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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雨州来羌(一)


    张灯和卫原野降落在一片荒无人烟的空地上。


    卫原野一边确认传呼机的使用状态, 一边说道:“一般都会这样,最初的降落点会选在没人经过的地方,减少被目击。”


    张灯说:“那我们怎么走啊!”


    他一个纯粹的文科生,被荒凉的戈壁吓退了, 这要是走过去, 脚都要断了。


    张灯恐惧地说:“我学校体侧八百米是花了二百块钱找的替考。”


    卫原野笑了下, 他说道:“你怎么这么弱?”


    “我已经增肥十斤了,”张灯说, “但是这总有一个过程吧?不能上来就让文臣杀敌啊。”


    卫原野大笑起来,他道:“算了, 不逗你了。”


    “这不是有根棍呢吗?”卫原野拿出来像转笔一样转了一圈, 他说道, “我们上学的时候,把它叫称心如意棒, 什么都能做。”


    卫原野按了一下按钮, 指着空地挥舞了半天,那根木棍仿佛被点亮了一样闪烁着金红色的光,光影掠到卫原野的眉间,在卫原野睁眼的瞬间,地上的滚石慢慢地聚在一起,化作了一辆敞篷轿车的模样。


    张灯:“……”


    卫原野打开车门,邀请道:“上车。”


    张灯道:“你都用魔法了, 不能御剑飞行之类的吗?”


    “中魔时代, ”卫原野说,“别太惹人注目了。”


    张灯:“到底什么是中魔啊。”


    他好像一直在提问题,自从来了世界树,他的一切世界观都要重新建构。


    卫原野说:“只是一种通俗说法, 用低魔、中魔、高魔来形容魔法对于世界的进程的影响程度,低魔就是大多数普通人都不知道魔法的存在,中魔是大家都知道,但是只有一部分可以掌握,高魔世界就是小马宝莉,每个小马都有魔法。”


    张灯:“你的阅片量真的好高。”


    “在你收藏夹看到的。”卫原野说。


    张灯:“……”


    “怎么了?”张灯说,“成年男人就不能看小马宝莉了吗?”


    卫原野:“谁说不能了?”


    张灯却总觉得卫原野言语里带着不可言说的调侃。


    张灯道:“小马宝莉很励志的,我小时候因为没有自己的可爱标志,还很难过来着。”


    卫原野说:“你的可爱标志是一支笔。”


    张灯被他这个形容给打动到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过了很久以后,张灯道:“但是……这个车也太颠了吧!”


    “忍一忍吧,”卫原野说,“快到了。”


    张灯真的不想表现得太娇气的,他也希望自己像个纯爷们一样,说一不二,干什么都痛痛快快的,但是他实在忍不住了,说道:“我颠得屁股好痒。”


    他想下车走一会儿,卫原野却道:“可能是要长可爱标记了。”


    张灯:“……”


    “下车就杀了你。”张灯宣布道。


    他们只走了大概两个多小时,就终于看到了人,起先张灯还不确认,让卫原野看看,那个躺在地上好像一堆垃圾的东西是不是人,卫原野直接扔了块石头过去,那个人从垃圾中抬起头来,一见到他们,疯了一样,说道:“终于见到人了!”


    张灯说:“什么意思?”


    “我走了三天三夜了,”那人坐起来,崩溃地说,“一个人都没有,这片大陆的人全死光了吗?”


    “你从哪里来的啊?”


    “雷州,你们呢?”


    张灯:“雨州。”


    卫原野:“……”


    那人道:“雨州是哪儿?”


    “雷州又是哪儿?”张灯一个写小说的,最擅长插科打诨,瞎编胡说,他道,“我们外地人,也没听说过呢?”


    “哦哦,”那人果然不再怀疑,一躬身说道,“在下林宇舟,您二人呢?”


    他俩报了姓名,林宇舟坐上了车,哎呀了一声,说道:“这座驾真不错,你们是学奇门遁甲的吗?”


    “没错,”张灯说,“这是我兄台的新发明,叫石动然聚,还不错吧?”


    “厉害厉害。”


    卫原野简直对张灯刮目相看。


    到了一个完全没人认识的新世界,张灯仿佛彻底激发了自己作为创作者的热情,再也不自闭了,也不悲观了,仿佛一个社交恐怖分子。


    张灯说道:“不知道林兄长途跋涉,是所为何事呀?”


    “哎呀,客气,”林宇舟说,“叫我宇舟就行了。我猜咱们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


    他说完,便观察着张灯和卫原野的神色,但是见这两个人都没有接茬的意思,便只得接着说下去:“我是为了武魂真身而来。”


    张灯没听懂,但是说道:“那好吧,既然顺路,你上车吧。”


    林宇舟非常欣喜,却不大自然地去看卫原野的脸色,张灯猜测他可能是觉得卫原野还没放话,不敢轻易上车,张灯道:“我这个朋友不爱说话,没事的,他很友善。”


    卫原野说:“我非常爱说话,是你没给我机会。”


    张灯对林宇舟说:“你看吧,我就说了他很友善。”


    这个介绍的语气,就像是在介绍自己家的一条小狗。


    林宇舟上了车,张灯发现他虽然穿得邋遢,长得却不错,最特殊的就是他的眉眼之间有一颗痦子,打破了他气质的温和如玉的氛围,反而带着一副神相,张灯可能还是迷信,总觉得长成这样的人也许是有些机缘的。


    张灯道:“你走了多久呀?”


    “走了多久?”林宇舟说,“我不记得了,不过我进入这片戈壁已经三天了,真的累惨了,一直走不出去。”


    “你怎么不用你的法术呀?”


    林宇舟道:“实不相瞒,我把自己的法术全部忘记了。”


    他见两人都没懂,便解释道:“我其实失忆了,听说武魂真身炼化之后,可以重塑三魂六魄,我应该就能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和法力,所以我才来的。”


    张灯:“可是就你自己一个人,很危险吧?”


    “我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林宇舟很平常地说,“我应该是修炼了很久,所以亲人朋友都死光了。”


    张灯说:“你好可怜啊。”


    “这有什么?”林宇舟说,“修道之人都是要经历这些的。你们肯定也修炼了很久了吧。同行的路上还能有一个知己相伴,何其有幸呀。”


    “而且我其实也并不是把所有的功法全部忘记了,”林宇舟说,“我还有一个保命的绝招。”


    “是什么?”


    只见林宇舟捏指掐诀,最终念念有词,然后霍然一睁眼,张灯只觉得眼前一黑,在睁开眼睛的时候,林宇舟和卫原野都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张灯:“……这是什么?”


    “我把这个诀成为狂睡诀,”林宇舟说道,“这个是我唯一还记得的法诀了,不管是谁都可以狂睡两分钟,不过最多也只能是两分钟,所以遇到危险,我至少可以跑。”


    “好吧,”张灯说,“两分钟够干什么啊。”


    而且林宇舟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他说道:“你看这武魂真身,如此厉害的一个人,不也是为情所困,凄凄惨惨地死了,引得这么一群人蜂拥而至,要他炼化他的骸骨,咱们这些人啊,向天借运,就总以为自己一手遮天,一步不慎,也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张灯心思一动,和卫原野对视了一眼。


    那会不会他们要找的那个被“孽”影响的人,就和这件事有关系呢?


    张灯一边想,一边问:“可是你一点法力都没有,如何去抢武魂真身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林宇舟却不大在意,他说道,“早晚会有办法的。”


    他们三人走到傍晚将至,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们见到了一条土路,沿着这条土路走了不消片刻,便在岔路口遇上了一行人。


    那行人穿着不似他们,一个个打扮得近似于民国时期,带着些风尘仆仆的味道,见到他们几个的穿着打扮,为首的那个人说:“天外来客?”


    张灯还未说话,林宇舟说道:“确是我等。”


    张灯忽而想到了什么,临走的时候,池小匣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已经被时空机器给扰乱了,那是不是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像他们一样的时空旅人?


    林宇舟也是?


    他不是失忆了吗?


    张灯一脑门问号,那人却很恭敬地道:“此处荒凉戈壁,夜晚危机四伏,想您三位也应该是天外来客,才能有如此身手,在此地全身而出。”


    林宇舟说:“快算球了,我们迷路了,能跟你们走一段吗?”


    “自然可以,”那人说道,“我叫语治,这位是我的部下,里消,不知道三位尊姓大名?”


    三人报了自己的姓名,那人便说道:“原来都是贵客,那么快请上座。”


    张灯观察到他们这个队伍很奇怪,为首只有两辆马车,剩下还跟着百余号的人,都坐在一辆非常巨大的木车上,那辆车有两人多高,四周的护栏到人的脖子那么高,由一个非常巨大的动物拉着,似牛似鹿,喘气声音非常大,好似一辆大型机器。


    张灯上了前面的马车,说道:“你们是往哪里去呢?”


    “我们往颍州方向而去,”语治说道,“从雨州方向而来。”


    林宇舟看向张灯,有些不可思议道:“你老乡啊。”


    张灯:“……”


    语治意外地说:“哦?阁下也是雨州的?”


    “啊,”张灯说,“我住郊区来着,对市里不太熟。”


    他注意到卫原野偷偷笑了一下,张灯给了他一下子,说道:“你说呢?”


    卫原野说:“我失忆了。”


    张灯:“……”


    林宇舟却很识趣,不再多问,说道:“这么说,你们也是去找武魂真身了?”


    “是与武魂真身有关,”语治说,“但却并不是要和各位抢夺武魂真身,我只是奉命进贡雨州来羌。”


    语治说:“此处戈壁地广人稀,还要再往前走个两日才能到达颍州,各位稍安勿躁,吃用尽管吩咐我们就可以了。一会儿晚饭便送来。”


    语治说完,并没有再寒暄的意思,直接退了下去,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林宇舟说:“没事,他这个态度很正常。”


    “因为我们是‘天外来客’,”林宇舟似乎已经看出两个人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解释说,“搭乘着时空机器来到此处,从未来而来,必然会给这里造成很大的影响,这里的很多当官的都是我们这样的人,所以他们都不敢得罪咱们。”


    卫原野说:“你来多久了?”


    “不记得了,”林宇舟笑了笑,说道,“我只知道自己来时便穿着这身衣服,所以大家都以为我是‘天外来客’,对我恭敬有加,我何乐而不为?”


    张灯说:“可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很可惜。”


    “记得了又怎么样?”林宇舟说,“人人都记得,就相当于人人都不记得,他们殚精竭虑地谋划,最后却互相拆台,成一场空,不如我什么都不记得来得轻松。”


    林宇舟看向他们二人,说道:“我倒觉得你们很有趣,和那些‘天外来客’很不相同。”


    张灯说:“我们和他们很相同。”


    林宇舟笑了起来,他说道:“罢了,随你吧。”


    “我听人说,”林宇舟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说道,“所有的‘天外来客’都是从一辆火车上下来的,那辆火车七天发出一次,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术士,可以穿越古今,或许在未来的世界里,现在你我所处的时代是很出名的,是所谓的乱世出英雄的时局,所以很多人都带着他们的记忆,偷偷上了火车来到这里。”


    张灯:“来得太多,就没意思了。”


    “是这个道理,”林宇舟说,“遍地是英雄,不就相当于没有英雄吗?”


    张灯觉得林宇舟是个聪明人,不是那么好骗。心里多少生了一些警惕。


    天黑之前,语治送来了几块面食饼子,说不好是什么风味,不过入口吃起来感觉还不算坏,张灯就着咸菜、凉水吃了一个,很能饱腹,一个就吃饱了。


    这一晚是在马车上度过的,他睡得很安慰,因为张灯心里知道,林宇舟和卫原野是不会睡的,他们互相提防,全都在假寐。


    早上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大亮,张灯伸了个懒腰,见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他拉开帘子往外看去,卫原野和林宇舟都站在外头,卫原野拿着水瓢洗漱,林宇舟站在树边撒尿。


    张灯也下了车,卫原野看了他一眼,把水瓢递给他,张灯洗漱完,看到后面那辆巨大的马车上的人也下来了,他们或坐或站,视线偶尔瞥在他们的身上。


    有一个小孩跪坐在地上,玩着地上的骨头节,他甩着甩着,那骨头就掉到了张灯的脚底下,张灯给他捡起来了,男孩没说话,伸手去拿。


    张灯说:“说谢谢啊。”


    男孩有病一样看了他一眼。


    张灯有点没意思地给了他。


    “不好意思,”男孩的妈妈说,“阿平,道谢啊。”


    阿平说:“谢谢。”


    张灯说:“哦,好酷的小孩啊,很有个性嘛。”


    妈妈匆匆地笑了下,低下了头,张灯也觉得自己好像个流氓,便说道:“我开玩笑的。”


    “你们也去颍州吗?”张灯问。


    他对这个世界过于不熟悉了,见到每个人都想旁敲侧击地打听点什么。


    妇人点了点头,把阿平推出来,说道:“你和哥哥玩吧。”


    随后妇人便走了,站在人群中,和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张灯看了眼阿平,这小孩刚到他胸口,张灯道:“你多大啊。”


    “17。”阿平却说。


    张灯有些惊讶:“你都17了?”


    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阿平看他仿佛在看弱智,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那块骨头节,说道:“你多大啊。”


    “二十六了,”张灯说,“我比你大了九岁,你从哪来的?”


    阿平说:“车上。”


    “我的意思是,你家乡在哪。”


    阿平:“不知道。”


    张灯说:“你一直在车上啊。”


    “是啊,”阿平说,“你呢?”


    张灯说:“我从雨州来的。”


    “我上一个地方去的也是雨州,”阿平说,“那地方没什么意思。”


    “你觉得哪里有意思?”


    “都很一般,”阿平说,“我朋友说曲洲很不错,那里的女人很美。”


    张灯看了眼远方的那些人,说道:“你娘也很美啊。”


    “她也还好,”阿平却很老成,说,“但我朋友说,曲州的女人比我娘美。”


    “你朋友呢?”张灯问。


    阿平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死了啊。”


    张灯:“哦,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阿平说,“我们都会死的。”


    他倒是很想得开,张灯说:“你说得对。”


    张灯觉得很有趣,说道:“你的性格真的有趣。你像是……”


    张灯找了半天形容词,最终却说得很不相干:“你像我养的那棵仙人掌。”


    “仙人掌是什么?”阿平没听过。


    张灯有些遗憾自己这次没把小爱带出来,他道:“是我特别喜欢的一种植物,不需要浇很多水,也不需要很多阳光,不需要很多关心和爱,反正自己也能活得很好的那种。”


    阿平听得愣愣的,张灯觉得自己可能说得太抽象了。


    张灯道:“而且仙人掌几乎不开花,也没有什么味道,简直无公害,就是很淡淡的那种植物,活着可以,死了也行,对这个世界没任何影响的。”


    阿平显得有些无聊,他伸了个懒腰,说:“走了。”


    “下次放风再和你聊,”阿平道,“我该回去了。”


    张灯也上了车,卫原野和林宇舟在车上等他,林宇舟说:“交到朋友了?”


    “一个小孩。”张灯说。


    卫原野看了眼马车外,似乎在想什么。


    张灯凑近他,卫原野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心点。”


    张灯不知道他具体指小心什么,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他坐在卫原野身边,其实根本什么都不害怕,不知道怎么的,卫原野就散发着一种“我很强”的气场。


    就连这边的人,都不太敢和卫原野说话,什么都是和张灯来谈。


    接下来又是一整天的舟车劳顿,张灯坐马车坐得好累,闭着眼睛却根本睡不着,一开始还能维持人形,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在卫原野的腿上躺了一下午。


    傍晚的时候,车队又停下来修整,张灯忙不迭地下了车放风。


    阿平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没来找他聊天,车上的人全都下来了,不少都去不远处上厕所去了,张灯找了会儿,没看到那个小孩,他坐在石头上,身边有几个年轻人,那些人正在聊天,说着天气之类的事情。


    “冬行春令,”那男人手里抓着一根桃花,那根桃花吐着一个小小的花苞,“这世道要变。”


    张灯问:“什么是冬行春令?”


    那人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谁?”


    “我叫张灯。”


    “我是飞矛,”男人道,“没见过你。”


    “冬行春令就是冬天却像春天一样温暖,百花盛开,嫩柳抽芽。”阿平在他身后道。


    飞矛说道:“你俩认识?”


    阿平席地而坐:“他是个话痨。”


    张灯笑了,他道:“我确实话很多。”


    这还是卫原野告诉他的。


    飞矛说:“你还是回去吧,别在这里了。”


    “为什么?”张灯看看周围,似乎真的有人在看自己,但他已经对这些目光熟悉了,他低声道,“我其实和语治他们也不熟。”


    飞矛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阿平却说道:“你别管他了,他就是怪人。”


    卫原野在远处喊了他一嗓子,说道:“亮亮。”


    张灯回头:“来啦。”


    他对两人道别,说道:“明天早上就能到颍州了,到时候咱们有机会一起玩啊。”


    两人没说话,就看着他离开了。


    第32章 雨州来羌(二)


    卫原野道:“我问了, 明天凌晨左右就能到。”


    “好的,”张灯说,“可是我们没钱,怎么办?”


    “我有。”卫原野按了按自己的衣服兜, 说道, “都装这里了。”


    张灯按了按自己的衣服兜, 里头什么都没有,他问道:“为什么我的没有?”


    “因为我是队长, ”卫原野道,“经费是队长支配的。”


    张灯:“谁同意了?”


    卫原野问:“谁不同意?”


    张灯:“……”


    “好吧, ”张灯说, “队长,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卫原野说:“别着急。”


    “我想去看小咪,”张灯只有这么一点着急的地方, “而且小爱要半个月浇一次水, 我出来的时候,距离上次浇水已经一星期了。”


    卫原野觉得有些困难,他道:“七天不太行。”


    “那多久呀?”


    卫原野:“这种事,很难说。”


    他俩正聊着,林宇舟上了马车,俩人就不再说了,林宇舟道:“我打扰你们了?那我下去待会儿?”


    张灯说:“哦, 没事, 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


    “那说来听听?”


    “也不是那么不重要的事情。”张灯马上改嘴。


    林宇舟哈哈笑了起来,他说道:“明天到了颍州,你们什么安排?”


    “纳叛招反,拥兵自立,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成为这个颍州新王,”张灯说,“加入不?封你个一字并肩王。”


    林宇舟快要爱死他了,说道:“你真有趣。”


    张灯总是用幽默来回应一些他不想回应的敏感问题,林宇舟很喜欢他这种聪明的感觉。


    这个夜晚,张灯睡得不太实,因为快到一个新的地方了,他有些焦虑,他能感觉到深夜的时候,卫原野给他掖过两次毯子,后半夜,林宇舟轻微地打起了呼噜。


    看来林宇舟也疲惫了,放松了警惕。


    但这个晚上并没发生什么,他们的车队很顺利地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到达了颍州。


    张灯听见了很多人在说话的声音,他醒了过来,卫原野正靠在窗边向外看,见他醒了,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外头有些骚动的声音,语治在下头说道:“各位贵客,颍州到了。”


    张灯他们便走了下来,张灯往后看了眼,说道:“咦?阿平他们没下来啊。”


    马车上其他人在夜色中,静谧地看着下面的人。那视线在火光之下,略显幽深。


    “阿平?”语治疑惑了片刻,好像忽然想起来了是谁,“他们自然不下车。”


    卫原野拉了张灯一把,不让他再说,他对语治说道:“多谢,以后有事,尽管说。”


    语治忙不迭地道谢,张灯在那车人上搜寻阿平,好像在缝里看到了阿平的眼睛。


    张灯有种疑惑又不安的情绪在心头忽然萦绕。


    卫原野带他走到一边,张灯说:“什么情况啊?他们为什么不下车?”


    “那个叫语治的早就说了,”卫原野眼神有些复杂,他道,“他是送雨州羌的。”


    张灯说:“羌是什么啊?”


    “人牲。”卫原野只说了这两个字。


    张灯愣了下,这个词太陌生了,他从来没在现实中听说过,他道:“什么?”


    “人生?”张灯说,“人……牲?”


    张灯忽然想起了曾经在书上读到过的一些字眼:“两脚羊”、“烧把火”、“易子而食”……


    张灯又想到了他刚才看到的车上的那些人看着自己的幽幽目光,顿感脊背发凉,好像被人闷头砸了一锤,腿都站不稳了。


    卫原野道:“我也是听到了他说羌人才想到的,这边因为统治混乱,大兴祭祀,圈养奴隶祭祀神明,多半这次也是因为要纪念武魂真身,所以才进贡了一些羌人。”


    张灯对这些事情几乎闻所未闻,这些东西离他实在太遥远了,是以这些天就算有那么多透露着诡异的地方,张灯都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张灯说道:“那他们怎么办?”


    卫原野说:“这个世界的规则,我大概有些印象,这一坐标轴的很爱圈养人牲,这些人牲从小就是作为祭祀品养大的,他们自己都会认为自己就和猪羊无异,就是为了某一天的到来而生。”


    张灯没办法接受他这个说法,他道:“所以呢?”


    这太疯狂了,张灯吓得胆寒,他和那些人交谈过,他们和常人无异,但是他们会认为自己生来就是牲畜,怎么会这样?


    卫原野在他耳边低声道:“咱们能做的有限。”


    张灯明白,能做的有限,他是个普通人,他做不了救世主,改变个人也改变不了时局,可是,可是,不还是不想负责的自欺欺人的说辞吗?


    卫原野一只手臂搂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到一旁,俩人头碰头,卫原野说:“我打听了祭典在三天之后,还有时间,现在先不要打草惊蛇。”


    张灯显得有些懵懂,他道:“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林宇舟从身后抱住他俩,说道:“兄弟们,下一步什么计划?”


    “你还没走呀,”张灯说,“我刚没看到你。”


    林宇舟:“撒尿去了。我在颍州有一位好友,你二人要是无处落脚的话,不如跟我一道,反正我们都是为了一件事而来。”


    张灯想了想,做不了决定,他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没有太犹豫,他道:“就不叨扰了,下次有机会吧。”


    林宇舟也不坚持,说道:“那就只好有缘再见了。”


    张灯其实还挺喜欢林宇舟的,说道:“会再见的。”


    林宇舟冲他摆手,转身走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张灯总觉得身后有盈盈的幽火一般的目光打量在自己的身上,他不敢回头去看那辆马车上的一双双眼睛,任由卫原野拉着他也离开了街角,张灯为了转移注意力,问道:“为什么不和林宇舟一起呢?”


    卫原野说:“那人不可信。”


    张灯也觉得林宇舟身上满是谜题,但他倒是很愿意相信人,说道:“我觉得他本性不坏。”


    “或许立场不同,”卫原野其实很谨慎,他说道,“多观察,少说话。”


    张灯说:“可我们去哪儿呢?”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让张灯感觉很空旷,也很无助,四处都是他不懂的规矩,就好像张灯刚毕业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投简历找工作租房子,一些都显得非常的没有逻辑,也很孤独。


    卫原野却好像根本没有这种感觉,他似乎很擅长应对这样的时刻。


    颍州是一个基础建设比较接近张灯世界的七十年代的样貌,建筑偏古老,街头土新结合,一副还在更新换代中的架势,可能是因为这是一个中魔世界,科技感不强,街上的人步行居多,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通工具。


    卫原野带着张灯在街头穿梭,在一户蓝色牌匾前的低矮建筑停了下来,他走了进去,柜台前空荡荡的,卫原野敲了敲柜台,后头传来了挪凳子的声音,一张脸从下头露了出来,张灯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老鼠的脸,脸上长满了灰色的毛发,黄黄的牙齿咬住下唇,眼睛在黑夜里闪着精光。


    卫原野说:“一间房,两张床。”


    “没有了,”老鼠说,“只有一张床的。”


    卫原野也没纠结:“可以。”


    老鼠:“三元。”


    卫原野从兜里给他了一张面值写着“十”的纸币,老鼠伸出有着又长又脏的指甲的手,给他找了七张,并递过来一把钥匙,说道:“右边走,第三间,晚上动静别太大,你隔壁那个脾气不好。”说着便跳下了椅子,不见了。


    张灯亦步亦趋地跟在卫原野身后,他等进了屋,才对卫原野道:“那是什么?”


    “应该是聚金善财道人养的宠物,”卫原野说得也并不十分确切,他以前可能来过这个世界,但因为时间太过于久远了,脑子里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这边修道的人旁门左道非常多,很多妖怪都是家养的,不要轻易招惹。”


    张灯说:“聚金善财?那还怎么修道啊。”


    “不为求仙,”卫原野说,“很多人修道只为长生,其实有钱,也是获得长生的一种手段。”


    张灯闻所未闻,他道:“太奇怪了。”


    卫原野说:“这个世界里,求仙的反而不多,因为他们几乎人人都见得到法术,所以对成仙的欲望不是很大,只想长生,不求进步,所以科技和经济发展得也很缓慢。”


    张灯说:“原来如此。科技本来也是麻瓜的魔法。”


    卫原野把衣服脱了,四下看了看,说道:“这边条件比较艰苦,你忍耐一下,我们尽快搞定。”


    “可是这个世界这么大,”张灯有些心里没底,“我们会不会一开始就来错了地方呢?”


    卫原野:“一般不会,我们的降落点和遇到的人,基本上都会和任务对象是有交集的。”


    张灯也只能乐观地相信卫原野说的是真的了。


    这房间只有一张床,二十平米左右,家具只有一个床头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衣柜,都非常的破旧,木头的漆面都破损了,散发着不太好的味道。


    卫原野去洗澡的时候,张灯看着头顶发黄的灯泡,心里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等卫原野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张灯仰头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看着上头。


    卫原野坐在那把椅子上,问道:“你想救他们吗?”


    张灯很沮丧地道:“我没有能力。”


    “其实你有。”卫原野说,“救人也并不难。”


    张灯说:“明明是你说我们能做的有限的。”


    “确实很有限,”卫原野说,“你没发现吗,你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除了‘天外来客’林宇舟,剩下的所有人都没有姓。”


    张灯好像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是这样的,语治、阿平、里消、飞矛,他们全部都没有姓。


    卫原野说:“他们在这个世界里,全部都是奴隶。这个世界都是贵族才拥有姓,他们毫无傍身的能力,被救了,也没有身份和地位,没有人能收留他们,很容易会再次被抓回来。”


    “可是……”张灯想反驳说,就算没人收留,自己就不能活下去吗?


    但是他又想到,自己对这个世界并不了解,也许这世界确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善良。


    卫原野道:“这个是贵族和道士的世界,其他普通人不是食材,就是祭品。还有一些像语治一样的人,只有羌人不够了的时候,才会轮到他们。”


    “那我们要找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呢?”张灯觉得这也太荒谬了,他道,“是吃人的,还是被吃的?”


    但是这一切也不能怪卫原野,又不是卫原野让这个世界变成这样的,张灯说:“我没有针对你,我只是有点恶心。”


    张灯永远都能很精准地描述自己的情绪,卫原野也知道他的个性,说道:“一定就在旋涡中心,‘武魂真身’就是当前最大的事情,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件事的周围。”


    卫原野知道张灯心里只是想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把阿平那车人放了,他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怕他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却在日后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后感到失望,所以才提前把这些话说了。


    卫原野说:“找个晚上,就能放人。他们脚底下有个锁住他们的法器,很容易破解。”


    张灯见他松口,才放下心来,他说道:“这几天真的好累。”


    说着便一翻身就睡着了。


    第33章 雨州来羌(三)


    这两天张灯已经大概明白了这里的情况, 这片大陆通讯十分不便,而且也没有统一的国家,所谓的“州”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国,几乎有钱权的人都渴望修得长生, 导致这里权利有君权神授的色彩, 州主几乎不会现身, 都是由身边分封的贵族代为出面,每一任的州主任期和寿命都极其漫长, 一直等到他们飞升或者老死。


    也就是说,这里完全是一个荒蛮之地。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 卫原野又不见了。


    不过张灯已经习惯了, 这次没太着急, 是卫原野过了会儿,用通讯器问他:“醒了吗?”


    通讯器放在张灯衣服兜里, 突然听见声音, 张灯下床去找了半天,对着听筒回复:“醒了。”


    “醒了就出来吧,我在门口等你,”卫原野说了一句,又驳回了自己的说法,“算了,我去接你。”


    张灯说不用了, 卫原野却也没听他的, 过了会儿就开门进来了,张灯正在洗漱,他探出头去,嘴边还有牙膏沫, 他说道:“我没分清哪个洗漱包是你的,随便用了。”


    卫原野也不在乎,他说道:“这条街不远,有个饭馆,挺干净的,咱们去那吃饭。”


    张灯:“你在门口等我就好了,我很快。”


    张灯早上洗漱非常快速,他几乎不长胡子,随便呼噜几下子就能出门了,卫原野却道:“那老鼠在门口。”


    张灯“啊”了一声,把嘴里的沫子吐干净,才反应过来,是卫原野以为他会害怕。


    他笑了下,穿上衣服,说道:“那我们走吧。”


    出门后,那老鼠果然站在门口,它目测也就到张灯的大腿附近,半人半鼠的模样,它的脸已经有些人的轮廓了,但是眼睛、嘴巴和毛发仍然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是老鼠,它的四肢毛发半脱落未脱落,手指有人类的关节的形状,却长着长长的指甲。


    这副形态,就算张灯在梦里,都很难幻想出来,实在太过于抽象了。


    张灯礼貌地冲他低了下头,算作招呼,老鼠却忽然对他们说道:“隔壁找你们麻烦了没有?”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道:“隔壁是谁?”


    这也算是一种回答了,老鼠说道:“你们还没碰到呢。”


    老鼠笑起来很猥琐,或者它本来就在故意做出这种猥琐的表情,它道:“你们晚上动静大点,不就知道了?”


    张灯本来还不知道他总提隔壁是在干什么,此时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老鼠以为他们两个是情侣,晚上要做|爱。


    张灯几乎没被这么下流地调侃过,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只是看了眼那只老鼠,老鼠又笑了,挥了挥手,让他们走吧。


    卫原野拉过了张灯,俩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卫原野说:“别在意。”


    “我没在意。”张灯说,这是实话,他没觉得这种黄腔真的能伤害到他什么,只是刚才没反应过来而已。


    卫原野说:“精怪都是这样的,不像你看的小说和电影里那样,这种东西没受过教育,左右他们的不过是低等野兽的欲望。”


    张灯又记下了这一点,他说道:“你还见过别的妖怪吗?”


    “还见过稍微大一点的。”卫原野说。


    “什么?”


    “龙。”卫原野说。


    张灯:“什么!!”


    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张灯不可置信地低声道:“你见过龙?”


    卫原野说:“有一个世界,有很多很多龙,我还骑过。”


    张灯说:“龙是什么样的?”


    卫原野只说了一个字:“腥。”


    张灯发觉一个真相:“你永远不用指望从卫原野嘴里听到什么浪漫说辞。”


    俩人到了卫原野说的那家饭馆,真的如卫原野所言那样,还算干净,至少桌面上没什么污渍,这家店是夫妻店,老板娘在前头迎客,看到他们俩人的时候,老板娘对卫原野说:“现在上呀?”


    卫原野点了点头,老板娘就去后头招呼炒菜,张灯说:“你点完了呀。”


    “我以为你饿了。”卫原野道。


    张灯一早上醒来本来应该是食欲很好的,不过最近多少有些水土不服,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胃口,不过他突然觉得,最近卫原野对他特别特别的细心。


    以前卫原野对他就很好,总是像照顾弟弟一样细致入微地照顾他,但最近是特别的好。


    张灯最初认识卫原野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他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因为卫原野的个性很强烈,他很不羁,很放浪,又总爱沉默地观察大家,在不得不出来的时候又总是做出格的事情,这样的人,很难让人联想到体贴、温柔这样的词语。


    但张灯认识的卫原野就是这样的,他总是不言不语地在观察,然后付出。


    对卫原野而言,这一切都好像是顺势而为,他不以自己的付出作为筹码进行任何情绪勒索,他只是这样做了,无比自然地。


    老板娘上了三个菜,两碗米饭,有一个菜像白菜,一个好像是什么肉类,只有一种类似胶质的圆条形状的食物,炒成了酱油色端了上来,张灯在这几个菜里唯独不认识这个,他问道:“这是什么?”


    老板娘说:“菜牛肉。”


    她看张灯好像仍然不懂,便说道:“锦菜根。颍州特产,以前的跑山人从外头挖回来的,锦菜的花长得和灯笼一样,红的黄的蓝的都有,锦菜根就长这样。”


    张灯夹起一块,莫名觉得有些恶心,怎么会有植物的根长成这样?


    “这真的能吃吗?”张灯低声问卫原野。


    卫原野当然没那么神通广大,连这种菜都认识,他说道:“不知道,我看菜单上写菜牛肉才点的。”


    张灯笑道:“你以为是炒牛肉吗?”


    卫原野点了点头,张灯难得看他吃瘪,觉得挺好玩的,又有些感动。


    随即他又痛恨自己——本来就是因为这样依赖卫原野,才会搞得自己到这里来的!


    能不能别这么没出息了。


    张灯怀着谨慎地心情尝了尝,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吃,但也没有他的世界里味道那么精细丰富,就是很普通的粗粝的调料味道,张灯并不非常挑食,以前减肥的时候,用盐凉拌黄瓜都照吃不误,此时也觉得还可以接受。


    但是那个菜牛肉,最终还是没狠下心来尝一尝,卫原野倒是吃了两口,张灯问他味道,卫原野道:“还行。”


    卫原野本来就和食物的关系非常健康,卫原野对食物没有任何滤镜,对卫原野而言,那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最好是能自己做,不能的话,随便对付一口也可以。卫原野不依赖食物来缓解自己的任何负面情绪,他不控制体重,也不增肌,因为没渴望,所以他对食物的形容也是匮乏且单调的。


    张灯觉得,卫原野能做好一手菜,就只是因为卫原野很聪明,他做什么都很好。


    旁边桌的男人看了他俩半天,说道:“外地人吧。”


    “还是天外来客,”男人说,“怪不得没吃过菜牛肉,这东西可是稀罕物。”


    张灯看了他一眼,男人的穿着也非常古怪,在这样有些冷的天气里,他穿着一身古怪的灰色制服,就好像是哪里的工厂的员工一样,他神色很夸张,不像是一般人。


    张灯感觉对他稍微有些恐惧,但还是礼貌地说道:“那是我们暴殄天物了。”


    “什么意思?”男人没有听懂,他说道:“我叫董宇,你们呢?”


    这人居然还有姓,卫原野看了他一眼,随后居然很随和地和他介绍了一下自己和张灯,然后道:“不如一起吃?”


    董宇也毫不多说,直接叼起筷子,一手拿着自己的面碗,一手捏着咸菜碟,一跨步就坐了过来。


    张灯看到他虽然穿得破旧奇怪,收拾得却还算整洁,指甲里干干净净,身上没什么异味,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微微发油,被他掖在耳后。


    董宇说道:“你们也是为了和武魂真身?”


    “另有要事,”卫原野说,“不能说完全为了武魂真身而来。”


    董宇做出了然状,小眼如聚,精光一闪,说道:“刚你们一进屋,我就看你们也不似凡人。”、


    张灯说:“你呢?你是本地人?”


    “哪里,”董宇四指并拢,从自己的上身指到自己的裤脚,他道,“我本是个天外来客。”


    张灯余光扫见,抬手间,他的手腕上露出一截很长的疤痕,那像是割腕的痕迹。


    张灯不动声色地问:“哪里来的呀?”


    董宇做神秘状,他说道:“我是当地最大的团伙的老大,那个年代灵力枯竭,我为了探寻道教本真,寻找炁体源流,所以才穿越来到此地,听说这里有一具武魂真身,吃了可保肉身不死,百病全消,我早就知道这个消息,早早在此地等候,已经来了三年了。”


    张灯说:“好厉害。”


    董宇轻蔑一笑,说道:“你们又是因为什么来到此处?”


    卫原野道:“我听说为了庆祝斩获武魂真身,还特意从雨州进了一匹人牲,大办祭典?”


    “非也。”


    董宇道:“那不过是州主的权谋之策罢了,武魂真身对你我这等凡夫俗子当然是有用的,但是对于州主来说,已经帮不上他什么忙了,他不过是想要筛选出精英勇士为他所用罢了,或许——”


    他卖了个关子,忽然一拍桌子:“说,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张灯道:“纳叛招反,拥兵自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成为这个颍州新王。”


    董宇怒斥:“蝇头小利,鼠目寸光。”


    张灯佩服不已,说道:“那兄台何不继续说下去,州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天地之间的灵气日益稀薄了,”董宇故弄玄虚地道,“我等还好说,等个千八百年都不一定能修成正果,州主却等不得了,我猜他是想用武魂真身搅动浑水,招人才是一方面,他也想要打破天池,获取无尽的能量。”


    张灯听得似懂非懂,他也没有真的想要随便从一个陌生人的嘴中得知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说道:“那你呢?”


    “我?”董宇说:“穿越回我的时代,成为一代枭雄。”


    张灯有些疑惑,他道:“你的那个组织叫什么啊。”


    “富士康电子厂。”


    张灯:“?”


    卫原野:“?”


    张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董宇莫名其妙:“怎么了?”


    “……宫廷玉液酒?”


    董宇说:“没喝过,什么味儿?”


    张灯松了口气,说道:“还行,挺贵的。”


    “能有多贵?”董宇说,“我喝过几万块的酒。”


    “什么啊。”


    “茅台。”董宇咂么了一下嘴,“好酒啊,好酒。”


    张灯:“奇变偶不变?”


    “什么乱七八糟的,”董宇对卫原野说,“你这朋友是不是有点问题。”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卫原野说:“确实有点,但不影响生活。”


    张灯则是非常的不解,不应该啊,这不应该啊。


    难道董宇是在离他非常近的世界轴穿越来的?可是不可能啊,他们只能在自己的坐标轴内进行时间线上的穿梭,怎么可能跨世界穿越?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但是卫原野表现得倒是并不很激动。


    卫原野问道:“你住在哪儿?”


    董宇却一挥手,说道:“诶?住在哪儿又何妨,谁不是天地间的旅人,不必着相。”


    张灯真的被这个世界给搞混乱了,每个人都那么莫名其妙,好像所有人都不对劲,于是这种不对劲就变得对劲了起来,好像他和卫原野才是这个世界最正常的人。


    董宇说着说着,匆匆挥了下手,道:“我去上趟厕所。”


    他走了,老板娘过来擦桌子,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对他俩低声说道:“他是出了名的疯子,你们别被他骗了。”


    “他总说自己是天外来客,”老板娘说,“纯他娘的放屁,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和我儿子还光屁股满屋子撒尿呢,后来脑子有病了,发疯了跑出去几年,再回来的时候就非说自己是天外来客,要得道成仙,骗人给他钱资助他。”


    如果张灯和卫原野真的什么都不懂,可能会相信,可是那又怎么解释董宇真的能说出关于别的世界的一些东西呢?


    张灯觉得这件事确实存疑,卫原野往桌上放了五块钱,说道:“先走了。”


    张灯跟着他走了出去,他问道:“你怎么想的?”


    “没想明白,”卫原野如实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34章 雨州来羌(四)


    的确, 现在的线索太少了,根本串联不上,张灯看着街景灰扑扑的,鼻子里都是一股尘土气, 人在这种环境中, 就会感觉到低落压抑, 他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来到这里,他完全听卫原野的, 卫原野说什么就是什么,张灯没有任何意见。


    卫原野说:“四处走走吧。”


    俩人走在街上, 偶尔会有人力车经过, 大部分人都是步行, 连马车都很罕有,从交通工具上来看, 这里应该非常穷。


    路面偶尔会有些卖饼子的店铺, 把饼子的货架摆出来,看着也没什么食欲,这里一切东西看着都脏脏的、旧旧的,就连张灯这种非常爱收集纪念品的性格,都没兴趣买点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他俩回头望去,是一个男人坐在高头大马上, 在街头扬鞭赶路, 张灯看了眼,只见居然是个熟人。


    “林宇舟!”张灯喊道。


    林宇舟低头看见是他们俩,连忙“吁”了一声,堪堪停在了张灯面前, 他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行头,这身衣服更像是这边的世界的装扮,简单的束脚裤,由不明织物缝制的灰绿色毛衣,虽然穿着并不夸张,但人收拾干净了,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露出眉眼来,显得英俊不凡。


    “原来是你们,”林宇舟坐在马上,意气风发,笑道,“你们干什么去?”


    张灯说:“闲逛,你呢?”


    “今天武魂真身比武揭榜,”林宇舟说,“你们怎么还闲逛上了?”


    张灯“啊”了一声,说道:“没有人告诉我们啊。”


    “我告诉你们了,”林宇舟说,“在颍州的群众办事处,就在前头呢,我去那儿等你们吧。”


    等张灯赶到的时候,林宇舟也刚领完报名单,张灯看了眼,觉得有些无语,说道:“这么正规吗?”


    他以为会是什么生死状,投名状之类的东西,结果居然是:“武魂真身决斗免责声明”。


    林宇舟说:“和谐时代,一切都要合法合规嘛。”


    “那你朋友呢?不参加吗?”


    “他上午就过来了,”林宇舟说,“我昨晚喝多了,起晚了。”


    林宇舟陪着张灯和卫原野各领了一张免责声明和报名单,俩人签了名字,按了手印,张灯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法律效力,他道:“我不是可以随便捏造自己的名字吗?”


    “这个印泥,只要录入了你的信息,就会上传到道士的内部信息库里,以后你在印手印的时候,会定位到你的身份,是没办法作假的。”


    张灯:“……DNA信息库?”


    “那是什么?”林宇舟说,“好熟悉的一句话,可能是这样吧。”


    卫原野按了手印,把印泥递给张灯,然后递给了张灯一张纸,林宇舟看着卫原野递给张灯的面纸,有些好奇地道:“这是你们那个时代的东西吗?”


    “我有些好奇,”林宇舟说,“你们不是未来过来的吗?为什么还要这么老实的报名?你们不知道武魂真身藏在哪里吗?”


    张灯说:“你少好奇。”


    林宇舟大笑起来,说道:“好吧好吧。”


    张灯擦了擦手,一回身,又看到了个老熟人。


    董宇依旧穿着那身工作服,不过他好像洗了个头,把头发扎成了道士的模样,他更适合这个发型,本来他就很瘦,这样显得他脸型很凌厉,下颌线也分明。


    董宇似乎没看到他们,埋头在填单子,张灯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抬了手,卫原野也吓了一跳,赶紧把张灯拉了回来。


    会一些本事的人的肩膀是不能随便拍的,随后一个招式都可能要人命。


    但是董宇在看清楚是张灯后手就放下来了,回头接着写自己的东西,说道:“我以为是谁呢?”


    “你也报名啊。”


    “只是掩人耳目而已,”董宇“嘘”了一声,说道,“我总不能告诉所有人自己比他们知道得多吧。”


    张灯说:“你就是告诉了所有人啊。”


    林宇舟好奇地道:“这是哪位?你们又交到新朋友了?”


    “他叫董宇,”张灯说,“我们早上吃饭的时候认识的。”


    董宇说:“你是哪里人?兄弟,实不相瞒,我来自一个神秘的组织,其实我本来不用来报名的,我在未来早就已经知道了今天的一切……”


    林宇舟:“那你给我讲讲。”


    张灯说:“你还真信啊!”


    董宇却看出张灯他们的调侃,说道:“不信算了。”


    董宇把申请单交了上去,柜台里的人伸出手来,董宇莫名其妙,但还是跟他握了个手,那人一把把他的手拍开,说道:“交钱。”


    “多少钱?”董宇说,“报个名还需要钱?”


    柜台里的人道:“十块。”


    董宇挠了挠头,问道:“我出门忘记带钱包了,要不……”


    “概不赊账,”柜台里的年轻人直接赶人,说道,“下一个。”


    董宇正要骂他,卫原野说:“我借你。”


    “真的吗?”董宇说,“好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人。”


    卫原野掏出十块钱给他,董宇看见他还有几张零钱,恬不知耻地道:“你借都借了,要不多给我点,我下次一起还你。”


    卫原野也没多说,把剩下几张零钱都给他了,也没数是多少。


    林宇舟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几个,等董宇去缴费,他对卫原野说:“不如今天和我们一起吃一顿?”


    “好啊,”卫原野说,“带上那个疯子。”


    董宇问:“谁是疯子啊?”


    张灯:“我。”


    “看不出来啊,”董宇把剩下的钱揣进兜里,随口说道,“我走了啊。”


    卫原野拉住他的后脖领子给他拽了回来,说道:“等会儿。”


    “你给我放开,”董宇伸出手指来警告道,“你虽然借我钱了,但是也不能对我比比划划,我这人脾气可是很不好的。”


    卫原野说:“一起吃顿饭去。”


    董宇马上笑了起来:“你早说啊。”


    卫原野放开他,董宇自己拍了拍衣领,他似乎很珍惜自己这身衣服,说道:“去哪儿吃啊。”


    “先去叫上我朋友,”林宇舟道,“然后咱们下馆子去。”


    张灯听他说了这么多次自己的朋友,也有些好奇了,林宇舟牵着马和他们一起走在街上,路上的人纷纷侧目而视,张灯说:“马匹也不常见吗?”


    “有点贵吧,我朋友说,一匹马至少三百块,”林宇舟大咧咧地说,“不过我也没钱,这都是我朋友的。”


    “他很有钱吗?”


    “非常有钱,”林宇舟说,“他爹是传说中的搬山道人。老赚钱了。”


    “搬山道人,”董宇马上知道了,“石钟的儿子?”


    “是的,”林宇舟说,“你认识?”


    董宇又一副讳莫如深地样子,他说道:“颍州搬山人只剩石家还活着了,剩下的都压死了。”


    “搬山人力大无穷,从小用几百斤的巨石练手,”董宇说,“修炼大力术,他们从小吃了一颗火胆丸,那玩意必须每天搬巨物消耗掉,不然就会燥热内烧而死,火胆丸一月一服,但凡晚了一天,就会在搬山时直接被压死。”


    张灯:“……”


    张灯问:“火胆丸哪来的?”


    “火胆花捏的,”董宇说,“找跑山人买,但是火胆花不是每天都有,火胆花在夏秋季节播种,冬春季节开花,不能人工栽培,只长在火山周围。”


    “你知道的真多,”张灯简单地表扬了一句,说道,“你朋友也是搬山人吗?”


    林宇舟说:“他不是。”


    “搬山道人快灭绝了,”林宇舟说,“濒危人群。”


    张灯笑了下,又道:“为什么不做呢?比较危险吗?”


    “可能因为他啃老就够花了吧。”林宇舟说,“好了,到了。”


    张灯一抬头,看到了一间非常红灯绿酒的建筑,光是从外部的装潢,张灯就能看得出这是个什么性质的营业场所。


    董宇直接往里走,张灯拉住他,说道:“这,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董宇问,“妓|院不就是让人进的吗?”


    张灯哑口无言,董宇说:“消费一把!”


    “消费个屁,”张灯道,“你有几个钱啊。”


    “足够,”林宇舟把马交给门口的管事,说道,“两块钱就够。”


    张灯忽然想到,好像在经济落后的地方,灰色产业就会变得发达起来,价钱如此便宜的情况下,很难不发达啊。


    张灯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还是第一次进入类似性质的场所,进去后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其他几个男人倒是显得从容很多,林宇舟喊了一声,说道:“你们当家的在哪儿呢?”


    “曲华阁,”那收银的说,“里头有人。”


    张灯没有不识趣地问“有人”是什么意思,林宇舟带着他们几个往里走,里头的装潢和外面的灰扑扑的风格完全不同,这里变成了销金窟的模样,进门就是软软的金色地毯,大厅正中央四散着摆放了一大堆的沙发,看上去就非常的软,有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上头,散发着暧昧奢靡的气息。


    张灯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同样的一个世界,居然有如此极端的反差。


    “往里坐吧,”门口来了个女人,梳着卷发,红唇,看上去懒懒地,很漂亮,她说道,“一时半会出不来呢。”


    董宇凑到她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狐狸精嘛,”女人给了他一个眼神,引着他们坐在了边上的一个沙发上,她坐在沙发背上,伸出白白的大腿,踹了一脚身边的男人,说道:“上茶啊。”


    张灯脸通红,感觉背部出了一身汗,董宇问:“能摸摸吗?”


    张灯:“!”


    女人笑了一声,说道:“你傻子吗?”


    董宇说:“随便问问,一旦可以呢?”


    可是卫原野呢?张灯悄悄地去观察卫原野的神色,只见卫原野盯着楼上的一处什么东西,看得入神,女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说道:“你认识?”


    卫原野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不认识。”


    “认识又何妨?”女人说,“不就是腹语花吗?”


    原来是那个,张灯看清楚了,天花板上悬挂的灯上盘错着一株巨大的花,红色的花瓣肉感十足,上面点缀着黄色的斑点,花心是黑色的,像是一片片舌头一样吐出来,既美丽,又有种令人恶心的恐惧。


    女人说:“男人们多的地方,谎言就多,为了不被男人骗,我们女人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张灯马上反应过来了,为什么董宇刚才那么冒昧,他说道:“这花让人说真心话吗?”


    “有点效果。”女人说。


    董宇完全注意不到那朵花了,他眼神一直随着女人的高开叉的裙摆而动,张灯觉得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董宇说:“你多少钱?”


    “我不卖,”女人并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她笑了起来,似乎已经见识多了这种男人,他说道,“我是别人的女人。”


    “你来晚了。”女人说。


    张灯觉得这种议题让人觉得不适,他仿佛芒刺在背,可是又不想表现出轻视奚落的样子,故意要出去等待,只能后背挺直坐在沙发上,但只要一想到这个沙发可能经历过什么,就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卫原野说:“腹语花不应该长在这里。”


    “嗯?”女人缱绻地笑,朦朦胧胧地说,“那应该长在哪里?”


    卫原野说:“死人身上。”


    女人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卫原野说得更确切一些:“死了的女人身上。”


    张灯一把抓住卫原野的手,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女人冷道:“你知道得不少。”


    卫原野反握住张灯的手,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笑了一下,甚至显得狡黠,他道:“我还知道更多。”


    女人道:“知道又怎么样?死几个人又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卫原野又恢复了那副没什么意思的模样,他似乎只是想吓一吓这个女人。


    董宇好像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他道:“你们说什么呢?腹语花?”


    “这东西是活的?”董宇抬头看了眼,说道。


    张灯道:“你都不知道吗?”


    那卫原野又是怎么知道的?张灯不太明白,但这个时候,林宇舟终于出来了,他身后跟了一个男人,那男人穿着一件不知道是什么皮子做的外套,看着就是个富二代的模样,身上一股钱味儿。


    不过那人倒是和善,看着他们笑着打招呼,说道:“你们好。”


    “这是我朋友,石宏。”林宇舟又挨个给张宏介绍这几个人,石宏挨个点头,笑着道:“不好意思,久等了。”


    张灯心想,终于可以走了。


    第35章 雨州来羌(五)


    女人的脸色仍旧不好看, 她看了张宏一眼,石宏显然没明白,还是跟着林宇舟等人走了出来,一走出来, 董宇就清醒了不少, 他说道:“靠, 这地方真邪啊。”


    卫原野问:“那女的是什么精?”


    石宏愣了下,才道:“好眼力。”


    “一般人看不出来, ”石宏说,“她确实是个精怪, 二十年前, 一个女人抱着自己孩子的骨灰坛跳进古井里, 那女人就是从古井中爬出来的,她就是骨灰坛精。”


    张灯:“……”


    “你怎么看出来的?”石宏多少有些肃然起敬了。


    卫原野说:“臭得要命。”


    石宏有些疑惑:“是吗?有味儿吗?”


    林宇舟说:“我兄弟说臭, 那就是臭呗?怎么了, 她惹着你了?”


    张灯也觉得,卫原野似乎很讨厌那个女人,可是张灯却觉得自己很可耻地为卫原野讨厌别的女人而感到愉悦,没等张灯为这种感情所预示的东西感到恐惧,就被身边的人打断了。


    卫原野说:“她给你带来了腹语花是吗?”


    石宏:“是啊?怎么了?这东西有说法?”


    卫原野可能也被自己的记忆侵袭了,他有些恍惚,似乎脑海中有相关的记忆, 又好像没有, 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昭示着一些不正常的现象。


    卫原野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我也不清楚。”


    他甚少卖关子,也从不哗众取宠, 只有张灯知道,卫原野如此含糊其辞,一定有大问题。


    但是张灯见过太多大问题了,他注意力已经不会被大问题所影响了,张灯现在觉得有些理解不了了,他说:“成精的原理到底是什么啊?”


    “成精还需要原理?”林宇舟说,“你能说清楚自己是怎么诞生的吗?”


    张灯说:“能啊。”


    李宇舟:“?”


    张灯道:“因为我爸妈的性|行为,导致精子和卵子结合,我从受精体发展到胚胎,经过怀胎38周之后顺产生下来的啊。”


    林宇舟:“什么乱七八糟的。”


    董宇说:“有道理。”


    “但是精怪显然没有这么强的逻辑性,”董宇说,“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你的诞生也没有逻辑性,因为你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是你拥有了这具躯体,而不是别人。”


    张灯:“你这是唯灵魂论……算了,确实也该这样。”


    都在一个中魔世界了,还探讨什么灵魂存不存在的问题,太愚蠢了。


    林宇舟道:“我怎么听不太懂你们在说什么呢?”


    石宏说:“我也听不懂。”


    董宇没理他,继续道:“精怪的诞生也没什么道理可言,有时候天生地养的东西,同样种土豆,有的土豆就能长十个,有的土豆只能长一个,跟命有关系。”


    张灯觉得他太经验主义了,他道:“土豆结果不一样和营养/土质/阳光还有选种关系很大啊,这都是可控的变化。”


    董宇说:“同样的种子和条件,也有不同的结果,怎么解释?”


    张灯:“不可能完全一致啊。”


    张灯也觉得自己很无聊,但是董宇坚持一切都没有逻辑,完全看命的说法,他又并不很能赞同。


    董宇也完全无法理解他的点,说道:“那你告诉我,你觉得是为什么?”


    张灯却说不明白。


    卫原野问张灯说:“你想吃什么?”


    张灯说:“女人抱着自己儿子的骨灰跳井,女人没成精,儿子没成精,骨灰盒成精了,很难理解啊。”


    石宏说:“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想过,但我不懂。”


    林宇舟说:“我饿了,吃烙饼可以吗?”


    卫原野问张灯:“可以吗?”


    张灯:“你怎么不懂,你爹不是搬山道人吗?你什么都没学会吗?”


    石宏说:“好像知道,但是忘了。”


    卫原野忍无可忍,说道:“骨灰怎么成精?它的实体在哪儿 ?”


    大家恍然大悟,张灯说:“可是骨灰坛的灵魂在哪儿 ?”


    “死物怎么成精?”卫原野道,“没有精魄的东西,不能成精。”


    张灯:“那……骨灰坛是怎么……啊我明白了,是那个女人!”


    张灯这才懂了,根本不是骨灰坛成精,是死去的女人没有承载怨念的容器而附着在了骨灰盒上,咦?那也不对,张灯说:“她为什么不选择自己的身体呀?”


    卫原野说:“一定有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这是个排除法,卫原野确实聪明,这就说得通了,不过张灯发觉,在卫原野眼里,好像大家都是傻子。


    董宇说 :“不无道理,你见过?”


    “我会思考。”卫原野说。


    所有人 :“……”


    董宇说:“其实你说的也不能算是全对,毕竟这世上也是有器灵的。”


    “器灵叫什么?”卫原野问。


    董宇没马上回答上来,卫原野说:“叫‘灵’。它没精魄怎么成‘灵’?”


    卫原野又问:“妖怪叫什么?叫怪。”


    “是一个东西吗?”卫原野问。


    董宇笑了下 ,说道:“好吧,说不过你。”


    卫原野可能是有些理论基础在身上的,而且他是有解读这个世界的方法论的,所以作为这里唯一一个真的念过书的读书人,有碾压式的说服力。


    但是张灯也通过此次论道得知了,这个世界并没有系统的理论知识,他们也都是考经验主义,口耳相传而已。


    张灯说:“你早就知道,干什么不说?”


    卫原野说:“你没问我。”


    张灯哑口无言,他确实第一反应是问别人。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啊,是卫原野总是遇到什么都说自己不知道的。


    张灯说:“烙饼可以。”


    卫原野终于满意,说道:“那就烙饼吧。”


    石宏这才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他说:“太好了,烙饼我知道一家店,非常好吃。”


    石宏找的地方不便宜,他把菜单递给张灯他们,张灯在上头眼花缭乱的菜名里,看到了最上头的那排上头赫然写着“羌饼”、“汆羌”、“羌肚”等等。


    张灯懵了,石宏看他奇怪,凑过来,笑道:“啊,雨州送来一批新羌,这老板真是速度奇快啊。”


    “你想吃啊?”石宏说,“可以尝尝。”


    石宏经验老道地道:“女羌贵些,但是好吃,味道男羌没的比,不过有一点,羌人不能吃脑,吃脑容易生病,而且味道也一般,……不知道这店里能订到什么?”


    张灯问:“已经……卖了吗?”


    石宏没听懂,但是林宇舟听懂了,他道:“没卖,羌贵,你订了会去现宰现杀,如果你买一整个,还会拉到你面前给你看一眼。”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说:“我们吃不惯。”


    “那很可惜,”石宏说,“不过也是,羌人味美,但总比不过时令的菜精,这里的白菜精饼简直一绝。”


    张灯简直崩溃:“那又是什么啊!”


    董宇说:“颍州有一个种瓜道人,他有一片菜地,专门捕捉世间万物的精魄,圈养起来,在菜场上空漂浮,那些精怪无处可逃,便只能投身在蔬菜上,这样蔬菜就能成精,在成精前,已经近乎长出血肉时,连根拔起,俗称菜肉。非常好吃,不过价贵。”


    张灯想跑了。


    从饮食确实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多么蛮荒的世界。


    张灯说:“呕……谢谢了,呕……我不太饿。”


    林宇舟笑道:“我这兄弟们,都是刚来这里,还不大适应,别吓他们了。”


    石宏说:“啊,那随便点点吧,石螺花酱一份、合菜拼盘一份、獒鹿饼三斤……”


    在刚才的冲击之下,张灯觉得这些稀奇古怪的菜名已经显得有些温和了。


    林宇舟对石宏道:“我这兄弟古道热肠,来的路上还和羌人做了朋友。”


    “啊?”石宏却并不意外,一边给他们倒酒,一边说,“那你没买下来吗?”


    “啊,”张灯也不是没想过,可是买几个和他说过话的人,而让其他人自生自灭,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张灯说道,“买不起太多。”


    “你要买多少?”


    “一车有多少?”张灯问,“几百个吧。”


    石宏:“……”


    石宏看了他一眼:“你要开饭店啊。”


    什么死亡笑话,张灯说:“不可能啊!”


    石宏明白了,他说道:“我小时候也和一个肉羌不小心交了朋友,我爹就把他给我买下来了,那小孩才八岁,正是价贵的时候,花了三百五十块,现在他在我店里当收银呢。”


    张灯想起了刚才那个前台的男人,说道:“原来是他啊。”


    石宏说:“和羌人交朋友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也很危险,如果让人知道了你收养羌人,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羌人来找你,到时候你就麻烦了。所以买一两个可以,买太多还是算了。”


    “现在人人为羌,”石宏说,“没准哪天,说要祭祀个大的,把咱们也吃了也说不定。”


    张灯盘算着,三百五十块钱一个人,那要买一百个就要三万五,卫原野应该没有那么多钱吧?


    况且就如石宏所说,买了之后麻烦也会越来越多,可是如果直接偷着放了,祭祀总归是要杀人的,最后不是还要杀别人吗?


    张灯有些郁闷,卫原野却问:“你认识进这批羌的人吗?”


    石宏一愣,问道:“你要干什么?”


    卫原野说:“有点小钱,创业。”


    石宏说道:“……认识,不过你要买?这个时节,不好买卖,祭祀武魂真身,这批羌人已经订出去了,只能零售,不能批发啊。”


    卫原野说:“很有钱也不行吗?”


    石宏心里多少有些不屑:“你有多少钱?”


    卫原野想了想,说道:“一千万。”


    石宏:“……”


    “冒昧问一句,你家里是做什么的?”石宏问道。


    卫原野从兜里掏出张像存折一样的东西,他打开,让大家看了眼上头的数字,说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张灯是我的好朋友,他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这是一句完全无关的话,却又完全相关。让大家完全明白了他们两个的关系,也让在坐的所有人都知道,张灯的立场就是卫原野的立场。


    大家便不再多问,饭桌上因为这豪横的言语,都暂时安静了下来,一直到服务生陆续上菜,大家才重新攀谈。


    卫原野很早就说过,他有钱,但是后来张灯才知道,他的钱都是用自己的积分换的,他们任务给的经费并不非常多。这个时候,卫原野又打算花自己的积分了。


    张灯比起感动,更多的是难过。他这种难过甚至师出无名,他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可能是他和卫原野的关系实在太过于暧昧不清,也可能是他在惋惜,自己居然这个年纪了,才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又或者张灯也为自己不合时宜地优柔寡断而感觉自卑。


    石宏说:“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个面,可以优惠一些,不过说真的,你有这么多钱,太低调了,你想买武魂真身都够了。”


    卫原野只是笑笑,石宏马上了然:“你对武魂真身不感兴趣。”


    “也是,”石宏说,“你这样的人,要什么没有?武魂真身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肉身成圣的末等仙罢了。还卡在了成仙的半路就被劈死了。”


    张灯说:“他到底是怎么死了?”


    “他没死。”董宇却忽然说。


    张灯:“?”


    董宇:“他修炼了一千年,不可能轻易就死了,谣传他爱上了兄弟的女人,他兄弟是‘天外来客’,专门克他,知道他的命数,趁着他渡劫的时候偷袭,要了他的命,但是我认为他没死。”


    张灯说:“你在未来看到的吗?”


    董宇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坚持道:“现在能拿到的只有他的尸身,他的精魄已经逃走了,等武魂真身开坛的时候,他应该会重新出现。”


    “还出现干什么啊?”


    董宇:“谁拿走了武魂真身,他就会跟着谁,他是个抢兄弟媳妇的小人,你觉得他会放过拿走他身体的人吗?”


    张灯听得一知半解,说道:“所以你是猜的还是你早就知道啊。”


    董宇学得很快:“我会思考。”


    张灯无语了,林宇舟说:“我有一个提议,兄弟们。”


    林宇舟举起酒杯,说道:“虽然我这个人脑子不好使,但是我的兄弟石宏人脉甚广,董宇又足智多谋,你和卫原野也是人中龙凤,不如我们结成一个联盟,一通争夺武魂真身,等到手之后,我只需要他的脑子。”


    “我这人丢失了自己的法术和记忆,”林宇舟说,“我需要他的脑子,我兄弟石宏需要一截大肠,剩下的全部都给你们。”


    董宇沉吟,没有马上说话。


    张灯则是说了不算,看着卫原野。


    卫原野道:“我无所谓。”


    张灯猜测,卫原野只是想顺水推舟。他们两个来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找不到任何主线任务,现在只能随波逐流,看看时局会把他们带向哪里,既然现在出现了这样的一件事,如果是张灯,也会选择走下去看看会发生什么。


    “可以,”董宇听见卫原野口风松动,他便说道,“我也没问题,我要他的一只手。”


    林宇舟满意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歃血为盟,发护心咒,谁若有他心,不得好死!”


    “歃哪里的血?”张灯有些爱惜自己的身体,他道,“手指可以吗?”


    林宇舟大笑起来,一把抓起了他的手,指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小刀,划破了张灯的手指肚,一滴血从里头冒了出来,林宇舟把酒倒进海碗里,然后接着他的血,血掉进碗底,开出一朵小小的红花。


    张灯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坐下,这才后知后觉出丝丝的痛意,不过因为刀口小而整齐,并不特别疼。


    石宏也拿出自己的小刀来,他的小刀一看就很贵,通体金黄,点缀着各色宝石,一拔出来银光闪烁,他手心攥住刀身,再一张开,已经是血流如注,他伸手过去,接了半碗血水。


    张灯觉得有点喝不下去了。


    董宇的头发里藏了一把刀,是簪刀,很细,很锋利,轻轻一划一丝血流了下来,淅淅沥沥地落在碗中,林宇舟则是用牙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挤了几滴进去。


    最后只剩下卫原野,卫原野坐在原处没动,张灯以为他趁手的工具,刚要问人借,卫原野一低手,再一抬起来,出现了一把半臂长的鱼刀,他手腕一翻,就在自己的手心划破了一道,一甩手,血便飞溅出去,正好落在了碗中。


    张灯都没见过卫原野手里有武器,更何况是其他人了,而且这一招一式,甚至很有故意威慑的意思。


    张灯想问:“你发什么疯,但是忍住了。”


    “你这藏刀术倒是厉害。”董宇说。


    卫原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张灯通过这一眼判断出,卫原野现在的心情很不妙。


    张灯把手指放在嘴里,品尝血腥的味道,忽然恍然:不会是因为我吧?


    林宇舟何等聪明,他马上道:“怪我了,给张灯的手弄破了。”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却觉得卫原野的神色更不妙了。


    刚才是生气,现在感觉有些恼怒。


    张灯马上意识到不能再说了,他打马虎眼道:“喝了吧,从谁开始?”


    几个人都是敞快人,没说什么,分着便喝了,最后只剩下卫原野和张灯,张灯没做好心理准备,推了下卫原野,卫原野喝了口,递给他,张灯刚要闭眼咽了,发现卫原野把一整碗都喝了,连个底都没给他留。


    他不动声色地抬高碗底,假装干了,另一只手轻轻挠了挠卫原野的手背。


    卫原野果真是因为林宇舟不由分说地划破了自己的手生气了。张灯在心里想。


    为什么呢?


    是他觉得林宇舟这样做太冒犯了,还是因为卫原野本来有更好的办法没有用上呢?


    张灯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很难不多心。


    卫原野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人?


    为什么他总是做一些含糊的事情,却不把话说清楚呢?


    张灯在迷茫中吃完了食不甘味的一餐。


    第36章 雨州来羌(六)


    颍州处于内陆地区, 距离各个州府都很近,因为灵气充沛,常年山雾缭绕,即使在正午十分的城内, 能见度也不高。


    颍州三面环山, 一面环水, 西面的大山被称为鬼没山,即使是鬼进去了, 也很难走出来,里头精怪无数, 恶鬼成群, 只有搬山道人和跑山人会从里面经过, 带出一些奇珍异宝来,卖出好价。


    东面的山上, 多狐狸精, 据说有十多窝狐狸,倒是都不成气候,还不曾下山吃人,但是如果有道士从东山走过,往往也是有来无回。


    南山是往来的人走的路,直通戈壁,张灯他们就是从南山的路上过来的。


    北水听说有龙, 武魂真身曾在水中修习, 骑龙御水,不过他死了之后,龙也消失了。


    这些张灯都是听董宇说的,董宇这个人说话虽然不着四六, 没有逻辑,全都是经验主义,但是故事倒是讲得很好,一路上,张灯已经把颍州的风土人情了解得七七八八。


    但董宇说话的水分确实很大,他说:“我当年就是在西山修习,我坐在悬崖峭壁上打坐练气,我只需要背靠着山崖,就能借力,这样就算是有妖怪来了,也够不到我,更打扰不到我。”


    “有一天我正在修习,”董宇说,“参悟大道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地动山摇,转眼一看,是下头的搬山道人搬着巨大的山石路过,他们行走在山水之间,仿佛猴子一般斗转腾挪,非常敏捷,转眼就来到了我跟前,我眼瞅着山石就要撞到我,赶紧大声呼喊‘这儿有人呢!’然后他们冲我笑了一笑,作揖道歉,又继续往雷州的方向走了。”


    董宇:“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把别的山石搬到另一处吗?”


    张灯摇头,董宇说:“因为有些石头,并不仅仅是石头,有些石头经过天生地养,机缘巧合之下,变成了灵石,但是就算是灵石,也还是精怪,它们有的就会幻化成人形去找搬山道人,请求他们把自己搬到一处可以清修的地方。”


    张灯现在已经听得无聊了,他道:“所以就是说,为什么有的石头能成精,有的不能啊。莫名其妙。”


    他问卫原野,卫原野说:“所有生命都不是凭空诞生的,这世上有人需要一块石头成精,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事情。”


    张灯想,也许就像他们一样。


    是有人需要他们,他们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张灯总觉得,卫原野说的话很有意思,他有的时候特别喜欢听卫原野跟他讲点什么,但是最近卫原野的话有点太少了。


    张灯攒了很多话想和卫原野私下说,但是董宇就像是恶鬼一样狠狠地缠住了他俩,哪怕饭吃完了,定下了下次再共商大事,回去的路上,董宇也跟在他们俩的身后。


    董宇:“哥们,我冒昧问一句,你俩到底哪来的?”


    张灯:“那也太冒昧了。”


    董宇穿着一身工装,梳着道士头,走在街头也算是特立独行,不少人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董宇说:“我觉得你们有来头。”


    “有没有又怎么样?”张灯如实道,“反正也不偷不抢,不影响谁。”


    董宇:“有理。”


    “只是颍州地小,”董宇说,“你们恐怕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算了,”董宇也不强求,他说道:“人各有因果,我何必执着,我们只交朋友,不论过往便了。”


    他们几人边说边走,便到了他们住的旅馆,前头好像发生了什么,给堵得水泄不通。


    董宇道:“你们住这儿啊。”


    张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些故事来,他道:“这里怎么了?”


    “这地出名的乱套,”董宇说,“这个地方不查通行证,所以谁都能住,价贵,人杂,几乎每天都出事。”


    董宇:“你俩要是没杀过人,可以找石宏给你们办张通行证,从这里搬出去。反正他是人精,肯定会帮你。”


    张灯和卫原野的视线落在前头,一时没回答他,董宇却误会了:“杀过人啊?”


    “杀的少也能开,”董宇说,“一百人以下开红名通行证,无所谓的。”


    他看张灯和卫原野仍旧没说话,继续道:“一百人以上开白名通行证,……千人以上开黑名通行证,多掏点钱就行。”


    张灯:“……集卡呢?”


    “我一直说,你俩也不搭理我,”董宇说,“再往上没有了。”


    张灯说:“没杀过人啊,我俩只是在看热闹,好像有人受伤了。”


    他们三个凑到前头去,只见满地都是血,一个头上长满了动物毛发、穿着人类衣服的男人闭着眼躺在地上,血就是从他后脑勺流出来的。


    一个极其高大壮硕的男人坐在门槛上,低着头,胳膊肘垫在自己的膝盖上,嘴里叼着一根像香烟一样的东西。


    张灯从周边人的窃窃私语中大致听出了是什么意思,好像是俩人产生了些口角矛盾,推搡间出了把人弄倒了。


    男人虽然高大如牛,但是堆在门槛上,又显得窝窝囊囊的,店里的那只老鼠店长走出来,驱散人群,说道:“都散了都散了,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这店还做什么生意啊,”旁边的人嬉笑调侃,“哪个月不死人啊,怎么还有人敢住?”


    张灯觉得不妙,照常理来说,就算晕倒了也不该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这个人胸腔都没有起伏了,张灯斗胆上前去,伸出手放在鼻息下,他吓了一跳,说道:“死了。”


    男人终于抬起眼来,说道:“俺没动他。”


    动没动的,已经死了,张灯说:“报警啊。”


    “报了,”老鼠说,“刚我就打电话了,不过也得等一小时才能过来。”


    张灯:“那找医生啊。”


    老鼠:“谁找?你找?”


    每天店里都会出点事,老鼠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自然也不会为了这些人花钱找医生,张灯情急之下也有点忘了自己学过的急救常识,董宇蹲下来,摸了摸地下人的动脉,说道:“死透了这都。”


    男人依旧道:“俺没动他,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董宇扒拉了下死者的毛发,说道:“疲愚精。”


    “这东西怎么冬天出来了,”他随口说了句,站起来拍了拍手,“死就死了呗,是不是你动手又如何。”


    仿佛在他眼中,死个妖怪是非常平常的事情。


    可能在这个世界里确实是这样的。但是张灯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他的眼前。无论如何对他来说,死亡都是一件很有冲击力的事情。


    “疲愚精要冬藏,”老鼠也说,“跑到这里来闹什么?蠢牛,你自己惹的事情,自己收拾,我说过很多次了,住在这里要干什么随意,只是不能在我店里杀人,你未免太没分寸。”


    蠢牛?张灯看向那个男人,只见男人的面相居然真的像牛一样,肥厚的嘴唇缀在脸的下方,显得中庭极长,眼位又高,一双眼睛微微凸出,乌突突地发亮,这是一头牛精?


    男人抬起眼睛,说道:“我真没揍他,是他挡住我的路,我只是轻轻地推了一下他,他就摔倒了,然后就死了。”


    “你一个红名犯,谁会拿命来栽赃你?”老鼠说道,“这个月你光是在我的店里就打了不下十个人,人人都来找我投诉你,你再这样惹事,就赶紧滚吧。”


    这老鼠似乎也是气急败坏了,说的话非常刺耳。


    卫原野拉了张灯一把,张灯回头看他,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一道黑影压过,在一回头,那个坐在门槛上的男人站了起来。


    男人说道:“我没杀他!”


    但是他的状态和刚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知道是哪句话点燃了他,他突然间就处在了出离愤怒的状态之中,卫原野的手悄悄地放在了袖口中,另一只手攥住了张灯,将他拉在自己的身后。


    老鼠被他这一下吓得炸了毛,又色厉内荏道:“你要干什么?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请来的吗?”


    “牛壮!”老鼠越退越往后,最后被逼到门上,他背靠着门,说道,“你少发疯了。”


    牛壮眼睛通红盯着他,双拳攒劲吼道:“我说了我没杀他!”


    老鼠:“好好好,你没杀他,那是我杀了成吗?”


    牛壮说:“都不信我,你们都不信我!”


    老鼠毕竟聪明,他眼睛稍稍一动,便知道此时有缓和的余地,挤出个笑来说道:“牛壮,弟弟,你我都是颍州本地仙,我也只是恨你冲动,哪能真的怪你?要真是这样,我早就不让你住了。”


    牛壮好像智力并不大聪明,听他好声好气的说话,停下来分辨话中的意思,老鼠上前安抚他,踮着脚才能勉强拍着他的胸口说道:“你讨厌吵闹,我都给你安排最安静的客人住你旁边,这店里住得久的谁不知道我最疼你?你这遭可是着实伤了老哥的心啊。”


    老鼠眼睛一抹,眼泪就要下来了,演得虽然假,说的话倒是还有几分动人。


    牛壮含糊地嘟囔了几句,往后退了一步,老鼠这才笑了,说道:“好弟弟,这才对。”


    周围人都在看热闹,老鼠也不怕自己这模样丢人,走上前去赶人,说道:“都散了,都散了,别在这看热闹了,不干活了?”


    张灯也以为这件事就要结束,就在这个时候,他余光瞥到了什么——牛壮上前一步,站在了老鼠的身后,他身材比那老鼠大出四五倍来,一双拎着老鼠的脑袋,就将他拎了起来,另一只手攥住他的下半身,只见他双手一拧,就听得“噼里啪啦”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牛壮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老鼠拧断了身体!


    那老鼠临死都瞪大了双眼,他浑身上下一滴血都没出,被牛壮扔抹布一样,随手扔在了一边,牛壮的视线在众人面前一一划过,他道:“我没杀人!”


    “现在杀了。”董宇说。


    众人全部作鸟兽散,恨不得跑得鞋都飞出去,张灯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语言表达能力不错的人,现在才知道,还是经历得太少。


    牛壮看他们三人不走,说道:“你们不跑?”


    卫原野说:“我们住这。”


    “就是你旁边那个很安静的邻居,”张灯百感交集,“天啊!你为什么不跑?”


    “都疯了吗?”张灯说,“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回去睡个午觉!”


    牛壮又恢复了那副颓唐的样子,随地一蹲,抱着头道:“可是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张灯:“现在这还重要吗?”


    街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几个穿着黄色马甲的男人走了过来,问道:“就是你们报警啊?”


    张灯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问道:“还不明显吗?”


    为首的警察说道:“谁杀的啊?牛壮,又是你?”


    “他杀了一个,”张灯说,“另一个不是他杀的。”


    牛壮抬头看了张灯一眼,张灯莫名其妙地对其他看着他的人说道:“这很明显啊,那疲愚精很明显不是他杀的,他又不是很在意杀人。”


    警察:“是不是的,有什么紧要的,你们跟我走一趟吧,你们几个尸体收拾一下,牛壮,收尸费二百,你拿上钱包哈。”


    牛壮垂头丧气,说道:“等我回去拿。”


    说着居然就这么走了。


    董宇说:“现在杀妖怪多少钱呀?”


    “一千,”警察问,“你杀了?”


    董宇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张灯竖起耳朵去听,得到了些信息,原来杀人不掏钱,只需要出二百收尸费就行,杀妖怪要掏钱。一千一只。


    张灯问为什么,董宇仿佛看傻子一样,说道:“老百姓有爹有娘,有人死了,爹娘要钱,再不济拿去卖肉也赚点。妖怪天生地养,也吃不得,死了当然是当差要钱。”


    这太可怕了,张灯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杀人反而是没有成本的事情。


    怪不得刚才那些人跑得飞快,原来命真的很便宜。


    牛壮进去了一会儿之后,才出来,也没有担心他跑了,几个人就这么跟着一起去了警局,所谓的警局其实就一条街的距离的一个不起眼的平方,房顶刷着白漆,似乎是这里的标志。


    警察进去了,审讯之前就把自己的皮带解开了,张灯一瞬间想到了不少警匪片严刑拷打的画面,结果他松开皮带,狠狠地松了口气,说道:“中午吃多了。”


    他简单问了问事情的经过,看上去也不是非常在乎,然后就攀谈了起来。


    “你们俩哪里人啊,”警察说,“新面孔,没见过,通行证拿来看看。”


    卫原野说:“没有,补办一下吧。”


    警察司空见惯地道:“刚穿过来啊。”


    “是的。”张灯压抑住自己此刻想狗腿地去点烟的冲动,关键他也确实没有烟,他说,“不知道办通行证方不方便呀?”


    警察嗤笑了一声:“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想办就办呗。”


    董宇似乎不想他们互相绕圈子,直言道:“他俩有钱。”


    警察伸出两根手指,张灯说:“二百?”


    他摇了摇头。


    张灯:“两千?”


    那有点贵了。


    警察又摇了摇头。


    张灯:“两万?!”


    “不办了,”张灯险些拍案而起,“太贵了吧。”


    警察无语地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点根烟,好办。”


    哦哦,张灯这才懂,原来真要点烟啊,可是没有啊。张灯和卫原野谁都不抽烟,他看了眼董宇,董宇也摇了摇头,想也是,董宇穷得叮当响,当然抽不起烟。


    就在这个时候,牛壮抬起头来,愣愣地道:“我有。”


    说着就从兜里拿出来了一包烟,这烟和张灯世界里的不一样,是用黄纸包裹的,里头的料有一股很奇怪的辛辣味。


    “锦烟。”董宇简单地说,“上班能抽吗?”


    “无妨,”警察这两根手指中间终于有烟了,张灯非常狗腿用自己的小棍点了把火,给烟点上,警察在烟雾氤氲中说道,“一会儿让小五带你们去柜台开一个得了。不是没杀过人吗?没杀过人当场就能批下来。”


    张灯说:“那太好了,辛苦了哥。”


    “办完通行证,赶紧搬家吧,”董宇说,“哎,不如咱仨合租吧,我其实也一直想要换个住处的。”


    张灯有些吃惊:“你有住的地方?”


    “不然呢?”董宇问,“我流浪吗?”


    张灯:“你不是吗?!”


    董宇:“不好笑好吗。”


    “那你住哪里?”张灯问。


    董宇:“……”


    张灯紧紧地盯着董宇,发出灵魂的质问:“你知道桥洞不算家吗?”


    牛壮却说道:“你要去哪儿?”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发现牛壮是问张灯的。


    张灯指着自己,说:“我?”


    牛壮:“你不住宾馆了?”


    张灯去问卫原野:“咱们还住吗?”


    “随你,”卫原野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所谓,“换也行。”


    张灯有些纠结,他其实是个害怕麻烦的人,但是他也确实不想住在那么乱的地方了,但是如果真的搬了,董宇又要和他们住一起,张灯不想和董宇住啊啊啊。


    张灯纠结得要命,牛壮说:“你搬哪去?”


    张灯道:“你干什么啊,你爱上我了?”


    他随口一说,牛壮却忽然脸红了。


    所有人:“……”


    “爱,爱?!”警察尴尬得破口大骂,“牛壮,你有毛病啊!”


    警察道:“你他爹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不要这样说啊,”张灯听得很不舒服,他说道,“我也没有几斤几两啊。”


    董宇:“你也爱他?”


    牛壮硕大的眼睛登时一亮。


    张灯:“你是傻逼吗!”


    这是张灯有生以来,第一次骂脏话。张灯简直是脱口而出,破防大骂。


    牛壮的脾气在这个时候居然没有发作,他巨大的身体坐在窄窄的长椅上,低头的样子居然有些扭捏。


    张灯看得毛骨悚然,他抓了一把卫原野,企图获得些面对的勇气,卫原野说:“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大家看向他,卫原野脸色透出些寒气来,他对董宇又说了一遍,让他听清楚:“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董宇愣了下,说道:“不好意思。”


    张灯说:“没关系。”


    张灯确实舒服了一些,他也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董宇安静了片刻,又没忍住,说:“你俩谈了啊。”


    张灯:“!”


    张灯脸爆红,怒道:“你闭嘴啊!”


    “走吧。”卫原野只说了这一局,没管任何人,转身就离开了。


    张灯赶紧跟上了,一路上卫原野都没和他说话,俩人回到了宾馆,关上了门,张灯说:“你为什么生气啊!”


    他眼前只见卫原野的脸越来越近,一双手捂住他的后脑勺,卫原野的嘴重重地磕在了他的嘴上。


    张灯:“!!!”


    第37章 雨州来羌(七)


    张灯:“唔!”


    “好痛啊!”张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纯是疼的,他摸了下自己的嘴,伸手给卫原野看,“出血了!”


    卫原野的表情冷冷的, 他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 显得有些狠厉。


    张灯脸又红了, 他觉得有些难以面对,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非常难为情。张灯当下有难以言喻的羞耻:原来卫原野是知道他的心情的。


    自己抵赖、撒泼、厚脸皮地偷换概念, 但是就连卫原野本人,都知道张灯是喜欢他的。


    那卫原野呢?


    这个算不得吻的吻, 算作回应吗?


    张灯不敢猜测, 他想插科打诨, 但是找不到任何的话题和借口,他没办法给卫原野的行为进行任何的合理化。


    “我……好困啊, ”张灯说着就要走, “我们午睡一会儿吧。”


    卫原野却拉住了他。


    “非这个时候睡吗?”卫原野问。


    张灯难堪极了:“那,你想做什么啊。”


    他已经知悉自己的可耻和卑劣了,他就是个会被吊桥效应绑架的普通人,他会爱上救助自己的人,他就是如此的缺爱,如此便宜。


    还能怎么样呢?张灯升起一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来,反正已经这么恬不知耻了, 谁还能羞辱他?


    但是张灯还是没法说出“喜欢”、“爱”这种词, 那就太……太没有尊严了。


    张灯光是现在敢于站在卫原野的对面,就已经用光了自己的全部脸皮。


    卫原野说:“你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张灯有些茫然,我在痛骂自己。


    可是谁又能理解他的心呢,一个晃晃悠悠走在吊桥上的人, 他手里捧着一根代表平衡的长棍,一边代表着他想要爱情,一边代表着他想要尊严。


    可他面临的最终可能是掉下深渊,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他和卫原野又能有什么样的未来呢?


    卫原野有自己的世界,张灯也有自己的世界,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张灯是要回家的,他的小咪还在等他。


    没有未来,但是现在也没有尊严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张灯爱上了卫原野,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这早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就算他百般抵赖,也没人相信他不爱卫原野。


    因为这是事实。


    喜欢是藏不住的。


    张灯想起了那句很老套的话,这世界上只有两件事藏不住:喷嚏和爱情。


    是这样的,张灯费尽心机,也还是什么都失去了。


    张灯感觉到绝望,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卫原野要撕破这张窗户纸。


    本来让他们假装一辈子的好朋友,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张灯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卫原野说:“喜欢你。”


    张灯:“……”


    “很可耻,是吧。”卫原野自嘲地笑了下。


    张灯:“?”


    卫原野道:“每次出任务,受助者都会爱上我。”


    “他们觉得,……是我对他们进行了性|暗示,以获得积分。”对卫原野而言,这无疑是自揭伤疤,“但我也没办法反驳,因为我没有记忆了。”


    张灯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对于卫原野而言,这段感情,也是可耻的。


    卫原野道:“我不知道自己以前到底是怎么执行任务的,但我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我确实喜欢你。”


    这句话完全不像是卫原野会说出来的,但偏偏就是他说的。


    是因为这种事情而自嘲吗?张灯想,自从张灯去了世界树之后,卫原野就一直有种阴郁的感觉,他分辨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此时此刻,张灯好像找到了答案。


    卫原野也为这段感情感到痛苦和挣扎。


    他也想抵赖,想否认,所以他才会动作古怪,表情僵硬,他才会摆不清自己的立场,分不清场合,理不清关系。


    原来如此,张灯心想,原来如此。


    如果可耻的是两个人,那就奇迹般的不再可耻。


    张灯笑了下,卫原野看到他的笑,也笑了,但却更加嘲弄,他道:“你也觉得很荒谬吗?”


    张灯:“不是的。”


    卫原野退后一步,他依靠在卫生间的劣质木门上,即使是如此颓唐,也显得英俊帅气,他侧脸面对张灯,说道:“但是我没办法。”


    “随你怎么想,”卫原野说,“你觉得很恶心,也正常。”


    张灯找不到任何能准确表达自己心境的词语,他只能率先摸上了卫原野的手。


    温热滚烫的手心相贴,很多话都不必再说了。


    卫原野看向张灯的眼神里,分明就是震动。


    张灯的眼泪情不自禁地留下了眼泪,是滚烫的泪,就像他的心情一样,是那么灼热。


    张灯说:“我也喜欢你。”


    说出口了。


    这么羞耻的话,张灯却想,反正真正的爱情,本来就是恬不知耻的。


    没有人在爱里能保全尊严,张灯马上就说服了自己,爱情就是一块切割粗劣的宝石,每当自以为体面的人被爱折磨地贱、廉价、低三下四,宝石便多出一个切割面,最终因为这些卑劣而显得熠熠生辉。


    因为太痛了,反而让人生出眷恋之心,张灯飞速地爱上了这种自我轻贱的感觉,这是他想要的感觉。他本来就不高贵,他拥有被人不耻的感情,刚刚好。


    只是对卫原野未免有些不公平。


    可是卫原野说他喜欢我,张灯又想,我自私点又怎么了。


    罪名何其多,不差这一个。


    卫原野被张灯的表白所震惊,他似乎真的没想过会得到张灯的回应,但他的品格到底还是比张灯要高贵一些,他劝自己真诚面对现实,他对张灯道:“你在世界树遭受的那些对待,都是因为我,他们觉得我这次闹大了,让你找上门来了,因为我,你的名声也会变坏。”


    张灯说:“但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啊,我是个精神病,我不在乎的。”


    还有一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如果真的能和卫原野这样的男人谈恋爱,名声算什么?让他蹲监狱十年他都是愿意的。


    卫原野说:“我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张灯说:“我不知道。”


    张灯没敢这样想过,因为卫原野太优秀了。


    从小这么优秀的人,都不可能是属于他的。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张灯问。


    卫原野说:“知道。”


    张灯心想:“果然。”


    但是卫原野看轻了这份喜欢,在卫原野眼里,自己和刘岩没什么两样,他以为张灯对自己的感情也是如此,有一些喜欢,更多的是厌恶和不屑。


    卫原野看了他片刻,嘴又凑了上来,这次他轻轻的,张灯没再反抗。张灯的嘴磕出一块伤口来,有些发胀,红肿,卫原野舔|舐了一会儿,搞得张灯脸红得高温不下。


    “好了。”最终还是张灯受不了了,推开他的胸脯,他觉得自己再亲下去,要爆炸了。


    一天不能承受如此巨大的幸福,张灯手心放在自己的心脏上,感受那种“砰”、“砰”的震颤,每一下都在向他抗议。


    卫原野盯着他的目光,更是加剧了他的感觉,卫原野好像是一匹狼,在盯着自己的食物。


    他怎么这样?张灯在心里嘀咕,为什么在一段关系里,卫原野忽然显得如此有攻击性?


    张灯被他看得没地方藏身,他道:“你能别看了吗?”


    卫原野道:“抱歉。”


    “没关系。”张灯说。


    卫原野视线看向别处,可是片刻后,他又转过来,他说道:“最后一点。”


    “我不知道自己在以前的世界里招惹过哪些人,”卫原野说,“以后也许在别的世界里,会有人找我,但我不会理他们。”


    “哦哦,”张灯答应,“我知道了。”


    卫原野说:“你可以生气,但是别——”


    他停顿了片刻,才说出那个词:“不允许分手。”


    “好的,”张灯依旧答应了,显得那么温顺,那么乖,“我知道了。”


    卫原野紧紧盯着他,问道:“你确定吗?”


    张灯:“确定的。”


    张灯依旧攥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他觉得自己甚至有点喘不上气了,但他真的不在乎的,他不想让卫原野以为自己是不在乎这段感情,才不在乎卫原野以前的经历,所以他拼尽全力,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他说道:“我能理解的。”


    “因为我本来就不爱吃醋,”张灯把自己描绘得无比的理智高尚,“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不会生气的,也不会……不会提分手。”


    卫原野低头看着他,无数感情在眼底滚动,最终全部压制下来,他说道:“那好。”


    张灯:“还有吗?”


    确认关系前,立下这些规矩,应该会显得很老练吧。张灯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


    卫原野:“没了。”


    张灯仔细想想自己是否有什么底线不能触碰,可是在幸福的时候,他也对可能出现的不幸没有任何的概念,他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爱情。


    张灯心跳如雷,在卫原野闯入他人生的那一天,张灯在床上装睡,偷偷看到卫原野坐在他的沙发上,抚摸着他的猫,翘着二郎腿打游戏。


    他觉得卫原野好帅,他幻想过这是他的男朋友,但是他没敢想会成真。


    老天,我原谅你了,原来你真的爱我。


    张灯想,一切都过去了,我的人生可以从今天开始,和所有事情真正的一笔勾销。


    第38章 雨州来羌(八)


    这一天就是在这种剧烈地情绪中结束的, 他和卫原野连晚饭都没吃,互通心意之后,他们窝在床上,从见面的第一天开始回想, 卫原野听得多, 说得少, 偶尔会回答两句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说着说着,他们就抵足而眠, 热热乎乎地睡着了,张灯再一睁眼, 天已经大亮, 而卫原野还在他身边。


    张灯问道:“你没去晨练吗?”


    “没。”卫原野似乎也有些不适应, 他简单地说,“下次吧。”


    张灯笑了下, 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很不贴切, 但是一向自律的人为了自己而破戒,确实让人有种低俗的满足。从此君王不早朝就是这样才臭名昭著的,在爱里,这种缺点算是可贵的美德。


    张灯有种不适应感,卫原野倒是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他早上不去晨练,显得悠闲了很多, 躺了会儿, 就起床洗澡,出来的时候问:“你想吃什么?”


    张灯一直有些水土不服的轻微恶心感,没有什么胃口,不过他想了想, 还是说道:“都可以。”


    “都可以”在卫原野这里不是个很难解读的答案,他说道,“出去找找。”


    俩人收拾好了出去的时候,看到门口的柜台坐着个陌生的男人,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左右,有种玉面书生的气质,看着文质彬彬的。见到张灯他们二人之后,还主动站起来打了声招呼。


    “你们好,”男人道,“我是这里的掌柜,有事您说。”


    张灯说:“你是老板啊。”


    好年轻,张灯在心里想。


    “我是老板的儿子,”男人讪笑一声,“我爹还没雇到新人,我顶两天。昨天发生那种事情,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给你们打折哈。”


    他看着和善,和张灯攀谈起来:“没吓着你们吧。”


    张灯说:“其实吓到了。”


    男人笑了起来:“我叫——”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男人道:“李森?”


    男人看向门口,一下子绽开笑容,他道:“天哪,石宏?好久不见。”


    “你不是在燕州吗?”石宏问道,“怎么回来了?”


    李森“嗨”了一声,百般无奈地道:“家里的店铺出事了,我爸昨天让我连夜赶回来的。店长让人杀了。”


    石宏做生意的,消息自然灵通,他道:“怎么人还不好雇了?李叔跟我说啊,我那好几个都能顶上。借你啊,还至于让你亲自回来一趟?”


    李森说:“本来也想回家了,在那头学不到什么东西,不想学了。”


    石宏对张灯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发小,李森,这两年在燕州学点石成金术。”


    张灯:“真能点石成金吗?”


    “可以。”


    张灯其实不太理解,他道:“那你也不需要创业了吧。”


    “我目前是这样的,”李森解释道,“我只能把特定的石头点成金子。涌石,听说过吗?”


    他见这几人好像都没听过,便简单地道:“这种石头,一块三十万。”


    大家:“……”


    “啊,”张灯说,“好特别的爱好啊。”


    李森大笑起来,随即便道:“我可没有这种爱好,我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点石成金是我爸的梦想,他为了让我学,都花了几百万了,学不起了真的。”


    “这不怨你,”石宏说,“这东西如果真这么好学就坏了。”


    李森问:“不过你来干什么的?”


    “差点忘了,”石宏一拍脑门,“我找你们去买羌人,我找到供货商了,咱们吃顿饭,边吃边谈吧。”


    “你去吗?”他顺嘴问了下李森。


    李森苦哈哈地道:“我就算了,我不爱吃羌,而且这里也离不了人,一会儿再出事了,我爹就要揍我了。”


    等石宏出来了,和卫原野他们说道:“他家可太有钱了,是整个颍州最有钱的。”


    “看得出来。”卫原野说。


    石宏小声地道:“但是听说,他家好像有点说法。”


    “有种吞人气运的术士,”石宏说,“离他近的,气运就都被他吸走了,所以住他家店里的人也都倒霉,我听说的哈,就是告诉你们一声。”


    张灯说:“如果真这样,大家不都不去住了吗?”


    “所以说我是听说的,”石宏道,“这都是没有根据的话。”


    “我给你介绍这个供货商,有点来头,只有一点,你们需要注意。”石宏复又正色交代道。


    “什么?”


    石宏道:“他身上很臭,非常臭。”


    “吃人吃的,”石宏也很干脆地解释,“吃人吃的多的,身上都有股腥臭味儿,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可别在饭桌上吐出来。”


    张灯要听麻了:“他得吃了多少人,才能把自己吃臭啊!”


    “他家养殖羌人的,”石宏道,“我听说他除了人肉,什么肉都不吃,今天这顿饭,我也是给他说了,你俩是外地人,才没有羌人上桌的。”


    张灯是逼迫着自己上桌吃饭的,来之前,他在心里已经给这个人做好了画像,可能是一个粗犷彪悍的形象,鼻子和面颊上或许还泛着油光。


    但等他们到了的时候,张灯看到饭桌那端坐着的那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感到无比意外。


    那男人甚至是礼貌的,看到了他们三人到了,还起身迎接了。


    “你们就是卫原野和张灯吧,”男人和善地伸出手来,“我叫张户。”


    卫原野伸出手去和他交握,张户笑着坐下,他看上去和张灯在过去遇到了所有中年男人无异,或者说,他其实看上去更温和,更有礼节。


    张户双手递过菜单,说道:“我点了几个,但是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你们再添几个喜欢的吧,服务员,可以上餐了。”


    石宏坐在了张户身边,然后是卫原野最后才是张灯,尽管张灯离张户已经很远,他仍然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战国时期名将白起一生杀了九十万人,被称为人屠,令天下人闻风丧胆,长平大战中,白起执行了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屠杀,四十万士兵极度饥饿,不吃不喝,眼睁睁看着为他们挖的土坑越来越深,他命人将四十万投降的士兵绑住手足,推进深坑,不过满地哀嚎,填上了泥土。


    白起死后,毁誉参半,世人对他的恐惧缠绵千年。


    但是这是一名杀神战士赫赫有名的战绩,他的一生写在史书上,褒贬由人。可是现在,和他们坐在一个桌上的这个名叫张户的男人呢?


    他的一生吃了多少人?多少羌人又因他而死?


    有十万吗?


    或者更多?


    但是他就这么平静地坐在桌上,给他们递上了菜单。


    张灯的手在微微的颤抖,不会有史书记载这个名叫张户的男人,甚至不会有人记得他,他就是这么平淡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经销商。


    巨大的恐惧,在张灯的心头无边的蔓延,他在微微的颤抖。


    卫原野说:“不必了,我们刚来,还有点水土不服,吃口便饭就行了。”


    张户马上道:“那是自然,想必颍州的物产,还有点不入您二人的眼。”


    卫原野在桌下握住了张灯的手,感受到张灯在极端的恐惧中的战栗和汗水,卫原野在面上仍旧和煦,他道:“不如我们直接点吧。”


    张户正在点酒,闻言说:“嗯?好啊,那,不喝点了?”


    卫原野瞥了眼张灯,露出个为难的神色来。他这神色刚刚好让大家都看到,卫原野说:“我倒是想喝,只不过——”


    张灯也笑道:“我不喜欢他喝酒。”


    “啊——”张户马上做了一个了然的动作,说道,“我懂,家教很严嘛。”


    大家适时笑了起来,卫原野道:“实在是我喝了酒之后,酒品太差,什么也谈不了了。”


    张户:“我懂,我懂。”


    “你俩感情正好,”张户羡慕道,“真好啊。”


    “唉,”石宏道,“你也别总想着嫂子了。”


    张户神色暗淡了下来,饭桌上稍显沉闷,石宏和张灯他们解释道:“张户大哥真是个好男人,嫂子在山路被白虎劫路,都没了二十多年了,张大哥再没找过一个女人,整个颍州,多少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他都不为所动。我辈楷模啊。”


    张灯:“……”


    一定要把人设搞的这么复杂吗?


    张灯在心里吐槽,这谁信啊?


    卫原野说:“我像你学习。”


    “可别,”张户道,“有什么学不学的,弟弟,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我也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一点也不想这样。我看着别人成双成对,我不羡慕吗?每个晚上,我都想女人,我也想出去玩去,但是我一闭眼,就会想到你们嫂子……”


    张户说到此处,眼泪又泛起了泪花:“我真的想他。”


    石宏拍着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叹了口气,说道:“唉。”


    在张户的哭泣地抽噎中,屋里的空气更臭了。


    “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张户擦去眼泪,说道,“我这次从雨州带了237名羌人,目前只有十多人被订了出去,本来是要卖给本次武魂祭典的,但是我这个兄弟说,你们是他朋友,想买,我自然是让你们,可是这毁约金,我真的承担不起,可能还得你们来付,可以接受吗?”


    卫原野说:“可以。”


    张户说:“果然痛快,那我也痛快一点。一口价,七万块。”


    石宏马上道:“哎,哥,便宜点啊。你这单价也太高了,赶上童男童女了。”


    “我不赚钱,真的,”张户也道,“这人是雨州的,雨州价贵,你也不是不知道。”


    卫原野想了想,说道:“其实价钱不是问题。”


    石宏看他像看傻子一样,卫原野的手指放在桌上,有节律地点着,慢悠悠地说道:“只看这钱是用来做什么的。”


    张户眼睛一摩挲,悄悄地观察着卫原野。


    卫原野说:“买羌的话,就太贵了。”


    张户知道他还有话要说,没有打断他。


    卫原野道:“但若是讨老婆欢心的话,就不是很贵。”


    张灯一下子懂了,原来如此!


    张户狮子大开口,要价这么狠,就是因为他知道为什么卫原野要买这批羌人。


    张户是经销商,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货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有人要全买走,况且这并不难打听,语治他们都会告诉他,是因为张灯和羌人交了朋友。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这个亏,就非吃不可了。


    因为卫原野无论如何,都得买,就算他要价十万,卫原野也要买。


    卫原野不急不缓,没有丝毫被宰了的恼怒,他道:“其实,别的办法也有。”


    卫原野抬眼看向张户,说道:“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我,手段我也有一些,不过是些羌人,全放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我告诉你,你到时也找不到我。”


    张户尴尬地笑了一声,石宏说:“这可不是吹牛,我这朋友是真的厉害。”


    张灯心想,这个石宏是真的够意思了。不管他是商人本色,还是真的喜欢他们两个,在这饭桌上都已经算是尽心尽力了。


    张灯说:“你别这么说。”


    虽然实在批评卫原野,却没有任何制止的实质意义。


    卫原野一挥手,示意不说了,道:“你看,我老婆比较喜欢和平,他喜欢过平淡的生活,我想过好日子,我也得热爱和平。”


    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可是张灯也耳朵红了,他总觉得,这里似乎也有卫原野的真心。


    他们两个的关系戳破了,对他们要做的事情,反而更方便了。


    卫原野说:“话又说回来,我看张哥也是疼老婆的人,咱俩属于同道中人,八万块,交朋友,很贵吗?”


    张户哈哈大笑,说道:“干脆,干脆。”


    石宏也端起了酒杯,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这我就要说你了,哥,你看你干的什么事,弟弟都没面子了。”


    “好好好,”张户道,“我不多说了。”


    他伸出个“七”的手势,说道:“七万五,不多说。”


    “七万。”石宏说,“我也不多说了,这顿我请了。”


    卫原野说:“别这样,石宏,别让张哥为难了。”


    石宏说:“你看,你看看,你看我这兄弟,张哥,你……唉,七万都合三百一个了,三百块,路上的童女才三百五十块,张哥啊,你别把路走窄啊。”


    张户也有自己的心思,他短暂地犹豫片刻,又一磕杯,说道:“算了。”


    “你是个讲究人,”张户点评卫原野,“你能成事。”


    张户说:“但是我也把话放在这里,这生意,以后你就和我做,听见没有?”


    卫原野说:“自然。”


    张户:“不赚就不赚了,七万就七万。”


    张灯知道这里还有巨大的谎,但是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够了。


    卫原野其实对价钱真没什么所谓,他也倒了杯白水,敬了张户和石宏,说道:“我能结交二位好友,已经是荣幸,以后还要靠你们多帮衬我们二人,在颍州,也不算孤立无援了。”


    张户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这顿饭吃完,约定了晚上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出来的时候,先送走了张户,石宏看着他们笑:“怎么样?还满意吗?”


    张灯心里感激石宏,说道:“没你,这件事真的办不成了。”


    “错了,”石宏笑得漫不经心,“没我你们也能办成,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没准还能更便宜呢。”


    卫原野说:“时间就是金钱,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最省力气的办法了。”


    石宏说:“你这人,真的是。”


    石宏似乎是真的从心里佩服卫原野,可能是因为卫原野散发的气质很招男人的喜欢吧。


    “走吧,”石宏说,“林宇舟和董宇在我那玩呢,一起啊。”


    张灯有点不想去,石宏说:“反正你们也得去取钱吧,咱们几个一起去,我带你们认认路。”


    这下也没办法拒绝了,只能再去一趟石宏的店里。


    张灯和卫原野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来到颍州已经有两三天了,可是始终没有找到谁是他们的受助者,也没有找到这个世界的“孽”,他们认识了这么多人,唯一比较可能的好像是林宇舟和董宇,但是这俩人又似乎没什么特别痛苦的事情。


    张灯说:“林宇舟和董宇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宇’字呀,好巧。”


    “有‘宇’的很多,”石宏说,“一般爸妈如果是修行的人,很爱给孩子取‘宇’字,穹顶嘛,想要往上走。”


    张灯说:“原来如此。”


    石宏:“武魂真身活着的时候,名字里也有一个‘宇’字,他叫何同宇。”


    “好大的名字。”张灯说。


    同宇,同宇宙一样浩瀚,还是同宇宙一样亘古呢?


    这是个在张灯的那个世界里,不能轻易取的名字,一定会折寿的。


    三个人都有“宇”字,是不是有些什么说法呢?


    张灯在心里嘀咕,却找不到什么线索和根据。


    第39章 雨州来羌(九)


    其实在这个世界交友, 交不到什么正人君子。


    话虽如此,张灯进屋之后,看到董宇蹲在地上,给女人剪脚趾甲的时候, 也还是觉得挺震撼的。


    “林宇舟呢?”石宏坐在一边, 问道。


    董宇说:“不知道在哪个屋呢。”


    “你也进屋玩去啊, ”石宏说,“里面也有妖精, 你非喜欢这个吗?”


    董宇晲他:“我喜欢这个不行?这个是你的?”


    “我不喜欢女的,”石宏随口道, “这个是我店长啊, 人家不接客的。”


    董宇看着女人的脚流口水, 说道:“我喜欢不接客的。”


    女人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暗红色的沙发花色, 衬得她肤色雪白, 她并不非常瘦弱,腿上的白肉在裙底流淌,在腹语花灯光下晃得人眼花缭乱。


    张灯说:“你不是说你是别人的女人吗?”


    “我是啊,”女人说,“我曾经是别人的女人。”


    卫原野道:“生前。”


    张灯察觉到,卫原野很讨厌这个女人。


    女人也不喜欢卫原野,嗤笑了一声, 说道:“小毛孩。”


    “说句正经的, ”石宏找人去叫了林宇舟,然后又正色道,“那么多羌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放了?”


    张灯说:“放了好像也不安全。”


    “是的, ”石宏说,“你前脚放了,后脚就要被人抓了。他们在这个世道毫无自保能力。”


    卫原野说:“我拿他们有用。”


    几人都看向卫原野,就连张灯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很快夜幕降临,今晚的雾散了,难得是个清爽的天气,可以看到天上的稀稀落落的星辰,几个人一同出发,大家虽然都不是很熟,但也没有难相处的人,张灯心里也稍稍的轻松了一些。


    很快到了约定的地点,离很远就看到了那辆巨大的马车。


    看到这个车,张灯才意识到,这个车就是他们的家。


    张户迎了出来道:“好兄弟,终于来了!”


    独属于他的那股臭味又迎面袭来,张灯屏住了呼吸,卫原野也不多说什么,从兜里就拿出了那一大摞钱,张户笑意更甚,说道:“上来坐,上来坐。”


    卫原野说:“不必了。”


    “我这兄弟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石宏道,“麻利儿的吧,时间不早了。”


    “好吧好吧,”张户道,“来,这马车现在都是你的了。”


    张灯有些不敢看向那辆马车,因为他总觉得,那种窸窸窣窣的目光似乎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卫原野上前一步,说道:“够吗?”


    “二百二十七个,”张户问,“点点吗?”


    卫原野说:“下来点点吧。”


    张户一拍手,语治便下了马车,把门打开,里头的人陆续走了下来,这些天来,他们除了更显疲惫,并没有什么不同。


    张灯看到了阿平,飞矛跟在他的身后下了车。


    阿平和飞矛的神色很平静,看着他的眼神里,也没有恨。


    其实这样才是正常的,对他们来说,卖给谁都是一样的。


    张灯低下了头。


    语治上前,对卫原野说道:“主人,要点数吗?”


    “你也归我了?”卫原野问。


    张户道:“那是当然,他也是羌。”


    卫原野点了点头:“点吧。”


    在点数的时候,除了语治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说话,夜幕之下,只有语治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他嘴中一个一个的数字。


    “一共二百二十六人,”语治停顿片刻,说道,“算我二百二十七。”


    “很好,”卫原野说,“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


    那些人看向卫原野,眼底是安静的,那种安静的底色是绝望。


    “今晚没什么安排,”卫原野说,“等明天吧,明天早上都吃饱点。”


    “上车,”卫原野一招手,“解散。”


    语治说:“去哪儿啊?”


    卫原野招呼着几个兄弟一起上了另一辆马车,说道:“跟我们后头吧。”


    车上,董宇问:“这么多羌人,养起来都费劲,你到底怎么办?”


    卫原野道:“有人还愁没地方用吗?”


    “确实,”石宏说,“人只用来吃还是浪费了,如果拿来工作,还是能创造出价值的。”


    卫原野说:“有空房子吗?借我一间,我给你钱。”


    “说什么钱不钱的?”石宏说,“要多大?就几亩大小,比我那个店小了点。之前那个妓|院倒闭了,一直空着呢。”


    卫原野:“可以。”


    “但是你到底要干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


    整个大厅如沸腾的水一样,乱作一团。


    一个男人皱着眉头拉住董宇:“自助择业是什么意思?”


    董宇一脑门的官司,指着上头的白纸,说道:“就是上面这些工作,你随便选啊。”


    董宇:“你不认识字,你还不认识画吗?”


    白纸上头画了:“扫把”、“人力车”、“洗盘子”、“送外卖”、“运货”等等工种。


    男人问最后一个:“这个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什么都不选,可以去念书,”董宇说,“三年起读,读完之后还三年贷款,你工资的百分之四十。”


    男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说,“听不懂。”


    董宇怒了:“听不懂就去死!去被人当火锅涮,听懂了吗!”


    男人吓了一跳,领了张单子,窝窝囊囊去一边选去了。


    张灯也在做咨询,他坐在一张小桌前,也是说的口干舌燥:“你想当保洁啊,你有两个下级选项,你是选择当住家保姆呢,还是选择当单位保洁呢?”


    妇女说:“我也不知道,我都行。”


    张灯看她懵懵懂懂的,有些于心不忍,说道:“阿姨,你已经不是人羌了,不会被杀了,你可以选择自己的职业。”


    “哦哦,”妇女又说,“那我去哪里呢?”


    张灯说:“还是去单位吧,我朋友的店里缺保洁,一个月有五十块,但是你有合同哦,前三年,你需要支付工资的百分之三十给我们,以后就不需要了。干得好的话,有别的单位找你,你也可以跳槽。”


    妇女说:“我不太懂,都行吧。”


    一个男人从背后道:“在哪里交单子?”


    张灯回过头去,惊喜道:“阿平!”


    阿平挠了挠头,说道:“按手印就行吗?”


    “你选了什么?”张灯问。


    他拿过单子,看到阿平选了当车夫。


    张灯有些失望,他问道:“你不读书吗?读书我们是供饭的。”


    “不读,”阿平说,“没用。”


    张灯也知道,这是视野的问题,他没办法指望阿平认识到读书的重要性,但是这样也不错了,张灯道:“那你在这里按吧,这个印泥是会追踪到你的信息的,有法律效力哦。”


    阿平不关心,按了手印,还给他,说道:“谢谢你。”


    张灯:“……”


    阿平又说:“但是你真的有点蠢。”


    “是啦,”张灯也认同,“我真的有点可笑。”


    “是蠢,”阿平道,“不可笑。”


    张灯笑了下,阿平说:“天底下那么多羌人,你做这些没有意义的。”


    张灯说:“小时候我看了篇课文,那篇课文叫‘这只小鱼在乎’。”


    “天底下只有白费的功夫,”张灯说,“没有不在乎的小鱼。”


    阿平是听不懂这些的,但是张灯也不希望他能听懂,张灯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卫原野的这个人才市场的运行逻辑堪称完美。


    他来到这里,就意识到这个世界大量缺人,很多本来需要人来做的工作,没有人干,导致很多妖怪滥竽充数。


    他正好有二百多号人,完全可以充盈到这些岗位上,一个人的本钱只有三百多,一个人的工资大概五十多,一个月抽百分之三十,二十个月就能把卖身钱全部赚回来。而且在这三年内,他们的交联不卸掉,是没有人敢打这种有主的羌人的主意的,他们的安全也得到了保证,三年之后,就还他们自由,到时候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也可以养活自己了。


    张灯简直太崇拜卫原野了!


    只不过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估计在这个世界是等不到追回本钱了。不过他俩倒是都不是很在乎。


    “哎?”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看到了张灯,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张灯道:“呀,李森?”


    “我店里不是缺人嘛,”李森说,“我听说这里开了个什么人才市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张灯说:“有的,有的。”


    李森道:“我得找个识字的。”


    这有点困难,但是张灯看到了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张灯一把把他抓住了,说道:“这个识字。”


    语治:“?”


    “咋啦,主人?”语治拿着单子正在一个个找人填写,他道,“有事吗?”


    张灯道:“别干了,这活儿都给董宇干去。”


    “你看这个行吗?”张灯问李森,“有很多年的中层管理经验,识字,会开车,吃苦耐劳,更重要的是,他是个人类。”


    李森笑了:“你还挺会推销的。”


    语治有些为难,说道:“石老板跟卫主人说,让我去他店里当出纳了。”


    “这是我的人,”石宏警惕地走过来,“你干什么?”


    张灯:“你店里分明有收银了。”


    石宏:“那个不够用,他全年无休,我找个替班,上我那去,有假期。”


    “上六休一,行不?”石宏看语治为难,又道,“上十休二。”


    张灯敲锣打鼓,说道:“家人们啊!这就是读书的重要性,谁还选择读书了?读书人供不应求啊现在?辛苦三年,幸福一辈子!”


    “你疯了不成,”石宏一把拉过语治,“我不管,这个给我了,我先定下了。”


    张灯还要再说什么,石宏道:“不然你就给我掏房租。”


    张灯:“……”


    幼稚,张灯心里痛骂,语治弱弱的举起手来,说道:“其实里消也是认字的。”


    “那太好了,”张灯说,“那就这样吧。”


    李森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个大厅,说道:“挺热闹。”


    “我听说了,你们买了二百多个羌人,”李森说,“而且是高价买的。”


    “原来是干这个用的,”李森说,“搞祭典的人都要愁死了,时间紧迫,都没有羌人献祭了。”


    张灯假装不知情“啊”了一声:“那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李森随口说,“他们打算杀几个贵族得了。”


    张灯:“……”


    “你还不知道吗?”李森说,“杀了几个有姓的贵族,一姓顶百羌,这么说来,还是贵族死了划算。”


    张灯破防了,他道:“非要祭祀吗?”


    “到底谁要吃人肉啊,”张灯道,“有病吗?”


    李森愣了下,随后道:“听说是神仙爱吃人肉。”


    第40章 倒行逆施(一)


    “各个州的祭祀都需要献祭人肉, ”董宇在有空的时候,对张灯说,“如果不祭祀的话,就会出事, 要么就是瘟疫, 要么就是洪水、干旱,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董宇看出他的心情, 安慰道:“你也不必想太多,死几个老头子而已, 那些人早就该死了。”


    张灯说:“我不理解, 为什么会这样。”


    “这有什么不理解的呢?”董宇说, “你认为妖怪都是好的吗?”


    “当然不是。”


    董宇:“你觉得帝王都是好人吗?”


    “也不是。”


    董宇问:“那你为什么会认为神仙都是好的呢?”


    张灯无言以对。


    董宇说:“天生的是神,后天修炼的是仙, 他们只是比我们高级的物种, 他们修炼成了不老不死的身体,但不一定都高尚。其实我认为他们一定非常的坏。”


    “你总是自己胡思乱想。”张灯在郁闷中顺便吐槽了他一句。


    董宇说:“这叫思考。”


    “少和卫原野学,”张灯好心劝他,“他都是瞎说的。”


    “不不,”董宇摇头,“我认为他有大智慧,他的脑子里是有东西的。”


    董宇引导着他往大厅里忙忙碌碌的这许多人身上看, 他说:“你看这么多人, 其实真正会思考的人可能一个都没有,他们的脑子是空的,只知道听指令,跟风行动, 但我们的生活中,偏偏是这样的乌合之众最多。”


    董宇说:“但是你老公是有脑子的,你和他能过上好日子。”


    张灯脸红了一下,然后笑道:“好吧,你们都挺喜欢他的。”


    “他到哪里都不会混得太差,”董宇说,“因为他就是个枭雄体质,卫原野是为了你才买了这么多羌人的,但是他没有买了就放在那,而是使用,他懂顺势而为,他只交朋友,不巴结人,他会为人处世。张灯,我很欣赏他。”


    张灯说:“其实我也很欣赏他。”


    “看得出来,”董宇说,“我要是喜欢男人,我也和他搞对象。”


    张灯不乐意了:“他不喜欢你。”


    董宇道:“你还护食啊。”


    张灯笑了起来,董宇仍然神神叨叨地说道:“也许他真的能干点什么吧。现在大家都惦记着武魂真身,因为大家都想成仙,想长生不老,想有无上法术,你不觉得这很低级吗?”


    张灯说:“所以你,你为什么要武魂真身?”


    和他相处了这些天,张灯也不确信,董宇是疯子,还是真的“天外来客”,他只觉得董宇很复杂。


    董宇说:“真理。”


    张灯:“?”


    “我想要真理万古长存。”董宇说,“人道、妖道、天道归宗回源。”


    张灯看了他半晌,他道:“挺好。”


    董宇不觉敷衍,他自顾自地说道:“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需要有个人拯救,既然一定要有人当英雄,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张灯越听越不对劲。


    这会是一个普通的疯子的想法吗?他升起一个念头,会不会他们要找的受助者,就是董宇?


    他心里存着这个疑问,打算晚上的时候和卫原野分享。


    飞矛却来找他,问道:“能聊聊吗?”


    “嗯?”张灯说,“当然可以,怎么了?”


    飞矛犹豫片刻,有些难以启齿,张灯说:“没事,你说吧,要是做不到的我也不能答应你。”


    飞矛道:“能读书吗?”


    “可以啊,”张灯笑了,他道,“但是学校还没有选好,你得等几天,我们还不知道把人送去哪里读书。”


    飞矛说:“能认字就好了。”


    张灯还记得他,说道:“我觉得你很适合读书。”


    飞矛的气质有些忧郁文艺,张灯猜他一定很讨厌自己不认字。


    飞矛又道:“还有一件事……阿平他娘身体不好,干不了活儿,能给她找点轻巧的事情做吗?他自己不好意思和你说。”


    “没什么特别轻巧的,”张灯也有些为难,“其实可以不做事的。”


    飞矛愣了:“可以吗?”


    张灯:“身体不好也没办法啊,实在不行,让她就在这大厅打打杂就行了。”


    飞矛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这么做啊,”张灯说,“没什么理由啊。”


    飞矛:“我们生下来就是人羌,我们已经接受了。”


    张灯不听他的逻辑,说道:“你们接受不接受无所谓,那就让你们的后代不接受就行了。”


    飞矛似乎被他这个说法给触动到了,半晌没说话,随后道:“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救了我们这不值钱的命。”


    “拉倒吧。”张灯挥了挥手,“一个三百块呢。”


    这一天,张灯忙得都没有时间坐下来喝口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夜色深沉了。


    他们安排了大半的羌人,还有一些老幼或者身体有些问题的,还在等待着分配。


    张灯实在是头痛欲裂,不想再思考了,打算下班回家,明天再说。


    车上一下子少了大半人,也空旷了不少,他们的居住环境也多少有了改善。


    张灯、卫原野、石宏、林宇舟、董宇累得拿不成人形,随便找了一家小店坐下来吃了口饭,谁也说不出任何俏皮话了,吃完饭之后就挥了挥手,各自散了。


    回到住处,张灯把自己今天的想法和卫原野说了,卫原野道:“也许吧。”


    “只是找不到‘孽’,”卫原野说,“也许这个‘孽’无相。”


    “什么意思?”


    卫原野道:“就是不是具体的人,只是一种东西,或者一种意识。”


    张灯道:“还能这样。”


    “那就很像是董宇了,”张灯说,“他可能是被这个世界逼疯了,反正他确实疯疯癫癫的,像有病一样。”


    卫原野说:“我上报一下试试吧。”


    “如果我们离目标任务够近,会有波动的,通过波动可以判断是不是他。”


    张灯问:“你那时候就是这样找到我的吗?”


    卫原野想了想,他道:“也不全是。”


    “那你是怎么判断,你要找的人就是我的呢?”


    “我好像见过你一样,”卫原野说,“有预感。”


    张灯又不值钱地感动了,还挺浪漫的。


    “累吗?”卫原野问。


    张灯:“还好。”


    其实他以前加班的时候,工作量也很大,不过那时候都是处理文字工作,很少面对这么多人,张灯今天一天说的话,已经快赶上这一年的多了。


    卫原野说:“如果受助者是董宇的话,这件事会有点难办。”


    “他想要做的事情太难了,光靠我们的力量是很难做到的,要想想别的办法。”


    张灯也觉得很难,他说道:“这里的人意识形态太落后了,至少落后了一百年。”


    “如果改变教育呢?”卫原野问,“你可以写教材吗?”


    张灯头皮发麻:“我怎么可能写得了啊,我没有那么广的知识面啊。”


    卫原野:“不需要很广的知识面,不用教他们什么科学原理,就在他们自己的这些知识上进行加工,输入一些价值观进去,影响他们的世界观。”


    “不,”卫原野马上反驳了自己的观点,“搞都搞了,不如直接弄个信仰出来。”


    “拿到武魂真身之后,咱们一定会名声大噪。”卫原野说,“到时候可以找个类似于瞻仰遗体的活动,让大家过来,你给他们讲课。你的身份就是什么下凡历劫的神仙之类的。”


    张灯张大嘴巴,说道:“我?”


    卫原野说:“你表达能力很好,完全可以做得到。”


    “你们他们讲经,”卫原野说,“化民成俗,到时候再看董宇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最快半年我们就能走了。”


    张灯萎靡了:“最快也要半年。”


    卫原野说:“别丧气。”


    “我很想小咪,”张灯很难不丧气,“怎么办啊。”


    卫原野想了想,问道:“要回去看看吗?”


    “可以吗?”张灯眼睛亮了。


    卫原野道:“不被发现就可以了。”


    张灯:“那就是不可以。”


    “还是算了,”张灯说,“我们还是不要惹事了。”


    卫原野:“我们还差这点事吗?”


    卫原野掏出通讯器来:“这个时间,办公室应该没有人,要走就趁现在。”


    张灯一边说着这不太好吧,一边下了地,抱住他的胳膊,说道:“那我们快去快回,我还想把小爱带上。”


    卫原野按下了通讯器,他们顿时消失在了原地。


    “无论多少次,都觉得好神奇啊。”张灯说,“像多啦A梦的任意门。”


    俩人低声站在来的时候的那件办公室,卫原野说:“没通行证,咱俩去不了你的世界,你试试。”


    “怎么试?”两个声音同时问道。


    张灯愣了下,“啊——”的一声尖叫起来,他回头,看到黑暗中,还坐着一个人。


    池小匣按了下电脑,把屏幕打亮,在屏幕光下,他的脸显得很阴森恐怖,池小匣说:“好啊,你们居然擅离岗位!”


    张灯说:“你是NPC吗?不换位置吗?”


    池小匣眼下乌青,他道:“我在加班啊,本来就我自己已经够吓人了,你俩还来捣乱。”


    “好惨啊,”张灯共情了,他之前也经常自己干到办公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道,“太晚了,要不然回去做吧。”


    池小匣握拳道:“我是不会把工作带回家的,你们回来干什么啊?”


    “我想回我的世界里,看看我的小猫,”张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俩没有通行证,现在我得想办法穿越回去。”


    池小匣伸了个懒腰,走了回来:“哎,没必要那么麻烦,我刷个权限好了,你俩别惹事啊。”


    张灯有些惊讶:“真的可以吗?”


    “不用算了。”


    “用用用,”张灯又一副狗腿的模样,“谢谢你。我给你带特产。”


    “还是算了,”池小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你们那个世界太掉san了,我不喜欢。”


    张灯心想也是,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能帮我去拿个仙人掌吗?”


    “哦,算了,你进不去我家。”张灯遗憾道,“那只好我自己去拿了。”


    池小匣道:“你不要太过分,张小灯,我是你的奴隶吗!”


    “干什么,”张灯说,“朋友之间帮个忙又怎么了!”


    池小匣:“我这是见你的第三面!”


    张灯这才意识到,他和池小匣其实在现实的世界线里,还不是很熟,他说:“那好吧。”


    “但是我可以帮你去拿,”池小匣矜持地说,“你住哪儿?我有权限。”


    张灯:“你怎么哪里都有权限啊?”


    池小匣道:“因为我是技术岗,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一串代码的事儿。”


    卫原野道:“2312B,拿一棵仙人掌,顺便把他的背包也带上吧,红色的,画着一个狐狸的logo。”


    池小匣怒道:“你们两个!”


    张灯笑了,手放在门把上:“我爱你!”


    把池小匣的喊声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