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袁淑华 陌生人的关心让她被巨大的痛苦与焦虑笼罩。


    赵琢从小习武, 虽然沉寂过一段时间,但也是有些风骨在身上的。


    所以首先那部落地古偶被他第一时间pass掉,尤其是在看到人物设定后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这个本子属于是标准的热元素堆砌本, 集合了大女主、落地经营、祭天全家、复仇归来、兄弟反目、女王登基救世等等热梗,光看这些关键词感觉就够评一个S级了。


    剧本中,自己被邀请饰演的反派男二是个被女主捡回来的孤儿,中间一度阴差阳错鸠占鹊巢,和男主演了一出真假少爷掉包,后来被男主不计前嫌收为暗卫,却忘恩负义,黑化背叛男女主,为了个人野望祭天女主全族, 大权在握后又开始狗叫着要对女主进行一番巧取豪夺、最后还要因此而死的超绝恋爱脑。


    这种本子赵琢看到就开始生理不适了。


    黑化、背叛、觊觎主母、背后捅刀、为爱发癫。


    精准踩雷。


    虽然赵琢对张珂支支吾吾地组织了一大堆害怕形象定型、想要磨练技艺之类的好听话, 但张珂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深层思路。


    ——《秘密》里演超绝恋爱脑那是没得选, 有得选的情况下,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他自然是敬谢不敏,更别说还要和男主炒CP?PASS!


    视帝拿导筒的文艺片被第二个排除,这部本来也就是张珂拿来试探的, 毕竟第一次合作, 张珂也不知道赵琢是不是那种一门心思爱演文艺片的文青批。


    然后赵琢在经典翻拍剧和大导谍战里举棋不定。


    两者都看起来前途无量, 叫好叫座,不管刷国民度还是刷资历都是一时之选。


    不期然间赵琢想到了之前方可以的话。


    赵琢掏了下口袋,然后想起来,现在谁还带硬币啊,出门都电子支付了。


    “……有硬币吗?”


    张珂:?


    不知道赵琢发什么病, 但毕竟是自己刚捧回来的祖宗, 这种小事当然要满足。偌大一家天星传媒, 找枚硬币当然不难的。


    赵琢从气喘吁吁的助理手上接过一枚一元硬币,准备进行投掷。


    然后他停了下来,没有真的去投。


    “张哥,有没有办法,两部都接?”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选择都要。


    *


    这头,高铁到站海城。


    从方可以大搞封|建迷信寻求心理安慰的行为当中,就可以看出她对回家拜见母上这事有多焦虑。


    好在虽然她拖延症大发作,但毕竟每次想到这事就开始紧张焦虑,所以一边逃避一边搜集信息(主要是方如是友情提供),结合“方可以”的记忆和这段时间自身与对方的联络经历,也勉强能画出一个袁淑华的人格画像。


    袁淑华的丈夫在方可以五六岁的时候发生意外,这中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狗血的情节,后来她以一己之力抚养长大两个孩子,并未再嫁。


    袁女士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少年时家庭生活颇为优越,大学读的美术专业,大学时期与后来的丈夫相识结婚,毕业后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家庭主妇,生下方可以后考了教资,当上了一家中学的美术老师。


    原本生活算得上有钱有闲,只是后来方父早逝,袁淑华为了增加收入,顺应时代潮流进了一家教辅机构,当起了英语老师,中间还兼职辅导了几年的美术生艺考。


    最近几年教辅行业不景气,加上袁淑华年纪大了,两个孩子也都上了大学,除了小儿子每年还在问她要钱,大女儿早早开始自力更生,经济压力相对减轻,袁女士也不再兼职,只继续当她的公立中学教师团体中的边缘人士等退休。


    从这个角度看,方家出了两个艺术生其实也属于家学渊源。


    方可以提前跟母亲说过今天回家,提着行李箱下了高铁站后就滴滴了一辆车到家。


    方家住的房子是袁淑华参加工作后单位分的一套1室两房的教师家属房,已经有点年头;原本方父还在时买的那套房子,在方父死后被袁淑华做主卖了,缓解经济压力。她自己则带着两个小孩一起搬进了这套老公房。


    方如是年少早熟,在母亲不在的时候就能熟练地在课余时间一边自我管理,一边带臭弟弟,加上外婆奶奶时不时来找帮忙,所以虽然不容易,但磕磕绊绊地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这个小区大多是周边公立单位的职工分配房,后来许多人家工作变动辗转搬走,加上近年政策变动,事业单位拆并,有些楼栋产权居民过户后允许出租,就凭着配套设施比较完善的优势成为周边学校陪读的租房首选。


    总体而言,这片区的大部分居民依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小孩


    袁淑华住在六楼,方可以到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天际从赤橙向青蓝过度。


    方可以一眼看到袁淑华等在楼下,正一边围观着别人下象棋,和不知道是同事还是邻居的阿姨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讨论着附近菜市场哪里的菜新鲜,哪个小贩偷斤少量,新出了什么拼团平台之类,一边不时拍着蚊子。


    看到方可以,袁淑华立刻从人群中跑出来,小跑着上来,顺手就要帮方可以提东西。


    一张嘴,就开始嗔怪他不着家,十天半个月,她不打电话就想不到主动来报个平安云云。一会儿又跳到嘘寒问暖,问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又长高了,学业辛不辛苦,学校里的衣服够不够穿。


    “这又是什么东西?”袁淑华打开方可以递给她的袋子,里面是几个礼盒样的东西。


    “看到顺手买的,你看看合不合用。”


    此乃谎言。


    其实全都是焦虑发作时方可以特意去买来当护身符的东西。


    袁淑华脸上泛起一丝奇妙的惊喜:“给我的?”


    得到肯定答案,她马上念叨,“瞎买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缺,缺什么你姐姐也会给我买。你一个月打工才赚几个钱,不好好跟着老师学习,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有钱你就存起来,别乱花,你这行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回头娶老婆不要钱啊?对了,在学校里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小姑娘?”


    但看起来要不是还得爬楼梯,已经很想当面拆开包装看看了。


    方可以只管瞎应一通,提着行李闷头上楼。


    老公房没有装入户电梯,楼道墙壁都有些斑驳,几层楼的电灯不太灵敏,每次上楼要很大的动静才能感应亮起。


    袁淑华如今也是快退休的人了,上了年纪,腰腿也不是很好,加上近年略有发福,上楼自然就比较吃力。


    她一边上楼,一边念叨着:“你也不肯说几点到站,不让去接,饭吃了没,给你准备的都凉了,不晓得你几点回来,我剥了点虾仁你一会儿拌着面吃,还有皮蛋豆腐,要不够再给你炒个蛋。冰箱里冰着西瓜和绿豆汤,拿出来你晚点再吃。”


    说的这些都是“方可以”爱吃的。


    方可以将一切看在眼里,只能呐声应和。


    《秘密》的影视分账虽然还未完全到账,但并不妨碍靳茜两口子千金市骨,哪怕这边电影方可以没有票房分红,这段时间以来他光收到的各种奖金税后都有几十万,后续陆陆续续还没结束。


    当然,如无意外的话《秘密》后期的各种线上收益、海外版权这些和方可以的关联性不大,但凭借《秘密》的成绩,和SE的下一部戏约几乎板上钉钉地会重签分红合同。


    就算方可以自己不说,靳茜怕他被人挖墙脚都会主动安排。


    所以如果方可以是一个正常普通的孝子贤孙,此时既然将一切看在眼中,就应当直接开始考虑劝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搬出别住,换个条件更好的房子,现在这些钱全款没本事,付个首付还是问题不大的,哪怕现在的资金想要凑首付买个不错的地段或者房型还勉强,但至少可以先把态度表了。


    但是方可以说不出口。


    方可以自然而然地进行推测:假如建议袁淑华搬走,要搬去哪里?


    周围这片袁淑华熟悉的片区都是老公房,搬走没有意义,离开了长久熟悉的居住环境,独自居住在海城,上下班不方便不说,还要重新适应生活起居,所以也不合理。


    而她和方如是全都在夏京读书工作,最合理的走向就是劝袁淑华搬来夏京,在夏京买房或者租房。那谁提议谁负责,尤其最为对方最疼爱的儿子又是始作俑者,理所当然地应当由她来赡养。


    那她愿意和这个陌生、但明显非常疼爱自己的母亲如此近距离的生活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不要说朝夕相对,光是这短短一个罩面的功夫,方可以已经开始难受。


    陌生人的关心让她被巨大的痛苦与焦虑笼罩,甚至感觉肠胃都开始神经性的痉挛。


    她也不能单纯学习记忆中“方可以”的行为,那种理所当然的感情她做不到。勉强吃完了一顿非常合口味的饭菜,方可以下意识想要收拾碗碟,结果一进厨房就被袁淑华赶走,让他先去收拾自己东西。


    “可可,有什么要洗的你丢在篮子里,我回头一起洗了。你去看看你寄回来的那些包裹,我都没拆,有垃圾就收出来,一会儿垃圾车就要走了。对了,先去吃西瓜,我给你晾好了,西瓜皮要赶紧扔的,回头放着招虫子。”


    方可以一顿,慢慢吃了两片西瓜,但实在难受得有些反胃。


    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她勉强笑笑,让袁淑华只管自己吃。


    袁淑华有些奇怪,又有些担忧地看她:“可可怎么这次回来胃口小了这么多?”


    “坐太久车了,有点吃不下。”方可以随口编了个借口。


    “又晕车了?你也不早说,我去给你拿晕车药。”


    “没事了,只是闷着有点难受,现在已经好多了。”她实在没办法继续呆下去,看袁淑华把切出来的西瓜吃得差不多,干脆起身抢着说,“一会儿我拿垃圾下去丢,走走就没事了。”


    “可可……”不等袁淑华说完,方可以已经仓促地收起垃圾袋,离开家门的动作似乎稳定,却又透出点仓皇而逃的意味。


    袁淑华皱起眉。


    *


    第32章 可可 袁淑华:儿子小看了她作为美院出身的格调。


    方可以把吃的各种东西吐了大半。


    残留在喉道里的西瓜果肉, 然后接着看不清原状的食糜。


    混着胃酸的菌群,夹带点炒蛋的香气,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让方可以忍不住继续呕吐。


    直到把方才吃的全数吐出,呕出一些苦涩胆汁,吐无可吐方才作罢。


    方可以在旁边水龙头清理一下仪容,然后去旁边便利店里买了瓶水,润了润烧灼干涩的嗓子。


    小区外头的便利店里正在煮茶叶蛋。


    已经煮了一天,时间最久的几个蛋壳破裂开,露出底下瓷器般的裂纹,底下被汁水浸透的表面,香味浓郁已极。


    方可以闻着味道感觉腹中空空, 便一个人买了三个茶叶蛋, 独自坐在便利店里, 兑着水一点点吃完。茶叶蛋被炖了太久,味道跳得有些过咸,吃完又喝了个水饱。手机快没电了,于是租上便利店里的充电宝, 又看了一集在高铁上没看完的番剧。


    天色深蓝, 华灯初上。


    原本安静的街道逐渐变得嘈杂, 隔着便利店的玻璃窗,人群熙攘。


    方可以上辈子的昵称就叫可可,好多年没被这么叫过了,听得方可以感觉熟悉、吊诡,甚至有几分恶心。


    袁淑华的长相与方可以的亲妈颇为相似, 或者说, 穿进这具身体快半年, 有时候方可以都会错觉这具皮囊并不是另一个人,而只是她的性转同位体,包括方如是都很面善。


    相似的容貌、相近的人生经历、甚至连喊她的昵称都一致,方可以很难不产生幻视。


    当然两个人性格上差别很大,方可以的亲妈是个温柔乖顺的贞洁烈女;袁淑华则不同,她的关心表达得更加外放,所以也让方可以好多年没出现的应激反应直接破防。


    *


    等她心理建设完,小区都被他散步兜了一圈。


    一路上遇到好多人,许多人看到他,眼神总会停上那么两秒。方可以估计他们是认得自己,但自己和原本的“方可以”现在气质差异已经很大了,一副素未谋面的样子,可能又让他们又不太敢认,只当作是路灯昏暗,自己眼花。


    路上正好看到家路边超市好像有卖五金杂货,就买了点,打算明天有空顺便修一下楼道那个灯。


    这时候袁淑华的电话打过来:“可可啊,你要回来了吗?”


    方可以:“快了,在超市里买点东西。”


    袁淑华:“哦,那正好,旁边那家面包房里你帮我买桶酸奶回来,家里酸奶没了。对了,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去快递站帮我搬个快递回来。”


    方可以:“行。”


    袁淑华:“钥匙带了吗?”


    方可以:“……没。”


    等方可以到家,一按门铃,袁淑华没过两秒钟就开了门。


    开门的时候她脖子还拧着,眼睛盯着电视机上放的电视,一边指挥方可以把搬上来的快递箱堆在门口拆封,一边嘴里埋怨:


    “丢个垃圾把人都给丢了,多大的人,还跟小时候一样,打酱油偷偷拿了零钱去打街机吗?


    “还好今天我跟团里请假了,不然回头还得挨老师说。


    “对了对了,可可啊,晚点洗澡,这个点楼上楼下都在烧水,热得慢,十点后再洗吧,换下来的衣服也是,洗完了再去开洗衣机啊。”


    方可以一一应下,他蹲下身继续拆快递,随口问:“什么团啊?”


    “职工舞团呀,我跟你讲过的,我们已经在准备教师节的表演节目了,请的老师可是这片区最厉害的领舞,据说还是从专业舞蹈学院退休的,还会一个个纠正动作呢。”


    方可以:……6


    她回忆起刚刚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泾渭分明又歌舞升平的团体。


    好像还有两个阿姨在因为音响摆得越界就地盘划分进行亲切问候,哪怕进了小区,隔了一排商品房和林荫路都能隐约听见。


    方可以婉拒了母亲邀她明天一起去围观舞团训练的提议,手底下的快递里拆出一堆手工材料,一塑料包的素白团扇,粗略一数大约几十把,旁边用泡沫纸包着各种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忍不住问这都是什么。


    “道具呀。我们打算跳团扇舞,但团长嫌弃网上卖的那些太难看,不符合我们这首曲子风格,这活就派给了我。”


    袁淑华指挥方可以用酒精喷雾象征性地喷了喷这堆东西,然后从里面把东西搬出来,装在一个她提前准备好的纸箱里,堆在门口玄关。


    “你说说,我哪有这闲工夫,还每个人都专门画副扇面,好大的口气,什么年代了,还觉得手艺活比机器便宜?我的手是这么不值钱的?真想一出是一出。


    “正好前两天刷视频,外地那种老街上不是很多有那种扎染扇子制作体验么,那东西看着就应该不难。我回头试试,气味大的话我就拿去学校,不行能作为课堂作业发下去,说不定回头还能当作美术材料找学校报销。”


    方可以愣了愣,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逗笑。


    方可以被限制行动,不能去洗澡,收拾完后一时陷入NPC般的挂机状态。


    这时打开的电视机里突然响起一声杀猪般的尖叫。


    出于职业本能,方可以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屏幕上,两个被滤镜糊住的美妆蛋正在哭得涕泪横流,比她刚偷吃的茶叶蛋更平滑的脸上,五官各自离家出走,过曝严重的画面一瞬间让她感受到一种光污染般的视觉体验。


    方可以被镇住。


    袁淑华看他跟小时候偷看电视剧似的杵在那儿,兴冲冲地分享剧情:


    “这是女主,她家里人全死光了,现在怀疑是男主杀的。对面这人是她哥,不过他俩没血缘关系的,对,她哥也暗恋她。


    “一会儿她就要去假扮成舞姬去刺杀报仇了,然后被男主关起来巧取豪夺。”


    “你都知道剧情了?”


    袁淑华:“我昨晚看的时候睡着了,等我醒过来,就只看到她刺杀受伤在被男主强迫喝药。”


    原来是来填补空白的。


    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袁淑华又分析:“不过那都是两集后的剧情了,这集估计也就能刚放到女主去找男主。”


    “那剧情有点慢啊,配角支线情节比较多吗?”


    “哪儿啊,就是这剧磨蹭,你看这都五分钟了,还在这儿嚎呢。哎,你看,这不又放回忆了。”


    袁淑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嗑瓜子的动作一顿,然后速度就慢下来,语气在故作自然中夹带出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对了,可可,之前你留在学校里拍的那部戏怎么样啦?讲什么的?”


    方可以“啊”了一声:“现在就在上映,你想看吗?”


    袁淑华:?


    方可以当初没详细透露是怕麻烦,现在直接说也是怕麻烦。


    她拍戏的时候没有改名,上过节目,不可能真瞒过袁淑华。


    她也没想过瞒,只是懒得节外生枝而已。说实话,袁淑华到现在都不知道才是意外。


    说明《秘密》还是不够火。


    再三确认过真伪,袁淑华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不声不响地整出了这么个大动作。


    具体真伪的检验过程,主要是袁女士上网搜出了《秘密》的影片介绍和属于方可以的百科。


    我儿子居然已经是有自己百科页面的人了。


    大三新手导演,首部文艺长片,上映三周5000万票房,上周票房冠军!


    这些小众的词汇糊了袁女士一脸。


    不过……


    “5000万票房,那咱们家是不是发了。”


    “那也不是,顶多是投资人赚了点,我是签约给人家打工的。”


    袁淑华虽有些失望于痛失千万家产,但这个结果却更符合她的理性认知,让她反而镇定下来,能够找回状态指责了一下黑暗的娱乐圈,顺便客观评价:


    “可啊,你是不是有点不上相啊。


    “回头也多少花点钱,请个好点的摄影师给你拍照啊,你姐之前换身份证那次去的那家就不错的,拍出来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


    这会儿袁女士也顾不上磕瓜子了,当务之急,催促方可以赶紧发她电影海报,还有要独家珍藏的演员剧照,群发家族群,同时连发三条朋友圈。


    “[爱心] [爱心] [爱心]”


    “儿子的尝试之作,想不到居然有幸能在电影院看到,哈哈,有兴趣的亲们要支持一下哦”


    “暑假前悄悄跟我说,妈妈,我今年晚点回家。


    今天忽然告诉我,妈妈,我的电影上映了。


    孩子长大了,就学会独自承担。


    勇敢地向前走吧,但不要忘记,回过身,家永远在背后等你。”


    放下手机,不理会开始叮咚叮咚的手机,袁女士一拍腿:“海城的电影院放不放你这片?我们今晚还能不能看?”


    “……”


    虽然没想过瞒,但真的要和自己老妈一起看自己拍的小妈片是不是有点抽象了。


    方可以脑子里已经开始自动模拟之后自己该怎么找补,俄狄浦斯情结、社会与规训、疯人船、属于女人的房间……等一系列词汇在脑中快速划过。都有些庆幸自己两辈子都早早没了爹,不然这回可能真要被毒打一顿。


    好在现在确实有点晚了,最近一家有放的也是9:10场次,直线距离10公里外。


    方可以连忙说:“电影大概110分钟,看完回来再洗洗弄弄,就要11:30,妈,耽误你睡觉。”


    袁女士养生多年,一听会影响到美容觉,马上从善如流,觉得支持儿子事业也不在朝朝暮暮。


    “是这个道理,不如你先搜搜电影评价,我这片可能有点枯燥的,也挺多人骂的。”方可以顺便给她打针。


    袁女士摆摆手,她当然会这样做,不然被亲戚朋友问起来一问三不知,岂不尴尬。


    “被骂怎么了,糊到底的片才没人骂。”


    她淡定表示,儿子小看了她作为美院出身的格调。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几乎重写了两遍,原本打算写方可以上辈子的母亲,后来还是全部删去了,先推剧情吧。


    第33章 入围 《秘密》入围电影节,激励推荐


    不知道是认床, 还是认妈,明明紧张了一天,已经身心俱疲, 方可以那晚的意识却始终清醒活跃。


    她躺在有些窄小的卧室里辗转反侧,似乎头一次被这具男人的骨骼硌到,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具身体和自己的种种不同。


    想动,又不太敢动。


    一动,身下的床铺咯吱咯吱,在静谧的夜色中如同扎在皮肉上的刀叉。


    这动静不知道会否弄醒隔壁的袁淑华,但她自己的耳膜先遭到了伤害——


    越发精神抖擞。


    仗着明天可以睡懒觉,方可以干脆偷偷打开手机看小说。


    她最近在补这个世界的近现代文学,看得不快, 甚至可称细嚼慢咽。


    猛然发现一堆好书自己都没看过是什么样子, 就是她现在的样子。


    每每看到特别喜欢的, 她就会忍不住去搜看看有没有改编的影视作品。


    然后悲伤地发现大多数都被改成了四不像。


    讽刺世情的,拍成了嫡庶宅斗和官场升级流;


    浪漫爱情故事,拍成了精致的利益交换;


    历史故事,拍成虚浮的歌功颂德;


    名人传记, 更像绯闻宇宙里的多人运动;


    家国天下变成宝宝权谋;


    搜神志怪整成恐怖灵异……


    论写实, 剧本悬浮到魔幻;


    论飘逸, 却完全不浪漫。


    方可以非常喜欢的一部古典名著,耗资上亿,却被完全不动脑子、连旁白一块儿逐字逐句念出来地拍,硬生生拍了八十集裹脚布。


    就这还号称是还原原著,传播非遗。


    造型做得难看得千篇一律也就算了, 还把真挚动人拍成了鬼气森森, 主番的表演真应该出来鞠躬谢罪。


    你们这世界的观众, 是完全不扔烂番茄的吗?[1]


    方可以甚至怀疑,这世界的空洞症和失调症真不是观众领导们的某种自我保卫机制?


    当然,不是说这些东西不能拍,创作是自由的。


    可你要创作就创作,为何非要借壳上市?


    欺骗感情,骗完了,还要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在照顾当代观众的理解水平?


    方可以越看越气,直接气过了困点,折腾到天擦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梦里几个美妆蛋搁那儿演鬼片。


    椭圆、方圆、八边形,各种形状五花八门、崎岖嶙峋的美妆蛋一路鬼哭狼嚎在背后追杀她。


    稀里糊涂的断句,念着乱七八糟的台词,搞笑中带点恐怖。


    日上三竿,被美妆蛋大军追杀一整夜的方可以被手机震动惊醒。


    一解锁手机,就被接连不断的消息泄洪而来。


    方可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时候郑书秋的语音电话像是壅塞的河流,即将断去,他顺手接起。


    郑书秋的嗓子里有些疲惫的沙哑,但又些难以克制的亢奋:


    “啊啊!你居然接了……方导你昨天那些话是不是故意逗我,我、我居然……呜呜呜方导我爱你……”


    语无伦次的郑书秋很快被另一个成熟些的女声接过电话:


    “喂,方导,让你见笑,秋秋太高兴了有点忘形。我是她的经纪人孙敏。”


    孙敏对方可以的语气也是难得的温和。


    她之前可一直觉得方可以破事一堆、故意刁难而且还疑似在故意接近郑书秋。


    “我们接到鹤城电影节入围主竞赛单元的消息时都惊呆了,不愧是方导,第一部作品就有这种成绩。”


    方可以啊了一声。


    是有这么个事,所以回海城前,她还被靳茜拉着去了趟鹤城的开幕式。


    这个世界有五大电影节最具影响力、最为顶尖权威。


    其中三个面向国际接受报名,另外两个则以评选各自所在地区作品为主,各自有不同的选择倾向和评价机制。


    当然,此外还有多如牛毛的各种电影节,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电影节在发生和颁布,l只是大部分的电影节往往只会举办一届即中道崩殂。


    鹤城电影节作为五大电影节之一,以评选出具有优秀艺术价值的电影为目标,是三大国际电影节中对独立电影、实验电影等类型最为开放包容的。


    方可以和孙敏商业寒暄了几句。


    对方猜想方可以现在估计也有一大堆社交要进行,很快就表示不再打扰,只是表示下次有机会请务必考虑郑书秋。


    挂电话的时候还能听到各种人嘈杂的铃声,电话那头一叠声在喊着孙敏过去,估计郑书秋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没戏接了。


    方可以挂了电话,就直接找到靳茜。


    电话拨通的下一秒,靳茜就像早有所候,迅速接起。


    “你终于醒了?”


    靳茜的声音也有些说了许久话的沙哑,在那头喝了口水,背景里还有快节奏的外语混杂,方可以一错耳,怀疑她身边不止一国人。


    靳茜也不废话,直入正题:


    “鹤城电影节的第一批入围名单昨晚正式公布,记者发回国内,《秘密》是这一批里唯一的夏国电影。”


    “当地留学生开幕式当天就有在推上发表对电影的讨论,后来越来越多,更远地区的留学生都赶过去看,现在已经上了地区趋势,你当初剪的那版通用语预告片在外网也爆了。


    “欧陆那边给电影的评级是PG级,所以现在陆续有国内观众特意飞过去看了。”


    方可以一边听,一边上网补课。


    昨晚刷手机刷到迷糊,就随手一丢,也没充上电,现在已经电量告急。


    她拿上蓝牙耳机,去外面找了根电源线续上:


    “开幕式都是三天前的事了,怎么现在忽然一夜之间爆了。 ”


    她粗略看了下网媒通告,虽然做得没有那么明显,但是大致能看出来消息源都是统一的。


    靳茜乐了:“当然是之前我压着,我们申报鹤城的事全程都没对外宣传,就是等着现在这种机会。”


    “昨天晚上《半月谈》发布,各个电影院的感官检测仪统计出结果,《秘密》的观影情绪指数达到80%,观后人群的空洞指数平均下降了2.3个百分点。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秘密》已经通过了内部审核,今年的二十大感官激励电影里至少有它的一席。


    “今天中午之后,文化局旗下的各个渠道就会开始推荐《秘密》。


    “郑书秋至少能内定了今年华穗奖女主提名,赵琢的提名不好说,拿个大众喜爱之类的至少绰绰有余。


    “王祥你还记得吧,他消息灵通,一大早都跑去跟张制说也要立项个民国片项目了,还打算走内部渠道申请仿拍许可,对,仿拍你的《秘密》。


    “郑书秋更是直接签了一部新片,据说孙晶直接为她立了个古装喜剧,跟我们联系说会涉及《秘密》恶搞,项目备案我刚都在电影局查到了。”[2]


    靳茜顿了顿,声音忽然转柔,


    “方可以,恭喜你,咱们成功了,你要成为大导了。”


    “也恭喜你,靳茜,你的辛苦不会白费。”


    方可以语气温和,“你是一位优秀的制片人。”


    *


    “……对啊,嗯,嗯,妈你是不知道,可可这次回来都瘦了,人也高了,穿衣打扮也不一样了,看着就像大孩子了。嗯,哎,对,他现在太忙了,昨天刚回来,没过几天又得回夏京去。……行,我看看什么时候带他回去。……妈不跟你们说了,我有电话进来。”


    “喂,宋老师呀,对啊,哎呀你太客气了,是啊,我还记得您以前就说可可写作文有灵气……”


    “程老师?签名?那肯定是没问题的呀,我这就让这孩子写。郑书秋和赵琢的签名照,这我不太清楚,我问问啊……可可说没问题,哎呀您太客气了,还专门支持,谢谢谢谢。”


    袁淑华结束了一波电话社交过来,有些脱力地坐下,脸上却容光焕发。


    她吨吨吨地把桌上泡好晾温的一壶柠檬水吨下去小半壶。


    自从昨晚搜了下《秘密》,大数据就精准读懂了,于是马上全世界都是《秘密》,像一个奇妙世界被撬开了一角,各种五花八门的资讯向她倾泻而来。


    她注意到方可以眼底的青黑


    这会儿太阳光线正好,显得方可以脸色苍白得像马上要被缉拿归案的野鬼。


    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反衬得眼底的青黑越发明显。


    放在一年前,袁淑华只会觉得是不懂事的儿子又在颠倒日夜打游戏的精神萎靡;


    但现在,她只觉得小儿子又在投身艺术创作了。


    ——自己当年可能就是少了这点为艺术献身的精神,除了DDL前从来没有灵感。


    袁淑华立刻心疼地表示关切。


    方可以虽然已经基本清醒了,但精神状态欠佳,只打了个哈欠,蔫蔫地说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


    袁淑华欲言又止,转念又轻快地拿出手机,要买票去支持下儿子的作品。


    “哎呀,怎么核心区的票全都卖光了。”袁淑华半是高兴,半是抱怨,“早知道昨晚就该去看的,你看今天,看都看不到了。”


    最后终于找到一个11:40分场次的放映时间。


    可能因为是饭点,竞争对手不多,袁淑华凭借多年在小区拼团秒杀的手速,顺利抢到两张核心区和次核心区的连座。


    次核心区当然是方可以坐,袁女士表示他都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凑个人头就得了。


    两人在路上随便买了点东西,偷偷捎进影院,打算边吃边看,权当做中饭对付过去。


    为什么要偷偷?


    影院倒是不禁止饮食,只是他俩买的是桶垃圾食品。美拉德反应的香味在饭点的电影院出现,就多少有点缺德。


    ——适合关灯吃。


    *


    作者有话要说:


    [1]丢烂番茄:融合梗,以前老片子如果表达围观群众对角色行为的不满,就喜欢丢菜叶臭鸡蛋嘛;同时“烂番茄”是一个综合电影评价网站,番茄指数表示好评,烂番茄(Rotten)表示差,新鲜番茄(Fresh)表示好评。


    [2]仿拍&恶搞:老港片喜欢跟风,一个主题/类型/关键梗/CP配置活了就会立马上马项目跟风,很多荧幕CP反馈很好的话可能很快又能二搭吃饭。


    仿拍一般指同一个主题/精神内核甚至故事走向的模仿,可能是基于对成功项目的取经也可能是因为好爱。比如《审死官》、《九品芝麻官》、《满清十大酷刑》就很容易让人傻傻分不清;也有说法觉得《美人鱼》的情节设置是仿拍《色戒》。


    恶搞可能包含精神内核的仿拍,同时也可能夹杂着某些特殊元素的变体玩梗,从角色名字到演员台词,这个也好玩的,一边公报私仇一边戳笑点,观众get到就会心一笑,get不到也不妨碍看戏。


    不过恶搞如果遇到小肚鸡肠的可能就结梁子了,所以这里设置拍这种东西的话导演之间可以互相通气(虽然不通气也不能怎么样),以后宣传联动玩梗总好过碰瓷辣菜。


    第34章 揣摩 袁女士:男大十八变啊。


    袁女士的旁边坐着一对青年男女。


    开场前, 男方正在抱怨:“影院也太会做生意了,这种临时加塞的场次都这么难抢,还是在这么小的影厅里, 你看看这座位,这按摩椅还坏了。”


    女生吐槽:“那还不是你说一定能买到票。”


    男生道:“哎呀,也就是随便看看,说不定这片也是炒出来的,不然之前怎么没动静?只不过从国外蹭了个野鸡奖项,回国就发一堆通告,说不定那些好评都是演员粉丝刷出来的。”


    袁女士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你不想看那你倒是别看,把核心区的位子让给她。


    不等袁女士责难, 那女生道:“……看片吧, 都要开场了, 我听不清。”


    男生消停没多久,又很快开始对电影评头论足,对后续情节大胆揣测:


    “估计现在这些纸醉金迷的就是给后面战争铺垫,后续就是各种苦难, 这种专供国外奖项的电影都是这样。”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袁女士不怎么看电影, 差点都当了真。


    同行的女生终于不耐烦:“你别说了,这电影我看过三遍,在鹤城入围名单公布前就看过,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男生不吭声了。


    袁淑华有些得意地笑出了声,在对方循声看来时, 又假装在认真看电影。


    苏雯烦得很, 深觉自己今天来重刷电影是个错误, 又觉得还好决定来看这部。


    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来看《秘密》,之前首映日的时候和朋友看了一场,朋友尚且只是觉得挺好看,她却爱得发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触及到了哪里,就是觉得《秘密》有种特别的魅力,像一首散文诗,像一片潮湿的梦。


    单论故事性并不复杂,但每一个镜头却都充满了欲说还休的美感,让她欲罢不能,每次看完,被工作压榨到麻木的身心都像是经过了一场轻快细腻的SPA。


    关键《秘密》还全网无代餐。


    哪怕是同一个题材,但就是没有方可以拍得那种闷烧调调。


    看完《秘密》,再去看电视上那些恨深爱死的倾城之恋,就总觉得有些味同嚼蜡。


    同行的男生是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吃过两次饭,之前两次印象普普通通,只觉得不大来电。正巧他提议要来看这部,苏雯自无不可,哪怕她对剧情已经了熟于心,但前三次看,每次看又都能看出新东西:导演的巧思,演员不动声色的细节,男女之间复杂微妙的拉扯……


    可惜身边有个聒噪的下头男,妨碍她沉浸式体验。


    事实证明,一部合适的电影真的能成为三观鉴定仪。电影散场,苏雯还没彻底走出人群,就等不及地跟对方说以后不要再见了。


    男生一懵:“那我之前也不知道你看过这部啊,订票的时候你也不说?咱们可以换一部。”


    “电影没问题,是你有问题。”苏雯平静道。


    她走出人群,和旁边一对有些母子擦肩而过,想起来好像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个男人格外面善,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后来想起来,他们好像是刚才影院旁边的观众。


    袁淑华假装目不斜视,实则偷偷吃完了全程的瓜,直到看到那倒霉男生一脸悲愤地拿出手机,给这一出分手戏画上句号,才肯拉上儿子走人。


    走出好几米,才敢偷偷评价:“那小姑娘还是有点眼光的。可可,你看到啦,以后要继续好好拍戏,不要辜负喜欢你的影迷。”


    手机刚刚在影院关了静音,方可以福至心灵,刷新一下自己的部落账号,果然底下多出来一条最新评论:


    “天杀的!方可以,我恨你!”


    发布时间1秒钟。


    方可以感觉自己在系统后台里大概会有个黑粉+1的提示。


    *


    方可以在家里住了大概一礼拜,抽空找人修了下水道地漏,换了卫生间的排风扇,又去外头修了楼道的灯。


    前两个还好,去楼道换灯的时候袁淑华在旁边扶凳子递东西,嘴里面有点念叨,总有种自家被缺德物业占了便宜的难受。


    尤其是方可以这个败家子不止修他们那层楼的灯,还跑去把楼下几层老坏的都给换了。


    邻居们路过看到,纷纷大喜过望,以为是不当人子的物业终于派人来了,提着刚买的菜围观,不小心人越聚越多,修完了楼下几层,楼上的住户就要拉着她去楼上接着修。


    袁淑华本来解释得都烦了,见此情景自然不乐意。


    方可以却已经一口答应:“叔叔阿姨,我买的东西不够数,等会儿我先回家吃个中饭,下午买了材料再上去修吧。”


    “好好好,哎呀,小方和淑华忙了一上午还没生火呢吧,我灶上炖了点牛肉,给你们盛点啊。”


    “对,这儿青菜你们也拿点,刚从乡下采的,都是我老伴亲自侍弄的,没有农药。”


    “淑华你教了个好儿子啊,小方真是长大了,不像我家那个,一回来就躲屋里打游戏。”


    你一点我一点,拿人手短的袁淑华虽然还有点别扭,却也在一声声的夸奖中迷失了自我。


    关上家门,方可以脱下衬衫,活动酸痛的肌肉。酷夏的海城又热又闷,哪怕刚刚袁淑华特意把小风扇带出来照着吹,一上午折腾下来,方可以上半身的背心也已经被汗水湿透。


    海城靠海,地处潮热,夏天的蚊子格外的毒,方可以站在椅子上动不了,哪怕特意穿了长袖衬衫,露出来的那点皮肤上都被叮了好几个包。


    他皮肤又白,这会儿发红的疹块鼓起,手一挠,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袁女士顿时感觉惭愧了:自己刚刚居然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腐蚀心智,真是太不应该了。


    家里面方如是随她,只有方可以的血型格外招蚊子。


    以前读高中放暑假,回老家和爷爷奶奶吃饭,当时还在襁褓里的小侄女往方可以身边一摆,身上驱蚊液都省了。


    袁淑华从柜子里翻出来一瓶青草膏,过来帮忙涂。


    方可以有点僵硬地杵着脖子,尝试挣扎,“我自己涂……”


    “涂什么涂,后背上你看得到吗?”


    “那我先去洗个澡……”


    “你晚点不是还得出去修么?水不要钱啊?”


    抗议失败,只能任由袁女士把自己脖子涂得红一块绿一块。


    一分钟后,炎炎盛夏的餐桌边多了一棵薄荷。


    袁女士烧菜的时候还有些耿耿于怀。


    方可以试图安慰:“没事,反正都是顺手的事。”


    “没事、没事,你就知道说没事,什么时候跟你姐学的臭毛病。”


    “我和我姐回头都不在你身边嘛,楼道这么黑太不安全了。楼里面好多叔叔阿姨也都年纪大了,腿脚眼神本来就不好,总不能物业一直不管就真放着不管了。”方可以笑,“再说了,叔叔阿姨们不是还给伙食费么。”


    袁淑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自己的儿子她还不清楚吗?他能是这么懂事的人?


    只听说男人有了钱变坏的,没听说功成名就后,反而浪子回头,知道怜小惜弱的。


    不对劲。


    “你姐上次跟我说,你的那个情志病……现在怎么样了?最近有去看复诊吗?有好转吗?治得好吗?不会变成空洞症那种绝症吧?”


    方可以解释了两句。


    袁淑华却觉得一切都串起来了。


    她自然能感觉到儿子性格的转变,只是先有半年来潜移默化,后加各种消息接连不断,让她应接不暇。


    但今天方可以的行为就太超过了。


    袁淑华忽然联想到小时候的那些用精气与精灵交易的传说故事。


    虽然那只是传说,现实中要有能进行天赋交易的精灵,袁淑华自己当年早换了。


    但传说故事都是有隐喻的。文艺创作者需要保持对事物的敏感,然而这份灵敏的感受即使馈赠也是诅咒,在带来成功的同时,也往往会带来很多痛苦。


    方可以从以前那个还没长大的小男生大变活人,是灵性的顿悟还是疾病的诅咒?


    可可这都回来两三天了,都没发过脾气。


    这正常吗?显然不正常。


    袁淑华越想越怕,脑中已经开始自动播放艺术史上各种自残自杀发疯典故。


    就连方可以吃香菜的样子都让她担忧。


    刚刚炒的太急,忘记挑出来了。


    可可以前可是从来不吃香菜的!


    袁女士充满感情的目光非常有存在感,方可以感觉碗里的饭都有些难以下咽了。


    她抬起头,对着袁女士已经凝出一道泪线的眼睛、微蹙的眉头,方如是的教导忽然在心中浮现。


    方可以一顿,忽然把碗一搁:“哎呀烦死了,你这样看着,叫我怎么吃?”


    袁女士:“可可,还有好多菜呢。”


    “晚点再说。”


    “那要不我给你盛完绿豆汤。”


    “不想吃。”


    袁女士下意识说你以前不是最爱吃这个的么?又想起来儿子特别讨厌听到这句话,悻悻作罢。方才的泪意也散了大半。


    还是想多了,可可依然如此难以揣摩。


    *


    作者有话要说:


    袁女士:我儿子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他会主动做家务?义务帮邻居?滑天下之大稽。


    方可以:长了20公分,换灯泡都不用踩梯子了,爽。


    第35章 【番外】母亲 "Goodnight, Mum."


    方可以上辈子的母亲是一个人人称颂的模范。


    她的父亲集不务正业、投机取巧、油嘴滑舌、烂赌成性等于一身, 导致方可以的青少年时代家境屡次大起大落,精彩纷呈。


    前一天还能上星级酒店过生日,第二天放学回家发现门口被泼红漆催债;


    前脚刷卡给她买小提琴和小礼服、许诺会来参加小学的年级舞会, 后脚就查无此人电联不通,害得她们母女俩荣登破产失信名单。


    母亲吵过骂过,却依然每次都会坚强地负担起债务和养育,痛苦而坚韧地拉扯着她长大。


    等到下一次父亲深情款款的哀求,她会哭着原谅他不负责任的一切,依然如故地爱他,收获丈夫愧疚、感动、光荣与深爱。


    毫无疑问地,一个有口皆碑的好女人,一尊伟大的女性丰碑。


    她用自己的一辈子来撰写美德故事。


    她甚至连流泪的时机都恰到好处, 并不像文人笔下喋喋不休的祥林嫂, 只仿佛一幅优美动人的文人画, 卡在让人动容又不至令人厌烦的分寸。


    于是哪怕方家母女的境况人尽皆知,却依然有学校愿意收留她,果栏口的社团都钦佩她母亲的义薄云天,女中丈夫。


    至此, 人道主义的光辉照耀大地, 理想化得不像现实会发生的故事。


    方可以是她美德的受益者, 同时也是她光辉下的阴影。


    当一个人过分完美无缺,便会有人质疑这份光辉背后的伪善。


    “演得跟真的似的,真的好伟大好厉害哦。”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被追着债还能上我们学校,谁知道背后是不是靠了什么人。”


    “她也有几分姿色嘛, 难怪她老公每次都舍不得她啦。”


    方可以还年少无知的时候, 曾经从同学家长的口中听到类似的闲言碎语。


    她会愤怒记仇, 但本能的趋利避害阻止她当面叫破,只会在背后偷偷报复对方小孩。


    母债子偿,哪怕只是一些幼稚的阴招。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她却变了想法。


    没人比她更清楚真实情况,连这些非议的本人都已经为母亲钦服,唯独与她朝夕相对的方可以反而感到不平与愤怒。


    母亲越是表现伟大的爱与宽容,方可以却越发感觉不到这份爱。


    这让青春期的方可以总觉得难以排解的挤压与难受。


    她甚至无数次地在背后许愿,情愿她真的表里不一,伪善且自私,乃至去追求她自己的幸福,但偏偏都没有。


    母亲的伟大反衬出方可以的自私阴暗,她有时候觉得自己一条像暴露在烈日下的水蛭,浑身刺痛。


    到最后她甚至有些怨恨这种遭遇,常常怒火烧心,搜肠刮肚,甚至故意用小时候听到的话来攻讦对方,“所有人都夸你,所有人都爱你,可你究竟得到了什么应有的奖赏?上帝许诺会发给你一道贞节牌坊吗?”


    等到再大一些,方可以就不会再疑问自己到底有没有被爱了。


    母亲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爱。


    一个不知道如何爱自己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爱别人?


    那所谓伟大无私的爱,不过是对一种传统叙事笨拙的模仿与表演。


    她已经在无数的争吵中逐渐磨练出一副铁石心肠,可以坦然接受自己是个离经叛道的不孝女。


    非要她认清自己几十年坚持的迷梦又有什么意思,或许她是对的,而自己是错的呢。


    方可以拼命读书,成为对方新的功绩,然后在客观上逃离。


    物理的隔绝也只是有限地减少矛盾,母亲有无数的不满。


    她不喜欢方可以孤僻冷漠的性格,不喜欢她套个麻袋不修边幅就出门,不喜欢她好不容易考上的中文系又中途肄业进演艺圈,不喜欢她总是轻慢的恋爱却坚决拒绝婚姻,不喜欢她一年360天地泡在鱼龙混杂的剧组又苦又累又不稳定,不喜欢她自说自话去上环……


    太多太多,她永远忧心忡忡又苦口婆心,扮演一个柔弱无力的母亲。


    直到得知方可以对父亲见死不救,母亲终于伤心欲绝,每次见到她不是视若无睹便是怨恨指责。


    方可以却从这份怨恨中感到一份荒谬的真实,像是母亲已经忍了很久,终于能随心所欲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表露出她想表露的攻击性。


    母亲人生最后的一年里,方可以几乎没怎么开工。


    她一直记得母亲离世那天的情景,那时候她病入膏肓,已经不怎么认得人。


    她絮叨地回忆已经面目模糊的父亲有多爱她,有些情节甚至让方可以幻视是老电影里的附会;


    她夸耀方可以那此生素未谋面的外祖父如何赞许她,她永远是兄弟姐妹里最乖巧、最能干的一个;


    她清清白白的一生中唯有方可以这个桀骜不驯的污点令她难堪,越大越难以沟通;


    她回忆起方可以爱吃桂花糖饼,爱穿白色的碎花小裙子,从幼稚园回家会扑到她怀里,会撒娇说可可的妈咪好,比爹地更好,说可可爱妈咪胜过爱爹地。


    直到弥留之际,她削瘦的手紧紧地抓着方可以的手,用力得青筋都暴起,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方可以,含糊着吐出一句有些陌生的乡音:


    “姆妈……我困了、想、我想困觉……”


    方可以有很多可以说的,她想说早就不爱吃这么甜的东西了,说自己很久不穿裙子,说你为什么永远只记得小时候的我。


    但她最后只是轻轻地,学着小时候对方给自己读睡前故事一样的语气,慢慢念道:


    "Man hands on misery to man./It deepens like a costal shelf./Get out as early as you can./ And dont have any kids yourself."[1]


    "Goodnight, Mum."


    那是1995年的春天,方可以办完了母亲的丧事,独自过了一个平静的生日。


    26岁的方可以独自去楼下的街角电影院看电影,那一年的好电影特别多,方可以看了一部又一部,许多其实她都已看过,但现在没有人会再抱怨她的古怪孤僻。


    明明去年就上映的《梁祝》,居然被老板浑水摸鱼地偷偷放映,看画质可能还是盗版录影带。方可以也不介意,在只有一个人的场次里无声哭泣,哭得晕头转向,哭得痛痛快快。


    方可以恨她的母亲,更恨那个把母亲教成这样的世界。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战后英国诗人菲利普·拉金的《这就是诗》。原文翻译:


    你的父母,就是他们让你如此糟糕,


    这也许不是其本意,可事实如此


    他们不仅把自己全部的缺点遗传给你


    还苦心孤诣地为你增加了不少


    不过轮到他们自己情况也不无两样


    那些穿戴土气的傻瓜们


    一半时间固执而愚蠢,


    一半时间又拔刀相见


    人们把痛苦一代一代地遗赠传递


    如大陆架一步一步下陷到海底


    劝你尽可能趁早把这一切都脱离


    别再生一堆孩子把这罪恶延续


    文中引用了最后一段。


    [2]94这版《梁祝》被认为是各版里最有味道的一版,很值得一看。


    吴奇隆和杨采妮演的梁祝,杨采妮算不算森女鼻祖了[笑哭]英台的妈妈单夫人的戏更好,吴家丽也是三级片出身,但里面碾压戏核级别的演技,单虚两人的爱恨蹉跎对比梁祝的此生不渝看得我加倍伤心。


    老怪这些年拍了这么多,论感情戏还是最喜欢《青蛇》和《梁祝》,可惜撞上95修罗场,拿了一堆提名,一个奖都没有。[笑哭][笑哭][笑哭]


    第36章 李雪亭 触发支线任务:【过气编剧的不甘】


    等方可以去两边祖父母家签到的时候, 俨然成为家族里中的珍稀动物。


    当年把方可以当驱蚊挂件用的小侄女,如今已经是上幼儿园的年纪。


    表舅妈闻讯火速赶来,拖家带口上门, 指挥孙女学着电视节目里的练习生在方可以外祖父母家争当扫地机器人,最后甚至还摆了个Killing Part。


    “啪啪啪。”


    大家都很给面子。


    外祖母都为她的孝心感动,叠声说“地上凉,快起来!”太客气了,大家都是亲戚,来就来吧,还来做家务。


    不过确实拖得干净,这地板都反光了。


    表舅妈兴致勃勃,让圈内人给指点两句:“可可你看我家子涵能当童星吗?”


    方可以两手一摊, 表示大概、可能、或许。


    总之隔行如隔山, 她就是个拍电影的, 对舞台导演一窍不通。


    表舅妈悻悻作罢,袁淑华在厨房里偷笑。


    这位表舅妈和方可以关系其实已经有点远了,是袁淑华伯祖父的儿媳。


    方可以的曾祖父母比较高寿,那时候的情志病也还没有如今这么泛滥, 刚刚战后, 世界整体都在恢复生息, 响应政策号召,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来建设国家。


    正所谓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到方可以这时候,袁家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大家族。


    袁淑华的父亲排行老幺, 小时候基本是上面的大哥大姐带大的, 与几个兄姐感情颇深。


    老两口退休之后就搬回老家拆迁区, 和亲戚们住在一片儿,也方便照应。


    袁淑华上面还有一个亲哥哥,据说以前还有一个大姐,只是这位素未谋面的姨母没长成,很小时候就夭折。


    也因此,袁淑华作为小女儿就格外招父母疼些,年轻时候堪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她后面找了个短命鬼、不肯再嫁、还一意孤行一拖二,外祖父母都只一个劲儿心疼。


    常言道:“又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亲戚间这个道理也一样。


    所以袁淑华当年一拖二还拿爹妈补贴的时候,也是被人在背后嘴过几句的,其中就有这位表舅妈,背后没少跟方可以的大舅妈蛐蛐。


    她只以为新妇和小姑之间有天然的阶级矛盾,没想到大舅妈转头跟袁淑华吐槽了个干净。


    艺术生培养专家袁女士不请自来:“别听可可乱说,这孩子就是害羞,拉不下脸。可可,你不是上过什么什么台的节目吗,问一问又不碍事。”


    太后发话,方可以自然表示遵旨。


    其实不用联系电视台,手机里就有前广告片大导王祥老师的联系方式。


    没错,王祥老师。


    方可以是老板娘靳茜慧眼识才特意签的良驹,《秘密》是SE的嫡中嫡,王祥老师却没有如原本靳茜预料的那样,一味食古不化,成为SE的优化对象。


    王祥导演危急关头反而突然顿悟。他文思泉涌,抠着点边角料经费,仅用20天就赶出部不错的恶搞整蛊风格限制片。虽然还是下三路,但因为融了一大堆洗浴店、三温暖、KTV的颜色梗,非常有生活,又没有之前那种能人所不能的可怕体位,非常普世,取得不错的反响,借此获得靳茜的珍贵缓刑名额。


    此后更马不停蹄,痛定思痛,反省自己之前过于孤高的“文人脾性”,主动找方可以破冰。


    其身段之灵活,令张制片都直呼上当被骗。


    那其实方可以从头到尾和王祥也没产生什么正面矛盾,真论起来,王祥甚至还算是“方可以”的入行师傅,带了他好几个月。


    所以王祥一折腰下交,方可以也就从善如流。


    相逢一笑泯恩仇,双方表示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自己人,守望相助才能为公司服务,活生生一段能上访谈节目的佳话。


    方可以一直觉得,比起导演,王祥更像是一个生意人。


    果然方可以这边刚起了个话头,那边王祥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表示你侄女就是我侄女,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豪爽之情令人感动。


    方可以连忙说:“表的,表的,都快出三服了,有合适的机会给小姑娘试一下就行,不合适也不要紧。”


    “行,那让咱表侄女去玩一下,不用有压力。海城是吧,有了,就过两天,下午2点明珠国际影视城那儿就有组,年龄正合适啊,让你亲戚到时候报我名字,我跟那边说一下。”


    别说表舅妈,连带她儿子兼方可以表哥两口子都为这娱乐圈效率惊呆了,可算对“家里出了个全国知名导演”这事有了点实感。


    一起吃瓜的小字辈纷纷开始申请鸡犬升天套餐,这个问xx流量是不是真有女朋友,那个问xx女明星有没有do脸,还有问xxx的演唱会内场票小哥能不能搞到……


    袁女士这下可算是扬眉吐气,十年前的隔夜仇也算翻过去了。


    一边享受着表舅妈的吹捧夸赞,一边风轻云淡地洒洒水:


    “小孩子擅不擅长、有没有天赋这都是说不准的,总归现在有这个条件,多试试总没错。


    “表嫂你也知道,如如和可可也都是从小练的童子功。现在不是都说:出名要趁早嘛,电视上还说那些练习生啊,好多才十一、二岁就跟公司签约了,每天除了读书,还要练跳舞、唱歌。子涵要是真想走童星这条路,那就更要抓紧机会呀。”


    表舅妈听了连连点头。有没有在袁女士的光辉下自惭形秽不知道,但看起来袁女士比她亲小姑还亲,一直说回头就把乡下的老母鸡杀了,给袁女士带走。


    方可以外祖父已经快八十岁了,这两年耳朵不大好,讲究一个随缘听力,这时候笑呵呵道:


    “试镜,什么试镜?小李又写新本子啦?他上次那个戏好看,就是写得忒慢,这都多少年啦。”


    大舅在旁边笑:“是可可给子涵找了个试镜让去试试,不是雪亭写新戏了。”


    “新戏?新戏叫什么名字啊?”


    大舅:……


    方可以在百忙之中表示这么多我记不过来,大家拉个群文件吧列表吧,回头有空我慢慢填。


    他刚逃也似地出来,就听到这句话,然后右下角就浮现出一行系统提示,提示她又触发了一条支线任务。


    好家伙,高老师的那条任务还一直记挂心头,旧的不去,新的又来。


    方可以假装去拿糖,偷偷打开系统面板。


    “4.支线任务:【过气编剧的不甘】(接受or拒绝)”


    “任务介绍:作为一名优秀的编剧,李雪亭已经8年零7个月没有工作,正面临被市场无情淘汰的窘境之余,大儿子需要筹钱买房,小儿子刚高考完毕,一年后要出国交流,母亲身体欠安,妻子家庭主妇多年,正是中年危机暴发的时候。多年前呕心沥血的作品市场反应冷淡,更让他对自己的水平产生质疑,他思考是否要改行去开滴滴或者送外卖已经长达半年之久,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请宿主想办法解决李雪亭的困境,帮助他下定决心。”


    “任务提示:无”


    “任务奖励:健康保险*1”


    方可以感到有些压力,不动声色地跟长辈打听。


    在一番旁敲侧击和七嘴八舌后,方可以汇总了手头的信息:


    外祖父说李姓某人和他们家没什么血缘关系。此人姓李,名雪亭,其父与外祖父是上世纪中叶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分配工作又到一处,相处几十年,所以两家也算是世交。


    李雪亭这名字一看,就知道他父母必有一方是个文青,李雪亭自幼受家庭环境熏陶,小时候书法绘画也颇有一手,为人文质彬彬,据说还曾经是太后娘娘的初恋(大舅妈偷偷透露)。


    他长大毕业后就投身戏剧行业,在话剧团工作几年,后来又专职当了戏剧编剧,也干出了不错的成绩。


    大舅说:“你当时要学导演,咱们还商量过要不要找雪亭的关系介绍人照顾你,结果成绩出来你直接去夏京了,那就算了,雪亭的关系没那么远。”


    袁淑华也听腻了千篇一律的吹捧,凑过来吃西瓜,闻言吐槽:“真留在海城也难,雪亭哥自己都照应不过来了。”


    方可以:?


    原来李雪亭多年前曾应邀写了两个本子,都是长篇电视剧,一个改编,一个原创。


    尤其是原创的那个本子,他写得呕心沥血,光是故事原型就酝酿了好多年,接了项目后又花费三年时间反复推敲,字斟句酌。


    拍摄的时候他是主创之一,不论导演制作,还是几位演员都非常尊重他。


    他也投桃报李,不惜动用自己在话剧团的人脉,请了好几位从来不演电视剧的老艺术家负责重要配角和配音工作。


    总而言之,就是全剧组上下一心,务必要打造出一部人人都是老戏骨,话里话外都是戏的精品。


    李雪亭当时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放话说这部戏旨在给古装历史剧打样儿。


    说他们要打破传统影视叙事一味歌颂王侯将相、英雄人物的桎梏,做出突破,他期待国内历史剧将以此为基攀上新的巅峰。


    听上去都感觉内娱有救了。


    结果这戏凉了。


    凉得一塌糊涂,亏得血本无归。


    可怕的不是骂名,可怕的是骂名都没有。


    袁淑华有些唏嘘道:“其实我也不太懂,我当时这部戏全程追完了,节奏慢是慢一点,也确实没什么帅哥美女,不过真的挺好看的,我一集都没睡着,还看哭了好几次。”


    舅妈说:“老爷子很喜欢那部片,集集不落,他也不知道这部片子亏得血本无归,咱们也不敢跟他说。”


    舅舅袁叔英说:“是啊,每回雪亭过来,老爷子就夸他这部戏写得好。时间久了,雪亭都不敢过来了,只逢年过节把东西送我手上,跟老爷子就说忙。老爷子还真以为是雪亭成了大编剧忙,其实他忙啥呀,自打那部戏之后,他都好多年没接项目了。”


    方可以问:“不是说写了两部戏,那那部改编的呢?”


    袁叔英一愣,有些不确定道:“应该也不怎么样,我都没听说动静。”


    “哪儿啊,那部根本就没播。”袁淑华更清楚点情况,


    “那部戏拍到中途出了点事,我忘了主角被查出来吸Du还是偷税,后面卷进了一些事,反正没拍完就腰斩了。连亏两部,那家公司也垮了,一来二去雪亭哥就被传成行业毒瘤,这才没工作了。”


    “所以你那时候报夏影我还挺反对的,你李伯伯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把心挖出来写东西给人家看,结果人家还不买账。这事儿找谁说理去?只能血往肚里咽。”


    袁女士又啃了口西瓜。


    方可以若有所思。


    *


    作者有话要说:


    只能说现实比小说更魔幻,谁能想到,以为是开始,结果是巅峰。[化了]


    第37章 拜访编剧 曲高和寡还是生不逢时


    在被当成胖达围观了好一阵, 又顺便收到一堆八卦咨询和圈内签名的委托订单后,方可以总算完成了今年份的亲缘任务。


    趁着还有时间,方可以搜索了一下李雪亭的相关信息。


    大体情况其实与大舅等人的第一手小道消息基本一致。


    甚至比起网络信息, 人脉消息里还多出一些人性化的细节,和一些分不清是不是亲戚朋友自己臆断的心理活动。


    怎么说呢,那部剧扑得确实有点冤,又没那么冤,很有点生不逢时的意思。


    这个项目最早立项的时候其实是十年前。


    前文有述(见第十一章),十几年前市面上有过一段时间的古风潮。


    那时文化小说领域流行重新解码历史事件、用现代视野剖析历史人物、勇于推翻旧的盖棺论定等等;影视行业自然也不会放过风口,相关的古典小说、民俗传说翻拍一时风行。


    在该领域,夏国凭借天朝上国不断代的独特优势,算是世界级单开赛道自领一军的存在。


    历史改编作品既能激发起民族自信, 又能唤起特殊感官波动, 于是文化局特批专项基金扶持, 立项、审批,都走绿色通道;演员参演、人员制作方面也容易刷奖项,属于是集体狂欢级别的盛宴。


    在政策加持、基因密码和文化复兴的三重Buff下,期间批量性地诞生出一大把历史正剧、历史改编剧、戏说历史的作品, 有些直到现在, 还在视频网站的经典影视栏目页面高挂。


    李雪亭的这个项目立项背景就是这样, 但当他们立项的时候,这股风潮已接近盛极而衰。


    原本的鼓励政策,因为大量良莠不齐的作品流入市场而在缓慢减少支持力度。审批变得严格,转向基金也逐步收紧,制作投资都被下放给地方台和影视公司独立承办。


    但是身处时代洪流中的人本身并不知道, 就像你不知道你的基金股票是买在山顶还是右侧。


    李雪亭等人当时觉得自己是顺应时代风口的猪, 他们看到了历史剧一味歌功颂德的缺憾, 看到了戏说剧过于轻浮野史的弊病,矢志要再接再厉,再创辉煌,开风气之先。


    电视剧最重要的当然是剧本,李雪亭苦心孤诣,拈断数根须,逐字细究,反复推敲。


    一推敲,就敲了三年。


    三年啊,黄花菜都凉了。


    三年过去,正好赶上经济腾飞,市面上已经是各种一夜暴富和及时行乐的超级玛丽苏杰克苏爽片。


    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洒洒水啦!


    当时流行的剧大概是:“霸道总裁对我强取豪夺,恳求我毕业后一定要跟公司签二十年长约。二十年?狗都不签!


    “我上班开兰博基尼,家里十套拆迁房,还有二十套在收租,每天苦恼用天九翅还是燕窝下饭,白兰地泡特级龙虾够不够味?”[1]


    这种剧情,才能让尊贵的观众们稍一驻足。


    在这种人人都相信自己未来充满希望,人人都超前消费的时候,李雪亭在干嘛呢?


    他在担忧这种糜烂的风气不可长久,在以古为鉴知兴替。


    所以他甚至把稿子又改了改,又改进去了点借古讽今针砭时弊。


    稿子出来了,剧也拍完了,开始琢磨播出的部分了。


    这时期几大视频网站正高速发展,打出各种优惠活动,疯狂抢夺优质的影视资源,原本旧电视台用户大量流失,年轻一代纷纷用脚投票。


    这时候这帮主创又没过脑子,下意识沿着老一套的观念,去投了电视台。


    电视台本来就已经朝不保夕,虽然觉得这部拍得不错,但一看就觉得是中老年人专供,吸引不到一点年轻优质客户,时段广告都卖不出价,自然就不太乐意叫价。一推三四,这部所有人呕心沥血制作出来的作品居然差点滞销。


    最后勉强卖了出去,但播出后叫好不叫座。


    凉凉地播出,凉凉地播完,本儿都没收回来。


    电视台也懒得再谈重播和三播权,直接让他们有事烧纸。


    也就是今年吧,电视台终于混不下去要拆并,就把台里的影视库存打包卖给一个二三线的小网站。这才让方可以翻到这部戏的网络资源,不至于找盗版资源看剧。


    说实话,可能这正版资源还不如盗版,不知道怎么压制的,糊得让她怀疑自己近视度数加深。


    糊归糊,但草草看了两集,方可以觉得这部剧确实可惜了。


    大舅和袁女士可能说不出太多专业词汇,但是他们作为观众,有天然的欣赏能力。这部戏的演员表演能力非常强,镜头语言朴实中却充满细节,编剧的水平也高得惊人,台词平实隽永。


    ——是浪漫批的方可以这辈子都写不出来的。


    方可以写不出来,不代表她不知道这是好东西。


    所以她当场就把任务接了。甚至都没等及回家,直接从记忆力里翻出李雪亭的地址,又问袁淑华要了联系方式。


    也不管突兀不突兀,社牛属性大爆发,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求指点。


    袁淑华阻挠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横冲直撞。


    哎呀这死孩子,去别人家拜访好歹提点东西吧!


    袁淑华只得忍痛把刚从表舅妈手里薅来的老母鸡借花献佛。


    *


    李雪亭一家对他们母子俩的突然袭击猝不及防。


    但看得出来,他和袁淑华的确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虽然挺多年没怎么接触(方可以视角),但袁淑华进门后招呼都没打,很自然地指挥方可以从玄关里拿出两双备用拖鞋,还指定要那双有粉色小花的给自己。


    接着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提着那只安详的老母鸡进了厨房,还跟李雪亭妻子打了声招呼,说“嫂子我来帮忙”。


    李家一家五口人住在一栋独门独栋的两层小别墅。可见即使不曾大富大贵,但曾经也能算是衣食无忧,和袁女士这种要蹭教师职工宿舍的不可同日而语。


    房子的装修风格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墙壁角落里有些剥脱,踢脚线也有几块脱胶,客厅吊灯的灯泡被拧松了一半,偌大的客厅,光线就略显昏暗。


    李雪亭本人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苍老些,聪明部分绝顶,眉间川字纹,两条八字眉,嘴角有些下撇的苦相。


    不过他对待方可以的态度挺温和,笑起来就显得斯文和蔼了。


    方可以在电话里已经介绍过自己,没等他起话头,李雪亭就主动说:


    “小方是吧,你那部《秘密》我看过,你妈在朋友圈发那会儿,我还吓了一跳,当时看电影的时候只觉得名字眼熟,没想到真是你。”


    “让您见笑了。”


    “哪里见笑,不要瞎谦虚,拍得很有意思,有风格,有腔调,好久没看到这么舒服的片子了。”


    袁淑华在那头帮忙把老母鸡大卸八块,剩下的留给李雪亭的妻子一个人忙活,自己从厨房洗了盘小番茄出来。


    她在路上已经和儿子通过气,知道自己今天的任务就是当助演嘉宾,这会儿马上递过去话茬:


    “雪亭哥你别光顾着夸,提提意见,你是专业的,不像我只知道看热闹。”


    李雪亭的笑容浅了点,带出些苦涩的意味,摆摆手推辞。


    “对呀,李伯伯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夏京人生地不熟,光口音就跟京片子隔开。我在的那小公司也是个草台班子,没个老师指点,跌跌撞撞,侥幸拍出来一部也战战兢兢,都不知道往后该如何。”


    “演艺事业是这样的,一部成了,不代表部部能成,有时候确实也说不清成在那里。”李雪亭深有所感,“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莫过于此。”


    “就是就是,所以雪亭哥你别跟我见外,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可可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不许藏私。”


    拗不过袁淑华和方可以一唱一和,李雪亭只得勉为其难:


    “别的都还好,你玩镜头语言已经是独一份的了,用不着我班门弄斧。只是看的时候感觉剧本还是有些单薄了。不光是表露在外头的主线简单,你其实是想铺很多暗示对吧?时代背景是一个,高澄高欢的历史典故你也想融却只浅浅带过了。”


    开了头后面就容易了,李雪亭虽然久不从业,却功底深厚,越说思路越流畅:


    “最后你是不是想暗示高澄心灵弑父,但是没写下去?结尾你想写一种超越性,但写不下去,就干脆一笔留白。不错,其实这也是一种扬长避短的处理,总好过为赋强说愁。


    “台词有点直白了,当然,这部戏本来就有点隐晦,台词日常一点也可以说是避免误解。若非要说,白玉如是读书人家的大小姐,她会更加含蓄复杂,这个人物你塑造得很有风格,其实那个时期也有很多有新潮思想的女性,她们写的回忆录啊小说啊,你们写的时候可以参考参考那些;


    “高澄是留学回来的高级人才,他身上你也想赋予一种现代性,但现代性并不意味着说话也要现代,他不大可能那么讲话……啊,我随便说说,小方,你别介意,你这个年纪写出这个本子,已经很不错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一口气说了太多,连忙挽尊。


    “您别这么说,这是对的。”方可以道,


    “片子的编剧您也看到,就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我室友。我室友水平还更专业点,至少是我们学校编剧系出身,跟他比,我跟文盲没两样。


    “我们俩都觉得本子太薄,可惜能力有限,写不出深的了。尤其是结尾那儿,真就阅历不到,写不出那个意思,也设计不出更好的。”


    李雪亭安慰似的笑笑:“你能有感觉,那就至少在对的路上,你们俩都还年轻呢,来日方长,这事儿只能多听多看多经历,急也急不得。


    “创作最怕的就是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曲高和寡,孤芳自赏,一条路走到黑了还自我感觉良好,背离群众的,往往也将为群众所抛弃。”


    说到最后,李雪亭神色有些黯然。


    显然,他也被他自己归类为曲高和寡,是为群众所抛弃的那一类。


    方可以道:“李叔叔,不瞒您说,我来是因为我这才有幸看到您写的《万历1582》[2],这部剧真是太好看,我只可惜相逢甚晚呐。”


    *


    作者有话要说:


    事件原型:《大明王朝1566》。


    这部剧凉的原因更复杂一些,这部剧芒果台出品,大家也都知道芒果台一贯拍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用户画像就不匹配,观众点进去都得一脸懵逼地退出来,看看自己是不是进错了浙江台或者央视;本身台词表演又特别细,完全不适合合家欢的下饭需求。所以首播收视率巨低,拍完就凉了个彻底。


    据说,据说,芒果台因此彻底放弃正儿八经地投资拍戏,在综艺/偶像剧的路上一路狂奔。(不过这部分我有点怀疑,毕竟2011年芒果台还买了《回家的诱惑》XD,这可是能和《甄嬛传》打得有来有往的。)


    [1]鱼翅燕窝下饭,白兰地威士忌漱口:改编自香港金融泡沫梗,类似于霓虹泡沫那会儿叫着要买下五角大楼一个性质,到这一步基本就快破裂了。


    [2]《万历1582》:1582年是万历十年,这一年十岁即位的万历正式亲政,同样也是这一年张居正去世。


    正史上,此前十年间明摄宗殿下扳倒了高拱,清算了徐阶,与冯保李太后结合成著名的万历铁三角,推动一条鞭法和考成法给大明续了口仙气,不过很快就被亲政的万历亲自下场拆家了。


    第12章有概述过平行世界蝴蝶部分的历史,我其实主要是把大清给蝴蝶了


    (别问我为什么大清没了还有民国旗袍,问就是旗装不咋样,但旗袍好看XD,美女需要有适应时代的奇装异服)。


    万历年后的历史我主要是捏他了两部起点史同的灵感:让万历支棱一把子,中兴得彻底点,给饱受道爷几十年摧残和张居正改革PUSH的老百姓喘口气,多少攒点家底。


    但以我浅薄的历史学水平吧,自上而下的改革一般只会是延迟爆发,所以后面又加了段天启年间镇海军户子弟公费留学生回来建(推)设(翻)大明的戏(乐),主要是想顺手蝴蝶了闯王。


    其实我还蛮喜欢自己这个设计的,要真有公费留学,时代加持+祖宗成法的政策优惠+地理优势,港口军户子弟绝对是天选缓则,张居正在墓里知道不得点个赞。


    总而言之就是个架空背景,比较缝,别见怪。


    这个故事背景也只是作为李雪亭的作品背书,不会详细展开。


    第38章 《万历1582》 李雪亭:编剧写稿子的事,算得什么偷偷?


    根据当事人发小袁女士的推测, 李老先生这辈子最自负的就是他的才华,夸他本人不如夸他作品,方可以这话妥妥能说到他心坎上。


    结果李雪亭不买账。


    “淑华你这就没意思了, 我自己的事自己还不清楚?都活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至于要小侄儿来安慰,那部戏不行就是不行,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早认了。”


    袁女士顿时觉得自己客串了个窦娥。


    方可以心想,你支线任务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她没拆穿无辜老伯的强撑,一脸萌萌人:“跟我妈没关系,我是真的觉得可惜。


    “其实我也就刚看了个开头,单说第一集那场戏吧, 亲政当天的万历借十年前刺王杀驾案翻旧账顺便收权, 两宫太后, 司礼监内部,高拱、张居正等等廷臣各怀鬼胎,整个大明风雨飘摇的时候还在拉扯平衡。加上嘉靖年遗留的皇权失德,隆庆留下的宫闱疏漏, 往前张居正用一条鞭法勉强压下去的那些土地矛盾、海权危机、民族矛盾和财政赤字, 这些种种暗流, 被您用一场戏就初现端倪。


    “戏剧张力、人物形象、台词深度、场景调度,都是无声处见功底。这不一听说是您写的,就连忙厚着脸皮找上来了。”


    李雪亭听得不住点头,忽然反应过来,脸上臊红, 赶紧端起茶杯战术喝水。


    他年轻时接触的大多是同龄人或者同行, 相处起来总带几分文人相轻;自打成了业界毒瘤, 愈发门庭冷落。仅剩三两老友,整日抱着点旧日荣光,遗老遗少似的在那儿形影相悼,日子久了他也觉得没意思。何曾被小辈如此直白猛夸过?


    一时间把李雪亭说得又羞又窘又得意,还夹着点终遇知音沉冤得雪的委屈,鼻头都酸酸的。


    “小方你夸过头了,不过那部戏拍完那会儿,我们也的确都觉得不错。”


    清汤大老爷方可以又道:“不独我这么说,您看网友评价,您这部戏渐入佳境,厚积薄发,不同俗流。这不算好剧,那什么算好剧?”


    他翻出来豆贴的评价页面给李雪亭看。这部剧冷是冷,冷得都没开分,当然也可能因为播出的时候太早,观众群体都不爱用豆贴。但底下一出溜的好评是实打实的。


    李雪亭如获至宝,短短几十条评价却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眼眶都有些涨热了。


    本子是他的心血,又哪里真能放得下。


    若真接受这次失败,李雪亭大可以靠着过往资历去随便什么古装剧组混日子,写好东西难,写不过脑子的烂片总是条出路。哪怕不主笔,当个历史顾问什么的,或者被当作那些落地古偶的炒作一环,至少还能混口饭吃。


    方可以看得懂他心里深怀不甘,耿耿于怀。所以她给他溢美肯定,告诉他还有人在认可他的作品。


    李雪亭自嘲:“雄心壮志,只落得个惨淡收场,拍出来没人看,看的人说好又能如何,到底是枉费了大伙儿的心血和光阴。”


    方可以便将自己的分析细细讲给他听。


    李雪亭只当这孩子在宽慰他,却忍不住被她话里的内容吸引了注意:“没错,我们搞文化事业的不能沉浸在自我世界,自己的坚持和市场需求缺一不可,要达成目的就不能一味蛮干。这个道理我写本子的时候知道,放到自己身上却走了眼。”


    他说着眼眶一红,方可以和袁淑华连忙假装专心吃水果。


    李雪亭有些不好意思,摘下起雾的眼镜,擦了擦眼角,冲镜片呵口气,又戴回鼻梁上。


    “让你们见笑了。”


    方可以等他情绪平稳点才继续:


    “《1582》也许不适合当时市场的需要,但并不意味着它本身不好。其实近年市场舆论已经有所转向,如今观众阅片量大了,对优质作品的需求也自然会随年龄提升。战后至今两百年,新的阶级壁垒也在逐步形成,一味歌颂鼓舞的童话叙事已经讲了太久,也该试着讲点别的了。


    “观众的口味是很宽容的。李伯伯你看,我们拍的《秘密》就没有那么符合公序良俗,也不遵循喜剧范式,我们拍复杂而具体的人,但观众朋友们却没有那么讨厌。


    “所以说,随着时间推移,《1582》说不定也会成为大浪淘沙下的漏网之鱼,被越来越多的人欣赏呢?”


    李雪亭闻言露出一个有些欣慰的笑:“小方你有这份心就好,只希望有朝一日,真能看到你说的场景。”


    显然,李雪亭虽然接受方可以的分析,对短期未来依然持悲观态度。


    方可以也不能说自己的俺寻思之力一定能成,这一趟能让李雪亭释怀些许,别真跑去开滴滴,就算是没白来。


    于是他话锋一转:“这次来除了为《1582》,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手上有个古装戏的项目在筹备,但我们公司资历浅,有文化的没几个,拍这种实在支绌,伯伯愿不愿意来帮忙?”


    李雪亭笑容一敛,露出几分难色,


    李雪亭的小儿子李玉鸣已经吃了好一会儿瓜了,闻言马上支持:“爸你帮帮忙呗,难得可以哥这么喜欢你,反正在家你也是偷偷写本子,写出来没人知道也是浪费。”


    李雪亭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狡辩,“什么偷偷…哪里写……”。


    说着就要抄家伙,教这个当众给爹下面子的逆子一点颜色瞧瞧。


    方可以对李玉鸣报了个拳,对方回了个OK,表示小意思,然后怪叫着一溜烟跑进奶奶房间搬救兵。


    一阵鸡飞狗跳过后,李家人全数被惊扰,聚起来开了个短会,就李雪亭老师年老返聘一事展开严肃讨论。


    2:2,李太太和李玉鸣都呈支持态度,老太太不是很情愿,大儿子李玉成态度也比较犹豫。


    这就进入战略相持阶段。


    至于李雪亭本人,他没说想还是不想,


    在找不到能揍儿子的鸡毛掸子后他找了个借口,就把自己关进房间,一副拉闸关机的样子。


    最后是大儿子李玉成做主把他们送走。


    李玉成跟袁淑华关系比较熟悉,叫得也挺亲,对方可以看着也挺看得起,但方可以隐约能感受到自己不太受欢迎。


    仗着太后娘娘在旁,方可以就干脆挑明:“玉成哥不希望李伯伯重新当编剧?”


    李玉成推推鼻梁上的啤酒瓶盖:“嗯。”


    “方便透露一下原因吗?”


    没搞错的话,这位就是任务介绍上那个准备筹钱买房的大儿子。


    李雪亭出来重新工作补贴家用,一部戏的编剧费方可以按电影市价算,只多不少。如果成了的话还能名利双收,搞不好能焕发事业第二春,理论上这个已经工作了的大儿子应该无任欢迎呀。


    李玉成的发型和父亲的比较像,据说在互联网大厂当程序员,拿着P8级年薪,这个薪水在普罗大众里也不算少,只是想单凭一己之力在被优化前于海城买房就比较够呛。


    李家人普遍长得比较高,他年纪轻轻的都有些佝偻,眼底的青黑更让方可以望尘莫及。


    他是个挺沉默寡言的人,方可以一晚上没听他说几句话,闻言他有点犹豫地看了眼袁淑华,道:


    “我爸心里还放不下这行,这我知道,但我爸年纪大了,如果再出一次《1582》这样的事,他怎么承受得住?你刚入行,年纪轻轻功成名就,在你眼里,这行千好万好,又有没有想过失败要承受多大压力?


    “你们可能不知道,其实当年的项目里除了《万历1582》,原定还要拍一部《天启1626》作为续集。”


    方可以反应很快:“1626,天启大爆炸,镇海起义?”


    方可以先时为补世界差异细细看过那段历史,后面为了写《秘密》,又做了不少近代史的课外阅读,李玉成一说,她脑子就自动定位好。


    李玉成只以为她也是知情人,点头道:


    “既然你听说过这项目,那你也该知道,《1582》首播收视率惨淡后出品方直接撤了资。


    “我爸写《1582》的时候已经在琢磨《1626》的埋线,到那会儿故事大纲都打好了。《1582》刚播那会儿他不信邪,只觉得后头兴许能起死回生…抱着这么点希求,他接着写《1626》的本子,差不多都写完大半,结果落得个什么?”


    方可以正欲发言,被李玉成抬手阻止。


    “如果只是拿钱办事,那不成就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我爸又确实在这两部戏里放了太多心血。


    “他面上装得和没事人一样,可有天晚上,我本来要通宵加班,回来拿件换洗衣服,一开门就闻到书房里头传出来烧东西的味道。我吓了一跳,拍门也不应,差点要撬开门了,我爸出来说是在烧稿子。


    “烧稿子,呵。”李玉成发出一声有些古怪的冷笑,“烧稿子需要把妈妈奶奶都打发出去旅游?还要特地打电话确认小弟那天住宿?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书房里?”


    袁淑华吓了一跳:“你爸后面没事吧?去医院检查过吗?”


    李玉成摇摇头:“我爸性子倔,咬死了只是烧稿子,不肯去,我也逼不过他。怕奶奶担心,这事儿我也没跟他们说。”


    他看向方可以:“其实这事早该过去了,如果不是你,我爸已经好几年没想起来了。


    “我也不瞒你们,我爸今年已经被查出来有空洞前期的症状,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挥毫泼墨的文人了,只是个普通老头,看看电视钓钓鱼,日子也挺好的。


    “说我胆小也罢,我确实不希望我父亲掏心挖肺写出来的东西,再跟商品似的摆上货架任人指摘。


    “我只想他太太平平,高高兴兴地安度晚年。”


    *


    作者有话要说:


    拍续集这个事也是改编自现实。


    题外话:


    据说《1566》原定后续有一部《1587》。(掐指一算这不就是《万历十五年》么)


    我查到的资料说原计划要拍海瑞和张居正。但一方面《1566》收视率太难看投资人跑路了;另一方面是刘写不下去续集的本子,据说是不符合他个人的史学观念。


    刘我只细看过两部古装,这位的史观确实是比较直言不讳的,别人都歌功颂德,他写生民疾苦,别人拍正邪不两立,他写和光同尘善人才是奇迹。


    《雍正》的时候他还会给上位者找补找补,讲讲上面的心是好的,下面把事办坏了,《嘉靖》那会儿基本已经大彻大悟罪在独夫了[吃瓜]


    我大概猜测《1587》写不下去也是这个原因。


    《嘉靖》好歹有个表面故事:一个经典的清官为民请命脚本,清汤大老爷海瑞刚正不阿,上骂昏君下斩贪官,符合朴素的道德叙事;同时又有各级官僚和君主互相倾轧、算计、推锅、贪腐的制度性弊病可以呈现,尤其是嘉靖都被气死了,大明的青天来啦。


    但到《1587》,大明青天还是没来,而且天更昏了,万历中兴纯纯就是回光返照,这时候提出问题已经不够了,还得提出解法,这就比较困难。


    张居正改革他估计也持保留态度,但张居正也好海瑞也好对大明晚期的问题能做的事又是很少的,海瑞最多也就把徐阶整垮,而张居正哪怕已经是摄宗了依然是大明的媳妇(From《1566》胡宗宪语),都是媳妇,无非一个是王熙凤一个是薛宝钗罢了,改变不了贾家本质的处境,但贾家完蛋她俩都得完蛋。


    能改变一切的只可能是万历(虽然也够呛)。那能让大明神剑兼国家一级上秤专家能怎么办?


    质问张居正,人也只是一个比申时行厉害点的糊裱艺术家,死了还得被鞭尸抄家人亡政息,已经老惨了;骂万历,万历表示我等你死了我还能玩三十年不上朝,你爱咋咋地。


    那这就违背了戏剧最起码的故事诉求:好人不长命,坏人浪到死,英雄无能力,这还拍什么,就不拍了。


    扯远了,李雪亭这个人物揉杂了很多人,刘是其中之一,写出来自然是给主角开挂的。


    当然这么设置也主要是因为,我,国剧剧荒很久了(落泪)。


    第39章 回京聚会 方可以:在写了在写了。(新建文件夹ing)


    李玉成说得平淡, 听的人却已觉心酸。至少袁女士已经一副快要倒戈相向的样子。


    为防助演嘉宾临时更换阵营,方可以连忙找个借口让她先去外头等。袁女士依依不舍地走了,离去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方可以人品的担忧。


    “玉成哥, 你觉得李伯伯对编剧事业是真心喜爱还是单单只当作一份工?”


    “没必要扯这种高调。”没有女士在场,李玉成就点了支烟,“我很感激你今晚来开解我爸,他的确很久没那么高兴了,但说到底这只是一份工,不做编剧不会怎么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可以道,“李伯伯自己心里放不下,时间或许能让他表面上平静,但其实只是让伤口埋藏心底, 不得到正确处理, 只会继续破溃发烂, 挖除腐肉,才可能真正痊愈。”


    “你说得太深,我理科生,听不懂。”


    李玉成不置可否, 撇开头掸了掸烟灰。


    “好, 那说点你能听懂的。”方可以道, “你真以为不让他出去工作,李伯伯就能安度晚年?”


    李玉成皱起眉。


    “玉成哥你快要结婚了吧,婚房定在哪儿选好了吗?首付付多少?新房有没有婴儿房?喜酒打算摆几桌?女方要不要彩礼?”


    “咳、你…咳咳……”


    从爱与理想突然180度骨折成现实主义家庭剧的走向也太陡峭。李玉成一口气呛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咳得眼泪鼻涕齐流。


    方可以给面子地闭了会儿麦。后续的一些质疑比如“区区P8高级打工人,加班赚的钱够不够治他下半辈子的职业病”之类的虾仁猪心, 就不必呈上去了。


    等李玉成缓过来点, 她继续:


    “对了, 我妈说玉鸣今年高考成绩听说不错,进了夏科大的工程实验班对吧,这个学部是不是回头得出国进修两年?


    “还有李奶奶的病,每个月都得打进口药是吧?


    “哦还有,阿姨退休比较早,李伯伯原来的签约公司倒闭后,这几年的五险一金还有人交吗?再多我就先不提了,这么多事,你真觉得李伯伯能安心当个退休小老头?”


    “……”


    李玉成被噎住了,迷惑方可以怎么和传说里的差别这么大。本人是个花言巧语的文青病也就罢了,嘴巴还这么毒,专戳人肺管子是吧?


    从小最不缺反骨的方可以不这么觉得,甚至还觉得自己已经是看在世交份上手下留情。


    ——她甚至都没直接质问对方:他这么做究竟是自我安慰的孝心外包,还是自以为是地替人做主?


    方可以不怎么有诚意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法式军礼:


    “抱歉,扯远了。说起来李伯伯已经在家里呆了七八年了吧,他真的快乐平静还至于现在变成空洞前期?您知道他在琢磨着去开滴滴补贴家用吗?”


    “……?”李玉成脸黑了。


    “空洞前期并不是不可逆的,但我们都知道,如果让一个人日复一日地做同一件枯燥乏味且他不喜欢的事,那么就算本身没有空洞症家族史的患者,也会在短时间内风险因素暴涨。”


    “……”


    “我让我妈离开并不是怕她帮你说话,而是怕她为难。李伯伯是你的父亲,但他成为你父亲之前,首先是个单独具体的人。作为家人我们很多时候做些力所能及的支持就好,具体的决定还是交给当事人决定吧,你觉得呢?”


    *


    直到回京前,方可以都没有收到李雪亭的答复,无论接受或拒绝。


    方可以有些遗憾,只能继续研究挥锄头的角度。这边学校有事,他等不下去,只得孤身一人上了飞机。


    在家里瘫了几天,方可以思维没来得及转换过来;在候机厅里隐约觉得周围好像有人在冲自己窃窃私语,还以为自己多心……直到旁边两个女生推拉半天,抵不过好奇心凑过来:


    “您好,请问是方可以方导吗?”


    头一回遇到这事的方可以一愣。


    本来只是觉得身形眼熟,他抬起脸就看得更清楚,另一个女生反复比对手机视频里人像和面前的青年,终于肯定是本人没错,当即从嗓子眼儿里钻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露出一种抽出SSR的兴奋:


    “方可以!我好喜欢你的电影,可以签名吗?!”


    方可以忍不住偷瞄了眼那手机屏,隐约想起这是她之前被靳茜安排做的某个访谈节目,她正一脸装腔大放厥词,后期还贴心给做了放大字幕:


    “大伙儿不在R18里寻求背德的快感,反而要看道德的楷模,这是我没想到的。”


    那会儿是方可以在隔空反怼一个裹脚布之神导演的责问,当时也就是话赶话,这会儿看着她耳朵都发红了。


    要死,好装啊。


    这边动静有点大,这一趟海城直飞夏京,海城经济发达,不少人都是5G冲浪选手,漫长的候机时间正愁不知道怎么打发呢。不知谁的声音大了点,结果就是周围两三片区都听说了这来个电影导演,好多人还真看过《秘密》,纷纷过来凑热闹。


    方可以很快顾不上尴尬,仓促之间开始签名会和答记者问。


    “方导,给个To签吧。”


    “比心会吗?”


    “方导,你看着好年轻啊,有女朋友吗?”


    “方导你比电视上好看啊,怎么没亲自出演。”


    “男朋友也行?你喜欢男的女的?”


    “方导和郑书秋不是在谈吗?”


    ——“我俩是清清白白的牌友关系。”这忍不了,得解释,人家有男朋友的。


    见方可以回应了,吃瓜群众更加热情高涨。


    “方导不是喜欢人妻?”


    电光火石间,方可以经过了假装听不到,假装失败,破功后悔,害怕东窗事发被靳茜Diss,害怕也没用旁边已经有人偷偷在录像了,投案自首能不能少判几年,不对这大小还能算是我额外加班等复杂的心路历程,最后决定破罐破摔。


    ——“老三国演曹丞相的老师喜欢人妻吗?”


    “知不知道《秘密》一部R18被各大官媒平台一同推荐?”


    ——“知道。”


    “赵琢和郑书秋都接新戏了,你的新片呢。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歇啊!”


    ——“在写了。”


    “透露一下新的背德方向?”


    ——“您是记者?”


    “不会刚新建文件夹吧?”


    ——“……商业机密。”


    “靳老板专门在鹤城蛐蛐你懒你知道吗?”


    ——“明明是她打麻将输给我的啊,怎么还公报私仇的?”


    ……


    眼看人群越聚越多,检票口的工作人员开始紧张起来,频频关注,手都摸上了对讲机,准备随时call安保。


    好在幕后人员能吸引到的注意力到底有限,众人过了把薅SSR的瘾,也就作鸟兽散了。


    方可以赶着去登机,临起飞前的两分钟才坐下跟靳茜报备。


    下飞机后一看。


    11:23


    靳茜:收到[ok]


    13:12


    靳茜:……


    靳茜:我那天是坐在逆风位手气不佳!今晚再战,不打完十二圈不准下桌!


    行吧,谁让你是BOSS。


    方可以恰饭的姿态还是很认真的。回住处稍微拾掇了下就去了靳茜家,她到得不早不晚,正好蹭上点晚饭。


    除了他俩,靳茜找的另两家是沈云和郑书秋。


    沈云是徐祖年发小,同时也是方可以那位跑到电影学院学经济的室友C。他两人本来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仅限于现充富二代和学渣室友之间清清白白的关系,他单纯发红包,“方可以”单纯认爹,哪怕介绍方可以去SE,对他来说也只是现充人生里的举手之劳。


    那会儿他们拍完戏在剧组打麻将,经常三缺一找不到人,赵琢每次都紧张得好像方可以要随时抽背台词,剧组其他人来也大差不差。正好沈云两边都能搭上,那会儿又空窗期,天生闲不住,擅长一切聚会游戏,简直是天选之子,就被拉来凑了人头。一来二去,彼此就混成了麻将搭子。


    郑书秋有个通告没拍完,要晚点过来,临时先让大老板徐祖年上桌凑数。


    靳茜嘴上叫得欢,实际上临时凑的局还是打着玩儿。看叫的人就知道。


    她和方可以的水平也就是熊大和熊二难分高下,徐二少爷是个气氛组,规则都经常记糊,往常至少还有家学渊源的郑书秋力挽狂澜,这会儿人不在,现场三条菜狗加在一起,都不够沈云一只手打。


    ——这家伙本来数学就好,当初为追来自五湖四海的前女友,还特地精研过各地的麻将技巧,前年差点进全国大学生麻将比赛的半决赛,夏影都为之震动,比他们这些半桶水强了太多。


    沈云也不觉得无聊,吃吃零食看看电视,出完牌还能分出耳朵听他们讲圈内八卦。


    电视上正放一部大瑛政治讽刺剧,四人打过四圈有点饿,暂时休战去点夜宵。靳茜发消息问郑书秋什么时候过来。


    郑书秋立回:“再来了再来了!堵车呢。帮我点份香辣小龙虾,加麻加辣。”


    郑书秋是个川渝人,平时无辣不欢,可惜怕上镜长痘,兼照顾男友口味,品尝只能浅尝辄止,偶尔才能放肆一回,每次吃都跟刑满释放似的,特别下饭。


    等饭的时候方可以就顺便说了下李雪亭和《万历1582》的事。


    SE目前是没有电视剧业务的,不过徐二少爷主打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靳老板也是手眼通天,万一他俩有兴趣呢?试试准没错。


    徐二少爷听说里面没什么美女,啊不,是可歌可泣、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表示兴趣一般,你们定就好。


    靳茜倒是有几分兴趣,说回头会研究一下;然后忽然倒打一耙,问她文件夹新建好了没。


    方可以笑容消失了。


    这就是和领导打麻将的弊端,公私不分啊!方可以后悔。


    谁也没想到夏京周日的晚上还会堵得水泄不通。等郑书秋打发了经纪人,又堵上三个小时的车,最后终于晕头转向赶到靳茜家里时,大伙儿夜宵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几个人一边被辣得斯哈斯哈,一边冲她表示招手:“你来啦,小龙虾凉了就不好吃了,我们先帮你吃点别浪费,下次,下次一定等你。”


    靳茜也充满疼惜地看着她:“秋秋,你看这都快十点了,这么晚你一个人吃两斤小龙虾容易不消化,万一拉肚子,明天很难瞒过敏姐的。”


    孙敏瞒不过=瞒不过孙晶=郑书秋一人狂炫两斤麻辣小龙虾的事东窗事发。


    郑书秋有点委屈,闻闻冷掉之后依然萦绕在整个房间的鲜香麻辣味,鼻头酸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但还是倔强地独自干掉一斤。


    *


    第40章 李雪亭来京 高文心:举手之劳罢辽。


    “可以哥, 我是李玉鸣。”


    方可以前脚刚跟靳老板进完谗言,第二天就收到李玉鸣的好友申请,还是对方从那个八卦共享家族群里找亲戚辗转加上的名片。


    三两句交代了来意:他要来夏科大读理工, 想跟方可以打听打听夏京生存指南。


    顺便,顺便的顺便,如果方可以能大发善心来接个车什么就更好。


    ——因为老父亲不放心他一个十八岁青春男大孤身在外,所以跟着也一起过来了。


    李玉鸣自来熟得仿佛全家人的嘴都长他一个人身上,哪怕隔着手机屏幕,方可以都能幻视一个考完高考无忧无虑的活泼男大。


    “我爸就是过来看看环境,等我安顿下来没事了就走。”


    李玉鸣复述完父亲的欲盖弥彰,发了个黄豆斜眼笑表情包。


    方可以回了个OK。


    这会儿方可以正在高老师跟前办实习手续。


    九月开学大四,导演系基本就是在外面一边实习一边打黑工, 个别有想法有能耐的攒局单干, 见缝插针抽出时间回学校搞毕业课题, 顺便清考这些。上学期期末放假前就有不少同学已经联系好实习单位,剩下的也基本在暑假期间找到下家。


    高老师前两天回学校复工,一统计才发现方可以这家伙又开了天窗,就猜他十有八九是又把班级群屏蔽了。


    自打方可以上学期末忽然拿了个大作业第一, 就在年级里一举成名。偏偏他又不是什么“多年蛰伏、一鸣惊人”的人设, 谁都知道他性格柔顺、没主见、随波逐流, 专业课上言之无物,理论课低空飘过,放其他专业,兴许还算是个无公害小透明,但在导演系, 那就是打下手专业户。


    这还能一朝顿悟的?真的假的?


    落差太大, 未出象牙塔的同学们很难接受, 又多少都忍不住掏钱给方可以贡献了一张电影票,挑鼻子挑眼地看完,有川剧变脸说苟富贵的,就也有酸溜溜地讽刺的,还有蛐蛐他背后的金主色令智昏的……


    班级群、年级群、同乡群,方可以俨然成了新时代“You Know Who”。


    总而言之,最后方可以提前回京,先去公司人事那儿补开单子,这才拿着文件找高文心归档。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高文心就顺便寒暄了两句近况。


    方可以心中一动,趁此机会正好拉近两人关系,删繁就简地概述了李雪亭知音难觅怀才不遇的忧伤。


    高文心听得一愣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这孩子又发病了,回趟老家就发现个沧海遗珠?


    一查百科,居然还真有其人,甚至自己还看过他写的剧。


    本来她心态就跟听知音故事会似的,现在忽然发现故事会的主人公还和自己能拐着弯儿连上,就忽然有种来都来了,义不容辞的责任感。反正也没别的事,高文心干脆锁了办公室,翘班一块儿跟着去高铁站接人。


    *


    夏京,高铁站。


    虽然对新刷出的NPC有点猝不及防,李雪亭对这次突然袭击表现得很淡定。


    他冲方可以淡淡点头,背负双手,缓步前行,一语不发。


    后景里李玉鸣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下车冲他的背影喊:


    “爸你等等我,就算你想去吐也别把行李都丢给我一个人啊!”


    “胡说,我飞机也坐得,怎么会想吐。”李雪亭脸色发绿,掩口低斥。


    李玉鸣拖着行李快跑两步,凑到他旁边:


    “那可不是,晕车、晕火车、晕飞机我都听说过,就没听说谁不晕机反而晕高铁的。跟你说了你又不听,非要不信邪地去数那电线杆,不晕你晕谁?”


    李雪亭想要上去给逆子一个爆栗,结果脚步一猛,身体一软,就往下倒去。


    方可以和高文心两人连忙搀住,扶着去旁边找个位子坐下。


    方可以一边给倔强老李顺气,一边自觉介绍两边。


    “这是李雪亭李伯伯,一位优秀的电视和戏剧编剧。李玉鸣,高中毕业大一新生,今年刚考上夏科大。”


    “这是高文心高老师,平时很照顾我,听说要帮忙也一起来了。”


    李玉鸣马上道:“哎呀高老师,我小时候可喜欢您!您演过龙女、珈蓝帝姬、珍妃、上杉千雪对不对?感觉好久没看到您了。”


    好孩子,精准踩雷。


    李雪亭这会儿还有些头晕,闻言不忍卒视,恨不得装不认识这倒霉儿子。


    高文心本人倒不介意,挺正式地跟李玉鸣握手:“你好,都是年轻时候演的,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当然当然,我小学那会儿你可是全校男生心里的女神!高老师你这头白发染得好酷,好有气质,有没有Tony老师介绍?哦,你们是不是会去那种专业的造型屋,会不会很贵啊……真不愧是艺术学校啊,充满自由的空气。”


    李雪亭受不了自己儿子叭叭的蠢样,阴阳怪气:“你们学校也没拦着你染头,只要你不怕上课被点名,染成七彩钻光的都行。”


    “爸你这么懂,大学是逃了多少课?”


    “我都是直接免修!”


    不知道是不是流落在外加上身体不适的关系,方可以感觉李伯伯的讲话风格都生动了不少。


    因为李雪亭坚持自己只是陪儿子上京安顿的,所以方可以从善如流,准备在自己积攒了区区半年的《夏京生存指南》里掏掏,琢磨着给李玉鸣接风洗尘。


    李玉鸣非常感动,拉着方可以的手,被甩开,表示他这辈子排面都没这么大过。


    李雪亭一时没顾得上晕车,差点在滴滴上表演了出“教子无方”。


    不过方可以自己在伙食上就主打一个生命维持餐,几人闲言碎语地推拉几句,最终高文心一锤定音:


    “我是小方的老师,小李同学是小方弟弟又是大一新生;您是业内前辈,所以这顿就由我略尽地主之谊,带大家去吃点私房菜吧。”


    高文心外表看起来很有女神样,端庄,距离,文静,其实谈吐幽默,性格随和,还会偷偷分享一些无伤大雅的业内小瓜满足同伴的好奇心。


    得知李雪亭的情况,高文心有意宽慰前辈,相处起来就让人既觉如沐春风,又不至产生被特意照顾的负担。


    虽说算是萍水相逢,但两人处境颇为相似,一路从话剧团的老前辈,聊到现在还在电视剧领域活跃的几个配音老人,从惋惜前年病退的某导演,聊到今年某影后儿子进圈演偶像剧。什么你和xx导演合作过?他上上个月还来我们系里讲课。


    就李雪亭那满心凄苦的状态,都不知不觉多吃下半碗饭,又灌下了三壶花茶,直到吃完,才感觉胸贴着肚子,肚子贴着腿。


    合理怀疑,这是连最后一丝肚缝都被填满了。


    饭饱瓜甜,回头看时却发现自己已经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留下来帮忙。


    李雪亭张口欲言。


    高文心笑眯眯:“也不多,也就把可怜孩子的剧作水平掰一掰,到别太拖后腿的水平就行。”


    台阶都给递到跟前了,再婉拒就太扭捏了。李雪亭叹口气,到底还是应下:“那就先试试。”


    “支线任务【过气编剧的不甘】完成!”


    “领取【健康保险*1】!”


    “备注:一次性消耗性保险。持有本保单者可指定一个项目,在项目进行中将统一降低所有工作人员因健康类人身意外而影响剧组工作的概率(至-∞),保险内容包括片场事故、人身伤害、爆破、交通、锐器、水土不服、高原反应等。


    注意,本保险并不保证避免意外的发生,仅能有效避免发生无可挽回的后果。


    在项目确认结束后保险自动消耗完毕。”


    方可以笑弯了眼。


    一个【避难之眼】,一个【健康保险】,她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挂开得有点大。


    饭桌上已经谈回了经典的小孩话题。


    李玉鸣这么早来京不为别的,今年他们学校军训的时间已经定下,下周一9月2号开始,这周日就得去学校领军服军鞋。


    李玉鸣本来挺活泼开朗的一人,这会儿像个蔫巴的苦瓜,唉声叹气。


    方可以想了想道:“这样啊,过几天就是鹤城电影节的闭幕式,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玩?时间上也过得去,走临时工作签很快的。”


    苦瓜精神一振:“好好好,我去我去!”


    然后想起来这话显然不独给他准备,又眼巴巴地望向李雪亭。


    方可以也看向李雪亭:“也不光是为了《秘密》,也能看看其他参展作品,伯伯你也知道,鹤城参展的电影有些商业性不太强,但大多挺有想法,有些片子如果没和发行公司谈妥,再要看到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


    李玉鸣也道:“就是,听说我们专业以后还有小学期啊,暑期实习这些,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爸~”


    李雪亭被打动了。


    李玉鸣高呼万岁。


    高文心没说话,眼神中有些怅然。


    一顿饭吃得大体算宾主尽欢,主人公李玉鸣不但吃好喝好,还有意外之喜,更被成熟大姐姐的人格魅力炫得昏头转向,直接从颜值路人粉原地飞升成演员人生粉。


    只遗憾为什么高老师现在不演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