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你和你母亲好像
安迟叙静默着, 站在摄像头面前。
阳光房里光线正好。装潢经过晏辞微精心设计,即便是艳阳天也不会很晒,阴天也不会很黑。
暖调的光打在安迟叙身上, 照得她皮肤透亮。黑色的发也被勾出一圈浅淡的金边。
明明是温馨的场景。安迟叙却连眼睛都不眨, 无光的神色冷似霜,整个人仿佛冰封。
她站了太久。如今她当真一点事都不用做,堕落成了晏辞微的玩物,唯一任务只有活着。
所以站到阳光房都不曾再有阳光也没事。
给头脑放空一整天也没事。
不去思考自己是谁也没事。
安迟叙在黑暗中上前一步,开了台灯。
她打开电脑。晏辞微没有禁止任何功能, 理论上如果她想逃跑, 用这台电脑跟外界联系就好。
其实她的手机也还在身上。如果她有朋友, 她可以现在打电话给她们, 让她们来接她。
安迟叙当着摄像头的面, 检查了一圈房间。
晏辞微锁的只有通往别墅的大门。连接庭院的小门微微敞开,有细风钻入屋内,浇灌绿植。
……所以她完全可以从这道门逃出去。
晏辞微离家的时间够久。只要她算好时间,支开管家保安, 就可以离开。
安迟叙构思了无数个逃跑计划。
可她最终只是坐回了电脑桌前。
她打开桌面上最显眼的软件。
那是一个链接摄像头的软件。打开就是一个高清屏幕, 视野不是很高,还有点晃动。安迟叙试着切了一下, 看见晏辞微的办公室。
晏辞微竟然给自己也装了摄像头。只为了方便安迟叙查看。
这算什么监视, 又算什么软禁。
安迟叙指尖轻颤。
她是懦弱的猫,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她宁愿晏辞微再狠一点,狠到没有人能帮她说话, 全天下听见这个故事都会谴责这位心狠手辣的主人。
那样,自己才能名正言顺的逃离。
如今像什么话。
又叫她怎么逃。
她当真不了解晏辞微,不然不会犯下这么严重的错。
安迟叙看着画面里忽然出现的晏辞微, 终于意识到。
就像裴绮玲。
自己走不出这间阳光房了。
* * *
“团团。”晏辞微摆出如常的笑脸,把摄像头拉近了些,对准红光,直视安迟叙的眼。
她最了解摄像头,知道怎样能让安迟叙看清她自己。
“想姐姐了吗?”晏辞微当然看见了安迟叙在找出路。也知道她留了太多的破绽。
如果安迟叙想逃。
这一次,她或许真的不会再强留了。
她很高兴安迟叙选择了留下。
至少安迟叙还爱她。
“嗯。”安迟叙很轻的发出一阵鼻音。
隔着摄像头,声音有些听不清。
晏辞微知道她承认了这句话。
“姐姐也很想你。”过去五个小时,晏辞微看了安迟叙五个小时。
开会的时候电脑左下角放着摄像头的画面。
盖章的时候手机摆着安迟叙的脸。
走在路上,她也捏着手机凝视屏幕,把目光黏在安迟叙的脸上,转也不转。
她好像那个养小猫的主人。
小猫还没有分离焦虑症,做自己的事自在无忧。
她这个主人却先焦虑起来,每时每刻都得盯着她留守的小猫。怕她摔了,怕她饿着,怕她顽皮翻出窗户。
“很想很想你。”晏辞微弯了眼睛,笑意再次深化,把漆黑的瞳孔染上猩红——她眼里安迟叙的颜色。
“什么时候回来?”安迟叙趴在桌上,真像只孤独的猫儿,分离焦虑严重,趴了一整天,听见主人的声音就眨眨眼,只知道等主人回家。
“快了。半个小时后启程,四十五分钟到家。想吃什么告诉我,晚饭我来做。”
晏辞微安排清晰,预计的时间从不出错。
“红烧排骨,咸蛋黄煎茄子。”安迟叙报菜名,看起来还有点困。
“好。姐姐处理一下最后的文件,你自己玩会儿。很快的,乖团。”晏辞微抿着笑,把摄像头放在一边。
她低头签字,电脑屏幕上的安迟叙占比很大,几乎和她面对面一样,这会儿当真听话,迷迷糊糊的撑起来,找了个剧开始看。
就当是暑假之后的国庆了。
她一个人在家玩,更自在些。
安迟叙看了五分钟就沉入进去,忘了跟晏辞微的那些不愉快。
晏辞微不时抬头,看见她偶尔困惑,偶尔轻笑的表情,只觉得可爱。
晏辞微到家很准时。没有让安迟叙多等一分钟。
她有个摄像头绑在胸口,开车的时候安迟叙能看见路况。
等晏辞微到家,安迟叙也不曾离开阳光房,只是坐在门口等着晏辞微开门。
晏辞微抱住她转了一圈,提着买回来的菜,去连通的小厨房炒。
这阳光房和一个小家没有区别。连接庭院,摆放绿植的地方是阳台。
阳台大开一扇门,接通了能睡觉的卧室。卧室往里走有浴室,往外是客厅。客厅旁边有吃饭做饭的地方。
只不过玻璃都换成了透明的。四处装着摄像头。
安迟叙有些习惯了。摄像头猩红的点就是晏辞微的眼。
她不过是主人的猫。被一直看着也很正常。
主人担心她啊。
她也最爱晏辞微的视线。
安迟叙懒在晏辞微怀里,还被她逗得发笑。
晏辞微亲过她两下后进了厨房。
安迟叙把懒人沙发搬过来,坐在玻璃门口看。
“我今天开了个会。”饭桌上,晏辞微给安迟叙讲她的工作。
安迟叙也就听着。以前她们就是这样,晏辞微会告诉安迟叙很多有关她的事,但不会带安迟叙去参与。
大概,对晏辞微来说,这就算和爱人交流了。
“我母亲要来s市一趟。”只是说到最后,见安迟叙吃完饭了,晏辞微才姗姗开口。
她的眼是笑着的。语气是笑着的。
都很浅,但瞥向安迟叙的眼光却冷。
冷如冰封。是真正的冰原。
不恶劣不暴躁,甚至稳定到称得上温柔,只是站在冰原上张开双臂,它便会慢慢用霜雪堆砌你的躯壳。
风会拉开你的衣领,刺穿你的双眼,砸开你的嘴,直灌入你的身体,可温度总是降低的很慢,死亡的鬼影拉得很长,缓缓笼罩你。
安迟叙极力克制住一阵哆嗦,才明白自己不过一直在模仿晏辞微。
还很拙劣。
“有什么想说的吗?”晏辞微眼角有长期含笑的细纹。
这让她看起来更慈爱,更悲悯。天神一般照耀苍生。
而她的苍生从来都只有安迟叙一人。
她在给她冥顽反抗的女儿解释的机会。
可她已经降下了惩罚。锁住安迟叙的手脚,让她离不开这间阳光房……
这难道还不够?
安迟叙定定看向晏辞微。
很冷。安迟叙一瞬低下头,灵魂还是被冰雪盯上了。
她闭着眼缓和情绪。而后起身。
晏辞微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直到她坐在了自己身上,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安迟叙靠着晏辞微,毫无嫌隙,姿势亲密,眼神暧昧。
她整个人都变成了晏辞微的。不是投怀送抱,就单纯是晏辞微的一部分。像外置的血管链接上了本体那样和谐。
安迟叙挑着晏辞微的衣扣,对上她的眼,与她一同含笑。
而后顽皮的,把晏辞微的全部袒露出来。
晏辞微没有阻止。
安迟叙笑得更灿烂。
“妈咪。”
她的脸被晏辞微捧住。好温暖。
“喂我。”
她的头被晏辞微按了下去,咬住她最该回归的地方。
这就是安迟叙的答案,求和的解释。
不过是还在吃奶的女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 * *
“明明才吃了饭。”晏辞微一声叹息。
安迟叙再这么吸,指不定哪天真给她吸出ru汁了。
安迟叙听着,叼着的嘴角露出一丝笑。
晏辞微除了揉揉她的头,也没有别的能做。
“起来吧,乖团。膝盖都跪红了。”晏辞微伸出手把安迟叙抱了起来。
安迟叙回归晏辞微的怀抱。头脑暖烘烘的发热,意外的舒坦。
第一天就这样结束,她本以为她会很不适应。
她是在等晏辞微犯错。真正的,不可原谅的错误。这样她才好实施她的逃亡而免受任何谴责。
晏辞微没有犯错,她只能强迫自己忍耐。
这会儿意外的欢快,埋在晏辞微胸口呼呼着,要晏辞微哄她。
说到底,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没有太多兴趣爱好,更没有别的朋友。
人生组成不过晏辞微三个字。她全部所爱都留给一个人。
安迟叙佩服自己的惰性。
晏辞微给她揉了好一会儿膝盖,再抱她去洗漱。
“今晚睡你房间吗?”吹头发的时候,安迟叙仰着头看向晏辞微。
晏辞微理着她的头发亲吻她。“姐姐会安排好的。”
这不是一个回答。
安迟叙低下头。
而今夜她们没有回之前的房间。
晏辞微牵着安迟叙上了阳光房的床,安迟叙才发现。
这竟然是一张水床。
很凉很软,正适合……
“来。”晏辞微从背后抱住她,慢慢解开衣扣。
“来帮妈咪,来爱我。”
* * *
九月彻底过去了。
转眼安迟叙宅家生活也有一周多。
她当真是在过假期。每天追剧玩游戏,玩腻了就去骚扰工作的晏辞微,也不管她在不在开会,就跟她说话。
晏辞微多惯着她,再忙也会低声哄。
“宝宝团,我在开会,等我十五分钟。”
“乖乖,还在见客户,半个小时之后来找你。”
“好女儿,今晚有应酬,我去一个小时,很快回来。”
晏辞微享受跟外人解释安迟叙存在的过程。
安迟叙享受这微不足道反叛的感觉。
谁也不揭穿谁。
她们的心照不宣终于从爱走向对立面。
说不出口的恨和爱好像。
而晏明琼终于来了s市。
晏辞微不想去见她。
这却是她真正的母亲。
她当了太久的妈咪,这会儿要做回低微的女儿。
哪儿能习惯。
路上,晏辞微摆着一张臭脸,在副驾驶上翘着腿。
晏明琼一定要自己开车,转着方向盘,也不看晏辞微一眼。
晏辞微胸前的摄像头还开着呢。
透过红光,安迟叙第一次看清晏明琼本人。
她有一双同样漆黑的眼。
桃花眼的形状漂亮精致,哪怕周围遍布皱纹,也看得出年轻时多招人喜欢。
她的红痣不在眼角,在唇下。像一个细小的伤口,应当是被小女儿顽皮时刮伤的疤。
晏明琼正值中年,因为公司的事长期操劳,哪怕保养精细,盘得整齐的头发依旧有几缕白。
安迟叙看着晏明琼的一举一动,意外品出些熟悉感。
比如,晏辞微也不喜欢她开车。教会了她,和她一起考了驾照,却从来不准她碰方向盘。
比如,晏辞微也喜欢在等红灯的时候嚼口香糖。
晏明琼大概曾经有抽烟的习惯,手指、牙齿,都沾有烟的痕迹,口香糖是代偿。
比如她们看后视镜都习惯先看右边的。那样正好可以对上副驾驶的眼。
只是晏辞微的副驾驶永远是安迟叙,晏明琼的副驾驶只有十分之一的时候会是晏辞微。
晏辞微侧目时一定含笑。她不想安迟叙看见她的不耐烦。
晏明琼却丝毫不掩饰,巴不得把晏辞微瞪回姥姥家。
晏辞微拿鼻子出气。声音还挺明显的。
晏明琼瞥她一眼,连一声呵都不屑于给。
安迟叙是晏辞微的女儿。晏辞微是晏明琼的女儿。
爱与恨在她们的代际之间传递,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浓度。
晏辞微一定爱着安迟叙。她却没法确认晏明琼究竟对她有多少是爱,多少是恨。
安迟叙一定爱着晏辞微。晏明琼却懒得思考晏辞微对她有多少怨言,多少崇拜。
“你又和那个女孩搞在一起了。”晏明琼吐出口香糖,还是没再忍,摸出一只电子烟。
在裴绮玲面前她抽不了,在晏辞微面前就可以很随便。
很随便的释放恶意,伤害。
晏辞微回话的语气从来不好。
“关你什么事。”她没骂人都算好的了。
因为晏明琼,她和安迟叙被迫分开两年多。
是啊。如果没有晏明琼。她和安迟叙怎么会走到分手那一步?
可能早就结婚了,现在家庭稳定,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
“你是我女儿,怎么不关我事?”晏明琼吐出一口烟,颇为不耐烦。
路况让她暴躁,晏辞微的叛逆更叫她烦闷。
怎么会有人二十五岁了还这么叛逆?晏辞微的青春期早该在十年前结束了。
“你有管过我吗?还女儿。你怎么不回去管晏昭吟包养的小明星?”晏辞微深吸一口气。
她不该用这么冲的语气。晏明琼好不容易来看她一次……哪怕是因为和安迟叙有关的风言风语。
她五岁时不是一直渴望母亲的关心吗?二十五岁得到却不再想要珍惜。
晏辞微已经处理过流言。可晏明琼是谁?她的母亲永远快她一步。
女儿不可能逃得出母亲的掌心。
“你怎么知道我不管?这是一件事吗?你什么态度,这是和你母亲说话该有的态度?”
晏明琼一脚刹车踩下去,她踩得多猛,整个车都甩出去。
她侧头看向晏辞微,晏辞微还一个趔趄,也回以同样发狠的冷眼。
只是晏明琼终究是母亲,给女儿的眼比看后视镜的眼神更冷。
冷比冰封更甚。
原来晏辞微的冷,也不过是对晏明琼的不自觉模仿。
“那你去管她啊。不是有她就好了吗?这边分部不都想交给她管吗?管我干什么呢?我好不容易有一个爱人。只有她受得了我,只有她爱我。你们又不爱我又要管我,总是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我做错了什么非要带走唯一爱我的人。”
晏辞微的控制一秒就碎了。
她想要耐烦一点。想要温和一点。
像她对待想从她手里敲一个亿单子的合作商,就是那样风云诡谲的谈判桌上她都可以笑着,游刃有余的拨弄手里的牌。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要晏明琼和她说话她就会开始冒火。头脑发热,巴不得把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气都喷出来。
晏明琼就像点燃她的引星。平日的晏辞微是惰性火山,晏明琼一来,岩浆就烧开了。
晏明琼干脆把车停在路边,电子烟都快咬碎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她是母亲,才有资格这么做。袒露自己的烦闷,逼迫下位者内疚。
晏辞微是女儿,只能摸着口袋里的水果烟,用烟盒的棱角刺痛掌心,回避那份莫名其妙的愧疚。
“晏辞微。”晏明琼青筋都爆开了。她声音比来的时候更冷。
其实来的时候她不是想拆散晏辞微和那个小女生的。
她自己最清楚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晏辞微是她的女儿,在这方面一定和她很像。
她和裴绮玲已经走错了,她只是想提醒晏辞微不要踏上她们的老路。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和她不合适。”晏明琼再开口,却把事情往更糟糕的地方推。
晏辞微瞬间红了眼,脖子也透出一片血色,呼吸是喷涌的岩浆,急促而爆热。
“那谁合适?你想给我安排婚姻?”她浑身颤抖,气到极点。
晏明琼按住太阳穴。“你吼什么吼。跟你说了多少遍,说话不是比谁声音大。本来就不合适。你要是做的好,她会当众说出那种话?”
她制止了晏辞微的再一次反驳,偏要把她前面的话反驳完才好。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昭吟那么有敌意。分部给她管是因为你要回总部接任我的位置。不然你之后回来,s市的总经理给谁?你一个人难道想把两个活儿一起干了?还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极端,都二十五岁的人了,总是觉得全世界都不爱你。那我回来管你做什么?”
“谁要你管了……”晏明琼不解释还好。
一解释,晏辞微心脏痛到受不住的地步,呼吸彻底停止,全身皮肤都像烫了火,灼烧难耐。
“谁要你管了!”她晏辞微最不需要的就是晏明琼的管教。
晏辞微掐着手腕死死憋着眼泪,满脸通红也不肯流一滴懦弱。
“我和她,和她好好的。你过来就只会拆散我们。把晏昭吟送过来除了给我添堵没有任何作用,还什么说是为我考虑。你真为我考虑就不该管我和团团的事!回你的四九城呆着不好吗?让晏子卿陪你,让晏昭吟陪你,让妈妈陪你。”
晏辞微再说不出一句话。她要忍不住泪,干脆停下。
这辈子晏辞微只在安迟叙面前哭过。没有别人能看见她的狼狈。
晏明琼也不行。
晏辞微把嘴唇咬破了,出了血。
血成了眼泪的代偿。
晏明琼没比她好到那儿去,呼吸紊乱着,双目和她一般猩红。
原来她们的眼也这样相似,对视时像两把狙击枪相向而立。
都在瞄准对方的脑袋,想炸她个血窟窿,炸得脑浆白花花。
“那你现在跟她分手。”半晌。晏明琼开口。
像是在证实晏辞微的话一样。语气轻轻的,不容拒绝。
晏辞微是唯一一个不听她命令的人。甩下车门便径直离开。
她力气多大,关门从来不注意。
晏明琼换了家里几扇门了,这次又要换新车的门。
像是晏辞微走后抽空了晏明琼的血,晏明琼怔怔落下,趴在方向盘上,吐出烟圈。
慢慢的,慢慢的。
流下一行泪。
她的女儿好像从来没有对她和颜悦色过。
好像怀孕的时候自己就总是不适,去医院检查,这个小生命也老踢肚皮,脐带都能被晏辞微折腾得勒紧手脚。
明明她女儿人人称赞,都说她脾气好总是笑。
她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见面就总是吵架?
明明以前偶尔回家,晏辞微还会抱着她腿喊妈咪要抱抱。
她好像不该这么说话。
……
晏辞微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现在她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脚把自己踹出母亲筑的巢。
她好像体会到了安迟叙的迷茫。睁眼四周都是人,陌生人,不想看见的存在。满大街都是路,可没有一条属于她。
能回哪儿?该去哪儿?
晏辞微走在岔路口,双目无神,只好仰着头一直张望。
她明明有家。
可潜意识竟不想回去面对安迟叙。好像她做了很对不起安迟叙的事,必须要躲一躲来平静内心。
但她又找不出究竟哪里不对,从心开始到身,她整个人都快崩溃。
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
紧接着是从背后而来的拥抱。
紧密——窒息。
晏辞微缓缓睁开眼,光重新涌入深到无色的眼。
“你和你母亲很像。”安迟叙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光熄灭了。
晏辞微重新碎成无数片。
现在开始安迟叙就是她的女儿。
一句话便能轻而易举瓦解她的伪装。
叫她狼狈。
一行泪滴在安迟叙手臂上——
作者有话说:我在想,也许晏辞微这么爱安迟叙,也是在爱一个理想中的女儿,她没能做到的模样。
她会伪装,会把自己扮成受害者、上位者,对谁都可以笑着,甚至是晏昭吟这样的仇人,唯独没法对晏明琼保持好的态度,只要看见她就会开始暴躁。
晏辞微以为她和晏明琼的关系不能称之为母女,但晏辞微从小就向往良好的母女关系,就像她和裴绮玲那样。只是裴绮玲也不只有她,也不能永远有她。
晏辞微更没法明白,裴绮玲觉得自己不是晏辞微的母亲,只不过是晏辞微母亲的伴侣。虽然占着妈妈的称呼,但只要晏明琼不愿,下一秒就可以把她换掉。
某种程度上,对于晏辞微来讲,安迟叙是裴绮玲的代餐,是她的理想和美好的愿景,是她对爱的模仿,也是她对自己和家庭的期许。
她会思考如果她像安迟叙这样乖巧,晏明琼会不会多看她一眼,也会痛苦自己永远成不了晏明琼的乖女儿,更会恨这个把她生下就不管的女人。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她只能靠自己去达成她的理想,她的努力注定很扭曲。
比如,安迟叙如果乖巧,她就会把自己的全部都给安迟叙,只是她唯一见过的爱情模型是扭曲的,却以为晏明琼对裴绮玲的态度就是真爱该有的。且她留着晏明琼的血,一旦安迟叙逃出掌控,所有的爱就会在瞬间崩塌。
至于和晏明琼不一样的地方,是来自裴绮玲,也有部分来自安迟叙,不过之后再展开吧。
大家看见团结两个人如此别扭,其实是因为她们找错矛盾根源了,她们应该回家找妈妈()
母女关系里女儿永远是母亲病灶的体现。她们是两个死结,结的源头在母亲身上。她们两个人扭在一起只会把结变得越来越死,像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反复。
第62章 第 62 章 她该放安迟叙自由了
“你……怎么来了?”泪只有一滴。晏辞微的颤抖还在继续。
她战栗着抬头望向身后, 已是满脸泪痕。
她只是不让眼泪打在安迟叙身上。
那样太烫、太疼。
“我担心你。”安迟叙抱得更紧了些。
她原本就快把晏辞微勒窒息了,如今再用力,骨头咔哒响了一声, 晏辞微好像碎在安迟叙怀里。
安迟叙游在晏辞微身后, 依旧不肯松手,粘着晏辞微的背脊,把腰窝也变成她的形状。
“回家吧,姐姐。”安迟叙吻去晏辞微的眼泪。
她啄着晏辞微的眼角,舌尖探出过于冒昧的长度, 带走晏辞微的狼狈。
晏辞微眨眼。水渍将睫毛粘连, 安迟叙又抬手替她刷开。
“我带你回去。”安迟叙的心疼不做假。
她吻到晏辞微不再发抖, 不再流泪, 牵着她的手, 一步一步带她回开来的车上。
“我来开吧。”晏辞微自己狠狠用衣袖抹花脸,还要跟安迟叙抢驾驶位。
她的手还有点不稳,呼吸也没法畅通。
脸上却摆出了如常的笑。
她哪儿有笑意。一个笑沾染上眼角的血红,刻意又可怕。
“这样了也要和我抢。”安迟叙轻声叹息, 握住晏辞微的手。
将它抬起, 放在自己唇边。
亲吻。
“妈咪。今天就让我一次吧。”她不过是想照顾晏辞微,就像晏辞微照顾她那样。
她却不太懂怎么做, 过去两年, 她也没能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妈咪……”安迟叙干脆又一次抱住晏辞微。
抚摸着她的脊背。给她些温暖。
“你已经很累了。妈咪。换我来爱你。”她听完了晏辞微和晏明琼的争吵。
其实她有些害怕。以前家里,她母亲和妈妈总是这样吵。
毫无征兆,毫无理由, 见面就针锋相对,谁也学不会好好跟对方说话。
但是没事啊。
她抱着的是爱她的妈咪。
哪怕很像晏明琼。
晏辞微呼出一口气。
扑在安迟叙耳根,竟然一点温度都没有。反而吹得安迟叙发冷, 心脏骤缩。
“我没事了。团团。”再开口时,晏辞微已经没有任何异常了。
眼泪没了。颤抖没了。就连浑身破碎的寒意也没了。
温暖重新从她身上绽放。双目也是从前的温柔。
眼角的红痣也不过似火,点缀着晏辞微漂亮的脸。
“乖团……我爱你,上车吧。”她把安迟叙抱上驾驶座,再送到副驾驶上。
安迟叙没了笑,静静的坐在副驾驶上看窗外。
晏辞微揉过她的头发,重新给她编好辫子,再点火发动。
侧头看向后视镜,先扫过一眼安迟叙。
安迟叙连一根发丝都没有动,静默的好像不在这个世界上。
晏辞微收回眼神,摸了摸车盒里的口香糖,还是决定不去拆开,这会儿没有吃糖的心情。
半晌,晏辞微听见一句话。
“你和你母亲好像。”
她侧过头,车窗打开了。
呼啸而过的风声盖过安迟叙的低语。好像那呢喃是从晏辞微深处发出的。
错觉。
* * *
“这是你第一次见晏明琼。”回到家,晏辞微抱住安迟叙。
她们躺在水床上,气氛没有多少暧昧,反而透露着丝丝诡异。
晏辞微扣着安迟叙的手,相当用力,快把她骨头挤出来。
“是吧。”安迟叙想转过身面对晏辞微。
肩膀被咬了一下。
很轻一口。
但安迟叙知道,晏辞微生气了。
“不像的。”晏辞微很快松了嘴。
她头抵着安迟叙的肩膀。被咬过的地方刚好放下她的下巴。
热气呼进安迟叙耳朵,把一句话不断反复。
“不像的,团团。”
她们不像。
她和晏明琼,不像。
安迟叙下意识收紧手指。
被晏辞微硬生生扯住,动弹不得。
晏辞微完全压制着安迟叙。从手到脚。
安迟叙被晏辞微夹在怀中,怀抱成为她逃不出去的囚牢。
“可是……”安迟叙只好开口。
她想解释。
晏辞微和晏明琼就是很像啊。
每一个习惯,每一个眼神,每一种语气。
包括她们对爱的态度。
包括此时此刻这股不许安迟叙反驳的强制掌控。
晏辞微的睫毛扫过安迟叙的头发。一阵发麻,头皮也被晏辞微要了去,安迟叙没有哪一处是自己的了,晏辞微是她名副其实的主.人。
“没有可是。”晏辞微不许安迟叙说这样的话。
“晏明琼那么讨厌。”晏辞微慢慢解开自己。
也解开她的宝宝,她的团团。
手还牵着。紧紧的不许安迟叙多做一点事。
“她不管我。从小到大只给我找过老师。不回来看我,不给我过生,不把我当回事。”晏辞微很少说自己的事。
今天却为了证明自己和晏明琼不一样,一股脑把过去的狼狈往安迟叙体内塞。
好像那不再是狼狈。是反抗的功勋,是证明题的解。
晏辞微对安迟叙藏了一辈子的事,在此刻轻轻抖出来。
“她对别人都很好。她很在意晏昭吟,晏子卿。这是她姐妹的孩子。会把她们接回家,给她们礼物,带她们出去玩,关心她们的近况,却从不来问我。”
“我见不到她。从三岁开始到上初中离家,想她的时候见不到她。需要她的时候见不到她,不想她的时候还是见不到她。我是家里的佣人,她请的老师,和我妈妈一起带大的。我是自己养大了我自己。”
“以前我以为她是忙。回家的时候抱着她想和她说话。我想要她的拥抱,她的抚摸。她的夸奖。她只是看了我一眼,随便拍拍我的头。”
“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儿,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不爱我。两分钟就能做完的事却也不愿意为了我去做。”
“后来我不想了。我知道她只是恨我。她只是厌恶我的存在,不想看见我。所以我也不想看见她。”
晏辞微几乎要把自己融入安迟叙的身体。
她说一句,咬安迟叙一口。
很痒的力道。
安迟叙被她咬得越来越难受。
她能猜出来晏明琼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更惊讶,晏辞微越长越像她。
哪怕谁都没有这样的想法,哪怕晏辞微明面上刻意在远离晏明琼。
初中开始离家,高中躲到很远的城市,大学明明考的回四九城也不回家。四年寒暑假都在s市过,和安迟叙一起过。
也许基因的力量就有这么强大。
安迟叙放弃了抵抗。
她反手,回应了晏辞微的束缚。
甘愿交出自己一样,揉过晏辞微的手背。
好像在安慰她。
“……所以不一样。我和她不一样。”晏辞微一瞬间红了眼眶。
有的委屈不说,她以为早就消失了。
这些年她自己消化的可以,不会再去纠结晏明琼的差别对待,冷落厌倦,隐晦的暴力。
讲出来这一刻她就后悔了。
被安迟叙安慰时,更加痛苦。
明明安迟叙的安慰是甜美的。像茉莉雪芽,不苦不涩,清雅纯粹。
晏辞微却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
就连安迟叙的安慰她都不想要。想朝安迟叙大吼就像晏明琼对她那样,想对安迟叙放狠话,想骂她明明她们那么不一样凭什么要这样揣测她。
晏辞微吸着气,不明白自己的异样,最终也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只是咬住安迟叙的肩膀。
安迟叙的手落在她头上。
晏辞微一阵战栗,没能躲开。
她咬疼了安迟叙。
晏辞微急忙松口,又拿脸去蹭她咬出来的红印。
她想道歉又说不出口,急得直掉眼泪。
眼泪把红痕染出一片血色,安迟叙也颤抖了一下。
“不像的。”晏辞微急促的吐息起来。
她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不安了。
安迟叙没有承认她的话。
一定还觉得她们很像。
她怎么可以像她最她最讨厌最瞧不起最恨的人?
“不像的,不像的。团团,我们不像。我不是她。我没有她那么坏。团团,团团……我们不像啊。”晏辞微把安迟叙的手带过来。
一颗一颗的眼泪掉在安迟叙肌肤上。
她们翻了个面,晏辞微坐在安迟叙身上,牵她的手。
反复游动。
安迟叙拧着眉,她不过是在陈述事实。她看见晏辞微和她母亲的习惯一样,行为一样,就连强迫和爱人的方式都一样。
就像亲戚见了她和安予笙,也会说一句她和安予笙真像,是亲母女。
她没有别的意思……也许是有一点怨言。可她们到底相爱,她不是要审判晏辞微或者苛责她。
晏辞微在急什么?
安迟叙摆脱不能,手被完全叼住,干脆配合。
她很习惯这样,也学会如何发力。
晏辞微很快倒在她身上,抱着她不断呢喃她的小名,把眼泪拂在她的颈窝,好像那里是干涸的母亲湖,她一定要用泪去填满。
“团团……我们不像,对不对?她不爱我,一点都不。可是我很爱你啊。我一直爱你,这么爱你……团团已经感受不到了吗?”晏辞微断断续续的话组成一个句子。
安迟叙在送她上云霄之后停了停。
再添一道力。
她也有想说的。她要晏辞微开不了口才能说得出。
“我没有别的意思,姐姐。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啊。”这会儿的晏辞微最脆弱,最无力。
安迟叙感觉自己有点卑鄙。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又没那么好听。
“只是,姐姐。我不是你真正的女儿。你把你和晏明琼对你的态度来类比我们,这不对。”
开口安迟叙才知道。
好像她不只有一点怨言。
不然她不会反驳,更不会用这么下贱的手段。
可能……她真的感受不到晏辞微的爱了。
可能她已经不爱晏辞微了。
可能她们该分开了,再死死纠缠只会让恨更深。
安迟叙顿了顿。
指尖被jia紧。
安迟叙按着晏辞微,继续。
“我是你的爱人。姐姐,我是你的伴侣,你的……妻子。”
“我是你的裴绮玲。”
“你对我的方式,和晏明琼对裴绮玲的,没有区别。”
其实无论是女儿还是爱人。晏辞微都和晏明琼好像。
“怎么可能!”晏辞微宁愿颤着声也要打断安迟叙的话。
她在极力无视安迟叙带给她的欢.愉,痛苦的欢.愉。
好像在伤痕里花出血花,好像在废墟上寻找生机。那样可怖的欢.愉。
“哪里一样?不会的,团团,我不是她。快说我不是她。”晏辞微只好掌住安迟叙的手。
想让她走。
舍不得她走。
晏辞微默然,咬住安迟叙的唇瓣。
然后是咽喉。
安迟叙不说。她就加大力度。
一块皮肤咬破,就换一块。
安迟叙捅她也好,使劲捏她也罢。
今天得不到答案,她们都不会停。
恍惚间时光倒退三十年。
三十年前晏家的阳光房里。
也有一对苦情人如此纠缠不休。
那时裴绮玲也摆着冷眼,晏明琼的泪水苦得像恨。
……
不欢而散。
安迟叙累到睡着了。身上的伤也不管,手上泡出来的褶皱也不管。
晏辞微的眼泪也不管。
就这么闭上眼,决绝的离开有晏辞微的世界。
晏辞微却不能就这样把她放着。
晏辞微好后悔。
她怎么能在一天只能和母亲吵完架,又和安慰她的爱人吵?
还吵成这样。以往安迟叙都会和她好好交流,或者就此打住,抱一抱她,亲吻她。
今天却什么都不做了,留她一个人。
好后悔。晏辞微舔过安迟叙的手指,希冀她能醒来。
她想道歉了。晏辞微清理过一根,然后是另一根。
她含住安迟叙的指尖,把修得圆润的指甲也裹在嘴里。
学着*包住,想用安迟叙最熟悉的感觉刺激安迟叙的清醒。
给她一个机会吧。晏辞微悔出眼泪,心口痛的好像安迟叙在用沉睡割血管。
“团团……”晏辞微松开安迟叙的手,轻声呼唤着。
可能她要把团团清理干净,团团才会睁眼看她。
可能她要等团团的伤好完。
可能下一秒团团就会醒来。
晏辞微拿自己当擦手巾,带着安迟叙的手蹭过她的皮肤。
又找来创可贴和药物。
这是第几次了,晏辞微数不清。
她们重逢的这几个月,她好像一直在咬伤她的团团,一直在等团团伤口愈合。
一次又一次。她很注意的不给团团留下疤痕。
可是没有一个伤该出现。
晏辞微捂着脸。
难道她真的和晏明琼一样?所以安迟叙这么恨她。
晏辞微单手捂着脸,把所有的狼藉都收拾好了。
她的团团依旧沉睡着。疼痛也没法将她刺激醒。
晏辞微不安的试探着安迟叙的脉搏、呼吸。
安迟叙还活着。
倒不如就这样死了。她陪她一起。黄泉路她们一起走,再牵着手下地狱。
晏辞微趴在安迟叙身上听她心跳,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一点慰藉。
她不要当晏明琼。
* * *
安迟叙再睁开眼,她人在去往四九城的飞机上。
她被晏辞微揽在怀里,身子被擦洗过,衣服也换过。
头发都被梳好了。
安迟叙不知道晏辞微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事,自己好像成了真正的玩偶,被主人无知觉的摆弄。
安迟叙慢慢起身。搭在身上的手也滑落。
她扫过一眼,晏辞微的指尖带了些磨损的痕迹,像被咬的。
“要去做什么?”安迟叙收回眼神,按着太阳穴。
她好像睡了很久,还是这么困这么累。
身体上的酸痛拉扯着神经,情绪上的疲惫无处安放。
“出差。”晏辞微小心翼翼的看向安迟叙。
安迟叙表现的多自然,似乎连惊讶都没有,很快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喝过水,还往晏辞微身上靠。
就好像昨日的不愉快没有出现过。她们没有带着火气入睡,也没有一定要争个谁赢谁输。
晏辞微便重新抬起手,搂紧安迟叙。
“去哪儿?”安迟叙才刚醒,眼皮又重重的往下沉。
她累得怎么也睡不醒,不得不去揉眼睛。
“去四九城。脏。”晏辞微捏住她的手,挠过她的脸颊。
安迟叙眯着眼下意识往晏辞微手里蹭。
晏辞微无措的接住她的脸。
她们早已亲密无间,晏辞微对自己的迷茫感到困惑。
这不像羞涩,更像是伤害对方后重新接纳的不适应。
她们的问题还咯在两颗心之间,隔着薄薄的爱意,不断折磨脆弱的心脏。
所以晏辞微对安迟叙的亲昵过了敏。
可安迟叙没有这样的问题。
她表现得好像从来没有那一道隔阂,她和晏辞微就该这样腻歪。
咚。
晏辞微心脏收紧。心跳开始在她胸腔回响。
急促的鼓点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怀里的小猫蜷缩成一团,又开始睡觉。
晏辞微指尖颤了颤,没有理由把安迟叙喊醒,只好等落地。
坐上车安迟叙打了个哈欠。
晏辞微把手机拿给她,她捏着手机打开也不知道做什么,盯着发呆。
晏辞微更无话可说。她总觉得只要开口,必定逃不过昨日的问题。
逃不过爱恨,也许她就要听见安迟叙亲口承认对她的恨。
工作上的事更没什么好说的。多无聊,就是些发生过无数次的利益纠纷。
手机屏幕熄灭了。
安迟叙又要闭上眼。她往晏辞微身上倒。
晏辞微按住她,没能接纳。
安迟叙迷迷糊糊的抬头。
“不要我了?”
“怎么会……”晏辞微被她一句话吓得够呛,急忙抱紧她。
于是石子把她咯得更疼,出了血。她也只能忍耐。
“好困。”安迟叙溺在晏辞微的怀抱里,毫无防备,把自己交给她。
晏辞微看着她的头发。
被她保养了两个月,恢复光泽和厚度的头发。
安迟叙之前一定自己照顾的很差,两年了都没怎么长,如今两个月,又长了一截,可以编新发型了。
晏辞微看着她的脖颈。
毛毛躁躁的细碎短发扎在脑勺末尾,摸上去会有些刺,手感很奇妙。衣服之外的脖颈光洁,也很……细。
一只手就能握住,再轻轻用力。
安迟叙不设防。所以晏辞微可以尽情想象。
晏辞微看着她的背脊。
脊柱的弧线流畅,安迟叙没有多少肉,背很漂亮,骨头的形状突出恰到好处。也很……脆弱。
晏辞微拧眉了。
多奇怪。
可能安迟叙设想过无数次被晏辞微亲自了结的场面。
安迟叙曾说过一回,晏辞微了解她,能说出口的事她一定在脑海里排练过数百次。
晏辞微不知道安迟叙想象的时候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会害怕吗?还是心甘情愿?甚至有点兴奋?
啊擦喜喜是受害的那一方,可以尽情幻想加害她的爱人多强大,可以沉溺其中获得无法说出口的快感。她知道这是安全的幻想,现实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有的人就是喜欢被掌控。曾经的伤痛变为刺激神经兴奋的兴趣,她会主动寻求类似的事来获得存在的感觉。痛与爱等价。
可晏辞微没有想过亲手处理掉她养大的小猫。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叫晏辞微恐慌。
晏辞微闭上眼。
她不敢再想下去,血腥让人害怕。
也让人……兴奋。
……
安迟叙是被晏辞微抱进屋子的。
四九城本就是晏辞微的大本营,晏辞微有挺多房产,安迟叙只去过其中一个,今天的算是第二个。
“待会儿跟我去开会。如果……你想做会议记录的话,也可以。我现在给你讲讲有什么人要参加?”
晏辞微把安迟叙放在床上,蹲下来给她换鞋。
安迟叙睫毛几乎盖住眼。
她不说话。
晏辞微停了手。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两年前。
那个冬天她强行带走了安迟叙,带她到四九城来参加她们的订婚宴。
订婚宴前两个小时,她给安迟叙换衣服的时候,就有同样的感觉。
好像安迟叙随时就要逃跑。她的灵魂先一步离开了牢笼,所以留下的肉.体不会回应。
晏辞微蹲低了些,仰起头去看安迟叙的脸。
安迟叙懒懒的抬了下眼皮。
“团团,可以吗?”晏辞微声音发抖。
也许昨夜她该把安迟叙喊起来。
也许她该道歉,该好好听安迟叙说话。
安迟叙还在她掌中吗?
“嗯?”安迟叙终于回过神。
她好像真的很困。
困得快变成洋娃娃,不需要思考,不能活动,只有主人照料的布娃娃。
“什么呀,姐姐。”她还会笑呢。笑得和平日一样可爱,小雀斑在脸上跳起来,眼里闪着柔柔的光,灰调的眼眸清亮明媚。
“……跟我去开会。好吗?做回我的助理。帮我工作。”晏辞微忍不住把声音都放轻了。
好像眼前人已经是一道灰尘,用力就会被吹散。
她只是想道歉。
她和晏明琼不一样。她知道了,所以不会再把爱人关起来。
安迟叙不太听得明白。
怎么突然要她去工作?不是怕她累,怕她认识别人,跟着跑,所以禁止她一切社会活动?
这么突兀。安迟叙也没力气做啊。
“我想休息,姐姐。”她已经被调.教的很乖了。
不会去想着反抗,更不会上勾,让主人发觉她有不听话的痕迹,因此生气。
“可……”晏辞微哑口。
如果安迟叙自己也不想离开她圈下的笼子。
那她要如何证明她和晏明琼不一样?
“我很累,姐姐。今天好像怎么都睡不够。带我去开会我会睡着的。”
安迟叙都懒得吐槽晏辞微安排有多不合理,又有多自以为是。
她看见晏辞微的表情变了又变。
突然变得很痛苦。
不要这样。
安迟叙抬手抚上晏辞微的脸。她感觉到一点退缩。
她放下冒昧的触碰,只望着晏辞微。
她已经在听话了。不会再反驳说很像,违抗晏辞微的话。
她甚至不去问晏辞微为什么要来四九城,为什么突然出差,又为什么非要让她做回那个助理。
她知道自己只能当一只小猫,那就呆在晏辞微身边。
为什么晏辞微还是不开心?
“你……你不要恨我。”晏辞微眨眼,水光淋得黑眸发红。
她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仓皇逃跑。
房间里只剩安迟叙一个人。
安迟叙躺在床上,把晏辞微给她换的鞋踢掉了。
她拿出手机,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
刚刚晏辞微是跪着对她说。
她求安迟叙。
不要恨她。
* * *
房间里有晏辞微准备的吃食。做的很精致,大概是晏家长雇的厨师做的。
安迟叙尝了一口,不是晏辞微的味道。
她吃了一点点就收起来了,窝在沙发里无所事事。
手机联系人只剩两个。
这会儿两个都在给她发消息。
安迟叙先点开晏辞微的聊天框,给她发去表情包。
开会也要打扰她。晏辞微会回的。
【团团,现在还好吗?还是很困吗?吃饭了吗?】晏辞微回的很快,满是关心。
【想你了。】安迟叙答非所问,趴在地上看晏辞微的头像。像学生时代那样等着晏辞微的回信。
【半个小时。我马上回来。】晏辞微其实并没有什么一定要来四九城做的事。
她只不过是……不想见到晏明琼。
晏明琼在四九城,她就逃去s市。
晏明琼赖在s市堵她,她就回四九城。
她逃的时候带上了她的小猫。
这是她的小猫,理应跟她一起走。
好像真的没有问过安迟叙的想法。每一次她都觉得,安迟叙会和她一起的。
看见消息,安迟叙情绪有一瞬的上扬。
很快就沉了下去。
安迟叙调动了一下还是高兴不起来。
她只好点进第二个聊天框。
安予笙的消息每次都一样。
这回也说想她,多少年没有见过了,能不能回家。
安迟叙扫了几眼不想回。闲着无聊,又没有办法。
只能问安予笙有没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你了。】很苍白的一句话。
安迟叙点回和晏辞微的聊天框。
她发现她没事也在想晏辞微。
两句思念肯定有一句是假的。
安迟叙想她的思念一定是真的。
所以开始等晏辞微吧。
安迟叙关上手机想寻找等待的幸福。
找啊找。
只得到一片空白。
晏辞微回家了,朝她伸出手。
“要不要出去玩?”
安迟叙迟疑着伸手,被握住时抽回。
“我有点累了。今天不想出门。”
晏辞微滞在原地。
* * *
“不想我吗?”晏辞微抱着安迟叙。安迟叙坐在她怀里。
“想。”安迟叙本能作答。
谎言。
晏辞微识破了,呼吸一滞。
“给你买了新的饰品。要不要试试?”
“不太想。已经够多了,之前买的还没戴完。”安迟叙想了想才回答。
晏辞微心跳也停了。
“有想做的事吗?姐姐陪你。”
安迟叙沉默下来。她好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以前总有许多事想和晏辞微做。
哪怕都是晏辞微说的,她也认真记了下来。
她们的旅游,夜晚的漫步,去追海风,捡阳光。
在城市里也能找新的公园,走新的路上下学,看院子里新乔迁的鸟。
找一种她们都受得了的运动,找一座没有爬过的山。
安迟叙幻想过抱着晏辞微的腰在风里闯摩托。两个人一起蹬自行车。
半夜睡不着和晏辞微一起出门吃夜宵。
现在却哪一个都不想做。
“睡觉?”安迟叙睡了一天了。这会儿问起,还是只有这一件事想做。
“……团团!”晏辞微心抖了抖。
重新充血后恐惧顺着脚底一阵阵往上扑,扯得她浑身发麻。
“你,你怎么了?团团,你真的还好吗?”谁都看得出安迟叙不对劲。
或者,从很早开始,安迟叙就已经不对劲了。
她跟晏辞微对着干,总在不该打扰的时候弄坏晏辞微手里的正事。
偷看她的手机,工作和私人的聊天全部点开一遍。
在她发现,特地不关屏幕等着安迟叙去看之后,安迟叙将她全部的聊天记录都删掉了。
晏辞微备份过聊天记录所以无所谓。她想那只是安迟叙微不足道的反抗,不在意它过段时间就消停了。
现在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却只觉得背后发凉。
安迟叙是在恨她吗?
怎么样才能让安迟叙不恨她……
“我没事啊。”安迟叙只是在听话而已。
听话的小猫哪儿有想做的事呢。
这是主人的工作。晏辞微才应该去想她们做什么。
“是还在生气吗?”晏辞微拉着安迟叙的手,又一次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安迟叙,希望能找到一个原因。
“没有,姐姐。我们没有吵架。”安迟叙被她牵着手,手指被捏的很重,却又不痛。安迟叙歪了头,不明所以。
“是被咬疼了吗?”
“没有,姐姐咬得不重。”
“那是不是饿了?冰箱里有饭菜,或者我给你做。”
“我吃过了,姐姐。和你做的味道不一样。”
“那姐姐陪你玩。有什么想看的,或者游戏?”
“我玩一下午了,都好无聊。”
“那是想我了,想不想要?今天都依你。”
“昨天才做了那么多次,好累啊,姐姐,我做不动。”
晏辞微越问越急。
越说,安迟叙眼里的迷茫越重。
好像无端的雾从地面升起,拦在她们之间。
很早开始安迟叙就发现。她看不清晏辞微了。
这会儿睁眼,闭眼。
眼前只剩一片白茫。
耳边只剩呜咽的呢喃。
自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也好。
晏辞微会来陪她的。
“团团!”晏辞微把安迟叙晃醒了。
硬生生将她的魂拽回来。
安迟叙一个激灵,眼里稍微起了点光。
“团团,能不能不要恨我?我……我知错了。对不起,我的团团,我不该跟你争。”
晏辞微第一次,向安迟叙道歉。
尝过爱之后,谁会想爱的人恨自己。
到头来晏辞微苦苦哀求,也不过是为了这件事。
“我,我只是不想你恨我……对不起。”好像说出来也没那么难。
承认自己的错误,没那么难。
“我真的很爱你。真的,真的……所以,不要恨我,好不好?”别的不愉快,是不是也像开口道歉一样简单?
只要跪在安迟叙面前,说出来就好了。
“可是,姐姐。”安迟叙心一砰,一砰。
缓慢的鼓点叫她有些不安。熟悉的痛苦就要席卷她全身,带着思想自我尊严一起。
安迟叙深吸一口气。
抑制住这股浪潮。
“我说你像晏明琼,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那不等于我要恨你啊。我只是……只是第一次见你母亲,觉得你和她很像,确实是母女。这不正常吗?”所以安迟叙也不理解晏辞微昨日的执拗。
她只是不再去想,选择了顺从。
“那……”晏辞微怔愣着落下去。跪坐在地板上。
安迟叙不正常。她要是爱她,一定会拉她起来。
一定会关心她,安慰她。
晏辞微屏住呼吸把这奇怪的想法挖出去。
……
好像,是她不正常。
今天总觉得安迟叙奇怪。
总觉得安迟叙在和她作对。
总觉得安迟叙不听她的话。
可平时,她们不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她的团团一直都是呆呆木木的,喜欢跟着她走,做她的小尾巴。
她应该去牵引她的宝贝,搂着她前进或后退,带着她体验生活。
晏辞微眨眼抬头。
看见了安迟叙眼里的关切,被压抑的弱光。
晏辞微忽然捂住嘴。
把干呕忍下去,把眼泪忍下去。
却无法再无视终于击中她的情绪。
情绪是双向的。她在以己度人。
原来只是,她在恨安迟叙。
* * *
晏辞微吻住安迟叙的唇。
带着浓浓的恨意。
为什么总在和她作对?
撕咬化作舔舐、纠缠。
安迟叙的手被她强行拉到腰上,扣紧。
为什么不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老实听她的话?
吻一层层加深着,从齿尖向喉头迸发。
安迟叙的舌成了某种美食,晏辞微咀嚼她的血肉。
为什么不能好好爱她?
晏辞微咬疼安迟叙的舌尖。
安迟叙闷哼一声,抓住晏辞微的腰。
为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不能开心?
晏辞微拧住安迟叙的手腕,轻巧的推开。
安迟叙被她压在怀里,一次呼吸快要喘不上去。
为什么要不满意她的安排?
安迟叙胸腔在急速起伏。她想要氧气,想要活命。
晏辞微只是再次堵住她的唇瓣,用呼吸闷住她的鼻。
为什么要自顾自的逃走,留下她一个人迷路?
安迟叙揪住晏辞微的胳膊,脸色的潮红慢慢褪去,只剩窒息的白。
晏辞微终于松开她,还她呼吸的权力。
安迟叙不断喘着气,眼角泌出一滴泪。
她默默抬眸望向晏辞微。浅薄的恨意活了过来。
现在她们是对等的,彼此恨着本该最爱的人。
晏辞微弯了眉眼,束住安迟叙的手,摘下她手腕上的银饰,抚摸凹陷的字母。
“戴上吧。”项.圈落在安迟叙手里。
安迟叙垂眸,温温吞吞的,抬手听令。
她再次被吻住,这次比上次更激烈。
好像她不给晏辞微戴好项圈,这个吻就不会结束。
哪怕她们两个就这样窒息在热吻里,也无妨。
晏辞微多疯啊。
安迟叙艰难的动作,发着抖。血液却兴奋的活过来。
她会溺亡在晏辞微的爱里。
却能在晏辞微的恨中涅槃。
项圈吧嗒一声扣紧。
安迟叙勒住晏辞微的脖颈,牵住她向下。
晏辞微轻哂,吻住安迟叙的手腕,重新将她提起。
最疯狂的一曲里。
晏辞微自述着最狼狈的质问。
为什么……要揭穿她最隐秘的难看?
她就是,变成了她这辈子最讨厌,最恨的人。
她是晏明琼的女儿,留着晏明琼的血。
她就是和晏明琼一模一样。
为什么要逼她直面这最丑陋的事实?
多恨啊。
……
晏辞微沉沉睡去。所有的不安、烦恼、痛苦,都在方才短暂消逝。
吻热将一切藏匿。
安迟叙静默的坐在陌生的房间里,看着唯一熟悉的人,眼神流转。
她打开晏辞微的手机。上次被发现过后删了她一次聊天记录,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这次……
安迟叙对准自己和晏辞微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拍了照。
她把照片发给了晏明琼。
* * *
晏明琼当晚回了四九城。
第二天晏辞微看见聊天记录,默然抬头看向安迟叙。
安迟叙只冲她摆出一个笑。
如常的笑。在此刻叫晏辞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安迟叙已经把自己学去了十分。
她们就好像成了一个人。
“我去见母亲。”晏辞微也笑了。
走到安迟叙面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抚过安迟叙的头发,然后是脸。
然后摘掉发饰、首饰、戒指。
解开她的衣扣、拉链。
晏辞微走。还带走了一部分的安迟叙。
安迟叙静静坐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这是安迟叙的第三次反抗。
也是晏辞微的第三次拒绝。
晏辞微恨也要把安迟叙绑在身边。
这是安迟叙最大的疏漏。
晏辞微坐在车上想,安迟叙恨她也没关系。她恨安迟叙也没关系。
只要她们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直到她们谁也受不了谁,将对方杀掉。
那样下地狱,她们也会一直在一起。
晏辞微进了老宅。
初中离校之后,她几乎没再踏入过这生长的地方。
晏明琼有话想说。
晏辞微却不打算先去见她,只是走向阳光房。
出乎意料的。裴绮玲不在阳光房。
晏辞微在阳光房里搜了一圈,又进了裴绮玲原本的卧室。
怎么也没找到人。
“她今天不在。”晏明琼幽幽的,不知何时来到晏辞微身后。
晏辞微顿了顿,关上阳光房的门。
晏明琼也没再打开。她们都站在裴绮玲最爱的阳光房里,不看彼此,都在感受裴绮玲的气息。
很淡了。晏辞微童年吻过的香水味几乎散去,空气中酿出薄薄一层灰。
裴绮玲已经很久没有在阳光房里呆过了。
“你放她走了。”晏辞微不明白。
既然她和晏明琼一样。
晏明琼为什么舍得放裴绮玲离开?
晏辞微可是恨也要拉着安迟叙一起恨。
她们走黄泉路要一起,下地狱也要一起。
晏辞微绝不允许安迟叙一个人做没有她存在的事。
“那你呢?”晏明琼没有解答女儿的疑惑。
晏辞微身上没有一处长得像裴绮玲。
桃花眼、红痣、高鼻梁……倒是像晏明琼的翻版。
晏明琼所以不喜。看着晏辞微总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哈。多可笑。
她们这辈子最讨厌的人都是自己。
如果晏明琼也有自己的布娃娃,她会毫不犹豫的把它撕成碎片。
其次是彼此。
如果有一把刀在手里而杀人不犯法,她们不顾会被捅的危险也要把刀扎进对方体内。
她们真是一对母女。
“还没有和她分手吗?”晏明琼坐了下来。
她在女儿面前永远是上位者。所以自在,毫不掩饰。
晏辞微竟也学去三分。
她也坐下,挺随意的拿出水果烟。
既然裴绮玲不在阳光房生活。那她也可以不在乎晏明琼的感受了。
“我为什么会和她分手?”晏辞微反问,吸一口。
慢慢吐出。
安迟叙回来之后,她太久没尝这味道,竟有些陌生了。
“你以为她为什么给我发照片?”晏明琼意外没有动情绪,语气稳定。
晏辞微捏着水果烟。
指尖用力到泛白。
“炫耀吧。都知道你和妈妈关系不好。”
“呵。”晏明琼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
晏辞微的话令她发笑。不怀好意的那种。
刺激得晏辞微又不耐烦。想掐着烟走。
可这里是裴绮玲的阳光房。
晏辞微望了一眼熟悉的陈设就有些不舍。如果她们之中有一个人要走,那也该是晏明琼,而不是她。
妈妈不喜欢晏明琼。
但妈妈喜欢她啊。
裴绮玲会抱着晏辞微给她讲故事,讲道理。
会梳晏辞微的头,温柔的哼歌给她编辫子。
如果裴绮玲离开了,那阳光房一定会留给晏辞微。
这里将是她的私人财产。她总要带她的团团来看一次。
“她在寻求出路。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晏明琼似乎看破了晏辞微的想法,也就把话摊开,说穿。
“她很明显在求救。无论是宴会上说的话,还是给我发照片的动作。你不该继续困着她。”
昨日晏明琼想和晏辞微说的,也只是这一点。
不要再犯错了。
晏辞微却不听她的。眼神锐利,针锋相对。
她确实拿出她在谈判桌上的态度,只不过,是面对准备跟她抢单子的人的那种。
“你又知道了。她凭什么不能是真心觉得,凭什么不能是炫耀?”晏辞微刺了一句。
“是因为你和妈妈没有过吧?所以你忮忌我。”晏辞微的笑很像蛇了。
眯着眼,瞳孔很浅,带着痣的猩红。嘴唇的弧度不像活人的笑,凄凄的瘆人。
她把这招用在晏明琼身上。希冀她恼羞成怒。然后再刺激她几句,潇洒离开。
晏明琼却忽然沉默下去。像被冰原一瞬化作冰雕,浑身上下的活气就此凋亡。
“……她走过。”晏明琼再抬眸,两眼无神。
说出的话更叫晏辞微惊讶。
“她从我身边逃走过。”晏明琼木一双眼,好像在给晏辞微讲,又好像在讲给自己听。
没有谁知道这段过往。晏明琼不曾对外宣传,裴绮玲也没有告诉过晏辞微。
晏辞微第一次了解她母亲和妈妈的过去。
“彻底的。一句话也不说。她没有死心的宣泄,没有计划,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这样在某一天清晨消失了。”
“她的东西也没有带走。好像只是出门买个早点。钱也没有拿走,好像只是下楼去倒垃圾。她走的太突然,以至于我朋友听见都以为我在开玩笑。”
“她走之前一天的晚上我们还做了。很亲密,很愉快。她还反复亲吻我,好像她真的爱我一样。说了那么多情话,爱我一遍又一遍。我信了,安心睡去。在那之前有一周了,我没有在睡觉时给她系绳子。我想着她已经想通选择了爱我,怎么会走。”
“可她就是离开了。只有她这个人,她的身体离开了。甚至她的灵魂都好像留在我们的家,陪在我身边。我做每一件事都好像还能和她一起,用每一样东西都还有她的一半。我给她的照片也还在钱包里,她像顽皮的小孩一样把身份证也丢给我,让我给她收拾。”
“就好像……她是死了。死的突然,人间蒸发。我找遍我们去过的,她生活过的地方,找不到她。我找遍她不曾去的,不敢去的地方找不到她。哪一个角落都没有她的身影。我一个人在家崩溃了整整半年。”
“然后我想到一个办法。”晏明琼顿了话头,看向晏辞微。
晏辞微捏住衣角。她听呆了,水果烟都忘了灭。
甜辣的味道往她鼻尖钻,怎么也破不开她发怔的脑,血脉的屏障。
“我偷偷存过她的基因,所以有了你。我怀孕的时候她不在身边。我的母亲怨我,不理解我。我的妹妹彼时不在国内,接到消息后赶回来,是我孕吐住院了。”
“怀你的时候你太折磨人了,什么都不好,发育落后,指标不达标,总是让我这儿疼那儿疼,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想过不要你。如果不要你,我可能也不会继续活下去。有了你才有可能找回我的爱人。你确实是我用来唤回她的唯一可能性。那时是我妹妹救了我。”
“没有我妹妹就没有你。没有她,可能也没有我了。你总是问我为什么要照顾她的孩子。我只能这么给你答案。”
晏明琼的双眼没有光。漆黑的一片比深渊还可怕。
她说话的动作也机械了,好像谁给她设定了任务,一定要顶着死寂的情绪完成。
晏辞微不想听了。
她别开脸,看向这间困住裴绮玲的阳光房,终于不止看见了毛线团、画笔,妈妈的温柔,慵懒的阳光和植被。
晏辞微看见了墙上一排排的涂鸦。
裴绮玲是个画家。
她所有情绪都开画来宣泄。那些画是黑色的紫色的红色的。像有人抓着血肉做的墙壁哀嚎痛哭,求饶。
墙壁变成了一尊关住裴绮玲的大佛。佛祖有没有血肉之躯裴绮玲不知道,她只知道每次她情绪发作,醒来都会看见墙壁在渗血。
她画的血,她流的血,她的血。
她流多少血都逃不出去。她把自己变成干尸也只能死在阳光房里。
“她恨我。”晏明琼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情绪。
好像被恨了很多年的人都会变成这副模样。
像可怜的团团,麻木到不得不说服自己这是正常的,这是爱。
“别以为她对你好就是爱你。她一样恨你。我们都是她人生路上的绊脚石,而她真的被我绊倒了。”这句话终于带了点私人情绪。
却说是晏辞微不能接受的话。
晏辞微的水果烟摔在地上。
粉红色的外壳四分五裂,散在地面好像新鲜的血液。
地上也有裴绮玲的宣泄。丑陋的黑线画出一个又一个怪物的脸。
在她看来这些可怖的造物伴她入睡,至少也比看着晏明琼更好。
现在裴绮玲的守护鬼流血了。
晏辞微的血。
“我利用了她的责任感。她想要回来养育你。所以我把她关了起来。刚开始的那几年我们相处很差,她不喜欢我,连带着我也不喜欢你。其实我没想过让你们有接触。她求我能不能每天至少照顾你半个小时。”
之后是很长的死寂。
晏明琼似乎讲完了,看着地面上漆黑的鬼脸,裂开的烟壳,一动不动,静默如死。
晏辞微唇瓣颤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以为至少……裴绮玲有过开心的时候。
她以为裴绮玲是因为爱才留下的。
就像她的团团。团团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逃跑,但她选择了留下。
就是因为爱。
恨的底色是爱。所以再恨她们也要一直在一起。
没想到是因为自己。
晏辞微甚至想笑。她还以为晏明琼如此恨她是因为什么。
原来从头到尾,她都不是在晏明琼和裴绮玲期待下出生的。
她只不过是一样工具。
晏明琼挽回裴绮玲的工具。
晏辞微却咬紧嘴角。
酸痛感快要崩塌。她笑不出来哭不出来。
晏明琼终于动了。
她掏了下衣兜,拿出一张类似演讲稿的东西。
看了一眼,才又说。
“我们最近在办离婚手续。你是我们错误的延续。如果你不想让那个孩子也变成你妈妈那样。那就放她走吧。”晏明琼只想说这个。
她怕自己发火,怕自己理不清楚。怕自己一看见晏辞微就会和她吵架,才写了这么一个演讲稿。
晏辞微把这张稿子从晏明琼手里扯了过来。
方才讲过的内容以更清晰,更直白的方式印在晏辞微脑海里。
晏辞微忽然想起两年前的一件事。
她失去了团团,被晏明琼关在家里。
只有裴绮玲来看过她。悄悄的,躲着晏明琼的耳目,半夜三更敲开她的窗户。
在那么多件坏事发生之后,这是唯一的好。
晏辞微打开窗户迎接妈妈,向她伸出手讨要一个拥抱。
裴绮玲在月光下抱住她唯一的女儿,依旧和从前一样温柔,将晏辞微放在自己的腿上,任她趴着。
“你说……她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晏辞微的迷茫有了去处。
她不管不顾的把它砸向裴绮玲,用出浑身力气来演出,希望得到裴绮玲的安慰。
裴绮玲只是笑着。如水温柔,也似水无情。
她摸了晏辞微的头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也轻柔的像一支歌。
“你希望她成为下一个我吗?”裴绮玲看着晏辞微。
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却太像晏明琼。
做晏明琼的爱人只有一个结果。
晏辞微不明白。她相往裴绮玲的眼,裴绮玲的温柔,渴望裴绮玲的爱。
裴绮玲在她心中就是最好的存在。
如果安迟叙变成裴绮玲……那,有什么不好?
晏辞微希望安迟叙可以成为她的裴绮玲。
“不好吗?妈妈不幸福?”很好很好的裴绮玲,应该很幸福才对。
那天晚上月光很浅。
轻柔的,成为盖在裴绮玲头发上的纱。修饰她双眼的光点。
裴绮玲的手搭在晏辞微头上,默然许久。
“幸福啊……我只是离??不开她。”
晏辞微在两年后终于读懂裴绮玲的言外之意。
和晏明琼在一起从来不是裴绮玲的选择。
她不幸福。
她只是被圈养太久,离不开晏明琼了。
晏辞微失了力气。
浑浑噩噩的,走出阳光房。
她回过头,看向在里面对着画作静默的母亲。
第一次发觉。
这间阳光房这么丑。
* * *
晏辞微回到自己的家。
打开门,鞋还在。包还在。安迟叙的味道还在。
晏辞微却不敢放松,疾步走到卧室。
安迟叙还在。
她坐在晏辞微走之前把她放下的位置,整个早上一动也不动。
晏辞微步伐顿了。
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安迟叙肯定听见她回来。却没有转身,依旧木木的看着墙。
安迟叙好像,真的不太开心。
比起工作的那几个月晏辞微观察到的情况,安迟叙呆了很多,偶尔看见她,也得愣着反应一会儿才会有笑。
可是,可是……
可是她那么爱安迟叙。
要她就这样放手吗?
安迟叙反应结束了。
她侧过头看向晏辞微,弯出一个笑。
一个……裴绮玲模样的笑。
晏辞微心跳都被吓停了。
她急忙张望,在卧室的墙壁上看见血,在床上看见嘶吼的涂鸦,在地面上看见鬼脸。
再眨眼,她什么都没看见。卧室是干干净净的卧室。坐在床上等着她的姑娘,也干干净净的。
她的姑娘摆出一个笑。
她在爱她。
像裴绮玲一样爱她。离不开她。
晏辞微几步趔趄,摔上了床,又被安迟叙拉住手臂。
安迟叙轻轻扯了扯,想和她亲密。
晏辞微急忙往后退。
安迟叙歪了下头,不太明白一样。
安迟叙永远是对的。
晏辞微终于承认,安迟叙就是她的裴绮玲。她在用晏明琼对待裴绮玲的方式,无止境的伤害她的爱人。
如果不现在停手。安迟叙总有一天会变得和裴绮玲一样。
不幸福。只是离不开她。
说恨也能一直在一起。都是骗人的。
她们会恨得撕心裂肺,把最后一点爱耗尽,因为没有小孩的责任,早早离婚。
晏明琼也没能做到在恨里长久的关着裴绮玲。
那晏辞微也做不到。
以前晏辞微最怕安迟叙离开。
离开了,世界上就没有第二个爱她的人了。
现在晏辞微怕安迟叙离不开。
离不开,安迟叙会失去笑容,失去光泽,失去她想要呵护的一切。
“……对不起。”晏辞微颤抖着,捧住安迟叙的手,放在脸上。
她该把自由还给她——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了(其实不然,因为内容太多,想写完上头了写了整整一天累死过去,一看大纲竟然还有一张车没写,得下一章继续)
恭喜二位分手(好像恭喜很多次了)(但这次是真的!)
接下来晏辞微要消失1-2章,团团要换地图,开始她的养老带娃生活了(?)
如果剧情上有bug记得敲评论区,我去修
第63章 第 63 章 安迟叙,再见。
计划成功了。
安迟叙的掌心贴着晏辞微的脸, 随她一同轻颤。
晏辞微的脸很烫。却没有多少血色,白如鬼影。
眼波也颤抖着,摇曳像潭水折射的光影。潭水幽深, 有藻荇的红。
不见底的深潭带着浓重的悲伤。
像引诱过上百位有情人跌落、分离。
安迟叙看懂了晏辞微的道别。
一声“对不起”, 是她能说出最直白的“再见”。
安迟叙该高兴的。
她忍不了被圈养的日子,惰性的本能又叫她依赖成瘾。
戒断不能的痛苦时刻拉扯着她,要她做下反抗,又把反抗变得微不足道。
她好像那猫儿生气了给主人一爪子。
低头细看,连指甲都没伸, 只是拍了拍。
可这会儿, 她望进晏辞微的深潭。
只觉得自己也是那溺亡的有情人。
被潭水淹没口鼻, 缺氧的感觉怎么可能好。
安迟叙感觉不到高兴。
她的灵魂深处只有空虚, 空虚只有一个人能点燃, 点燃的火会波及她残缺的心脏。
最终烧死她。
和晏辞微在一起她才能幸福。
可离开晏辞微她才能成为一个人。
自由完整的人。
安迟叙深呼吸,心肺都在颤抖。仿佛真的有人将她按在水里。
她保持这份痛苦,稍稍向前。窒息的灼烧感始终漫着她的喉头,原来空虚也是一种火。
晏辞微抱住她。
她张口吻住晏辞微的唇。
安迟叙终于明白自己浸入的是什么。
羊水。
她唯一可以呼吸的深潭。不过是母亲的子宫, 母亲的羊水。
安迟叙在接吻时大口吸着气。要把晏辞微都吸干。
晏辞微双手掐着她的腰, 却没有力气。比以往都更温柔。
也更顺从。
她躺在安迟叙身下,安静的流着泪, 等安迟叙给她宣判死刑。
安迟叙只是舔过她的眼泪。
人从出生开始就不会再尝到母亲的羊水。
十个月的朝夕相处, 一百年的永久分离。
安迟叙舔着晏辞微的泪好像在吃永远尝不到的羊水。
激烈到晏辞微流出更多眼泪。
她颤着手抱紧她的团团。
回应起安迟叙。
安迟叙亲吻她的眼角。她便吻过安迟叙的发梢。
安迟叙第一次发现自己发梢也有神经分部。
感官异常明显,以至于她也颤抖起来。
安迟叙呼出气,稍稍起身看向晏辞微。
她最熟悉的眼如今朦胧成最陌生的模样。
怪可怜的包着流也流不完的泪。
神情满是渴望、恳求。
却有一分克制。
就是这一分克制叫安迟叙愣了去。
她从未在晏辞微身上见过这个词。
晏辞微向来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
晏辞微想养一只完全属于她的小猫。
于是捡到了安迟叙。
晏辞微想要她们相爱。
于是安迟叙在那个秋日忐忑的跟晏辞微告了白。
如今晏辞微想要安迟叙留下。
她的泪水足够直白。
她的眼神却克制着。
没有说出口。
安迟叙的鼻尖也发酸了。
“妈咪……”她轻唤着。如果晏辞微开口。她会留下的。
晏辞微摇头, 反而给她一个笑。
泪水更多的从眼眶挤出来。
“别,怕。”晏辞微的声音都哑了。
她一定哭了很久,克制了很多。
“做你想做的。”如今她真的是包容的母亲。
不再引导她长大的女儿。
只给她十分之十的自由。
安迟叙眨眼。
她看清了身下的晏辞微。
她的晏辞微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少年了。
也不似十八岁那会儿古灵精怪, 更不是二十岁那会儿意气风发。
晏辞微也累了。
她有了一层浅浅的黑眼圈。
眼角染上长期微笑的细纹。
眼眸的颜色更深邃,黑不见底。
倒是那颗红痣更亮,像第三个眼,愣愣的盯着安迟叙。
安迟叙看了她很久。
这种时候她不该一直愣着。
那样晏辞微多可怜,满身空虚只能等着安迟叙来填。
可晏辞微没有动。安迟叙想看,她也便看着安迟叙。
两个人都要把彼此深深的印在脑海里。从五官到脸上的细纹,从脸蛋到身体。
安迟叙终于挪动。仔细的抚摸过晏辞微的身,亲吻每一处。
安迟叙想记住晏辞微。
她新生后的全部,她唯一的所有。
等她们真正分开,她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有意识的离别,清醒的再见。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也许明天她们还会重逢。
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
安迟叙吻遍了晏辞微的全部。
开始轻轻的,咬她。
她会想她的。
安迟叙咬过晏辞微的疼痛。
晏辞微搭在她腰上的指尖不断战栗着,却不收。
她们还像以前那样,安迟叙总忍不住咬她,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这一次给她的小孩哺乳,却是离别的前奏。
晏辞微也干脆,抓着安迟叙的背。
一道道指甲印血淋淋。写满密密麻麻的思念。
无声的挽留。
安迟叙的啃咬重了。
她的手也是。
晏辞微从中品尝到一点怨恨。
原来她的团团也恨她。
恨她主动提出再见。
恨她永远也做不好一个爱人。
只能做安迟叙的母亲。
可每一对母女都会分别。
无论因为不愉快、独立,还是生死。
不向彼此亮出刀刃,她们就没法像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爱人那样,同年同月同日死。
晏辞微的抽噎终于有了声音。
她再也控制不住,沙哑着声音,抱紧安迟叙,咬住她的耳。
“能不能……”
今天最大的放纵到此为止。
晏辞微终于理解了安迟叙的不逃跑。此刻她也一样。
晏辞微把话语藏进泪水。把泪水揉进安迟叙的怀里。
能不能别走?
安迟叙咬过她的脸颊。这是最后一寸。
能不能留下?
安迟叙加快节奏。这是最后一次。
能不能爱我?
一声声低泣变成了轻哄。
“团团……”
“团团,团团。”
到结束,安迟叙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只有晏辞微把血都哭干,把床单变成裴绮玲的涂鸦墙。
她们相拥而眠。梦里只剩低低的哭泣。
* * *
晏辞微睁开眼。
浑身不舒服。
她下意识去看她的怀里,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空空的,连温度都没有。
天竺葵的气息都没有。
晏辞微猛地抬头,看见安迟叙坐在床边。
脚无趣的踢着空气,像小孩一样玩闹着。
晏辞微不自觉凑过去。
她想从背后抱住她的安迟叙。
安迟叙转过身,向她递交了离职申请。
晏辞微悬在半空的手颤了颤。
安迟叙的离职申请在邮箱里躺了很久了。
晏辞微看见过,却没有管过。
那时她以为,她不会放安迟叙走。
现在晏辞微拿着电容笔,在屏幕上留下她的签字。
没有谁开了口。
好像再多说一个字,这一场别离就会中断。
晏辞微一个签名用了十五分钟。
安迟叙也不催。
签完,她们的眼撞在一起。
安迟叙眨动,现在她看得清晏辞微。
却要走了。
安迟叙收好东西。
晏辞微给她整理了一个行李箱,不知道什么时候整理的。
安迟叙粗略翻看,里面有衣服、洗漱杯护肤品,甚至还有钱。
还有安迟叙的证件。
安迟叙默默扣好这只箱子,拖着它打开了离家的门。
就好像她只是一个女儿,要去外地上学。手里还提着母亲给她准备的行李箱。
风在门口呼啸。
今天的风太大,好像在阻止安迟叙的鲁莽。
想送她回家。
安迟叙默然,迈出一步。
“安迟叙。”她听见晏辞微的声音。
是从来没有听见过的话。
“再见。”
晏辞微就在她身后。
伸出手就能把她扯回家。向前一步就能抱住她。
她只说了再见。
安迟叙的动作更慢了。可她没有回头。
行李箱的滚轮吱啦啦的响。
门关上。
晏辞微看不见的地方,安迟叙垂头。
一行泪散在风中。
今天开始。
她又一次,没有母亲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本来该和上一张一起,但没写出来,所以分开了()
团结分手快乐![撒花]
(除了你谁在乐?)()
第64章 第 64 章 “姐姐”
c市比七年前更繁华了。
七年前只有东边经济好, 什么商圈都往那边挤。
其余几块地挺荒的,没有大型写字楼,也没有工业园区, 更别说商业发展。
如今东边倒显得老旧。新的楼一栋栋从市中心向外扩散, 这里有整个西南最大的商业圈,来往人流穿着时尚休闲,仿佛这就是她们一辈子所爱的城市。
安迟叙飞机落地,看着和s市相仿的建筑密集度,眺望过漫天的高楼大厦, 呼出一口气。
她好像离开了s市, 又好像从未走远。
家乡已经不是记忆里的家乡了。
安迟叙提着行李箱走在去酒店的路上。
行李箱磕磕碰碰的, 轮子发出异响。声音明显, 几乎盖过路人交谈的声音。
只有听见熟悉的家乡话, 安迟叙才终于有一分感受。
她回到她生长的地方了。
安迟叙办理入住收好行李,坐在书桌前看向窗外。
她在c市度过了人生的近十八年。
升起回忆,能记得的却只有高中那三年。
兴许是那三年的记忆太过鲜活。泼洒颜料般遮住过去的一切。
安迟叙努力回忆,也记不得自己小时候住在哪儿, 初中叫什么名字。
到底对c市感情不深。
安迟叙只感叹了一会儿, 便拿起电脑找合适的房子。
还有工作。
一找就是一下午。安迟叙打了好几通电话,约人看房。又接了好几通电话, 问她面试。
五点半, 安迟叙的闹钟响了。她不耐烦的按掉,正准备继续。
手顿了顿。
该吃晚饭了。
安迟叙放下工作,给自己叫了个外卖。
等她租到房子, 就开始学着自己做饭吧。
等待外卖的半个小时里,安迟叙窝在又硬又冷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除了睫毛在眨。呼吸都快停了。
她的眼满是沉沉的心事。
到头来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门被敲响。安迟叙起身去拿外卖。
她很轻的眨了下眼。
才敢闪过一丝泪光。
* * *
安迟叙很快定好了要去看的房子。
这会儿正是暑假,许多学生退租, 也还没到开学,房源很多。
安迟叙手里积蓄不少。离职前几个月的奖金很多。
……做助理的那段时间,工资也照常发放。
私人助理,没做什么工作。
工资还给的很高。远高于市价。
安迟叙今天刷银行卡查存款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她甚至不想念起那个名字。
好不容易才离开。这么快就想起她来,岂不是显得自己很软弱?
安迟叙想,她有过独立生活的经历。
两年前那次逃离,她也是这般,自己操心一切。
这次不该这么陌生。
又总感觉那会儿没有那么累。
安迟叙投完简历快九点了,呼出一口气,打算下楼运动一会儿。
她是回乡好好生活的。
不能再把自己搞得一团乱,然后被接回去重新养大。
可是生活好难啊。
安迟叙慢慢的跑着,多少年没有运动过,几步腿脚就酸了。
光是自己做饭做家务,再锻炼早睡早起。
就足够耗光安迟叙的精力了。
更别说她还想发展新的兴趣爱好,认识新的人。
还要找个工作接触社会。
也不能怪她乱过活。她精力向来很低,注意力又窄,只能看见那一点点事,一个人。
安迟叙跑了二十分钟就撑不住了。她擦着汗往回走,又接到一个电话。
是约她面试的。今天第四个。
安迟叙知道自己上一份工作包装一下履历会很好看。但没想到一天内会被打这么多次。
她接完,也到酒店了。
回房间时忽然想明白。
两年前那次离开太突然。
以至于,姐姐给她安排好的东西,她还在用。
就像房子,就像工作。
其实她没有经历过一次完整的长大。
所以才会堕回幼小的猫。
安迟叙掐紧掌心,洗漱后躺在床上。
放一个今天刚刷到的综艺,然后睡觉吧。
* * *
半夜睡不着。
安迟叙发现无视疗法没有用。她也许还是应该正视自己的内心。
她打开晏辞微留给她的行李箱。
行李箱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四季的衣服、鞋。雨雪天气的装备。洗漱的牙刷牙膏毛巾,甚至一次性内裤。
安迟叙翻过最上面那双鞋。
靴子绑着的铃铛轻轻响。
红色的系带好像纸折的蝴蝶。
眨眼。它在模糊的视野里翩翩飞起,叼着铃铛迎风而去。湿哒哒的脚步粘腻的响,从身后走到身边。
眨眼。视线恢复清晰。那又只是一只普通的皮靴。绑了红蝴蝶结金铃铛。房间没有风,安迟叙没有动。它连响都不会响。
安迟叙坐着看了很久。
久到行李箱变成一双腿,跟在她身后,猩红的光影给她莫大的安全感。
安迟叙把行李箱锁上。
她动了动唇瓣,将钥匙也丢到背包深处。
拿出备忘录,重开一页,续写她的回忆录。
一个字一个字的打下。
——她是可怜受虐??狂。只有被那个人跟踪才能获得安全感。
* * *
安迟叙又跑了二十分钟才去吃早饭。
今天四肢都在发疼,酸胀感让安迟叙想要放弃。
她掐了下自己可悲的胳膊,咬牙坚持把二十分钟跑完了。
去附近百货超市买衣服。回程因为东西太多,安迟叙不得不打了个车。
她还是有点经验匮乏。
安迟叙看着自己提的一堆东西,不知道过两天该怎么把它们搬近租的房子里。
下去去看房时,安迟叙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了。
新衣服有肥皂水的味道。很淡,是安迟叙没有闻过的清香。
没了天竺葵或者茉莉雪芽。这样的清芳刚刚好。
她跟着中介转了好久,还请中介吃了顿晚饭。
最后选定的地点很好,中介费也没多付。
搬家那天,安迟叙频繁在小区进出。
遇到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她提最后一个袋子时,撞上那个人的眼。
她们的眼型一模一样。颜色一模一样。
苦灰色的杏仁碰上另一个自己。
安迟叙眨眼,望着安予笙的面庞,有些认不出。
她快忘了安予笙是什么模样。
就像安予笙歪着头盯着她不放,却也没能喊出她的名字。
多奇怪。
她们明明才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存在。
她曾在安予笙子宫里住了十月。
她们血脉相连,骨肉相似。
然都恍惚。
有感应,却认不出彼此。
安迟叙对安予笙的记忆太淡了。
脑海里只有一张模模糊糊的脸,和仰望的视角。
她见的最多的是安予笙的裙摆。火红的裙摆在回忆中慢慢褪色、起球。
她最抓不住安予笙的裙摆。总是牵丢,走开好几步,呆呆的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然后安予笙才会察觉不对,回来重新叫她抓好,却也不给她一只手指。
如今安予笙换一身休闲短裤。
安迟叙竟觉得新鲜。
她也过了抓母亲裙摆的年纪。换一身也好。
“??你是……安迟叙吗?”安予笙不敢确认的开口。
她对安迟叙,比安迟叙对她还陌生。
印象里的安迟叙小小一只。大概到她胸口,再过也是肩膀。
不会说话,闷得像个葫芦。眼睛木木的,鼻子和嘴都很小巧,脸上没什么光,倒是雀斑有点重。
她唯一一次关心安迟叙,捧着小小安迟叙的脸看完发愁,和前妻说起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雀斑。
两个人难得聚在一起担心她们的女儿,长大以后怎么办。
谁知多少年过去。安迟叙脸上的雀斑淡了很多。
整个人长开了,高了太多,起码有一七米五,虽然清瘦,但五官大气又开朗,脸蛋干净又白皙。
眼里也有了光,灵动的正如她恰好的年纪。
安迟叙变得很漂亮了。
安予笙认不出了。
安迟叙睫毛垂下去。
这是孽缘吧。她没想着回来找安予笙。
……或者她想了。不然她完全可以换一个城市发展。
但她真没有问过安予笙,她们现在住在哪一个小区。
就有这么巧。
“真回来了。”无需安迟叙回话。安予笙迎上前,仔细打量如今的安迟叙。
“回来也不给我说一声。早说肯定去机场接你了啊。”
安予笙笑眯了眼,颇为自来熟的帮安迟叙接过手里的袋子。
安迟叙愣了下,塑料袋就从指尖滑走。
她低着头又不会说话了。
和母亲应该怎么交流?安迟叙搜索着电视上的情节。
她有些挫败。电视没教过她该怎么和分开十年的母亲说话。
晏辞微也没有。
“走,咱们正好一起去接瑶瑶。”安予笙却也不问安迟叙要做什么,真提着她的东西拐她一脚,带她出了小区。
语气的熟稔叫安迟叙多不适应。她无措的跟着安予笙出了小区大门。
旁边人忽然开始絮絮叨叨的讲生活中的琐事。
安迟叙把耳朵暂时闭起来,恍惚想起安予笙说,她们要去接瑶瑶。
安迟叙看了安予笙一眼,只见她眉飞色舞,嘴里叨个不停,已经从瑶瑶挑食,说到同事针对了。
安迟叙不想听。她有话想说。
到嘴边就咽了回去。
她不确定回忆是否准确。
只说她记得的。
她小学的六年,每一天。
都是自己上下学的。
有些回忆慢慢苏醒。
* * *
六岁的安迟叙踢遍了上学路上的石子。
十二岁的安迟叙已经能精准叫出每一个石子的名字。
有时她会悄悄带一颗回家。把它擦洗干净,写作业时对着它讲话。
她不是能说会道的孩子,于是交流的方式变成了“传纸条”。
安迟叙写过一张一张的纸条,垒起来能堆几个作业本。
童年最好的朋友是那颗太不起眼所以没被安予笙丢掉的石头。
有时她会把学校里的石子丢到上学路上,给她觉得孤单的石头作伴。
有时她会关照缝隙里的蜗牛。有的小朋友天生怕虫,安迟叙却没有虫子的概念。
六岁的年纪对什么小生命都好奇。好奇这带着壳的小玩意怎么吃饭睡觉,壳是不是它们的家,为什么和自己不一样。
有时她会把落在墙边的藤蔓拽下来。她好奇,却没有成年人会有的敬畏心。
藤蔓摘了就是死了,六岁的小安迟叙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她的第一次死亡教育在高三。由晏辞微领着她,听完一整首萨满的歌。
或许是接受死亡教育太晚。她至今对生死都没有太多敬畏,反而有隐秘的期待,见不得光的悸动。
有时小安迟叙又会把作业塞到她的石头朋友中间。
她不理解为什么她的朋友不能帮她写,干脆把不想写的麻烦撕了扔在路上。
安予笙知道这件事。老师批评安迟叙,找到安予笙时,安予笙还很惊奇。
安迟叙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乖孩子。上课不哭不闹,不和同桌说话,更不会像有些小孩一样站起来嬉闹。
回家也很乖,每天准时出门,准时到家,吃两口饭就去书桌坐一晚上。安予笙还以为她在写作业。
这样的安迟叙是乖孩子中的乖孩子。怎么可能把作业扔了。
“你作业呢?昨晚不是做了吗?快拿出来给老师啊。”安予笙拽了拽手里的安迟叙。
好像她不是她的女儿,是一只随意蹂.躏的布娃娃。
“喂石头了。”安迟叙说的很小声,好像在心虚。
她太矮了,还没有达到一年级的平均身高。老师也看不见她的眼。
如果有谁看见就会知道,那绝不是心虚。
是冷漠。
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一年级小孩的脸上。
只是谁会去直视一个从来都很乖巧的孩子?
“没写?安迟叙,怎么能不写作业呢?”安予笙都没问安迟叙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们就算是不亲,也是母女。安予笙最能听懂安迟叙的话。
老师都还没太明白,就见安予笙跟她道歉。
“不好意思啊,我工作太忙了,对她有点疏忽了。之后会好好管的。”
所谓好好管,也就是安予笙守了安迟叙做作业一个星期。
其中还有两天是安迟叙的妈妈守的。
安迟叙的石头当然被丢了几块。但没关系,安迟叙还有更多的石头朋友。她孜孜不倦的往家里捡。
终于到十二岁那年,没有人再丢她的石头,她也对石头失去了兴趣。
回忆停在这里。
安迟叙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突然记起那么远的事。
快二十年前的回忆突然染上颜色,就连她都惊讶,她小时候竟然是这样的。
没有被晏辞微窥探过的过去诡异又陌生。
安迟叙转着新出土的回忆,仰头。
她们到瑶瑶在的小学了。
这会儿才四点半。
安迟叙看一眼周围的人也知道,离放学时间还早,估计还有半个小时。
来这么早做什么?
话说安予笙没有工作吗?
安迟叙低头看了眼安予笙手里的袋子。
安予笙已经捏着它,去找自己的朋友了。
“沁沁妈。”安予笙笑成一团花,也不管手里还提了东西就和那人抱上。
“诶,瑶瑶妈。今天也这么早。”两个人抱得紧。
安迟叙抽了抽眼角。
她低头站在原地干等。重回安予笙身边的她又不知道可以离开,也可以走远。
愣了好半晌安迟叙才拿出手机。手机上还留着昨夜写的回忆录。
她看了看,什么感觉都说不出来,只能新开一篇。
把她重新想起来的童年记录下来。
……
半个小时之后,三年级六班摇摇晃晃的跟着老师出了校门。
一个扎牛角辫的小姑娘走在最前面,身旁牵着两个好朋友,还跟老师说着话。
她有一双杏眼。
安迟叙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妹妹。
同母异妈,也算亲的。
只是她和自己太不一样了。
老师喊了放学。
“沁沁~下周见!要记得给我带你说的漫画~”瑶瑶跟左边的朋友道了别。
“石头,你也是!我的解谜书还在你那里!”瑶瑶跟右边的朋友也道了别。
她哒哒朝安予笙的方向跑,没两步又和沁沁走到一起,忽然忘了妈咪还在,两个崽子奶声奶气的黏在一起讨论高年级的学姐。
“哎呀你别给石头说。说了她要说我抢。”瑶瑶推了沁沁一把。
沁沁又往她身上倒。“有什么关系嘛,我,我也喜欢她。”
安迟叙闭上眼。
小学六年安迟叙最近的朋友是石头。
小学三年级的瑶瑶,最亲密的朋友是叫石头的同班同学。
等瑶瑶和沁沁聊完高年级学姐。
瑶瑶路过别的班放学地点。
挥着手跟班上几个朋友打招呼。她的朋友遍布整个年级,或者一个学校。一路走来都有她认识的人。
“妈咪!!你又在和沁沁妈交头接耳!”瑶瑶不认识安迟叙,还以为她是等妹妹放学的姐姐,路过她就跟她笑了下,没打招呼,直奔勾着好友母亲肩膀的安予笙。
多灿烂一个笑。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本来就该自来熟,社交小天才。对谁都能很友好,晃晃脑袋就多了个朋友。
安迟叙却笑不起来。她身体一阵麻木,鸡皮疙瘩从头淋到脚,淋得她好冷。
“哎哟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呢。”安予笙稍稍俯身。
把手塞给瑶瑶。
然后和沁沁妈道别。
“瑶瑶,你看谁来了?”她牵着瑶瑶往安迟叙那边走。
安迟叙下意识往旁边退。她想回避,这样两个人怎么可能是来找她的,太陌生了。
安予笙却牵着瑶瑶,站在了安迟叙面前。
接近一米八的身高对于瑶瑶来说太高。她没有半点嫌弃,头抬到脖子发酸。
摇着头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哇一声。
“姐姐!你是我姐姐吗?”瑶瑶松开安予笙的手。
安迟叙等了六年。盼了六年。只能牵到代偿的手。
被她当作寻常的丢开。
瑶瑶扑进安迟叙的怀里,忽然也牵住她的手。
安迟叙往后抽。
瑶瑶已经抱好她腰了,歪着头看她,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安迟叙,怎么跟妹妹打招呼的。”安予笙轻呵一声。
她是带着笑的。
安迟叙冷了眼看向她。
“安迟叙!你就是我姐姐!”瑶瑶蹦了下,根本没在意那一次甩。
在她眼里牵手这个动作发生过上万次。她太熟悉,太不在意。根本不会想到有人为了它会付出努力。
也就不会觉得被丢开有什么。她总会再有下一次牵手。
安迟叙不愿意,那就找沁沁。沁沁生气了,那就找石头。石头和她抢心上人,那就找妈咪。
瑶瑶重新抓住安迟叙的手。
“姐姐~我想见你很久了。妈咪一直跟我说起你。你是不是成绩很好呀?”瑶瑶是听着安迟叙的事长大的。
三岁那年她就知道她有个一直在外工作的姐姐。
很厉害,考到s市最好的大学,独自一人在外工作,赚的钱很多很多。
“……还行吧。”安迟叙再不知所措,本能也在提醒她。
给她浑身的不舒服,让她想赶紧逃离。
“肯定很好。我查过那个大学的分数,全省前五百呢!”瑶瑶自顾自的聊了起来。
“我就做不到。我妈妈说我肯定考不上。”
安迟叙顿了下。
她已经被瑶瑶牵着往家的方向走了两步了。
回头去看,安予笙跟在她们后面,似乎很满意她们这副姐友妹恭的场面。
安迟叙收了情绪。
“她怎么跟你说这个?你才三年级。”安予笙,也会对这样的女儿不满啊。
“嗯……我上次期末数学只考了三十分?”瑶瑶小心翼翼的开口。
“……没事。你可能是没认真学。”仔细回忆,安迟叙想自己成绩是不错。
小学几乎没扣过分,初中在年级前五十。
高中因为筛过一遍,进了火箭班,第一次月考考出三位数年排,几乎垫底的班排备受打击,后来被晏辞微带着稳定在了10-15名。
“我不喜欢嘛。学习好无聊的。姐姐我跟你说,我今天在科学课上……”瑶瑶的自来熟完全随了安予笙。
她比安予笙更自然。年纪小所以做什么事都无所畏惧。安迟叙听着听着,在她身上看见了些许自己。
瑶瑶也喜欢捉虫子,拼石头,抓藤蔓。
班上能理解她的同龄人不多,她更喜欢和那个不怕虫的学姐一起玩。
“你叫什么?”走到家了。安迟叙才想起来,她还是不知道妹妹的名字。
“啊。妈咪不给姐姐说我的名字!妈咪坏!”瑶瑶惊呼一声,说的太直白,让安迟叙为她提心吊胆了一瞬。
“妈咪忘了嘛。总是喊你瑶瑶、妹妹。你姐姐不也没问过?”安予笙却不曾批评瑶瑶的大呼小叫。
安迟叙盯着瑶瑶稚嫩的杏眼。耳朵动了动。
“那姐姐你记好了。我叫安绾瑶。绾发的绾,瑶瑶的瑶~”安绾瑶还想拉安迟叙低头,给她说“悄悄话”。
安绾瑶。安然牵系,美玉长存。
安迟叙默写了下这个名字。
也不知道安予笙是和谁有的安绾瑶。这名字和安予笙的起名水平不太一样。
寓意挺好的。
不像她这个。迟来的叙述,或者未曾说出口,是很有故事感,但没啥对孩子的期许,也不知道安予笙当年怎么想的。
“我去给你们做饭。迟叙,你给瑶瑶辅导一下功课吧。”安予笙顺手把安迟叙的那带东西放在门口,也没意识到它不属于这个家一样。
不给安迟叙拒绝的时间,戴好围裙进了厨房。
安迟叙默在原地杵着。
她被安绾瑶拉了一把才醒过来,不得不跟着她去书房。
* * *
“姐姐没有礼物给我吗?”做了两分钟作业安绾瑶就不想动了。
蹭到安迟叙身边,眨着杏眼跟她闪闪光。
“什么?”安迟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安绾瑶扒着她的手臂,太亲昵了,还蹭她呢。
“姐姐姐姐,回来给我过生日肯定有礼物啊。”安绾瑶的眼满是期许。
安迟叙看着她就像在看自己。可十岁的自己何曾露出过这般直白的眼?
没有人会理她的。
“你生日什么时候?”安迟叙咽下空气。
空气带着糜烂的酸味,尝起来令人作呕。
她不太确定是因为什么,想了想也许是安予笙厨艺不佳,又在做发馊的牛肉。
或者那发馊的牛肉是她伴侣做的。
安迟叙回忆起来,有些分不清哪些来自母亲,哪些来自妈妈。
“九月二十一。很快了!我今年十岁,姐姐呢?”安绾瑶眨巴眼没得到回应,又自顾自的讲起来。
“妈咪去年送了我一套乐高积木。我和沁沁拼了两次,怪无聊的。今年想要相机。姐姐小时候有没有想拍的虫子?我们学校里有一种蝉很漂亮,掉了一地,我捡回来,老师说秋天就见不到了。”
安迟叙深吸一口气。
她只是在听安绾瑶说话。为什么感觉自己闷进了海底?
氧气消失了。她也消失了。
“不要喊我姐姐。”她把答案满满当当写在安绾瑶的口算题卡上,放下笔。
“我们没有那么熟。”安迟叙转身离开书房。
安绾瑶坐在椅子上傻愣愣的看着安迟叙的背影。
她长到十岁。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冷待。
姐姐不喜欢她吗?
可回家的时候,姐姐还告诉她,她小时候也喜欢玩虫子、捡石头。
她们的石头都有名字。姐姐说她最喜欢的那一块叫小小。
安绾瑶脸上没了笑,转回头又看见桌上写完的作业,晕了脑子。
十岁的脑子想不明白。安绾瑶趴在桌上,第一次尝到闷闷不乐的情绪。
* * *
安迟叙捡起门口的东西。
她租的房子和安予笙的家隔了两个单元楼,在同一个小区。
她被耽误一天,要回家收东西了。
安予笙恰好在这时端着一盘菜走出了厨房。
“诶你这孩子。好不容易回来,出去干什么?你在这边还有朋友?”安予笙看见安迟叙的动作,急了,放下烧茄子就往安迟叙的方向走。
去抢安迟叙手里的袋子。
她第二次抢赢了。抢完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知道来帮妈咪端菜。”
手心突然一空。
安迟叙把袋子拿了回去。这一次没让安予笙扯动。
“怎么了?”安予笙抬起头,其实有点不敢看她接近一米八的女儿。
她才一米六五不到,根本不知道安迟叙怎么长到这么高的。
高大的女儿,成熟的女儿,十年没见的女儿。安迟叙叫安予笙本能的惧怕。
惧怕着什么安予笙也说不出。
好像安迟叙会举起拳头抡向她,又好像她快忘记的争吵会一道一道的还在她身上。
多可怕。这是她叛逆离家出走十年的女儿。
安予笙下意识摆起防备的姿态。
她最熟悉暴力,也理所当然的嗅到它的前奏。
“你以前做过几次饭?”安迟叙却根本没有动怒。
她眼神太静了。是冰封的湖面。怎样的狂风都掀不起波澜。
无光的深夜把湖水变得深邃不见底。对视一眼,安予笙都感觉直面了深渊。
安予笙回避了对视。
“说什么胡话呢。我不做饭你小时候吃什么?”安予笙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隐约记得她好像给安迟叙做过饭,春秋游之前她熬夜把一道道菜装入保温盒。
一眨眼,又好像是她前妻负责做饭,那时她工作太忙,总没想过会被裁员,每天加班到很晚,到家时安迟叙都睡了。
哪一个记忆是真的,安予笙分辨不出来。她便想,一定是前者。她不是那样坏的妈咪。
“可能不吃吧。”安迟叙竟笑了一声。
小时候总是妈妈做饭。那个记不清名字和脸的女人做饭很差劲,大部分时候都是把公司油到不适合小朋友胃口的菜带回家翻炒。
偶尔会自己做,食材还不新鲜,在冰箱里放了一个多星期的那种,和坏掉只差拿出来切。
安予笙有几次会赶在返点回家?安迟叙都没有这样的记忆。
从小学到初中她晚上都饿着。
学校食堂再不好吃。初中时安迟叙也学会中午多吃一顿,晚上就当没有。
安予笙回不上话了。她想举例子反驳,记忆到了嘴边忽然滑走,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嘴角讪讪的笑也放下。呆得和安迟叙一模一样。
两个相向的人面对面看着彼此不做声。眼睛都不眨。
“我还有东西没有收,就不吃了。”安迟叙收回眼神,乏味的提上袋子。
开门、离去、关门。
她如今最擅长的事,自然也做的一气呵成。
安予笙默了一会儿又转回厨房。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照旧给女儿做饭。
“瑶瑶——吃饭了。”做好之后,安予笙也只打了两碗饭。
她端上桌,安绾瑶才从书房出来。
步伐哒哒的,脸上慢慢爬上以往的笑。
安予笙坐下之后又起来,想去打第三碗饭。她的大女儿回来了,她们应该一起吃的。
“妈咪,姐姐呢?”安绾瑶抱着饭碗,吸了吸鼻子。
“我好像惹她生气了。她不在吗?”安绾瑶不知道安迟叙生气的原因。
她想道歉。老师教了做错事的人都要道歉。
“……别管她。你吃你的。”安予笙不耐烦的坐了回去。
安绾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口。塑料袋没了。
难道姐姐也惹妈咪生气了?
还是妈咪惹姐姐生气了?
不管哪一种,她们都得道歉才行。
安绾瑶撇撇嘴拿起饭碗,一顿饭吃的不是滋味。
* * *
无论妹妹,还是许久未见的真母亲。
都不是安迟叙想象中的模样。
安迟叙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干硬的床垫咯得她腰痛。
她不该不吃饭,但今天没有胃口。
安迟叙闭上眼沉入宁静。
窗外传来小朋友嬉闹的声音。
安迟叙眨着眼睁开,换衣服去跑步。
她不得不承认。
她幻想过和血亲重逢的场景。
也许,安予笙会在养育安绾瑶的过程中意识到她以前有多差劲。
也许,安绾瑶是个可爱的妹妹,她们的关系会和别的一起长大的姐妹一样好。
可现实从来不会像她的设想。
安迟叙慢慢跑着,特地挑了远离小区的路,怕撞到下楼玩的安绾瑶。
安予笙好像意识不到她从前有多差。
好像两年前道过歉,所有的事都翻篇了。她也就忘了个干净,再见到安迟叙,便拿出母女的模板。去演戏。
而安绾瑶……
安迟叙的情绪更复杂。
安绾瑶没有恶意。
她只是,被养的太好了。
也许她也在期待自己是个好姐姐,她们会很亲密,没有分开十年的嫌隙。
也许她这十年的人生里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任何一个陌生人都成功了,所有人都开始喜欢她。
安迟叙吸了吸鼻子。
她知道她不快的点在哪儿。
安绾瑶比她开朗活泼。比她讨人喜欢。
她在安绾瑶的年纪沉默的像个哑巴,被安予笙和老师反复呵斥都不喜开口说话。
有事想求人就只会支支吾吾的站在人面前。被骂一顿就会自己缩到角落哭鼻子。
安迟叙不喜欢这个妹妹竟然只是因为她太耀眼。
其实对妹妹来说很不公平吧。
安迟叙简直要嘲笑自己。这算什么成年人,亏得她多吃十五年饭。
嘴角的弧度扯到一半就松了回去。
跑步吧。
安迟叙想提速,腿沉如灌铅。
跑步吧。
安迟叙放空了大脑,只管让本能拽着腿迈步。
最后她跑的太远,太累。跑出去一个小时,在原地迷路。
安迟叙仰头看着天。c市污染更重,云层密布成难看的黄褐色。
没有星月的夜晚,安迟叙也只能仰头。
她没有别的东西可看。
慢慢的倒下去。安迟叙躺在街上。
旁边往来的人或许注视她一眼,或许根本没看见。
她任汗水流到地面,任泥泞染了衣襟。
最后笑出一声。
今夜无雨。
现在真的不会再有人接她回家了。
她要成长,只能自己站起来。
自己走回去。
* * *
安迟叙回家倒头就睡了。
半夜睁开眼,背后还披了件衣服。
心跳骤停的瞬间安迟叙清醒了,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她怕自己着凉,昏迷前给自己拉了个大衣。
安迟叙洗漱完倒回去重新等天亮。一页一页的回忆录从她指尖流淌。
起床时,安迟叙浑身痛得要散架。她打开手机看见发红的圈,和安予笙的消息,捂着脸呼出一口气。
再试试吧。
安迟叙太空虚了。
她整个人都写满了晏辞微。现在她成了没有晏辞微的空壳,爱消失的那一刻,她也仿佛死了。
她成了一个病人。缺爱的病人。
病急乱投医。
安迟叙来到了安予笙家门口。
“我最近还没有工作。我来送瑶瑶上学吧。”安予笙不值得她再付出心思。
可安绾瑶不一样。
万一,她们能成为很好的姐妹呢?
万一……安绾瑶能给她爱呢?
安绾瑶是那样一个小太阳,总能把爱播撒给身边的人。一定也能给她。
安迟叙面对安予笙没什么表情。
安予笙看她这副模样就发怵,心又想着要和她搞好关系。
生了病之后她工作不如以前忙,本来有时间照顾安绾瑶,这会儿却也犯懒,将她交给了安迟叙。
安绾瑶牵着安迟叙的手,今天没被甩开。
走在路上,安绾瑶小心翼翼的看向姐姐。总觉得气氛不太对。
“姐姐,你昨天是不是生气了?”她也是个性子直的。扯扯安迟叙衣袖就发问了。
“我惹的吗?姐姐,我跟你道歉。”安绾瑶歪着头,其实也不知道该因为什么道歉。
“不是你的问题。但真的,不要再喊我姐姐。喊名字吧。”安迟叙调整着情绪。
“好吧……那我喊你安迟叙。安迟叙~我们今天要上美术课,你知道吗?噢对你比我大这么多,肯定上过。你们那会儿的美术课是什么样的啊?也会剪纸吗?”
“……会。”只是安迟叙不学。她平日听课就不怎么认真。
经常坐那儿脑子就飞了出去,灵魂离开教室,想着天马行空的东西。更别说美术课,安迟叙完全没有它的印象。
“那安迟叙帮我吧,我忘做美术作业了……我,我给你我藏的糖,你不要告诉妈咪。”
安绾瑶露出小尾巴,把一叠红色的纸塞到安迟叙手里。
还有一颗糖。
茉莉味的糖。
她们是姐妹,都喜欢这个味道。
安迟叙接过,带着安绾瑶坐在学校门口。
她是真打算帮安绾瑶逃作业。她最知道做作业多无聊。
刚动手。
红色卡纸就变成了蝴蝶。
风掀起她的衣摆和发梢。
裙摆扑在安绾瑶的身旁,安绾瑶伸出手来抓着玩。
蝴蝶随着风飘摇。安迟叙一不留神,它就飞上了天空。
安绾瑶以为姐姐会魔法,蝴蝶活了,上下翻飞多灵动。
她想去抓,就松开安迟叙的裙摆。
她没能捉到。蝴蝶已经被风吹上高高的天了。
红色的蝴蝶多小啊。不过眨眼就看不见了,只剩一个猩红的点。
好像一颗痣。
安迟叙仰着头。
睫毛轻颤着,带出些泪光——
作者有话说:ps:今天开始施行不定时更新,也就是我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发,有可能是两天一更,有可能一天一更,也有可能一天两更(?)留言,更新了给红包提醒~当然也可以完结再回来看(我会永远注视着你们的……记得回来记得回来记得回来)离正文完结还有大概15万字,我的计划是十一月左右正文完结,要是状态好,写的快,也有可能十月,一般来说我的字数估计比较准,如果有变化再给大家留言。
一些有趣的事实:其实她们的分手pao*了很长时间,可能有一天多,谁都不想停。以前还会找点小道具助兴,这次就纯手工。
还有,文里目前没有详细描述过两个人的身材,其实晏辞微的身材相当好,是那种有过锻炼痕迹的丰盈,不是超模身材那一类,是有赘肉的,但是也能隐约看见肌肉线条。平时都看不出来,如果上手会很美妙[闭嘴]锻炼痕迹是大学开始才有的,高中就是有肉肉,安迟叙高中那会儿就喜欢抱着她摸摸摸……然后大学晏辞微就刻意没有全部减掉,给她留了下来。皮肤也漂亮,很有血色,粉白粉白的。
而我们的团,很瘦,像竹竿子。骨架子还不小,不然没那么高。以前被晏辞微养着倒是健康,吸收依旧有问题不过各方面数值都很正常,看起来也很普通,现在一个人过,给过成轻微营养不良了。她站在晏辞微旁边,比晏辞微高一点,也会觉得她更小只,像妈咪带崽()。当然视觉上的小只也有性格上内敛的因素在。
另一个有趣的小细节,本人在约稿的时候没有给画师描述过团团平时有点呆,性格写的是安静内敛,但每一个画师手里的团都很呆,尤其约同一个画师画团和姐,姐就是超A御姐,团就是呆猫[让我康康]们团呆已经是底层逻辑了
但猫这种生物本来也是,养过就知道,少数时候会觉得她们灵巧聪明,大多数时候都很呆,愣愣的,灵魂出窍了,和你有互动的时候也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很神秘。和狗不一样,狗看起来就是笨,没脑子,或者说脑子里只有简单代码,吃和出去玩。
第65章 第 65 章 她送给晏辞微的布娃娃(……
安迟叙抬头看了好久啊。
久到同样仰望着她的安绾瑶脖子都酸了。耐心也没了。
安迟叙还在看。
蝴蝶早就飞走了。安迟叙的眼也跟着风起舞, 跌跌撞撞的扑向天空,离开安迟叙的身体。
她的渴望藏不住,顺着眼光肆意流出。
安绾瑶无趣的想着。也许她姐姐要起身去追那只纸折的蝴蝶。
影视作品都这么演的。每个人有了这样的眼神, 下一步都会迈出腿, 先是小碎步,然后跨大步加速。
当然,没有谁最后追上了。
安绾瑶喜欢看电影电视。早几年叫得出名字的片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所有人明知道追不上还要启程,就像她不理解为什么姐姐对着纸折的蝴蝶都能出神这么久。
她还太小,没见过这个世界, 对人事物的理解七扭八歪。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等, 想快点做完作业, 刚准备出声唤醒安迟叙。
如果安迟叙这时迈步。她会被安绾瑶拉住。
可安迟叙只是收了眼神。
她看着手里的卡纸, 忽然加速。
一只蝴蝶。
五只、十只蝴蝶。
安绾瑶就带了这么点红色卡纸, 安迟叙就要把它用完了。
“诶,安迟叙!”安绾瑶出手阻拦。
卡纸不便宜。安予笙的经济状况不是特别好,工作有一茬没一茬的,似乎是靠和好几个人维持关系来供养家庭。
红色的卡纸最漂亮也最昂贵。平日安绾瑶哪里舍得用这么多。
她想着安迟叙是她姐姐。十年不见, 却血脉相连, 不停被母亲提起,如影随形的姐姐。这才把卡纸拿出来给她。
怎么可以这么用呢。安绾瑶有点生气, 把纸抢了回来。
“安迟叙, 你能不能给我折别的?比如纸鹤、蚂蚱、钻石?”安绾瑶换了白色的草稿纸,拿给安迟叙。
安迟叙看见白色,不动了。她只有折红蝴蝶的肌肉记忆, 哪儿会别的。
这会儿停手,她才注意到她刚刚折了多少。
本来以为都忘了。
红色卡纸放在手里,就会变成蝴蝶。
晏辞微一样的蝴蝶。她们都在她手里开得炙热。
“我不会。”安迟叙放下白纸。
安绾瑶撇着嘴, 不太满意。“试试嘛。”
安迟叙不擅长拒绝,抬手折出四不像——蝴蝶一样的蚂蚱。长不长短不短的,翅膀畸形,丑得厉害。
安绾瑶扑哧笑出声。她的笑声有害,带着嘲讽的意味,源源不断的送进安迟叙的耳朵。
安迟叙将四不像撕了。笑声骤然停止。
“你怎么不自己折?”安绾瑶明显是会的。
安迟叙怪平静的。她寻常也是如此,对谁都不太有情绪。
安绾瑶和她不熟,看她冷着脸,汗毛都立了起来。
“不是你说要帮我吗?”安绾瑶声音小了下去,怯怯的。
只有这个时候她看起来和安迟叙最像。她们都会拉人衣角,轻轻扯着撒娇。扮无辜或者求饶。安绾瑶是前者,安迟叙是后者。
安迟叙闭了下眼睛。
安绾瑶和想象中不一样。和昨天初见时也不一样。
这个小孩十岁了。现在十岁的小孩比安迟叙那时想法多多了,也更成熟,可能什么都明白。
可能安绾瑶就是故意想嘲笑她。
安迟叙努力缓和着情绪。
安绾瑶比想象中更会看眼色,见安迟叙周身气场淡了,就把折纸书拿出来放在安迟叙手里。
“安迟叙~学点别的嘛,之后我们一起折。”
她可真会见缝插针。
安迟叙没睁眼时想。
安绾瑶用这一招一定对付了很多人。朋友、老师,甚至安予笙。
偏偏安迟叙这位亲姐姐,不为所动。
她看安绾瑶的撒娇就像在看自己。看安绾瑶的投机取巧就反胃。
安绾瑶竟是靠这种招数,过的这么好。
安迟叙慢慢睁开眼,起身的动作毫不犹豫。
“不学了,我没时间。放学来接你。”她把安绾瑶的书包提在手里,顺带掌着安绾瑶的背,将小朋友送进校门口。
不忘给她留红蝴蝶。
安绾瑶扒在校门口呆呆望了好久,隐隐约约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追不上,还想抬起腿。
可她是安迟叙的亲妹妹。她们被同一个母亲用不同的方式抚养大,骨子里的血却是一样的。
安绾瑶没有走出校门。
她往自己的教室走,摊开掌心数蝴蝶。
一三五七九……
安迟叙折了十只,给了她九只。
安绾瑶把蝴蝶胡乱塞回衣兜里,也不管它们皱不皱,随意跟身边的同学打过招呼,开始认识了新朋友。
* * *
安予笙不会带孩子。
否则,安绾瑶不会这么会看人脸色。
更不会如此蛮横的见缝插针,胡搅蛮缠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安迟叙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回家路上她又在踢石头。
二十五岁的人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只会和石头玩。
十年到底改变了什么。安迟叙自己也有些说不清了。
鹅卵石带了点镜面感。飞在空中倒映出安迟叙的面庞。
安迟叙定定看着它,磨砂的质感让自己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安迟叙看不清自己。
石子落回地面。安迟叙到了地铁站。
她呼出一口气,把安绾瑶暂时排出脑海。
今天还有面试,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搞砸。
现在,没有人给她兜底了,一切都靠她自己。
所有的境地都来自她自己的选择。
如果她选择晏辞微,此刻她应该闷在晏辞微怀里,听她讲这一天的事,再接一个甜甜的吻。
如果她选择回家,此刻她也能跟安予笙抱一下,再夸奖安绾瑶一句真聪明。
偏生她骨头硬情绪多敏。哪一个都将就不了。
只能站在人挤人的早高峰地铁里,和所有人一起低头。
有人低着头刻板的刷手机,有人闭着眼补觉。
安迟叙沉入其中变成毫无存在感的一员,抓着扶手随车厢轻微晃动,脑海里的不甘、埋怨,也慢慢被晃了出去。
大概,对自己负责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了。
安迟叙连个埋怨的对象都没有。
进了面试公司。安迟叙这次投的是小型游戏公司的策划岗位,顶多算半个专业对口,但日安集团的名头实在响亮,收到简历这公司就给安迟叙打电话约面试时间了。
安迟叙也没想过短时间内能在事业上闯出什么名堂。不像以前还试图矫正娱乐圈人设至上的扭曲风气,真正开始生活以后,安迟叙只想干个温饱。
她工作是为了和社会接轨,再赚点口粮,生活这么累,没法为了理想。
面试是群面。安迟叙第一次接触这种形式的面试。
性格内敛不那么有优势,时间特殊,和她一起来的挺多是刚毕业的学生。
比起发展如日中天的s市,c市就业机会没那么多。这公司是挺小的,结果来面试的人还不少,随便一个都是双一流毕业的。
安迟叙好歹真干过两年职员,当过几个月组长。听了几个人的发言,慢慢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下午安迟叙有另一家企业的面试。一天内连续做了两场,结束时安迟叙有点累了。
看了眼时间刚刚好,安迟叙去安绾瑶的小学门口接她。
“安迟叙!”安绾瑶已经忘了早上的不愉快,手里捏着美术课刚画的陶瓷,朝安迟叙跑来。
“慢点。”安迟叙接住她,想小孩子忘性就是大。
也是。她们本来也没什么矛盾。在安绾瑶眼里可能就是姐姐莫名其妙生气,总归不该她苦恼。
那自己苦恼个什么劲儿。安迟叙牵起安绾瑶的手,听她讲这一天发生的事。
“晚饭一起吃嘛~”到家门口安绾瑶才发出邀请。
安迟叙已经准备离开了,安予笙拿着锅铲到门前,盯着安迟叙看。
安迟叙扫了安予笙一眼。
安予笙立即明白她的拒绝。满眼的不赞同,呵斥的话都到嘴边了。
安迟叙拧着眉又对上安绾瑶是眼。
安绾瑶满是期待。小朋友的期待最纯粹也最可怕,拒绝的话立即会被这双眼变成刀子,插向安迟叙自己。
换个时间安迟叙真有可能因为这两双眼留下。
她烦安予笙的喋喋不休,怕安绾瑶无意识的恶意。
但今天安迟叙真的累了。
她只想关注自己的事。
“我有准备,就不留了。明天来送你。”安迟叙没多给安予笙一根发丝。
也不给安绾瑶一句解释。
“姐姐……”安绾瑶果然变得好可怜,泪汪汪的看向安迟叙,声音委屈了一个八度。
“妈妈,你劝劝姐姐,我想和她一起吃饭。”见安迟叙不理,安绾瑶又把目光转向安予笙。
安予笙哪儿看得清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就想她大女儿太不懂事,不过是留下来吃个饭,家里有准备又能怎样?丢了不就是了。她还能害她不成。
“安迟叙,就吃个饭,你忍心看……”
门被甩上。
风把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头发刮出碎发。如出一辙的杏眼僵在原地。
失去了表演的对象,气焰瞬间灭了。
“妈妈……”安绾瑶最小也最不知脸皮,牵住安予笙的衣角。
“不管你姐姐。她就这样,从小就没良心。咱们母女俩好好吃。”
安予笙最老也最要脸,把所有过错一股脑推到安迟叙身上。
可惜安迟叙吃不到她做的饭。
活该安迟叙吃不到她做的饭。
安予笙哼一声拽着安绾瑶进客厅,开始一节课一节课的问安绾瑶今天发生了什么。
安绾瑶低头吃着饭,小心翼翼把自己用泥巴糊同桌一裙子的事藏了起来。
* * *
安迟叙把夜跑加到半个小时。
给安予笙甩门的时候,她还有些忐忑。
跑了十分钟,那种扭捏的愧疚完全散了。
两双和她肖似的杏眼从她世界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黄澄澄的夕阳。
安迟叙呼出一口气。一个人看夕阳竟是那么的不同。暖彩的颜色只是云,多一分的含义都不给。
但还是好看的,像一匹肆意泼洒的江。
安迟叙想自己成了追落日的人。她知道她永远追不上太阳,可能渴死在半路,可能靠得太近被烧焦。
但这一刻她想要迈步。这就够了。
“小姐姐,等我一下——”和一个女孩擦肩而过,安迟叙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是上午在烁点互动面试的人吗?”女生看着年纪不大,大学刚毕业的样子。
安迟叙点头,回忆了一会儿把她认出来。
“杜知棠?”这是面试里坐最左边的大学毕业生。
“你居然记了名字,好厉害……”杜知棠摸出了手机。“我们能加个微信吗?你也是住这附近的吧?”
“认人的时候比较多。”安迟叙也就拿出手机扫码。
晚上回家,安迟叙收到杜知棠给她发的消息。
【安姐,你对白天的面试有信心吗?】
【不太在意。】安迟叙打完发过去,沉在沙发里,把挑出来的综艺继续播放。
放到一半她忽然起身翻找行李。
在角落捉出一只银色的素戒。
想了想,戴在左手中指上。
* * *
一周后,面试过的五家公司里,三家都给了安迟叙offer。
安迟叙对比了一下几家的薪资,工作时间,通勤难度,最终选了烁点互动。
她给杜知棠说了这件事,两个人意外都选了烁点,以后可以一起上下班。
说这件事时,安迟叙刚看完小区群的八卦,点进团购群把想吃的水果下单了。
九点上班,八点半得出发。
安迟叙算了算时间,给安予笙去了一条消息。
【我找到工作了,以后没空送瑶瑶。】
然后关了声音,无视了安予笙不断打来的电话。
“安迟叙,你手机好像在响。”地铁站前,杜知棠看见安迟叙??跟她打过招呼,注意到了震动。
“不管。”安迟叙是这么说。
进了车厢安迟叙还是偷偷打开屏幕。
安予笙电话打不通,改发微信。
十五条六十秒的语音摆在屏幕上。安迟叙看一眼干脆给安予笙拉黑了。
短信在下一秒发了过来,语音转文字,错别字一堆。
安迟叙关上之前看了一眼。
【幺幺这么想你,你一点时间都搓不出来吗?你是什么工作上工这么早?】
【她八点之前到学习啊,你八点八上班?】
【持续,你讨厌妈妈,妈妈都不说什么了,你不应该把我们的抽转移给幺幺啊,她才十岁,她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想多跟你相处一段时间都不行吗?】
【晚上呢?晚上也没法从单位出来吗?半个小时的事,就接一下一下瑶瑶。】
【哎呀你这没良心的,你妹妹一直在哭,问我是不是她做错事让你讨厌,你就这么狠心】
现在短信还能发照片。安迟叙疏忽了,一张照片飞进来。
安绾瑶哭得好厉害,整个脸都红惨了,血淋过头一样,怪丑。
安迟叙拧着眉把安予笙的电话号码也拉黑,终于清净。
“怎么了?”杜知棠看她脸色不好,关切一句。
“家里的事。”安迟叙捏着手机情绪更差。
她不禁在想。
凭什么安绾瑶想要什么,就有安予笙撒泼打诨的替她闹?
她安迟叙不想做的事,都得被逼着做,道德绑架几十句话。
还好啊。
安迟叙已经开始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拉黑了安予笙,她这个号也不至于没有好友。
小区群认识的邻居,夜跑群群友,团购加上的网友,还有杜知棠这样面试认识的。
安迟叙加的人挺多了。数一数竟然有二十来个。
她看了一眼置顶的红色感叹号,也没换成别人,就这么把手机放进衣兜。
杜知棠很有分寸的没多问,报道完两个人不在同一个部门,杜知棠就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安迟叙没多思考。把安予笙放出来一秒,告诉她晚上要加班,之后都接不了安绾瑶,就把人拉黑回去了。
此后一周多,只有平凡的日常。
似乎,安迟叙快忘了置顶的那个人。生活里没有她,安迟叙也能就这样过下去。
生活是枯燥乏味的循环。安迟叙主动给自己找起事来。
“今天要去舞蹈班?你好厉害,上完班居然还有力气跳舞。”
杜知棠工作一周,明显被吸了精气,这会儿看起来和当组长那段时间的安迟叙差不多。
安迟叙摸了下自己的脸,她还长了点肉。
“今天不去,明天去。每周四的课。习惯了也就还好吧?现在工作强度没有以前十分之一大。”安迟叙说着打开了导航,要去新发现的餐厅吃饭。
她们还喊上了两个同事,那两个人要晚一点,安迟叙就先带杜知棠去占位置。
“那你以前也太苦了。996?”杜知棠垮下脸,几近崩溃。
“可能,早八点半晚十二,一周七天?”很多时候安迟叙是主动加班。现在不会了,她不想干就丢那儿,是办公室著名的咸鱼。
“……难怪。你是回来养老的,我看出来了。”杜知棠扫过安迟叙手上的戒指,还是没问出来。
安迟叙上班准时,下班后各种活动排满了,又是夜跑又是舞蹈班,周末还会去玩桌游,平时也没听她说过对象,但每天都能看见她中指的戒指。
听说是热恋期的意思。杜知棠不太能相信,猜安迟叙是为了躲麻烦。
安迟叙笑了一声。隔会儿带着杜知棠拐进饭店,把菜单发在四人小群里,让另外两个点。
和杜知棠没聊两句,一个人影忽然靠近。
她一来就拍了安迟叙的桌子,火气从拍出的空气不管不顾地洒向四周。
安迟叙声音停在半空。
她抬头去看。
看见了安予笙。
安予笙身后还站了个挺陌生的中年女人,想来是安予笙的情人之类。
安迟叙往旁边挪了点避开她的呼吸。
“安迟叙,你不是说要加班没时间吗?有空在这儿吃饭,没空来接你妹妹?”
安予笙看见安迟叙毫无“悔改”之心,火气更盛,热浪扑向安迟叙的脸,热得她发臊。
安迟叙看了一眼杜知棠。杜知棠果断挪去厕所。
安迟叙这才把眼甩向安予笙。
“安予笙。有一点我必须要强调。安绾瑶是你女儿,不是我女儿。”
尽管她们有一样的血。尽管她们有一样的姓。尽管她们的年龄差距就有这么大,再多几岁,安迟叙真能成安绾瑶的母亲。
但安迟叙终究不需要对安绾瑶负责。
“说的好像那不是你妹妹一样。你就不能多疼疼她?她十年没见你,这几天跟我哭的眼睛都痛了,你怎么好意思在这儿跟同事吃饭?”安予笙的怒火来的莫名其妙。
安迟叙就坐着,都不愿站起来跟安予笙吵。
顶多,给她一寸目光。
“接送她上下学,应该是你的事。如果你没有空,可以请保姆。或者找她的同学、家长帮忙。我没有义务接送她,也没有义务哄她开心。”安迟叙静静的开口,眉眼没有波澜。
这股淡漠叫安予笙更重了语气,仿佛安迟叙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不断点燃她埋藏多年的炸药。
“她想你,你怎么就不能多陪陪她?她和你血脉相连,同事能是你谁?能陪你多久,小心她们背后咬你,害你一辈子。”
安予笙越说越来劲,好像安迟叙是个负心女,白眼狼。
她声泪俱下,一定要讨伐安迟叙,叫她被众人唾弃,一万个人的唾沫淹死才行。
安予笙甚至颤抖起来,真有眼泪从脸上扑下去。
“你就一定要惹我生气,一定要惹她伤心。多抽半个小时而已,你不是会车吗?接送一下都不行,她是你妹妹啊。”
安迟叙听见“会车”两个字,干脆不回话了,定定的看向安予笙。
她不曾告诉过安予笙她会车。
可除了她和安绾瑶两个女儿,安予笙还生过谁?
安迟叙有股诡异的感觉。
安予笙跟她吵架。
就好像十多年前和伴侣吵架。
那时安予笙也会这样突然开启一个话题。指责安迟叙的妈咪做的不好,不管孩子,不够关心安迟叙。
尽管,那个伴侣是挺糟糕,安予笙自己也没尽责。她一定要哭得好像伴侣负了她,连她们共同的女儿都不要。
眼看着安予笙越说越狠,整个餐厅都在往这边看。安迟叙按着太阳穴不得不开口反驳。
“你怀她的时候,我在高一。你不仅怀她不问我,那几年你也不怎么管我。我小学开始回家一直挨饿你知道吗?她出生我当然也该不知道,我要是继续被你养着,早死街头了。”
谁还没个惨字。
只是安迟叙回忆起来,这些事已经苦不到她了。
她不再像十五岁离家的那年,会倒在雨里痛哭。不再像十岁那年期待安予笙回家,会跟在她身后等一次抚摸,一句慰问。
安迟叙想,她真的从安予笙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琐事只剩烦。
安迟叙还没开口继续。
安绾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安予笙背后。
也许她一直都在,跟着安予笙来吃饭,听着安予笙发怒,看着安迟叙和母亲针锋相对。
也许这一场争吵就是安绾瑶引发的。她诱导她的母亲生气,来达成自己想要的结局。
安迟叙抿着嘴对上安绾瑶的眼。
却在那里看见单纯的泪。
只有泪。安绾瑶没见过发怒的母亲,更不知道安迟叙的过去。她的泪成泄洪的浪涛,劈里啪啦将她整张脸盖住。
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那么有心机。
她遇到大事只会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不知所措,哭得把自己缩进角落颤抖不止,哭得一句话都不会再说,病痛悲喜都藏起来。
安迟叙最知道这一点。
是她错怪了安绾瑶。安绾瑶最多只是一个没被教好的孩子。今天这一出十分有九点九分都是安予笙的错。
“我最多只能早上送你去。”安迟叙心软了,松了口。
她曾经也不过是这么一个哭得凄凄惨惨,把心肺都呕出来的十岁孩子。
在她十岁的时候没有人能救她。
安绾瑶的十岁却可以不一样。
大概吧。
安迟叙心脏动了动。她在共情安绾瑶的眼泪。
“那晚上不能吗?”安绾瑶还在哭。
孩子的哭没那么容易止住,哪怕事情变好了,她也没法立即停下,抽噎成一串一串的哽咽,气在喉头打转。
“你放学的时候我都没下班。”安迟叙默了一瞬。
她才是那个有心机的成年人。比如此刻,她会引导安绾瑶说出她想要的话。
“难道你不想妈妈陪你吗?你朋友的妈妈应该也挺想她的朋友吧?”
安绾瑶抹着脸果然点头。“那早上姐姐,晚上妈妈。”
她把自己安排好了。
安予笙的嘶喊成了笑话。
她怪无措的抓着安绾瑶的手,想早知道让安绾瑶自己给安迟叙哭。
又想凭什么安绾瑶出面安迟叙就能答应。
又想安迟叙这么不听自己的话,果然叛逆的不像样子。
她真的恨安迟叙,这人心里还没半点责任感,之前生病也不来看她,真养废了。
送走情绪平缓下来的安绾瑶,安迟叙摊在餐厅椅子上,给杜知棠发消息。
她把她那份菜打包带走了,没心情和三个人继续聚餐,回了家。
翌日早上,安迟叙在安予笙家门口把妹妹接走,对上安予笙似乎后悔,欲言又止的表情,没多留一分钟。
安迟叙换了件红裙,今天没有牵着安绾瑶,叫她自己抓着衣摆。
安绾瑶走走停停,一点不担心被安迟叙甩掉。
“安迟叙,妈妈昨天好生气。”走了一半,安绾瑶看够了路上的蜘蛛,跟紧安迟叙,这才注意到她们没有牵手。
安绾瑶把手伸过去。
安迟叙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抓住她的手。
“你不知道你的来历。你也不知道她过去是什么样。她就这样,脾气差。”安迟叙说的很缓。
她很少在别人面前说谁坏话。尤其安绾瑶和安予笙是母女。
“妈妈也这么说你。”安绾瑶就觉得奇怪。怎么会母女互相厌恶彼此?
她和妈妈关系多好啊。安迟叙不能也这样吗?
“安迟叙,你要不要给妈妈道个歉?她昨晚念了一晚上你。”安绾瑶拽着安迟叙的裙摆轻晃。
她只知道惹人生气要道歉。她还分不清是非黑白。
安迟叙的步子停了。
“凭什么?”她冷了脸,罕见流露出些许情绪。尽管眉眼还平得和直尺一样,眼神骤然冷掉。
“可,可她生气了……”安绾瑶张了下嘴。她好像做错事了,惹姐姐不开心。
“我也生气啊。”安迟叙就差给安绾瑶冷笑一句。
“那我,我给姐姐道歉……”安绾瑶有点慌张。
而安迟叙,将她的手从裙摆上拿了下来。
“你和她真挺像的。”一样自来熟死脑筋,一样不懂是非推卸责任,一样不择手段达成目标。
安迟叙没有看安绾瑶,也就不知道安绾瑶此刻咬唇欲哭的表情多可怜。
安迟叙的情绪却收敛多了,恢复无光的眼,一片漠然。
“也对。你是她带出来的孩子。”安迟叙垂着眸笑了。
晏辞微永远是对的。
她不该回家,或者说,c市。
换一座城市都好。
可离开晏辞微的那一刻,安迟叙只想回家。
她这辈子只有过两个家。不回晏辞微的,就只能回安予笙的。
现在,她大概一个家也没有了。
“姐姐?”安绾瑶也停在原地。
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办法那么喜欢安迟叙。
安迟叙要成为她这辈子第一个不太喜欢的人了。
“你想要什么,永远不会分清该不该行不行,只会去闹。你和她一样。”这句话对十岁的小孩来说也许太过了。
安迟叙看着安绾瑶,就好像在看安予笙。
“你想要的事你不去坚持?你不去说?”安绾瑶也被惹生气了。现在她想要安迟叙给她道歉。
“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我现在就很,很生气。你应该给我道歉。”安绾瑶捏着小拳头站在原地。
“你连我为什么这么说都不知道。也是,你还这么小。她不教你,我教。什么事只要你想,你就去闹,一定要得到。这不叫争取,叫自私,胡搅蛮缠。”安迟叙低下头看向安绾瑶。
“譬如我不想来接你。你一定要哭到安予笙给我打电话拍照发消息。逼我回来做我不想做的事。”
安绾瑶满是泪的眼也皱了。“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能来接我?你还没跟我道歉……你难道也不喜欢我吗?你明明是我姐姐……”
安迟叙看见了学校的校门。
她想她是不喜欢安绾瑶。再不公平,她也看不惯安绾瑶什么都比她得到的多。
母亲的爱,朋友,美好的童年,天真的性子……
她不过留了一线温柔。
“这和喜不喜欢无关。我只是不想做。去上学吧。”安迟叙把想咬人的小朋友丢进了校门。
下班后安迟叙翘了舞蹈课,回家把昨天的剩饭热来吃。
中指的戒指在落日余晖下闪着光。
终于把安迟叙的眼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想至少把一顿饭吃完。
吐气时浑身都在颤抖。她一口也吃不下。
这样的她,怎么能好好自己生活?
安迟叙摘下中指的戒指。一串字母印在指根。
Mommy。
安迟叙靠着椅背看戒指的反光随夕阳转着圈,影模糊了碗与米的边界。倒映出的自己愈发模糊。
鼻尖酸涩发胀。
安迟叙用力眨眼,干脆起身去洗衣服。
收衣兜的时候,在衣兜里发现那天折的红蝴蝶。
她自私留下的那一只,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给安绾瑶的那一只。
安迟叙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无力的按下开关。
洗衣机的嗡鸣阵阵响。窗外的夕阳斜起一撇落下。
夜把洗衣房变成纯粹的阴影。深蓝的墨色泼了安迟叙满头,把她渐渐淹没。
安迟叙兀地捂住脸。一行泪从手掌往外渗,挂在下巴上,滴到膝盖痛。
她不再会哭得一句话都不会再说,哭得把自己缩进角落颤抖不止,哭得不知所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泪比她这个人更沉默。悄无声息的渗透她的骨,痛钻了髓。
安迟叙在无声的颤抖中想起她的天真。
她以前以为,晏辞微是她生活不顺的罪魁祸首。
是晏辞微极端的管教,激进的照顾,窒息的爱毁了她。让她与外界隔绝,交不了朋友,做不到独立。
让她的生活七零八碎,只剩一个人的名字。
大半个月过去。
安迟叙的第二次尝试在今天跌入谷底。
她终于发现生活本来就不美好。所有事都能在一瞬间暴发,变得一团糟,拽着人下坠,摔得四分五裂。
反而因为晏辞微,她这一生只剩一个烦恼。
从前的责备不过是欺软怕硬。
因为晏辞微会接纳她,所以责怪着唯一无条件爱着她的人。
一个人生活好痛苦啊。
对自己负责好痛苦啊。
没有晏辞微的日子好痛苦啊。
安迟叙颤颤巍巍的起身,眼泪还在不停的掉。
她一路走,眼泪洒了一地,像案发现场的线索,像凄淋淋的血迹。
安迟叙好不容易跌到行李箱边上。
她怕自己再想念,把行李箱塞在床底。
这会儿狼狈的爬着,伸手去抓。
行李箱起了一层灰。安迟叙不管不顾的打开。
她知道的。
她知道晏辞微,她最了解这个人。
晏辞微舍不得她,肯定给她留了什么东西在行李箱里。
让她……找到吧。
找到她就会回去。
安迟叙输了自己的生日,抽开行李箱。
把带铃铛的鞋甩出去。鞋里面没有藏通讯机。
把冬天的衣服甩出去。衣服里没有塞手写信。
把洗脸的毛巾甩出去。毛巾里没有夹纸蝴蝶。
在哪儿?
在哪儿?
到底在哪儿?
安迟叙把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
终于在最深最深的内层找到了。
她送给晏辞微的布娃娃。
晏辞微把全部的自由还给她了——
作者有话说:晏辞微,我好想你,没有你的团结好难写——
嗯……我记得我纲里的刀没这么痛(顶锅盖)(逃跑)
原版是晏辞微把自己缝的那只留给了安迟叙,但写的时候觉得这样更好,更方便后面……(拉上拉链)(闭嘴)
晏辞微你个老贼,套路好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