送梧桐里去。和他小声嘀咕几句,让他照做。
而后,赵景清和林翠娥一起准备中午招待袁月夫妻的饭菜,他主要是打下手择菜备菜,掌勺的是林翠娥。
林翠娥还念叨呢,“不知道他们啥时候到。”
人就是说不得,一说外面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娘,我回来了!”
“外婆外婆我也来了!”还有道奶声奶气的小孩声音。
“诶!”林翠娥忙放下手里切菜的菜刀,快步走出厨房,“乖安安,来外婆抱抱。”
赵景清跟着出门,就见个小肉墩扑进林翠娥怀里,“外婆!”
林翠娥把小孩抱起来,“哟,体子又好了。”
袁月忍着笑,“他爹是杀猪匠,就属他吃肉吃得最多,体子不好才是怪事。”
小肉墩抱着林翠娥脖子,下巴磕她肩膀上,好奇的盯着赵景清瞧,他以前来外婆家,好像没见到过这个人。
赵景清也在看他,林翠娥和他说过,袁月嫁的是隔壁村的屠夫刘青山,嫁过去六年了,有一个孩子叫刘正安,五岁。
刘正安一双圆溜溜大眼睛,黑葡萄似的,团团的小脸蛋,腮肉鼓鼓,可爱得紧。
赵景清对他笑笑,和袁月夫妻打招呼,“大姐,大姐夫。”
瞧见他,袁月不免吃惊,距上次见面不过半个月,景清和成亲那天判若两人,身上长了点肉,看着没那么瘦了,人精神舒展不少,面上盈着笑,能看出相貌长得好,再长点肉,会更好。
袁月笑着应声,让刘正安从林翠娥怀里下来,拉着他认人,“安安,这是你舅叔,快叫人。”
刘正安仰起头,“舅叔。”
赵景清笑着答应,蹲下身捏他肉嘟嘟的小手,“安安真乖。”
刘正安顿时羞红了脸,扭头抱住袁月的腿,小眼神偷瞄赵景清。
袁月乐了,“……还害羞上了。”
袁星蹲下逗刘正安,“哎哟,是谁小脸蛋这么红呀?”
袁月把刘正安交给袁星,和林翠娥赵景清一起进厨房忙活。
赵景清择菜,袁月和他一起择,探身往院子里瞧一眼,刘青山不在院子里,不知道和袁牧干啥去了,袁月坐回来,叹了口气。
林翠娥问:“咋啦?”
袁月小声开口,就他们三人能听见,“还不是他爹娘的事,分家前吵着闹着要和小叔子住,按照老两口意愿分了,老两口私房钱也都补贴给小叔子,现在扭头来找咱们。前边不是闹着让咱们每月多给点粮食吗,青山心疼他爹娘,给了。昨天除夕,我给送了两斤肉和一钱银子过去,人觉着少了,现在又闹着让我们逢年过节多点孝敬,忒烦人。”
“青山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听他娘哭几次,肯定多少会给点。要真是老两口吃用了,我也不计较,可这钱给出去,就是进了小叔子夫妻两的口袋。咱两省吃俭用攒钱,跟他们钱袋子似的。”
林翠娥轻叹一声,“青山听你的,钱都交到你手里,你……亲家母要,几次里你总得给一次,免得他和你离了心,把钱捏他自己手里。”
“我知道,我就是烦。”袁月抱怨着,手上干活利索,“你们是不知道,我今儿回来也是提的两斤肉,他娘瞧见了,在那阴阳怪气,话里话外是我就惦记着娘家,胳膊肘向外拐,这可使不得。听得我胀耳朵。前面娘你送去的东西,也给他们老两口分了点,吃东西没个够,后边还找我要。瞧,他们就是个言行不一的,我两边长辈同样对待,还说我的不是。”
林翠娥切菜都切不下去了,“那青山说啥没?”
“没。”袁月摇头,“他明事理,就是耳根子软,禁不住他娘哭。他爹娘那偶尔多给一次我能接受,但就怕养大胃口,狮子大开口。”
林翠娥也担心,“就是怕这个。”
赵景清默默听着,没有多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运气好,遇到的婆婆是林翠娥,人好也明事理。
袁月说罢,心里那点郁气散得七七八八,“对了,你们听说没,村里好像要办学堂了。”
林翠娥道:“没听说,你哪来的消息。”
袁月:“我们村里传的,说这些年收成好,村里孩子也多,都是五六岁七八岁的年纪,周边几个村一起搞个学堂,给孩子开蒙。”
林翠娥:“那挺好,可以送安安去。”
“我是这样打算,不过真开学堂,要请教书先生,肯定会请裴家那个。”袁月猜测,真要请裴西安去教书,给安安当先生,她想想心里都不得劲。
换亲闹得难看,结果人当上自个孩子启蒙先生,尊师重道压在头顶,叫他家平白矮了一头。这算啥事儿!
林翠娥:“几个村一起办学堂,不止他一个先生,你担心这做什么。”
赵景清迟疑了会儿,开口道:“大姐,你别太担心。就算开学堂请他去当先生,他也不一定会去。”
袁月不解,“为啥?”
“……他家日子清苦,裴秀才是读书人,去镇上书坊抄书,给人作画,只要肯动笔杆子,比咱们赚钱容易许多。”赵景清解释,把前面请茂之画菜谱时了解的市场价说了。
教书育人可比单纯地动动笔杆子辛苦得多,村里学堂束脩少,勉强糊口,他能乐意?
“这么想也是,他爹去世这些年,家里地里的活都是他娘在干,农忙都没见他搭把手,现在娶了夫郎,活好像是赵景明在干。”袁月这么一琢磨,恍然大悟,“这人不行啊,成亲前靠娘,成亲后靠夫郎,他只顾读他的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恁多年过去还是个秀才,学识应当也不行。”
赵景清垂眼择菜,当初出嫁前他就看明白了。
“菜择好没?”林翠娥催促,“大过年的提他们干啥,也不嫌晦气。”
“好了。”
赵景清和袁月出去洗菜,放簸箕里沥水。
短短一会儿相处,袁月对赵景清好感倍增,感慨道:“你看得挺通透,不是你说,我都没琢磨出来,还以为读书人就该他那样一心读书考取功名。”
赵景清笑了笑,“我见过别的读书人,就咱前面说的茂之,他学问好,在家里也勤快。他爹为了供他读书,做两份活,天天早出晚归,家里都是他阿爹在操持,挑水、劈柴那些个重活,他下学回来抢着干,还是个半大小子呢。”
裴西安爹没了,还和甩手掌柜似的不管家里大小事,担子全压别人身上,不知他咋想的。袁月再一琢磨,感慨万千,“他娘和赵景明可惨了。”
赵景清没回话,袁月转而问:“你啥时候做豆腐,再给我拿点,上次你做的娘送来,我吃着可香了。”
赵景清:“昨儿刚做,迟些给你多装点。”
“成。”
袁家烟囱升起袅袅炊烟。
厨房里,赵景清烧火,林翠娥掌勺,袁月打下手,忙活得热火朝天。
——
袁老二手里提着两个菜篮子,踏入梧桐巷。
他是赵老四的亲家,邻里邻居的,不少人都认得他。有人开口与他攀谈,“赵四亲家,你咋来了?”
袁老二记着林翠娥的叮嘱,掀开盖篮子遮布,露出篮子里摆放的丰盛年礼,最上边是两节自家灌的香肠和两块老豆腐。
“给亲家公送东西,今儿家里太忙,景清走不开,我想着先把年礼送来。前面景清回门,亲家就念叨说想吃他做的豆腐,这不特意做了一锅,给他送点来。”袁老二特意道,豆腐不贵重,但孝心可贵。
攀谈的人感慨,“还是亲的孝顺,惦记着亲爹。”
袁老二顺着应承,快步走到赵家,敲响赵家大门。
亲家上门,免不得热烈招待,赵四要留袁老二吃饭,袁老二道:“今儿就免了,我女儿女婿回来,我可不能缺席。”
赵四又好一番客气,再次盛情邀请,袁老二再次拒绝,如此几番,袁老二才得以脱身。
走出赵家大门,袁老二把遮布折起来,露出空荡荡的菜篮子。
袁老二抬眼看眼天色,时辰不早了,还得给周家送年礼,不快些赶不及回家吃饭。
按照景清说的位置,袁老二找到周家,敲响大门。
来开门的是个书生气的小郎君,袁老二问:“你是周茂之吗?”
周茂之点头,“我是。”
袁老二说明来意,将年礼交给他。周茂之邀他进屋坐会儿喝茶,袁老二婉言谢绝,提着空篮子快步离开。
许常英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外边的动静,探出头来问,“谁啊?”
“景清哥的公爹,来给咱们送年礼。”周茂之道,方才东西收在簸箕里,他将簸箕端进厨房,“他急着走,也不进来坐会儿。”
许常英擦干手凑上前看,两节香肠,一块巴掌大小的腌肉,两块老豆腐,两块嫩豆腐,还有六个鸡蛋。
这年礼送的,一瞧就是舍了本,许常英惊讶,“景清咋给咱送恁多,这也太多了。”
完了又不免担忧,景清他婆婆知道吗,给他们送恁多东西,她会不会对景清有意见?许常英年轻时受过婆母的苦,不免多想了些。虽听说他婆母人好,可万一呢,也不知道人心里咋想的。
“他公爹人应该没走远,把人叫住,可不能收。”许常英急道,大步打开门追出去,哪还看得到人影。
许常英只得返回来,面露忧色。
“阿爹,咱也给袁家准备一份年礼,得空了给送过去。”周茂之想了想道,“景清哥嫁到袁家,咱们有来有往处着,能多一门亲戚,也可以给景清哥撑腰。”
“成。”许常英面上忧色一扫而空,打趣儿子道,“哟,你还当上景清娘家人了。袁牧那个头,你想咋给景清撑腰?”
周茂之眉头拧紧,打是打不过,他思虑好一会儿,正色道:“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当大官。”
“有志气!”许常英笑问,“那你当官了,咋帮你景清哥?”
“袁大哥对景清哥不好,就让他去修路,搬石头。”周茂之说得自己都忍不住笑。
许常英乐不可支,周茂之适时道:“阿爹,我想吃香煎豆腐。”
“好。”许常英挑一块老豆腐出来,反应过来,“你这孩子,搁这儿等着我呢?”
周茂之笑而不言,坐到灶膛前烧火。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阿爹,我年前瞧见裴秀才了。”
许常英低头切豆腐,顺嘴问:“啥时候?”
“就二十九,赵景明回来那天。”周茂之回忆道,“我去买墨,撞见他和黄宁从酒楼出来。”
“黄宁?”许常英放下菜刀,黄宁可不是啥好人,许常英不太相信,“他们混到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裴西安的真面目要慢慢揭开啦~[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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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黄宁此人有的说道, 他是镇上黄员外家的公子,在山阳镇算是顶富裕的人家。
黄员外一介粗人,肚子里没二两墨水, 寄希望于黄宁读书考学光宗耀祖。
于是, 黄宁三岁开蒙, 五岁入学堂,一路请来十里八乡的名师教学。然而他实在不是读书那块料, 十二岁参考童生试,县试三年未过,第四年才堪堪合格。而后三年府试,不得寸进。
可险没给黄员外气出好歹来。
就在前年,黄宁好似忽然开窍, 如有神助, 通过三川书院考核, 进入书院读书。
黄员外直呼祖坟冒青烟。
可惜半年不到, 黄宁便被逐出书院, 道他学识太差, 教不了。风言风语骤起,猜测他或是找了枪手,或是提前知道三川书院的考题, 这才能考进去。
黄员外气得大病一场, 成了个偏瘫, 说话都难, 哪还能管得住黄宁。
从前有黄员外时刻管教, 黄宁可称为是虽笨但刻苦用功的读书人,现在黄员外管不了他,他彻底放飞自我, 成日里流连烟街柳巷,还自诩风流才子。
他家的事儿,镇里人多多少少有听闻一二,家里有个读书郎的,知道的更多,许常英便是后者。
“裴秀才读书用功,是个正经读书人,黄宁如今就是个泼皮无赖,”许常英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两人有啥交集,持怀疑态度,“他两咋能混到一起?不应该啊……”
周茂之也不敢断言,“我只瞧见他两一起走,交情如何我不知道,或许是他们碰巧撞上了。”
“罢了,大过年的不说他们。”许常英把锅里的香煎豆腐盛出来,“去喊你爹回来吃饭。”
“好。”
……
袁老二给赵四送来年礼后,梧桐巷里街坊邻居几十双眼睛就盯着赵四家,想瞧瞧赵景明何时送年礼回来。
过年闲得没事干,也就赵家的事儿能瞧瞧热闹。
在邻里邻居无声的殷切期盼中,大年初二,赵景明挎着菜篮子,和裴西安一起回娘家。
终于不是空手回家,赵景明挺直胸膛,身上穿得是出嫁前没做多久的衣裳,还新着呢,他脸上挂着笑,迈步进入梧桐巷。
瞧见人,赵景明主动打招呼,“张婶儿,过年好啊。”
张婶磕着瓜子,呸地吐掉瓜子皮,“景明回来了,新姑爷也来了,瞧你挎那么大个篮子,带了些啥好东西?”
赵景明把菜篮子往前送了送,露出最上边的鱼来,“没啥好东西,就一条鱼。”
张婶四十几的人,孙子都有了,哪能看不出赵景明只是嘴上谦虚,实际下巴扬得高高的,可得意他这条鱼了,张婶探头看,赵景明菜篮子里除了这条鱼,塞满了包菜、萝卜这些个冬天吃腻味的菜,确实没啥好东西。
张婶看破不说破,只笑着道:“这条鱼好,寓意也好,年年有余。”
赵景明喜笑颜开,却又听张婶继续说:“昨儿景清送的寓意也好,两节自家灌的香肠,圆滚滚的,这就是好事成双,圆满富足。”
张婶笑眯了眼,“你们都是好孩子,孝顺。”
她说的分明是好话,听进赵景明耳朵里却不得劲,他笑容僵在脸上,没了和张婶闲话的心思,挂下脸匆匆往赵家走。
裴西安朝张婶歉意的笑笑,再追上赵景明,倒是做足了礼数。
赵景明现在听人提起赵景清的名字就来气,那天非但没能打着赵景清,还有三个人护着他。自个一人强撑着和他们四人对峙,回家后回想起来,赵景明都觉得后怕。
一来担心他们真的动手,二来他离开时推了郑阿花,怕她找上门来。幸而等到晚上,郑阿花也没来,赵景明这才松了口气。
天黑了,裴西安还没回来,赵景明便先张罗晚饭。
他给死老太婆端饭,就听死老太婆阴阳怪气在那嚷嚷,说咋娶了这么个夫郞,活都干部利索,不像别人的夫郞,又能干活又能赚钱,还孝顺爹娘给钱花。
赵景明一听,这不是在说赵景清吗?顿时火气上涌,和死老太婆大吵一架,没成想死老太婆嘴巴实在是脏,他活了两辈子恁是没骂赢她。
赵景明气得睡不着,想着等裴西安回来哭诉自个的委屈,没成想等一晚上没把人等回来。
次日除夕,快到中午裴西安才回来。
赵景明等了恁久,没甚好气的追问,“你晚上去哪儿了,咋现在才回来?”
裴西安解释道:“前面与你说过,去世叔家了。世叔盛情难却,邀我在他家留宿一晚,我答应了。今儿他还要留我,我急着回来与你一起过年,一定要走,他这才放我走。”
闻言,赵景明心里熨贴了些,西安还是惦记着他,再问话时语气温和许多,“丰年去书院读书的事儿办妥没?”
裴西安回答:“应该妥了,但万事无绝对,我不能断言一定能去三川书院。”
他话没说满,赵景明琢磨着应当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又接着问:“一两银子可还有剩?”
回家要钱,娘不给他,赵景明盼着裴西安能有剩下的,一两银子可不少。
裴西安抿了抿春,眸色羞愧,“……用光了。”
赵景明瞠目结舌,惊道:“全用光了?一文都没剩下?!”
他那模样,裴西安看在眼里,眉头不明显的微蹙,“……嗯。”
赵景明心里那个气,只能盼着丰年进入三川书院后用功读书,考上功名,才不枉他掏一两银子帮他走关系。
但裴西安这般花钱,赵景明心中那点熨贴消散,略有不满,咋能花得一文都不剩?
赵景明暗暗叹气,大步流星往赵家走,想到今儿带回家的年礼中唯一的荤腥,还是自个掏钱买的,心中不由憋屈。
但人是自个选的,他嫁给裴西安,图的不是现在,而是五年后的好日子,赵景明想想就觉着有盼头,现在苦就苦点,先苦后甜。
停在赵家门前,赵景明抬手敲门,大门打开,夫夫两前后脚进入,大门又阖上。
梧桐巷里,关于赵家的那档子饭后杂谈,又多一段。
与此同时,乐明村,袁家。
前边蒸豆腐晾着,赵景清今儿检查,已经是表面微干不湿,可以准备发酵了。
赵景清记着林翠娥要学着做,站厨房门口喊人,“娘,做霉豆腐了!”
“来喽!”林翠娥应声,小跑进厨房。
背篓里铺好干净的稻草梗,赵景清往里摆放豆腐,边摆边同林翠娥道:“间隙要宽松,发酵后豆腐会变大,空隙不大会粘在一起。”
“嗯。”林翠娥拿筷子和赵景清一起摆。
摆完一层,用细竹棍穿过背篓空隙,再均匀垫上稻草梗,摆放豆腐。如此重复,拢共摆满三层。又拿油纸、稻草、补巴烂衣裳裹背篓外边,裹得严严实实,用绳子捆住。
“这样就成,”赵景清把绳子绑紧,站起身道,“娘,你帮我搭把手,咱们灶台边去,那儿暖和。”
背篓不重,就是裹太大,一个人不方便搬。
林翠娥:“好。”
袁牧瞧见,大步走过来,“我来。”
他轻松将硕大的背篓抱起来,在赵景清的指挥下,把背篓放在灶膛侧面空旷的地方,袁牧放好直起腰,好奇问:“多久能吃上?”
赵景清道:“现在天冷,发酵长毛要五六天,到时候裹上佐料就能吃。”
“还挺快,我还以为会像我鞣制皮子似的,得等上十天半月。”袁牧走近赵景清,给他看手上搬背篓、挪位置沾的灰,“你给我舀水洗。”
“豆腐发酵快,也就现在天冷慢了些。”赵景清和他去厨房后边水缸,拿水瓢舀水,给袁牧倒水洗手,“发酵好裹上佐料就吃,我觉得不入味,味道一般。最好是放罐子里再发酵几天,等入味了那才叫好吃。”
袁牧俯身洗手,抬眼看着赵景清,眸中含笑,“那我都得尝尝。”
赵景清:“嗯。”
厨房内,林翠娥不由疑惑,袁牧咋回事,洗个手还要人景清给他舀水?她探头瞧两眼,小夫夫黏黏糊糊的,林翠娥收回目光赶紧走开,啧,牙酸。
过年热闹,你送我年礼,我送你年礼,有来有往的倒是热闹。
令袁家人意外的是,周茂之家竟也送年礼来了。赵景清也没想到他们会来,一家子赶紧忙活着招待起来。
许常英也来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瞧袁家着实和人说的一样好,他心也落下了。
许常英性子爽利,林翠娥也是个好性子,两人聊得来。
……
初三袁老大家请吃饭,袁家人丁旺,三兄弟各自的一大家子人,齐聚袁老大家着实不少,热热闹闹摆三桌才坐下。
他家吃完,袁老二和林翠娥寻思着老大家都请了,自家也得请。初四,袁老二这边做东,招待请吃饭,又是三桌。
袁家老大老二都请了,袁家老三和林阿叔自然不愿矮一头,也张罗着请吃饭。
三家轮个遍,转眼大年初五都快过了。
入夜,袁家东厢第二个屋子,房中昏暗,泄出丝丝暧/昧声响。
云雨方歇,袁牧下床倒水给赵景清擦洗。
圆房之后,袁牧心里始终惦记着,每天回房都要往屋里提一壶热水,盼着能用上。这不,五天里用上了三天,袁牧身心都美滋滋。
袁牧点燃烛火,拧干帕子回身递给景清,昏黄烛光下,景清双眸水润润的,瞧得袁牧心里似有猫爪子在挠。
收拾好再躺下,袁牧将景清搂进自己怀里,紧紧相贴,满足的阖上眼。
赵景清枕着袁牧结实的胳膊,整个人懒洋洋的,他低低唤了一声,“袁牧。”
袁牧回应,“嗯?”
赵景清道:“我想出了初七就继续摆摊卖豆腐。”
“前边起早贪黑累了恁久,不多休息几天?”袁牧问,赚钱是好,但他私心希望景清不要那么累,多休息早点养好身子。这么忙着累着,啥时候才能养好。
“休息够了,做豆腐是累些,但是赚钱我心里开心。”赵景清手搭在袁牧胳膊上,轻轻晃动,“初八开始卖,算是抓住过年的尾巴,还能有几天好生意。”
他盘算了许久,年前豆腐好卖,一是他们做的好,二是快过年了,辛苦一年人兜里有钱,也舍得花钱。等年过了,许多人就舍不得这般花费,豆腐两三文一块,少吃三五次,就能买上几两、一斤猪肉,给家里开个荤,那肯定是吃肉好。
赵景清小声同袁牧嘀咕,袁牧听完下巴蹭蹭他头顶,笑着道:“合该你第一个吃到铜钱,小财迷。”
“袁牧!”赵景清急声唤他,似嗔似怒,就知道打趣他。
袁牧耳朵痒酥酥的,咋叫个名字都能那么好听,袁牧忙顺着道:“那咱就初八去卖豆腐,我明儿去看看石磨打好没,再问刘大爷租他驴车。”
赵景清露出笑模样,“好。”
袁牧想了想,提议道:“咱们长期卖豆腐,还是自己买头驴,能拉磨能拉车的,方便许多。或者去镇上租个铺子,省得花时间来回跑。”
“驴太贵了,想买一头好驴,咱们年前赚的不够买。租铺子不划算,要做豆腐用水多,得找有水井且场地大的,不然忙活不开,大铺子花钱多。”赵景清都想过,缓缓道,“我寻思着可以在镇上租个院子,打水井的院子,再找刘老匠打个板车,能直接推去菜市。”
“不过得看年后生意咋样,生意好咱就慢慢张罗。生意不好,许是只有赶大集才去镇上卖,也用不上这些。”赵景清询问袁牧的意见,“你觉得呢?”
“你想的周全,按你说得来。”袁牧搂着景清晃了晃,“瞧你整日闷不做声的,小脑瓜子里想的事儿还不少。”
“哎呀,袁牧,被窝漏风了。”赵景清直推袁牧,赶紧把被子掖好。
大年初六,袁牧叫上袁老大家的堂兄弟,将找师傅打的石磨搬回来。借村长家的给还了,袁老大家的还留着,免得一个不够用,还得再费力搬一次。
而后又去刘大爷家租驴车,还是之前的价格。
赵景清打开裹得严实的背篓,检查霉豆腐发酵的咋样。油纸掀开,发酵的独特香气扑面而来,豆腐块上是均匀的雪白霉丝,瞧着和棉花似的。
“娘,霉豆腐发酵好了!”赵景清声音里透着喜悦。
林翠娥赶紧凑上前瞧,“白花花的,还挺好看。”
赵景清盈着笑,“家里有酒吗,我打佐料裹上,今儿就能尝尝味道。”
“有,我给你找出来。”林翠娥说罢,转身就找去了。
赵景清拿了个盆洗干净,水擦干开始打佐料,油辣椒、干辣椒面、花椒粉、五香粉、白糖、盐依次适量加入,看佐料就知道不会难吃。
赵景清将发酵好的豆腐块夹进盆里,搅拌均匀,每块豆腐上都裹满辣椒,闻着又辣又香。
林翠娥还没回来,赵景清找出两个陶罐洗干净沥水,他忙活完,林翠娥也回来了。
“好香。”林翠娥嗅着味道,把酒坛子放灶台上。
赵景清往盆里倒适量的酒,搅拌均匀,“放一放,晚上就能吃了。”
果然,晚上一碟霉豆腐就上了桌。
袁牧手快,夹第一筷子送进嘴里,眸子都睁大了,豆香浓郁醇厚,口感绵密细腻,麻辣鲜香,细品麻辣中有细微回甜。
“好吃,”袁牧手肘蹭景清一下,“你还说刚裹上佐料的不好吃,太谦虚了。”
赵景清瞧他那样,嘴角憋着笑,“我封了两罐子在发酵,隔几天你再尝尝,就知道差别了。”
“成。”
大年初七,中午吃完饭,赵景清舀豆子泡上。
仔细权衡后,还是泡了三十二斤,寻思着卖不完就带回来给几家亲戚分着吃,或者做成霉豆腐,霉豆腐经得住放,做得好的能放一年多呢。
今儿晚饭用得早,回房后袁牧没闹景清,只抱着人睡觉。
丑时过半,袁家久违的燃起烛火,响起推磨的声音,烟囱里冒出炊烟,融入灰黑的夜空。一如年前。
天色渐明,袁老二和袁牧合力将二十二个豆腐框搬上板车,很快,驴车驶出袁家往镇里赶去。
路上吃东西垫肚子,到了菜市,忙活开来可就没时间吃了,赵景清将最后一口玉米粑粑咽下,“不知道王大川还会不会占那位置。”
“管他呢,反正不影响咱们生意。”袁牧道,王大川也就敢搞这点小动作了,欺软怕硬。
到菜市一瞧,王大川果然还占着那位置。
赵景清和袁牧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这人吧……碍眼。
卸下豆腐框,赵景清做准备,袁牧则照例去寄存驴车。
旭日初升,年前这个时候菜市已经热闹起来,买菜的夫郎、妇人挎着菜篮子涌入菜市,摊子前已是人满为患,豆腐少说卖出两框了。
可今天才卖出去几块,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王大川瞧见他两高高摞起的豆腐框,笑得阴阳怪气,连指名道姓都不敢,只是自言自语似的道:“有些人心厚,砸手里就知道了。”
袁牧闻声瞪向对面,这人也忒膈应人了。
“我们的砸不砸手里不知道,有些人的肯定会。”赵景清念叨着,伸手拉袁牧的手,“你说是吧?”
袁牧收回视线,回握景清的手,笑着点点头,“是。”
王大川气了个仰倒,恨恨瞪向对面,幸灾乐祸盼着他们豆腐卖不出去。
太阳越升越高,菜市里人多了起来。
有老主顾瞧见赵景清的摊子开张,笑着上前,“盼着你们初八来,还真给盼来了,给我包两块老的,两块嫩的。”
“好。”赵景清应声,一边包豆腐一边道,“知道你们惦记着,早就准备好今儿开张了,谢谢阿叔来照顾生意。这儿有块嫩的路上颠碎了,阿叔不介意我就搭给你了。”
“成。”碎了又不是味道坏了,白得一块豆腐,阿叔笑咪了眼,数出十个铜板给赵景清。
送走阿叔,豆腐摊前渐渐热闹起来,来了不少老主顾,三五块的买。也有瞧着摊子后边菜谱新奇,初次来买,一块两块的带走。
瞧着好似比不上年前热闹,但出人意料的还不错,摊位后边空豆腐框越摞越多,没卖出去的还有四框,两框嫩的,两框老的。
待到散市,余下的豆腐加起来不到一框。
赵景清露出笑模样,“卖得还不错。”
收拾豆腐框时,有人过来问,又卖出去几块,最后剩下的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王大川黑了脸,瞧自己三框豆腐都没卖完,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这般好生意维持好些天,瞧着快出大年了,卖的豆腐也只是从二十二框减至十八框,很是喜人。
赵景清和袁牧商量着,他们先前的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
然而没高兴两天,生意便一天不如一天,十八框豆腐卖不完,一连减至十二框。即使有摊位后边的菜谱吸引人,来的生面孔越来越少,几乎全靠老顾客支撑着。
赵景清和袁牧摸不着头脑,豆腐质量依旧,咋能卖出去的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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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生意骤降, 也就短短两三天的事儿,打了赵景清和袁牧一个措手不及。
待赵景清反应过来,手里砸了十八框豆腐。
他卖豆腐一直是现做现卖, 卖的是口碑, 做不出留着第二天继续卖的事儿, 卖剩下的拉回去和几家亲戚分了吃,余下的还是多。
放坏了不值当, 一家人又忙活着做成霉豆腐。就这么几天,家里霉豆腐都做了有五个背篓的,一个背篓挤挤挨挨放四五层,量可不算少。
一直做成霉豆腐也不是个事儿,哪吃得了那么多?
生意变差, 豆腐还是得卖, 不过做的少了, 只做了两锅豆腐, 压了十框。
豆腐量少, 赵景清一个人就能忙得过来, 赶往山阳镇的路上,赵景清收拾好心情,“袁牧, 今儿我自个守着摊子, 你在菜市转悠打听打听, 是不是别家豆腐更好, 抢了生意。”
“好。”袁牧答应, 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握住赵景清的捏了捏,以做安慰。
抵达菜市, 袁牧将豆腐卸下,在摊子后边支开菜谱,便寄存驴车、打听去了。
赵景清做准备,豆腐切成块。
王大川瞧见他们今儿只卖十框豆腐,笑得合不拢嘴,“哟,今儿咋不卖二十几框了?”
赵景清冷眼瞧过去,没理会他。
王大川却不肯轻易罢休,“现在知道谁的砸手里了吧?可不是我的。”
“我就是砸手里,也比你两三框卖的多。”赵景清道,放下切豆腐的刀,将布帕子搭上,免得沾灰。
王大川气急,“你等着瞧,惹急了我我让你一框都卖不出去。”
赵景清微顿,再看向王大川时,眼中闪过狐疑,难不成他们生意变差是王大川在搞鬼?也没见他生意转好……他能有那么大本事?
有熟客来买豆腐,赵景清笑着招待,只是将这事儿记在心里,等袁牧打听回来再问问。
赵景清问了好几个老主顾,觉得豆腐味道咋样?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好吃、香。
豆腐没问题,赵景清的心定了定,就怕是豆腐出问题,他自个却没察觉。
约摸一个时辰,豆腐卖出去一半,袁牧回来了,他面色微沉,赵景清瞧见心里咯噔一下。待摊位上的客人走了,赵景清小声问袁牧,“打听出啥了?”
袁牧沉声道:“菜市里边有三家豆腐摊一起降价,嫩豆腐三文两块,老豆腐两文一块。”
“……降恁多?”赵景清惊讶,顿时明白自家生意不好,是因为顾客有更划算的选择。
菜市里外加起来共六个豆腐摊,里边四家外边两家,里边三家一起降价,肯定是商量好的。嫩豆腐两文一块,老豆腐三文一块,赵景清卖豆腐前就是这个价,前后有十年了,他们降价卖,咋想的?
袁牧颔首,“里边就一个卖豆腐的老头没降价,咱们外面没听见风声,大概率是针对咱们来的。”
赵景清眉头微蹙,“针对咱们……”
是啊,针对他们,他们生意好,老客多新客也多,菜市客源大头都叫他们占了,别人能卖出去的就少了,时间一长,能服气吗?
这是想打价格战,抢他们生意,把他们逼出菜市呢!
转瞬间想明白,赵景清气得半晌无言,有句话咋说来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想想前两天豆腐卖不出去的忧愁、焦虑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觉,袁牧憋不住心里的火气,他道:“他们降价,咱们也降价,肯定能把顾客抢回来。”
“不行!”赵景清直觉不能这么做,第一时间便拒绝袁牧的提议。
袁牧:“为啥?”
赵景清理了理思绪,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卖豆腐起早贪黑赚个辛苦钱,本就利薄,要是咱降价卖,能按这个价卖多久?后边涨回去,顾客还会买账吗?不怕一时压低价格,就怕以后都得这个价卖。”
袁牧嘴唇抿直,面色依旧不好看,但他知道景清说的是对的。设身处地想,能更低价买到的东西,却要叫他多出几厘钱、一文钱,他肯定不愿意。
“咋能想出这么个昏招。”赵景清叹道。
有顾客来了,赵景清压下不愉,笑着招待顾客。
送走顾客,赵景清摩挲着手里的四个铜板,情绪好转许多,转而安抚袁牧,“别气了,现在知道为啥生意不好,咱们想办法解决就成。”
说着,赵景清力道轻柔抚过袁牧的后背。
“嗯。”袁牧点点头,瞧景清镇定下来,他也没那么气了。
顾客断断续续的来,袁牧和赵景清换着招待,临近午时,十框豆腐堪堪卖完。
袁牧收拾豆腐框,赵景清则不时瞥向王大川,他豆腐没卖出多少,笑得还跟花儿似的,咋笑得出来。
搬豆腐框去驴车时,赵景清回想起王大川的挑衅,步子慢了下来,降价这事儿和他有关系吗?
袁牧放好豆腐框,见景清落后几步,魂不守舍的,上前接过景清手里的豆腐框,“咋了?”
赵景清回神,将王大川的事告知袁牧。
“肯定和他有关,这龟孙天天盯着咱们!”袁牧手攥成拳,他在时王大川屁都不敢放一个,不在时却敢欺负景清,袁牧想到景清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挨了欺负,心里火气蒸腾,“他还敢欺负你,早知道……”
“袁牧。”赵景清打断袁牧后续的话语,拉起他攥成拳的手,将它展开握住,“不说这些,我都给顶回去了,没受气,我不生气,你也不许生气。”
袁牧抿了抿唇,呼出一口气,“好。”
“赵姓夫郎?”一个老头走过来,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赵景清循声望去,认出是菜市里边卖豆腐的老头,前面豆腐卖完了,有顾客想买,就是介绍到他那去买的,赵景清道:“我是。”
“王大川和里边三家卖豆腐的商量好,里面降价卖,他在外面盯梢。你们自个多注意些,别说是我说的。”老头语速极快,说完就转身离开。
赵景清微怔,稍顷目光投向袁牧,夫夫两人对视,王大川果然参与其中。
回村路上,袁牧驾驴车,赵景清屈膝坐车板上,背靠着袁牧,开始琢磨要怎么应对。
降价万万不行,只能想其他法子。
都是豆腐,前边卖得好,是因为价格相同时,他味道占优。现在别人降价,仍有不少老主顾认准他豆腐味道,不贪降价便宜,只在他这儿买。
味道好是他最大的优势。
赵景清眼里闪过喜意,转身跪坐起来,手扒着袁牧肩膀,“有了!袁牧我想到办法了!”
袁牧侧头,“啥办法?”
“让顾客认可咱们的豆腐,值现在这个价。”赵景清笑着回答,“我选的豆子好,豆浆也浓香,咱们明儿带豆子和豆浆去摆摊,让顾客知道咱豆腐的好味道是咋来的。”
材料见着了,心里踏实。
袁牧一琢磨,“可行,咱明天试试。”
“好!”赵景清趴在袁牧肩上,面上盈着笑,眉宇间连续几日来的愁绪消散。
袁牧面上也是轻松的笑,耳朵、下颌蹭到赵景清的头发,带来阵阵痒意。袁牧耳朵发热,不自在轻咳一声提醒道:“还在外边呢。”
赵景清一僵,撒开搂着袁牧的手,做贼似的环顾四周,前后的人都离得远,应该没瞧见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坐回原位,赵景清抱着腿,不由面热,他这是做啥呢!
马车驶入乐明村,回到袁家,赵景清一改往日的愁容满面,眉眼舒展。
林翠娥瞧见板车上豆腐框,心都提起来了,“今儿生意咋样,卖完没?”
“还成,都卖完了。”赵景清笑着道,和袁牧一起搬豆腐框。
林翠娥松了口气,卖完了就好。
萦绕袁家三天的愁云消散,多了欢声笑语。
赵景清踏入厨房,检查正发酵的霉豆腐,看着整整五个背篓的,还有昨儿蒸好摆开阴干,还没装进背篓开始发酵的豆腐,暗暗叹了口气。
这些个豆腐,若是都能卖出去,约摸能赚一两呢,但都砸手里了。
恁多霉豆腐,啥时候才吃得完,哎。
吃完午饭,赵景清舀豆子泡,想着要展示豆子和豆浆,他特意多舀了些。
林翠娥在收拾碗筷,瞧见了不由问:“景清,明儿卖多少?”
“还是十六斤,两锅的量。”赵景清回答,将今天打听到的事,以及他和袁牧的应对方法告诉林翠娥。
“这些人咋恁坏!”林翠娥气得不轻,好一会儿平复下来,又转而开口问,“你们这法子能有用吗?”
“……明儿试过才知道。”赵景清迟疑道,他不确定有没有用,总得试一试。
见他踌躇,林翠娥思量片刻后道:“你大胆去做,做成了生意好转,做不成……我和你爹手里有点钱,大不了咱们重头再来。”
“娘……”赵景清鼻子酸涩,暖心的同时忍不住想笑,“娘,没那么严重,咱们一天还能卖出去十框豆腐,将近五钱呢。我和袁牧手里的钱周转得开,钱你们自个收着。”
林翠娥握着赵景清的手拍了拍,叹道:“你这孩子……知道后边有我和你爹就成。”
赵景清点点头,“嗯。”
次日清早,袁家早早忙活开来,现在做得豆腐少,又都做得熟练,不似前面起得早,寅时才起,也忙活得过来。
今儿装上板车的除去豆腐框,还有一袋豆子,一桶豆浆。
袁牧驾车,赵景清坐在他身旁举着火把,驴车驶出乐明村,前往菜市。
越临近菜市,赵景清心中越忐忑,昨儿想出应对方法的喜悦被冲散,变作对今儿生意的不确定。
袁牧似有所觉,握住赵景清的手。他的手掌大,能将赵景清的整个笼入掌心,干燥温热的触感顺着手背,蔓延至赵景清心里。
有爹娘在,有袁牧在,没甚好怕的。赵景清的心定,朝袁牧露出个笑。
驴车驶入菜市,卸下豆腐框,将带来的豆子和豆浆放在豆腐框前,赵景清一边忙碌,一边想着待会儿咋叫卖更吸引人。
王大川觑向对面豆腐摊,咋就知道搞破名堂,搞这些有屁用,有降价的便宜来得实惠?
这才几天,就将他们生意砍下一半,想想王大川就得意,就不信对面再折腾,能折腾出啥名堂来。
他们几个摊子联合起来,还愁不能把个卖豆腐的小夫郎挤兑出菜市?
王大川嗤笑,他丈夫高大不好欺负又能怎样?生意上的事儿,他还能动手打人不成?
等着瞧吧,再过几天对面那夫郎就得哭着麻溜滚出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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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菜市人渐渐多了起来, 买菜的妇人、夫郞挎着菜篮子步入菜市。
或是有说有笑,这个摊位瞅瞅那个摊位看看,或是直奔向菜市里边, 里边摊位固定, 是卖菜多年的菜贩子, 多的是老主顾。
赵景清暗暗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 “走过路过,瞧一瞧看一看嘞!赵氏豆腐,用料上乘,粒大饱满!”
“好豆子出好豆腐!”
“坚持现磨现卖,新鲜味美!”
他声音清亮, 吆喝得有声有色, 吸引好些妇人、夫郞驻足。
赵景清拿起摆在前面的豆子, 介绍道:“这是咱家用的黄豆, 个个圆润饱满, 好豆子才能磨出好豆浆, 阿叔阿婶你们再瞧咱家豆浆,浓郁又纯正!”
一砖豆腐切成小块,赵景清展示切面, “水嫩细腻!”
有婶子探头看, “你这豆腐瞧着不错, 咋卖的?”
“嫩豆腐两文一块, 老豆腐三文一块。”赵景清笑着回答。
“不贵啊, 好像都是卖这个价……”
“哪儿不贵了,菜市里边几家豆腐摊嫩豆腐三文两块,老豆腐两文一块, 可便宜多了。”
赵景清道:“阿叔,我这儿豆腐用料实在,是给你们摸得着看得见的,你要不试试我家豆腐,保你吃了还想再吃。”
说话的夫郞怀疑道:“真有你说恁好啊?”
“阿叔你尝尝我这豆浆就知道了。”赵景清拿张叶片卷成斗状,舀给那夫郞尝。
“成。”夫郞接过尝了尝,豆浆香味浓郁,没有豆腥味,味道着实不错。好浆才能点出好豆腐,他家豆腐应该不错。
别人瞧见能尝,问道:“我能尝尝不?”
“可以。”赵景清又拿叶子卷成斗状给人舀豆浆。
“给我也舀点尝尝。”
“好嘞!”
袁牧寄存驴车,急忙赶回来,瞧见豆腐摊前围满了人,忙从侧面挤进去,帮着卷叶子盛豆浆。
“味道是不错!”
“比专门卖早饭的豆浆还好喝,老板要不你卖豆浆吧,早上我端盆来打!”
“这可以有。”
“帮我包两块豆腐,”她瞅了摊子后面的菜谱有好一会儿了,又尝了豆浆,觉得可以买回去试试,“一块嫩的一块老的!”
“好。”赵景清应声,他正给人舀豆浆,袁牧麻溜的给人包起来,递到手边。
有人开口,“你这还是贵了,便宜点我带两块走。”
赵景清道:“这不成,您也瞧见我们的用料,这价着实降不了。”
“那算了,我还是去里面买。”那人作势道。
赵景清依然笑眯眯的,不做挽留。
有在里边买了豆腐的人也挤进来,拿着她买的和豆腐框里的比着瞧,“瞧着是你们的成色好些,但买都买了,总不能浪费了,下次我再来你这儿买两块尝尝。”
赵景清道:“成,咱们摊位一直在这儿,后面支了张菜谱,很显眼的。”
“好。”
“给我包两块老豆腐。”
袁牧包两块老豆腐递出去,收回来六个铜板,放进景清腰间钱袋子。
“我要两块嫩的。”
赵景清利落装了两块递出去。
赵景清不时吆喝,“好豆子出好豆腐,瞧一瞧看一看嘞!”
有人在摊位前驻足,他便热情招待,推荐自家豆腐。
“喝点水。”袁牧拧开水袋递给景清,“嗓子都哑了。”
赵景清接过喝了两口,接着吆喝,摊子前的人来了又走,有在他家买的,也有想着买更便宜的。
但豆腐框里的豆腐在渐渐减少。
袁牧望向景清,眼底闪过挣扎,开口道:“景清,你休息会儿,我……我来吆喝。”
赵景清怔了下,嗓子微痒轻咳了声,“好。”
“再喝点水。”袁牧将水袋塞景清手里,扭头酝酿着吆喝。
袁牧何曾叫卖过,他帮着卖豆腐,一直是干得搬东西、包豆腐的活,袁牧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
袁牧又攒了攒劲,终于学着景清吆喝的话语开了口。
“赵氏豆腐,用料上乘,粒大饱满!”
“坚持现磨现卖,新鲜味美!”
他人长得高大,声音也如人一般,高门大嗓。
挎着菜篮子的妇人、夫郞猝不及防之下吓了一跳,不由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个豆腐摊。
叫卖的是个高大的男人,他夫郞在一旁喝水。
有人收回目光离开,也有人改换方向,朝豆腐摊走来。
……
昨儿十框豆腐卖到快散市才卖完,今儿离散市还有半个多时辰。
袁牧摞起豆腐框,“这法子有用。”
“对,咱们坚持用,把口碑打出去。”赵景清眉眼盈着笑,之前口碑只在常来买豆腐的客人之间流传,现在他要叫常来菜市买菜的人都知道。日后提起谁家豆腐好,自然而然想到的是他家的!
一天不行便十天,十天不行就一个月,总能见到成效。
赵景清清楚,这是一场持久的竞争,就看他们和王大川,谁更胜一筹。而赵景清有信心坚守品质,可王大川他们能坚持降价多久呢?
袁牧干劲满满,“好!”
连着两天、三天、四天……赵景清豆腐摊十框豆腐越卖越快,一天比一天收摊早,生意渐渐好转。
最快的时候,收摊时间甚至比散市早了一个时辰。
潘荷花挎着菜篮子迈入菜市,远远瞧见赵夫郞的豆腐摊,摊子前热闹,围了不少人。她步子微顿,仍是朝那走去。
她站在后边,垫着脚往里瞧,豆腐摊前摆着豆子和豆浆,赵夫郞笑着与人介绍自家豆腐,还给人盛豆浆喝。
潘荷花道:“给我也盛点尝尝。”
赵景清眼尖瞧见她,拿叶子卷成斗状,舀豆浆递上前。
潘荷花喝了一口,豆浆滋味浓郁,好喝,“给我拿两块老豆腐。”
“成。”赵景清利索包豆腐递给她。
潘荷花掏铜板,忍不住叹道:“还是你家豆腐香,好吃。我前面听说里面豆腐摊降价了,想着豆腐都一个样,去里面买了几次,那三个摊位换着买,结果都没你家的好吃,水渣渣的。”
旁边有人接嘴,“你说真的啊,我才从里面买了出来。”
“还能是假的不成,我是不去里面买了。”潘荷花直摆手,“我吃惯了这家的豆腐,还是这家的香,别家的比不上。”
“那我下次买这家试试。”
……
今儿豆腐摊开张两个时辰,豆腐便卖完了。
回程路上,袁牧忍不住问:“景清,我们要不多卖点?”
赵景清迟疑:“多卖两框,不做多了。”
袁牧卖豆腐这事儿上都听景清的,“好。”
驴车驶入袁家,袁牧忙着卸豆腐框,赵景清将钱袋子拿回屋放好,便去检查发酵的霉豆腐。
摊子给人尝豆浆,有人说让他卖豆浆,赵景清听见了。
但他不打算卖豆浆,村里送到镇上不方便,如果在镇上租了铺子,倒能考虑,但这给了他新的想法。
前些天他就在琢磨了,他们可以卖霉豆腐,做的几批霉豆腐都好了,可以试着卖。
如今豆腐摊的生意稳定,也不知要和王大川他们僵持竞争多久,卖霉豆腐也能多条路子。
赵景清寻思着,和袁牧得娘说一声,明儿就能拿镇上去。
那厢,王大川盯了大半个月,瞧着对面收摊一天比一天早,面色难看。还真让他们搞出名堂来了,不成,他得再找里面三位商量对策。
散市收了豆腐摊,王大川便急忙往菜市里面跑。
王大川连带里面三家卖豆腐的聚在一处,王大川急道:“林哥,你说这事儿该咋搞,外面那夫郞的生意又好起来了。”
林哥白他一眼,“现在问我来了,你出的主意,你再出出主意呗。”
“我哪还有啥主意……”王大川急得直拍腿,忽然他动作一顿,“要不咱找人掀了他摊子?”
旁边高个子连忙道:“别咱来咱去的,要做你去做,别带上我们三,老子不管了,该咋卖咋卖。这降价也就瞧着生意好,我前面仔细算了算,多赚不到二两,天天忙着做豆腐,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人累的不行,推磨推得我睡觉胳膊都抽筋,实在扛不住。还不如前边呢,至少人轻松些。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和你搞这些名堂。”
“就是,王大川,要降价你自个降,我是不干了。”
林哥好不自在的听完,胳膊肘捣向王大川,“大川,你撺掇我们降价,你自个却不降,啥意思啊?”
三个人面色都说不上好,王大川揉着被捣的肚子,陪着笑道:“林哥,这不说好的吗,我在外边盯着他们,降价打草惊蛇,不降价。”
林哥:“他们不早知道了?你用不着这么小心,要降你降。”
王大川见说不动他们三,只是讪讪离开。
待他离开,高个子一反之前的嘴脸,“林哥,咱们真的要涨价?现在利薄,但算下来赚的还是多些。”
林哥道:“顾客抢过来了,该咋卖还不是我们说的算。”
高个子还是有些担心,“王大川刚说外面那家生意好转……”
“我找人盯了,他们一天只卖十框豆腐,最多十二框,再多卖不动。”林哥成竹在胸,“咱三家一天能卖八九十框,话语权在咱这,先涨回去试试。”
“成。”
第二天,赵景清的豆腐摊子前,除了豆浆和豆子,还多了两罐霉豆腐。
赵景清带了一个碟子,夹出两块霉豆腐夹成四块,摆在最前面。
菜市人多起来,赵景清开始吆喝,“卖豆腐!卖霉豆腐!”
“给我拿两块嫩豆腐。”有妇人快步走来,“哟,还卖霉豆腐,闻着臭香臭香的,看着还不错。”
袁牧闷不做声包豆腐,赵景清便道:“婶子,可以尝,要不你尝尝。”
妇人捏一块碟子上的霉豆腐塞嘴里,眼睛顿时亮了,“有点辣,还多香的,你这咋卖?”
赵景清道:“十文一斤。”
他做的霉豆腐两指见方,又裹了满满的佐料,一斤霉豆腐十几块。
“我买几块尝尝。”妇人道,拿筷子在陶罐里夹了五块。
赵景清拿出戥子称,这称精细,“二两多点,给婶子抹个零,两个铜板。”
妇人给了六个铜板,挎着篮子走了。
“我也买几块尝尝。”说话的夫郞买了豆腐,又拿筷子夹了几块。
……
几乎每一个来买豆腐的人,尝了霉豆腐的味道,都带走几块。
装霉豆腐的陶罐不大,没多久便卖空一罐。
赵景清把空了的罐子搬到后面,脸上盈着笑,霉豆腐可以卖,又能多一条营生,家里做的霉豆腐都能卖了,也不怕豆腐多了卖不完浪费。
两个夫郞结伴而行,从菜市里边出来,走到赵景清的摊位。
“给我拿两块老豆腐。”
“我要一块嫩的。”
“好嘞。”
赵景清和袁牧拿叶子包豆腐,听两人不住叨叨。
“便宜买来吃吃就算了,他还涨价,三家都涨,商量好的吧?”
“我觉得是,他那豆腐不值。”
赵景清抬眼,手里忙活着,顺嘴搭话,“啥涨价了?”
“还不是里面卖豆腐那三家,一起涨价。你们味道好,老豆腐三文嫩豆腐两文,他们的没你这好吃,还卖这个价,不值。”那夫郞说着直摇头,“一个价,我还是吃你家的好。”
赵景清将包好的豆腐递给他们,“谢谢你们照顾生意,你们吃霉豆腐不,我给你们送两块尝尝味。”
两个夫郞笑眯眯的,“那敢情好。”
一人送两块霉豆腐,赵景清扭头抓住袁牧胳膊,激动不已,“袁牧!你听到没!他们涨价了!”
“听到了。”袁牧扶着他,也露出笑来。
双方僵持二十二天,终于迎来了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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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随后, 赵景清多加观察,发现有好些个顾客是从菜市里走出来,而后到他这儿来买豆腐。这一发现, 叫赵景清心情颇好。
“卖豆腐!瞧一瞧看一看, 用好黄豆做好豆腐!”赵景清吆喝起来, 卖力极了。
摊位前不时有人停留,或买豆腐, 或买霉豆腐,赵景清和袁牧脸上都挂着笑,干活都更有劲。
今儿豆腐卖完,不过一个半时辰,霉豆腐还剩下些。
袁牧收拾豆腐框搬去驴车, 赵景清则守着摊子卖霉豆腐, 等候途中, 卖出去五份, 加起来得有两斤。
袁牧回来, 赵景清将陶罐封口, 拿上余下的东西,收摊!
去往寄存驴车的地方,赵景清步子轻快, “袁牧, 真好啊。”
“啥好啊?”袁牧手里搬着豆腐框, 侧头看景清, 眼里意思很明显——我好, 还是别的啥好?
赵景清扭头看他,“你好,你最好。”
袁牧前面只知道景清做生意嘴巴会说, 偶尔能哄哄他老娘,现在落他身上了,滋味还不错,袁牧忍不住笑,“现在心可算落肚子里了?”
“嗯,他们涨价肯定卖不过我们,咱们循序渐进,明儿多准备两框豆腐。”赵景清开心道,“就算卖不完也没事儿,咱们做成霉豆腐,卖霉豆腐。”
“成。”袁牧点头,将东西在车板上摆好。
赵景清结账,坐上板车,袁牧牵着驴车往镇外走。
和袁牧背靠背,赵景清头往后仰,后脑勺轻磕在袁牧后背,“你算算咱们今儿卖霉豆腐赚了多少?”
霉豆腐本来只打算做来自家吃,用的陶罐小,一个装约摸十斤,今儿卖空一罐多,袁牧粗略算了算,“一百五十文。”
“少了,是一百七十三文。”赵景清笑着道,“利润约摸在一百四十文。”
袁牧惊讶,扭头看景清,“恁多?!”
“是呀,咱今儿卖出去的霉豆腐,最多用三斤豆子,咱买豆子四文七厘一斤,豆子拢共十四文一厘。辣椒粉、花椒粉和酒价格便宜,就香料和糖贵一点,往多了算,今儿这些霉豆腐用二十文的佐料,加起来成本也才不到三十五文。”赵景清掰开了给袁牧算,“卖霉豆腐大有可为,咱们可以多做些。”
“成!”袁牧高兴扬鞭,驴子哒哒哒跑更快了。
赵景清扶着车板,“你慢些!”
翌日,豆腐摊上十四框豆腐依次摞开,旁边依旧摆放豆子、豆浆和两陶罐霉豆腐。
今儿他们来得早,菜市人没多起来,袁牧已经寄存驴车回来了。
袁牧前头开了口,现在吆喝张口就来,“卖豆腐!新鲜又好吃的豆腐!现做现卖!”
他嗓门响亮,赵景清包着豆腐,余光瞥向他,眼里满是笑意。
王大川盯着赵景清摊位,心里那个气得慌,既气对面生意好,又气菜市里边那三位排挤他。有肉吃跑得比谁都快,肉抢着了,就想把他踢开,没这个理!
对面两个是能折腾的,他生意反正也就这样,影响不到他,里面的生意可就不一定了。
不听他的话就自个受着!
这般琢磨着,王大川脑海里一个绝妙的想法逐渐成型,老话说得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当渔翁岂不美哉!
让他们斗去吧!
日头越升越高,空豆腐框也越摞越高,今儿多两框,拢共十四框豆腐,卖完的时间竟然和昨日差不多。
两罐霉豆腐也卖完了!
腰间的钱袋子沉甸甸的,赵景清心情颇佳,脸上一直挂着笑。
袁牧趁旁人不注意,捏了捏景清脸颊,他如今脸上长了些肉,捏着软乎乎的,低声打趣,“小财迷。”
赵景清瞪他,袁牧忍俊不禁,免得将人惹恼,赶紧低头收拾摊子。
自菜市里边豆腐涨价,一连三日,赵景清豆腐摊的生意都不错,他豆腐卖得多,也不忘关注里边的动静。
人防备着,多的打听不着,但看一眼就知道的事儿,他们清楚。
里边生意不好,第一天几十框豆腐没卖完,有小半没卖出去,第二天、第三天卖的就少了。
“里边卖豆腐的和人吵起来了,可热闹了。”
“咋了?咋回事?”
赵景清耳朵尖,听到隔壁摊子的说话声,顿时竖起耳朵,眼睛也看了过去。
“好像是觉得他们豆腐贵,让便宜点,就吵起来了。”
“你这跟没说一样!”
“我这不急着回来守摊子,哪敢一直站那看。”
“哎呀你……”
赵景清和袁牧对视一眼,眼里皆是满满的好奇,迫不及待想进菜市里面看热闹,对手的热闹,那可得好好瞧。
可对方防着他们,他们出现在里边,指不定会引火烧身。
看旁边菜摊的婶子听一半抓心挠肺,赵景清有了主意,主动道:“吴婶,要不你去瞧瞧,我帮你守着摊子,回来同我们说说。”
相邻摊位那么久,吴婶对这对小夫夫还算了解,相处也和谐,答应下来,“成。”
话落,吴婶站起来快步往菜市里跑。
两刻后回来,手舞足蹈讲得有声有色。
有夫郞子买里面林家豆腐,他就是图便宜,两块嫩豆腐包好,付钱时才知道涨价,这他哪肯答应,当即道:“前边嫩豆腐都卖三文两块,咋说涨价就涨,就三文成不成。”
林哥不答应,“不成,前边便宜恁久,给了你们不少实惠,哪有一直恁便宜给你们实惠的理。”
夫郞听完心里不舒服,好似他还占便宜了,前边又不是她叫降价的,夫郞沉下脸,“不便宜就算,豆腐我不要了。”
“包都包好了,你咋能说不要就不要?”
“又不是上我家饭桌了,我不要咋了?你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你这话就不对了……”
“哪不对?你不便宜我不要,哪不对?你强买强卖还有理了?!大家都来评评理!”
……
吴婶道:“最终那夫郞也没买林家豆腐,提上篮子就走了。换做我,我也不买。”
“确实,价格谈不拢,不买不卖就成,咋能这么说。”赵景清附和道。
和吴婶闲话几句,赵景清回到自个摊子忙活。
袁牧小声感叹,“降价容易涨价难,还好当时你想着了,咱没跟着降价。”
赵景清轻笑,腰背都挺直了些。
收摊回村路上,赵景清琢磨道:“如今咱们口碑好,能多做豆腐便多做,卖不完也能做成霉豆腐,明儿咱们按三十二斤做吧。”
袁牧清楚,现在是他们抢生意的时候,“好。”
于是,第二天,豆腐摊摞开二十二框豆腐。
吴婶瞅见,露出个暧昧的笑,“你们现在生意好喽。”
赵景清只笑笑,没多搭腔,转而问:“吴婶你爱吃豆腐不,我送你两块。”
吴婶愣了下,“这咋好意思。”
赵景清给她包了两块,给她放到身旁,“没啥,你拿回去吃。”
菜市人渐渐多起来,赵景清也开始忙活,在他家买豆腐的人多,不时会听人说几句。
“还是这家豆腐香,好吃,要是能再便宜点就好了。”
“你想哦,人用料好,一直卖这个价,还便宜点,你让人家赚啥?”
“我不就说说嘛,里面那几家恁便宜。”
“那口味没这儿好吃啊,可不得便宜些。”
“你说这些,对面王大川的恁难吃,他也和这家卖一个价,咋不说他去?”
……
赵景清只听着,没人硬要他便宜卖,他也不插嘴。
“赵夫郞,你帮我看会儿摊子,我去小解。”吴婶从侧面凑过来道。
赵景清应下,“好,你去吧。”
她这一去去得久,久得赵景清都不由疑惑,她咋要去恁长时间。
赵景清探头看几次,吴婶终于在两刻后回来了,满脸憋不住的兴奋。
“吴婶,咋了?”赵景清问。
吴婶立即道:“里边又闹起来了,卖豆腐那个矮墩子,叫崔二牛的。他卖的豆腐都酸了,人买回去吃坏肚子,守着摊子闹呢,让他赔钱!”
“崔二牛不赔,人一家人来得多,给他摊子都掀了。不掀不知道,一掀吓一跳,没成想下面藏的全是酸豆腐,他也是精,趁人不注意把包好的新鲜豆腐换成酸豆腐。”
赵景清听愣了,“这不是自毁招牌吗……”
“是啊,他前面卖不完的豆腐,不知道这样卖了多少出去,也就这家人闹了过来。”吴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想着这事儿得给你说,特意守里边看完了,你是不知道,在他家买豆腐的都闹着退钱。另外两家也波及了,要检查他们摊子。”
“那林飞说什么也不让检查,一看就有鬼,这事儿可没完,都闹到府衙公所去了。”
赵景清暗自咂舌,真是有点心思都用在坑顾客上了。
赵景清道谢,“谢谢婶子。”
吴婶直摆手,“客气啥,我可收了你豆腐的。”
袁牧嘴角上扬,握拳抵着唇轻咳一声,吆喝开来:“卖豆腐!坚持现磨现卖,新鲜味美!”
赵景清:“……”
袁牧咋恁坏呢,赵景清止不住直乐,好一会才止住。
许是因此,到菜市散市时间,二十二框豆腐都卖完了!两罐霉豆腐还剩下些,但不多。
夫夫两人乐得合不拢嘴。
对面,王大川盯着他们收拾,嫉妒的同时,心底也在暗暗高兴。
菜市里边的事他听说了,活该!
现在就对面生意好些,想法子把对面搞垮,菜市豆腐摊就他一家独大,还愁赚不着钱?
王大川想想便高兴,只是这法子得仔细琢磨,得想个万全的。
不曾想,当天回家路上,便被人堵在路上。
林飞、崔二牛黑着脸,目光阴沉,死死瞪着王大川。
王大川傻眼,边退边说,“林哥,二牛……你们这是……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和你有啥好说的?”林飞揪起王大川胸前衣裳,“降价的主意是你出的,现在闹成这样,咱们生意做不下去,你也别想好过!”
“林哥……咱再想法子,再想法子……”王大川吓得脸色苍白,额前冷汗簌簌而下。
“你的馊主意害得咱们生意都没了,你还能有啥法子?”林飞半点不信他的话,和崔二牛对视一眼。
崔二牛活动手腕,沉着脸逼近。
“啊——!”
那厢,赵景清和袁牧收拾好摊位,高高兴兴回家。
林翠娥见二十二框豆腐都卖完了,高兴的不得了,饭菜做好了,还特意加菜,进厨房切了两节香肠。
午饭两个荤,炒腌肉和腊香肠。
饭后午歇,睡了一个时辰后,赵景清起来做霉豆腐。
前面林翠娥跟着学,她也会做,切块、蒸、发酵都做得得心应手,到调味这步,她不敢自个动手,林翠娥道:“这是拿去卖的,我调味调坏了咋办,影响咱们口碑。”
“娘我给你盯着,调不坏味道。”赵景清宽慰道,“万一调坏了,大不了咱们留着自个吃,给大伯三叔分,给大姐分,不妨事儿。”
林翠娥还是迟疑,纠结好一会儿道:“我先调一点试试,不成你来调。”
“成。”赵景清盯着林翠娥调味,“娘,辣椒粉多放一点。”
“……好。”林翠娥琢磨着再加一点,看向赵景清的目光带有询问的意味,“成不?”
“少了些,再加一撮。”赵景清道,见她始终不太敢放佐料,忽然福至心灵,“娘,你先等会儿。”
“啊?”林翠娥看赵景清离开厨房,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戥子称,林翠娥问,“你拿这个来干啥?”
赵景清道:“娘,咱们称重放,就不怕放多放少了。我先调一斤,你记佐料放多少。”
赵景清之前没记过这些,他调味全凭感觉,调出来皆大差不差,入口没甚差别。
“成。”林翠娥点点头。
“辣椒粉……花椒粉……”赵景清每一样挨着称重。
林翠娥记下重量,下一盆轮着她调,出来的味道尝起来和赵景清调的几乎没差别,林翠娥笑着道:“这法子好!后边我来做霉豆腐,你回来多休息会。”
第二天,赵景清和袁牧照旧出摊,驴车驶入菜市,两人都觉奇怪。
在摊位前停下,赵景清看向对面空置的豆腐摊,又转向袁牧,稍带震惊,“今儿王大川咋没来?”
自打抢了他们摊位,王大川可称之为兢兢业业,每天出摊比他们早,只为占他们的位置,今个竟然没来,也是稀奇。
袁牧轻轻啧了一声,挑眉道:“要不咱搬回去?”
赵景清立即回答:“好。”
袁牧拉着缰绳,将驴车拉向对面摊位,稍加收拾后卸下豆腐框。
担心寄存驴车中途王大川来了,景清一人应付不来,袁牧没自个去寄存驴车,而是托人帮忙去寄。
袁牧严阵以待,然而等到菜市热闹起来,王大川都没来。
他今儿不卖豆腐了?
夫夫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后面连续摆摊两三天,也没瞧见王大川,袁牧不由好奇,他咋了这是?改行了?
“好吃您下次再来。”赵景清递出两块包好的老豆腐,将六个铜板收好,余光瞥见有人在摊子前驻足,赵景清抬眼,来人是个生面孔的中年妇人,头发整齐的盘在脑后,衣着干净大气,后边还站着一个似小厮打扮的男人。
妇人打量一圈他的摊子,视线在摊位后菜谱上定了会儿,才看向赵景清询问道:“这儿是赵氏豆腐摊吗?”
赵景清笑着道:“是,您买点啥?嫩豆腐两文一块,老豆腐三文一块。”
“我是周府后厨的采买管事,姓朱,你唤我朱婶就成。”朱新梅自报家门,盈着笑缓缓道,“我今儿来,是府上老太爷办寿宴,大办三天流水席,想在你这儿定豆腐。”——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宝们订阅支持呀[红心]
宝宝们,最后袁牧提出教识字的剧情调整了下,挪到后面去,这儿改成事业上的up[加油]
第28章
周府……周家, 可是山阳镇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镇上的和周边村里的多少都听说过周家。
赵景清也不例外。
赵景清怔了瞬,旋即反应过来, 这是笔大生意, “朱婶, 您要定多少?”
朱新梅道:“嫩豆腐十框,老豆腐十框, 从后天起连定三天,你这儿能做吗?”
赵景清双眸不由睁大,二十框!三天是六十框!
喜意冲上头,赵景清勉力镇定下来,他们能做, 但一次送二十框会耽误上午的生意, 赵景清脑子里千回百转, 最终道:“能做, 婶子你看这样成不, 咱们早上给府上各送五框, 中午再各送五框,现做的新鲜。”
朱新梅没一口答应,而是问:“早上在辰时前送到, 中午在午时前送到, 可能行?”
赵景清保证道:“行。”
“那便按你说的办, 早上中午分开送。这价格方面, 我也不压你价, 按你卖价买。送货至府上,给你们加一钱。今儿先付一半定金,待三天豆腐送完, 再给你结剩下的,你看如何?”朱新梅缓缓道,瞧着温和,却是个强势的。
赵景清颔首,“成,您给一两五钱就行。”
“算得还挺快。”朱新梅笑着看他一眼,取出一两五钱交给赵景清,又叮嘱几句,诸如送货走后门之类的,最后道,“豆腐一定要最好,可不能以次充好,我打听了好些家,冲着你家口碑来的,好好做。”
她神色认真严肃,容不得人糊弄。
赵景清保证道:“朱婶您放心。”
目送朱新梅离开,赵景清扭头望向袁牧,一把抓住他的手,“袁牧!大生意!是因为咱口碑来的!”
坚持那么久的口碑有了成效,还因此来了生意,赵景清激动不已,他用力之大,抓得袁牧胳膊都有点疼了,袁牧却不在意,笑容满面,“小财迷真能赚钱,看来不能叫你小财迷了,该叫你小财神。”
赵景清愣了下,臊红了脸,“……袁牧!”
余光扫过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两,赵景清撒开手,别开脸小声嘀咕,“你别这么叫。”
“成成成。”袁牧连连答应,看着景清羞恼地别扭模样,心里痒酥酥的,起早贪黑做豆腐卖,景清沾床就睡,小一个月了,才同房两次。
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不想还好,一想袁牧便惦记上了。
豆腐卖完,收拾好豆腐框,取寄存的驴车回村。
路上,赵景清盘膝坐在板车上,琢磨着后天该怎么安排,才能摊子上的生意和送去周府的豆腐,两者兼顾。
为保证豆腐的品质,他肯定要亲自点浆,那就守不了摊子,袁牧驾驴车送豆腐,也守不了,他想让娘帮忙守。周家二十框,摊位上十几二十框,家里几个人肯定做不过来,可以请大伯家堂兄帮忙。豆腐框也不够,该打二十个。
袁牧驾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寻常回去路上,景清都会将当天赚了多少粗略算一遍,开心地同他说,今儿似乎太安静了。
袁牧扭头看,只瞧见车板上沉思的身影。
“景清,在想啥呢?”袁牧开口。
赵景清回神,将自己所想告知袁牧,絮絮叨叨、一应一答的声音与驴车哒哒声交织,蔓延至乐明村,直至袁家。
家中,林翠娥早已准备好午饭。
饭后收拾完,袁牧拦住要出去溜达的袁老二,赵景清拉住林翠娥,一家齐聚在堂屋。
袁牧道:“娘,我和景清想请你帮个忙。”
他说得正式,林翠娥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和袁老二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问:“咋了?”
赵景清接过话头,将镇上周家后天定二十框豆腐的好消息告诉她,紧接着道:“我和袁牧忙活不过来,想请你帮忙守豆腐摊。”
闻言,林翠娥松了口气,她还以为生意出问题了,林翠娥笑着道:“成,我当啥事儿呢。”
“娘,那明儿你和我们去守摊子,先熟悉一下。”赵景清道。
袁星道:“景清哥,我也能帮你守摊子,让我也去吧。”
林翠娥瞅他,“我看你就是想去镇上玩。”
“才不是!”袁星反驳,虽然也有想去镇上的原因,“我是真想帮忙。”
赵景清:“娘,让星儿去吧,还能帮忙包豆腐呢。”
袁星立即道:“就是就是。”
林翠娥无奈,“成。”
袁老二坐着,叫他来干啥,也没他的事儿啊,他目光扫过小夫夫两,轻咳一声,就没其他事了?
袁牧道:“爹,待会儿你去趟大伯家吧,请大堂哥二堂哥来帮咱们做豆腐。”
袁老二点头,“成。”
赵景清扭头看袁牧,路上不是商量说,他和爹去大伯家吗?
袁老二起身走出堂屋,袁牧便催着景清舀豆子泡,干活比赵景清还积极,赵景清不时瞟向他,咋了这是。
豆子泡好,袁牧便推着景清进屋,“睡觉。”
赵景清没做他想,解开衣裳盘扣,刚躺上床,就见不知何时出去的袁牧提了壶热水进屋。
赵景清一愣,脸上红云翻滚,热气汹涌,艰难吐出几个字,“……袁牧,还是白天。”
袁牧锁门关窗,坐到床边时也有些脸热,但还是道:“你、你晚上多睡会儿。”
“……袁牧!”
……
转天,豆腐摊后从两个人变成四个人。
赵景清从卸豆腐框开始同林翠娥说,哪些需要注意,划豆腐怎么划均匀,怎么撬豆腐起来包不容易坏……一点点的同林翠娥说清楚。
林翠娥一一记下,袁星亦在认真听。
卖豆腐的客人来了,赵景清和袁牧从旁搭手,多让林翠娥上手。
有老主顾好奇问:“赵夫郞,这两位是?”
“我娘和弟弟,后边三天有事儿,让他们来帮忙卖豆腐。”赵景清回答,娘叫得顺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娘家人。
忙活一上午,快到散市,二十二框豆腐卖完。
林翠娥暗暗感慨,卖豆腐可不比推磨容易,笑脸迎人,手脚得麻利,最重要的是算术得快,不能将钱收错了。
“娘,你坐着歇会儿,我和袁牧收拾。”赵景清转身和袁牧忙活。
斜对面摊位,吴婶终于抓着机会,笑着凑上前来,“景清,给你说件事儿。”
赵景清抬头问:“啥事儿?”
吴婶道:“那王大川被人打了!几天下不来床,是里边林飞他们打的,还报官来着,昨儿有公所的人来抓人。你们收摊早没瞧见,真可惜。”
赵景清稀奇,“怪不得没见他卖豆腐。”
袁牧看过来,眼中带着笑,赵景清忍着笑,哪有幸灾乐祸恁明显的。
又寒暄两句,告别吴婶,去寄存驴车的地方放好东西。
赵景清和袁牧去买豆腐框,家里拢共二十二个,明儿不够用,还得再买。袁星许久没来镇上,缠着林翠娥要逛一圈。
四人分头行动。
昨儿午歇后,袁牧跑了趟林老匠那要打豆腐框,林老匠只答应打十个,时间太紧,再多的赶不出来,他们只得来买。
豆腐框四十文一个,要买十个,赵景清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说服老板每个便宜一文铜板。
打的和买的加起来拢共花费七钱又四十文。
买完回到寄存驴车的地方,林翠娥和袁星已经等着了。
袁星手里拿了三串糖葫芦,他自个吃着一串,林翠娥手里拿着五串,有她和袁老二的,还有袁月一家三口的。
见赵景清回来,袁星忙道:“景清哥,吃糖葫芦!”
赵景清放下豆腐框,接过星儿递来的,“谢谢星儿。”
袁星笑了笑,又给袁牧递,“二哥,你也吃。”
袁牧接过,让景清帮忙拿着,扯着缰绳拉驴车往外走。
赵景清先尝一颗,酸酸甜甜,倒是好吃,双目都明亮几分。
袁牧瞥见,“给我吃一颗。”
赵景清将糖葫芦递过去,袁牧就着他的手咬下一颗,“好吃。”
驴车摇摇晃晃回到村里,驶入袁家,袁老二已经做好饭。
他做的说不上好吃,只能说堪堪入口。
填饱肚子,赵景清便忙活开来,明儿要做的豆腐多,得泡六十四斤豆子,单拣豆子就花费不少时间。
袁牧昨儿讨了好处,现在干啥都积极,不用景清开口,一味地闷头干活。
林翠娥还奇怪嘀咕,“袁牧今儿咋恁能干?”
平常袁牧也做事,但抢着做事还是挺少见。
赵景清:“……”
不提还好,一提赵景清立即警觉起来,今儿午歇可不能让袁牧再胡闹。
一如他所愿,袁牧今儿很安分。
午歇后,赵景清、林翠娥、袁星忙着缝垫豆腐框的布帕子,袁牧劈了好些柴。
袁老二则去地里忙活,天气渐渐转暖,地里的活要操持起来,索性不到农忙的时候,做豆腐的事儿他还能帮上忙。
次日清早未到丑时,袁家便燃起了烛火。袁大伯家的两位堂兄,打着灯笼前来。
院里两个石磨齐齐开动,堂兄推磨生疏,却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很快便上手,堪堪赶着时辰出了六锅豆腐。
豆腐框搬上板车,赵景清给林翠娥腰上绑好钱袋子,目送袁牧驾驴车远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没自己去卖豆腐,心里惦记着,但上午还要做两锅,可闲不下来。
摸黑起来忙活到现在,早饭还没吃,赵景清先进厨房煮了粥,又一人煮了个蛋,就这咸菜和霉豆腐吃了个简单的早饭。
饭后,又忙活开来。
赶在袁牧送货回来之际,做出两锅豆腐。
袁牧喝了几口水,又赶着驴车离开。
赵景清估摸着时间,现在巳时过半,肯定能赶在午时前送到周府,赵景清松了口气。
要留两位堂兄吃午饭,赵景清进厨房做饭,自嫁进袁家来,都是林翠娥掌勺,他多是打下手,好些日子没做饭了,也不知厨艺退步没。
蒸上甄子饭,备好菜,赵景清估摸着袁牧他们快回来了,这才开始炒菜。
他时间掐得准,菜端进堂屋,袁牧他们回来了。
袁星跳下驴车,“景清哥,我和娘把豆腐都卖完了!二十三框,都卖完了!”
早上做六锅,能压三十三框豆腐,往周府送十框,余下的都拿去摊子上卖。
“你和娘真厉害!”赵景清夸赞,心里那点担忧消失不见。
“做生意好,收着钱往袋子里放,听着叮叮当当响,干啥都有劲。”林翠娥将钱袋子交给赵景清,一想到有三成分给她,疲惫的面容上带着笑,“你数数,数量对不对。”
赵景清接过,“成。”
中午热热闹闹吃饭,饭后送走两位堂兄。
袁星和林翠娥去休息,赵景清去收拾厨房洗碗筷,袁牧则去泡豆子。
忙活完回屋,赵景清已经累得不行,连打好几个哈切,却仍然将钱袋子打开。
袁牧劝道:“要不睡醒了再数?”
赵景清摇摇头,眼睛里光泽莹润,是打哈切挤出的泪水,他道:“不数清楚我睡不着,心里惦记着,你先睡吧。”
“我和你一起数,早数完早歇息。”袁牧走到桌边坐下。
今儿二十三框豆腐,十框嫩,十三框老,算下来是一两一钱又八十文。霉豆腐两罐二十斤,卖空了是两钱。拢共是一两三钱又八十文。
赵景清和袁牧粗粗数了遍,能对上,便将钱收起来。
又这般忙了两日,周府定的豆腐终于做完。
袁牧回家搬豆腐,因着今儿周府结账,赵景清换了身衣裳,跟着一起去。
驴车摇摇晃晃,驶入山阳镇,又驶过土路,进入一处繁华的宅院聚集处。
两侧是高墙大院,中间的过道是青石板,驴车停在一处院子后门,袁牧来了几次,熟门熟路敲门,门从里边打开。
赵景清跟着袁牧后边,一起搬豆腐,将十框豆腐全部搬进厨房院子。
院里人来人往,丫鬟、小厮衣着的人端着菜进进出出,厨房里热火朝天,隐约能听见朱新梅指挥调度的嗓门。
等了好一会儿,朱新梅大步从厨房走出来,检查完豆腐爽快结账。
赵景清拿到手数了数,是二两。
多了四钱。
“朱婶,钱给多了。”赵景清道。
朱新梅道:“老爷子八十大寿,多的是给你们的喜钱。”
赵景清忙说几句贺词,约好明儿来取豆腐框,赵景清和袁牧从后门离开周府。
朱红的门扉在他们身后阖上。
袁牧驾车,赵景清屈膝坐车板上,若有所思。
这三日,周家和摊子的生意加起来,不算喜钱,收入拢共是七两一钱又四十文。
利润算下来有六两。
三天赚六两,放在从前赵景清想也不敢想。
赵景清捏着钱袋子,二两碎银小小的却硌手,赵景清指腹不断揉捏,脑海里隐隐生出一个想法。
已不满足只赚菜市散客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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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驴车驶出青石板路, 转入灰扑扑的土路。
赵景清压下脑海中的想法,侧身转向袁牧,“袁牧, 咱们去买肉吧, 大堂兄二堂兄跟着咱们忙了三天, 咱去买几斤肉提给他们。”
袁牧颔首,扯动驴车缰绳, “你去买肉,我进去和娘一起收摊。”
赵景清:“成。”
临近午时,菜市人已经少了,袁牧将驴车拉进菜市,半道上赵景清下车, 去往肉铺。
现在时辰晚, 肉铺的肉剩下的不多, 零零碎碎的, 用来送人拿不出手, 赵景清最后要了一只猪肘子, 四斤六两,这个送人刚好。
家里吃肉没断过,都是年前做的腌肉、腊肉和腊肠, 新鲜肉还是袁牧杀野猪崽子时吃的。这三天全家一齐出动, 起早贪黑的忙碌, 合该吃点好的。
赵景清从零碎的里边挑出两块五花肉, 一斤半。又挑拣出两根大棒骨, 可以炖汤喝,骨头给大毛二毛啃。
老板没想到这个点了,还有人来买恁多肉, 满面笑容,他给称了重,棕榈叶穿过肉吊着,递给赵景清。
赵景清付钱接过,拢共花七十五文。
寻常可舍不得花七十五文买肉,但赵景清赚了钱,花钱也舍得,特别是在吃上面,他得了林翠娥真传,亏啥不能亏嘴,吃得好身体才能好。
提上肉,赵景清往菜市里边走,步子轻快,可见心情雀跃。
他抵达豆腐摊时,袁牧正往车板上搬豆腐框,林翠娥在收拾剩下的。
“娘,我来吧。”赵景清将肉塞袁星手里提着,上前帮忙。
林翠娥直起身,手撑着腰,她从丑时过半起床忙到现在,年纪大了始终比不上年轻人,她没逞强,让出位置给赵景清,“咋还买肉了?”
赵景清边收拾,边笑着回话:“这三天咱都辛苦了,吃好的犒劳咱们。”
“想吃啥,回去我来做。”林翠娥倚着板车坐下。
袁星道:“娘,我想吃黄豆烧肉。”
林翠娥道:“吃我烧的,还是你二哥烧的?”
这道菜是袁牧的拿手菜,林翠娥想不明白,步骤都差不多,为啥她做出来的味道和袁牧不一样。
“二哥烧的。”袁星目光投向袁牧,见他凉凉扫自己一眼,眼珠子滴溜一转,“景清哥哥,你想不想吃二哥做的黄豆烧肉?”
赵景清想到上次袁牧做,汤汁浇饭他都吃了一碗,“想吃。”
袁星朝袁牧挑了挑眉,“二哥,景清哥也想吃你烧的。”
袁牧:“……”
赵景清抬眼,望向袁牧的双目隐隐含着期盼。
袁牧将豆腐框全部摞上板车,“成,回去我烧。”
赵景清露出笑模样,把背篓提上板车,三个人在板车上坐好,袁牧驾车驶出菜市。
驴车驶入乐明村,驴车路过村长家。
今儿太阳好,郑阿花将前边晒的干货翻出来晒一晒,瞧见袁牧驾驴车驶来,笑着搭话:“翠娥,回来了?”
“诶!”林翠娥朝她院里看了眼,“你这干豇豆晒得好。”
“对了阿花,我前面听说村里要办学堂,是不是真的?咋没信儿了?”林翠娥问。
郑阿花道:“是要办,三四个村一起,学堂办哪儿都有话说,还在扯皮呢。你外孙是到年纪了吧,怪不得你恁关心,你放心,最迟到春季农忙结束,这事儿就能出结果,不耽误你外孙读书。”
“可不是,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林翠娥与她又说了几句,最后道,“我们还没吃饭,这肚子饿得,先不和你说了,走了!”
郑阿花道:“成,咱回头空了再说。”
驴车重新行驶,回到袁家。
袁老二蒸饭备菜,上次他炒菜给嫌弃惨了,嘴上没人说,但他炒那几个菜反复热了两天,都没人动筷吃,最后倒给猪吃,成了猪食。
袁老二直犯嘀咕,说啥都不再掌勺。
林翠娥进厨房炒菜,赵景清去打下手,中午来不及炖黄豆烧肉,晚上才能吃上。不过中午也沾了荤腥,袁老二煮了两根腊肠。
厨房外,袁牧搬豆腐框,“爹,这蹄髈你给大伯家送去。”
“还使唤上你爹了。”袁老二敲了敲烟杆子,吹掉烟嘴的烟灰,起身提上肉,往袁老大家去。
菜炒好,袁老二也回来了。
吃完一顿午饭,稍加收拾,全都各自回屋午歇,这三天可真是太累了。
午歇是一个时辰,赵景清到点悠悠转醒,伸手摸了摸,身侧的位置带点余温,袁牧已经起了。
赵景清坐起来,收拾走出屋子,袁牧在炖肉,锅已经端上炉子,文火慢炖,已经有了肉香。
赵景清又去看发的霉豆腐,发好的拿出来裹上佐料,再封进陶罐里二次发酵。好一阵忙活,约摸小半个时辰,才忙活完。
忙完,赵景清便去找袁牧,进进出出好几个屋子也没瞧见他,赵景清唤道:“袁牧!”
“后边猪圈。”
袁牧的声音从屋子后传来,赵景清找过去,袁牧正在叉草喂驴。
赵景清等在旁边,先往猪圈里看,里面多了四头小猪崽,是袁老二前些天去买的,哼哼唧唧的比大猪可爱多了。
大猪三头,比年前胖了一圈,做豆腐多的豆腐渣,都进它们肚子了,比吃猪草长得快。
看了会儿猪,赵景清又盯着驴子直看,“袁牧,刘大爷这头驴买成多少钱?”
“他买驴驹自个养大的,价格便宜,听他说好像才一两多。”袁牧放下叉子,忽然转向赵景清,隐隐期待的询问,“想买驴了?”
赵景清点点头,“现在生意不错,我寻思着咱们自个买头驴,干啥都方便。还能拉磨……你和爹推磨太累,有驴子能省些力气。”
“成。”袁牧可高兴,他早就想买了,要不是前头生意起波折,景清肯定答应买,袁牧挤挤挨挨贴着景清,“心疼我呢?”
“……嗯。”赵景清嘴唇微抿,不甚好意思,转移话头道,“我想多做像周家那样的生意,能多赚些。”
袁牧就爱看景清这般不好意思的模样,眼神错开不敢与他对视,耳朵红红的,袁牧拉着景清的手,不让他再往前院走。
袁牧靠在墙边,捏着景清的手,面露不解,“周家的生意可遇不可求,咱们咋多做那样的?”
赵景清停下步子,和袁牧面对面而立,说出他的想法,“他家做寿宴,寻常没人家能像他家办三天流水席,能要恁多豆腐。但富有富的做法,穷有穷的做法,红白事、寿宴、满月酒,只要烧席师傅愿意做,咱多少能卖出去些,多个路子。”
“也是,”袁牧认真思索,景清说得能行,他开始搜罗自己的关系,“我认识个烧席师傅,大姐和我的喜酒都是请她做的,就在咱们村,寻了空我两去拜访她。林阿叔关系走得广,大姐那边也是,问问他们认识烧席师傅不,咱们多找几个。对了,还可以问问易大哥,山阳镇这片他认识的人多。”
“成。”赵景清想想就有盼头,“咱们理一理账,看手里有多少钱能用。”
袁牧:“好,你去帮我准备纸笔,我去厨房看看肉咋样了。”
赵景清点点头,两人走到前面院子,袁牧才松开他的手。
回到屋子,赵景清支开窗,时间稍晚,屋内不太明亮,但还能看得见,赵景清将纸笔找出来,墨磨好,又将钱袋子和木箱子拿出来摆桌上。
每天赚多少,成本多少,赵景清心里大概有个数,理账只为对上它。
就这么会儿,袁牧进屋来。
正月的账已经理过,收入十六两三钱二十文,成本拢共三两五钱,利润是十二两八钱又二十文。给爹娘分三成是三两八钱四十六文,又给了袁星一钱,赵景清手里是八两八钱又七十四文。
这个月才过二十天,没到月底,还没理过账。
赵景清说,袁牧写。
这个月他们添了霉豆腐,又做了周家的生意,二十天算下来二十一两九钱又八十文,加上喜钱四钱,二十二两三钱又八十文。
一应用具早已备齐,如今成本只有买豆子、租驴车、寄存驴车、买调料的花费,拢共是四两二钱又八十文。因着周家的生意,打了二十个豆腐框,花费七钱又四十文,成本一共四两七钱又五十文。
利润是十七两六钱三十文。
这才二十天!二月还有九天呢!
“咱们按一天二十二框豆腐,二十斤霉豆腐算,一天是一两三钱又二十文,九天就是十一两八钱又八十文,能赚约摸十两。”赵景清算得快,“分给爹娘三成后,咱们能有十九两三钱。”
卖豆腐到现在不到三个月,算到这个月底,他们手里能有三十二两。吃喝都有林翠娥负责,他们花钱的地方少,再加之袁牧之前交给他的四两四钱,他聘礼买东西余下的一两九钱,赵景清一点点算,越算双目越明亮,“等到月底,咱们手里的拢共能有三十八两!”
“有赚头,可太能赚了。”袁牧不由吃惊,每天的账景清都有粗略理一遍,他心里也有数,但没有这般仔细算过,袁牧感叹道,“我前头打猎,有空就进山,打到好猎物一年能有五六十两的收入,没猎到好东西,一年也就二三十两。你这一年卖下来,得有一百五十两,景清你可太厉害了,带财啊!”
这还是分成后,若是分成前,能有二百多两。
赵景清直乐,“这也是有你和爹娘帮忙,我一个人哪能做那么多。之前在赵家,我一天做一锅豆腐,一个月下来也才赚二三两银子,一年三十几两。”
这可比许多有正经差事的男人赚得都多,袁牧觉得景清比他厉害多了,既自豪,又止不住心疼。景清那么能赚钱,赵家却处处苛待他,吃穿住没一样好的,还得挨李长菊打骂。
袁牧开心的笑顿时垮下,默不作声将景清搂进怀里,手臂环着景清的腰,脑袋磕他肩膀上。
他情绪变化明显,跟和大毛抢食没抢着的二毛似的,蔫头耷脑,赵景清问:“怎么了?”
袁牧摇摇头,摸摸景清身上长出的肉,心情好上许多,“咱们啥时候买驴?”
“明儿得空去看,租驴一个月一两五钱,也太贵了,咱们早点买,省钱。”赵景清琢磨着,笑眯眯道,“也可以开始看院子了。”
袁牧不解,“咋不租铺子?”
赵景清还是想省钱,他道:“咱们做豆腐院子、厨房都得大,还得有水井,要在好位置租恁大的铺子多贵,咱们赚的全付租金去了,咱找方便的地方租个院子就成。要租铺子,就租个小门脸,租金低。”
袁牧点点头,“那明儿找牙郎帮咱们看。”
“先给爹娘说一声。”赵景清道,后面可有得忙。
“好。”
天色渐暗,袁牧去看豆子炖肉,赵景清将钱都收起来。
肉炖好,很快便开饭,豆子炖肉就着砂锅端上桌,热腾腾的,豆香肉香弥漫,赵景清吸吸鼻子,肚子里馋虫都要叫唤了。
酱色汤汁淋上甑子饭,香得赵景清吃了两碗饭。
瞧他吃得香,袁牧问:“还吃不?”
“不吃,饱了。”赵景清道,和袁牧对视一眼,袁牧扒完饭,一抹嘴巴,“爹,娘,我们有事要说。”
林翠娥端着碗咯噔一下,上次是让她帮忙卖豆腐,这次是……林翠娥问:“干啥?”
袁牧便将他和景清的打算说出来。
林翠娥听罢,蛮开心的,“可以啊,镇上租个院子方便些,不用来回跑。”
袁老二放下碗筷,“摆个摊做小本生意,还是农籍,生意做大就成商籍了。士农工商,商人之子不得科举入仕,岂不是断了子孙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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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闻言, 赵景清不由怔住,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袁牧也一愣,他读书没读出名堂来, 识字认字而已, 没曾想过科举入仕这条路。他爹想来是有所期盼, 农户头顶压着土地税、人头税和徭役三座大山,只有功名在身, 才能减免徭役赋税。
袁老二语重心长道:“当初送你们三姐弟进学堂,还指望你考个秀才,结果你……不说也罢。”
饭桌陷入沉默,袁星饭都不敢扒了,默默拿着筷子。
“赚钱是好, 能过好日子, 可赋税多重。”袁老二多吃几十年的米, 想的也更多, “做生意赚钱多, 但苛捐杂税层层剥削, 到手能剩多少?赚了钱守不住,还入了商籍。”
赵景清和袁牧哑口无言,桌下, 袁牧握住赵景清的手, “爹, 这事儿我们再想想。”
袁老二点头, “嗯。”
袁星赶忙扒饭, 收拾桌子,一齐去厨房洗碗。
厨房,林翠娥同赵景清道:“他爹送袁牧三姐弟去学堂, 月儿和星儿不指望他们读出个什么,认字识字就成。但对袁牧,他爹可抱有期待,可袁牧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屁股坐板凳上跟有针扎似的,坐不住。当初裴西安考上秀才,可把他爹羡慕坏了,那阵子看袁牧干啥都不顺眼,好久才回转过来。”
“但要我说,谁知道子孙是不是读书的料,万一跟袁牧似的,穷苦日子过了,功名没考上,那不白搭。”林翠娥轻啧一声,“他爹说的话,你们听一半就成,不用全听。真要盘铺面做生意,我去劝他。”
赵景清点点头,心里暖呼呼的。
收拾完回到房间,赵景清躺在床上,前头和袁牧商量的兴奋和跃跃欲试扼杀在萌芽,整个人蔫哒哒的。
袁牧慢一步推门进来,插上门栓,没吹灯,就这么在床边坐下,“景清。”
“嗯?”赵景清眼眸转动,看向他。
“商人之子不得科举入仕。那镇上黄员外做生意,生意还做恁大,他儿子不也照样读书考秀才,虽然考几次没考上,但好歹进了科举流程,那就是没受身份影响。”袁牧缓缓道来,“咱们接触的少,不知道其中门道,找人问问去。”
是啊,赵景清顿时精神起来,一骨碌坐起来,“明儿我找茂之问问。”
袁牧则道:“我找易大哥问问,顺便把烧席师傅也问了。”
“行。”赵景清露出笑来,握住袁牧的手,如袁牧半夸半打趣那般,感慨道,“你脑瓜子转真快。”
他说得真诚,双目直直望向袁牧。
袁牧:“……”
如赵景清所夸,袁牧动坏心思脑瓜子转更快,他回握住景清的手,虎口锁住景清细瘦的手腕,讨要奖励,“那今儿同房?”
“……啊?”赵景清一时没转过弯来,咋就要同房了?
赵景清想要收回手,怎想抽不出来,他别开眼,“明儿还早起呢。”
袁牧力道又握紧两分,低低道:“景清,都四天了……”
“……”赵景清脸上热气升腾,“你怎么还算着日子。”
袁牧不言,只眼巴巴望着景清,胜过千言万语。
赵景清垂下眼,眼睫颤动,“你、你熄灯。”
“得令!”
袁牧一跃而起,又如风般刮回。
……
次日,赵景清和袁牧去菜市摆摊,因着有事要办,今儿少做四框豆腐,只卖十八框,收摊比往日早上两刻。
收摊后将豆腐框搬到驴车上,便要分做两路走,赵景清去找周茂之,袁牧去寻易大洪。
分开前,赵景清记着上次见面,袁牧和易大洪约着喝酒,给袁牧拿了一钱银子。
不想回梧桐里被街坊领居传闲话,赵景清去山阳学堂寻周茂之,今儿收摊早,抵达书院才将将是下学的时间。
赵景清站在书院对面等着,不多时就见周茂之和同窗结伴出来。
“茂之!”赵景清唤了声,招招手。
周茂之寻声望来,扭头和同窗说了两句,便大步走过来,“景清哥,今儿咋来找我了,袁大哥呢?”
赵景清将来意和袁牧去向告诉他,“到吃饭的点了,我先带你去吃饭。”
“景清哥,别破费了,我先同你说了,回家吃就成。”周茂之直拒绝,景清哥赚钱不容易,他哪能花他的钱。
“走吧,不用与我客气。”赵景清在前带路,“吃混沌成不,我前面吃过一家可好吃了。”
周茂之只得跟上,“成。”
两人身影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赵丰年立在学堂门口,望着那两道熟悉的背影远去,一时怔在原地。
上次见赵景清,还是在两个多月前回门那日。
赵丰年就进门时瞧了两眼,穿着新衣裳,精气神还行,没在家时那么畏畏缩缩,但也没好到哪去,蜡黄又干瘪。
今儿瞧见,赵丰年一时不敢认那是赵景清。
人还是瘦,但匀称有劲,身姿挺拔,气色也不错,眼睛黑溜溜的,未语人先笑,舒展大方,是个俊秀的小哥儿。
半点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那是赵景清?他能有这个姿色?在家咋没看出来?
长这样,哪用嫁啥穷酸秀才破猎户的,给富贵人家当小也当得,爹娘还能多拿些聘礼。
“丰年,你发什么呆,走吃饭去。”有同窗喊他。
赵丰年回神,“你们去吧,我今儿回家吃。”
同窗不依不饶,抱怨道:“你咋又回去吃,你都好些天没同我们一起了,一起吧。”
“我娘这些时日管得严,我也没办法,你们去吧,我先安分一段时间,下次,下次和你们一起。”赵丰年道,心里不由埋怨起李长菊来,家里又不是没钱,天天拘着他回家,不让他与朋友出去玩,关系都要生疏了。
“成,那下次一定啊。”
“好。”
同窗结伴离开,赵丰年再看向人群,已搜寻不到赵景清和周茂之的身影。
赵丰年不由疑惑,赵景清找周茂之干啥?没待他寻摸出个缘由来,同窗远去的谈论声钻入他耳朵。
“下次一定,都多少个下次了,年后和咱们吃饭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他那穷酸样,应该没钱吧。”
“啊?他去年出手挺大方的,不像没钱。”
“有钱他还住梧桐里?”
……
赵丰年脸色越来越难看,满腔怒气汹涌,对李长菊的管束生出怨怼。
那厢,赵景清带周茂之到他吃过的李记面铺。
“老板,两碗三两的馄饨。”赵景清道,他干活累胃口大了些,茂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也多,三两的应该够。
“好嘞。”
正值饭点,赵景清和周茂之站了会儿才等到空位置,两人入座,馄饨也端上来了。
“这家皮薄馅大,味道也好,你尝尝。”赵景清推荐道,分享喜欢的东西时双眸亮晶晶。
周茂之夹起一个吹了吹,一口咬下半个,鲜香浓郁,“好吃!”
喜欢的吃食得了肯定,赵景清露出笑来。
周茂之吃下另外半个,夹起一个晾着,趁机开口道:“景清哥,你担心生意做大了入商籍,影响到后辈读书科举,其实没必要恁担心。”
赵景清直直看向周茂之,神情认真。
“户籍不是一成不变,你现在是农籍,生意做大了,以做生意为主,归到商籍。同样的,你生意做不好,靠种地维生,户籍会回到农籍。我没有说你生意会不好的意思,只是阐明户籍的流动。而介于中间,有民籍。”周茂之吃下一个馄饨后接着道,“黄家生意做得大,黄宁却能考科举,就因他家是民籍。”
赵景清疑惑:“民籍?”
“对,黄家名下有许多土地,不止做生意赚钱,还赚田地收租钱,两者兼顾,半农半商,是以为民籍。他家同时从事农业生产和商业经营,需得同时承担土地税和市税,赋税方面担子更重。”周茂之又吃一个馄饨,“回归农籍或民籍,是商籍子弟入仕的最佳选择。”
周茂之建议道:“现在入商籍不妨事,小侄儿还没影呢,有小侄儿后再慢慢置办田产转至民籍即可。”
赵景清全部记下,“我明白了,你快吃,馄饨要凉了。”
周茂之点点头,埋头吃馄饨。
三两馄饨二十二个,赵景清吃完稍微有点撑肚子,周茂之连汤都喝完了,赵景清见状忙问:“够吃吗?不够再加。”
“够了,我吃饱了。”周茂之道。
赵景清去结账,三两的比上次贵了三文钱,十五文一碗。
周茂之咋舌,这也忒贵了,下次可不能和景清哥来吃了,等他赚了钱,可以带爹娘来尝尝。
走出李记面铺,赵景清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景清哥,我自个回去就成。”周茂之忙拒绝,红着脸嘀咕,“我不是小孩子,哪还要又接又送。”
“成,你自个回去。”赵景清忍不住直笑,十四岁是半大少年郎,没啥不放心的。
往外面走有一段同路,街旁有点心铺,赵景清去买了四包桃酥,又买了两包绿豆糕。同周茂之分开之际,赵景清分两包桃酥一包绿豆糕给他,“拿回去给许阿叔香香嘴。”
周茂之不收,赵景清道:“你今儿没回去吃饭,许阿叔肯定着急,你下学拿回去还能哄哄他。”
周茂之犹豫了会儿,他伸手接过,“谢谢景清哥,我走了。”
目送周茂之离开,赵景清往相反的方向,去往东市寄存驴车的地方,他到时袁牧还没回来。赵景清坐上车板,心里默算今儿的账,没一会儿便算好了,只等回家数数铜板可能对上。
赵景清回想周茂之同他说的,十四岁的半大小子,懂得可真多,读书真好。
大姐和星儿也能读书,赵景清想,要是他娘没去那么早,肯定也让他去读,他也能识文断字。
能看书,能记账。
“景清。”
熟悉的声音传来,赵景清回神,抬头便看见朝他走来的袁牧,高大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回来了?”赵景清露出笑来,待人走近,鼻尖隐隐飘来一股酒味,“你们去喝酒了?”
他没咋见袁牧喝酒,上次还是除夕年夜饭,他和爹喝了两盅。
袁牧点头,“喝了一点,没喝多。”
付钱驾驴车回村,路上,两人将问来的消息一合计,发现易大洪和周茂之说得都差不多。最大的区别在于,周茂之只说了正规渠道流程,而易大洪还说了其他。
“真入了商籍,可以捐纳监生,寄籍他乡,还能举荐入仕,法子多的是。但兄弟你问,我同你说实话,怕只怕上头朝令夕改,走这些个路子的,被拎出来开刀。”
“最好的法子是后续转农籍或是民籍。”
袁牧道:“我现在是这样想的,咱们该做生意就做,能多赚点家底就多赚点,以后有了孩子,再为他筹谋铺路。”
赵景清也是这样想的,他握住袁牧的手,“好。”
回到袁家,袁老二不在家,林翠娥说他下地干活去了。
天气开始转暖,林翠娥得了空,在赶制春衣,她盯着景清瞧了会儿,“景清,我再给你量量尺寸,年前的恐怕不准了。”
“马上!”赵景清泡上豆子,步子轻快走出厨房。
跟林翠娥进屋,林翠娥拿出软尺给他量身,“长了些肉看着匀称结实多了,之前干瘦的我都不敢让你干活,看着都害怕。你还能再长长肉,春衣我给你留点余量,免得来年你穿不上。”
“成。”赵景清笑着应声,现在做新衣没之前那般心情澎湃,但也开心得紧。
半下午,袁老二下地回来,袁牧将他和景清的决定告诉他。
袁老二坐在檐下默不作声抽了一杆子烟叶子,“你们决定了就去做,我守着家里一亩三分地,你们要做不下去,也有条退路。”
袁牧道:“谢谢爹。”
袁老二:“……”
袁老二看他一眼,抽一口烟,又不由看向他,奇怪道:“袁大壮,你咋恁客气,不像你啊。”
袁牧:“……”
袁牧直瞪他,“都说了不叫大壮,你还叫。”
大壮显得人憨憨傻傻,还配上他这个头,更是令人糟心。
袁老二闭上嘴,不发言,也不理会他。
袁牧起身往屋里钻,景清在屋里数铜板,他得帮忙记账去。
推门而入,就见景清双目明亮,眼带笑意,直勾勾望着他,袁牧步子微顿,“……咋了?”
赵景清指腹摩挲着铜板,试探着喊了一声,“袁牧?”
“嗯?”袁牧掩上门在桌前坐下。
赵景清又试探着轻轻唤了声,“袁大壮?”
袁牧:“……”
“袁大壮!”赵景清笑出声来,这名儿起得真好,适合袁牧。
袁牧耳朵微动,心里痒酥酥的,同样的名字他爹叫咋恁难听,他夫郎叫就跟小铃铛似的,清脆悦耳。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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