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我亦是我（九）
卫原野说, 他所谓的罪责是他私自进行了维度穿越，在他的思维还不清晰的时候，他觉得三维生物可怜，曾经假扮过上帝, 给普通人降下“神谕”, 让太多人体验到了升维, 这不仅扰乱了一个世界的正常运作，还导致这些人闯出不少祸来, 卫原野一直在不停地修补，上帝在各个宇宙中巡查的时候, 发现了他的存在, 把他关了起来, 他的一生的叠加状态中，一半是监狱生活, 一半就是在地球上。
而这两个, 其实对他而言，都是监狱。
卫原野说：“那天我离开这里，是因为我一生一直在逃，困在因果锁中，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了，因果、时间那些东西把我磨损得失去了感知，我觉得只有逃走, 才有办法思考以后。”
张灯说：“你是对的, 那是你的梦想。”
“对于你来说，”张灯道，“我是不是特别幼稚呀？”
张灯道：“有时候我会想，对你来说, 见过那么多人和事，我肯定——”
卫原野道：“没有。”
他不让张灯把那句话说完，飞快地打断，然后道：“一开始，我是想利用你，我算到天门大开那天有你这个变数，会成为我的阻力，按照不发的计划，你会是他那边的人，所以我想把你放在身边，静观其变，在不发接触你的时候，我是知道的。我没阻止你俩的接触，这也算是骗你。”
卫原野并不狡辩，他对自己数罪并罚：“你觉得我用我的一生去还，够吗？”
张灯摆手道：“别这样。”
他好像听出了卫原野的弦外之音，又不敢确认，也不敢提。
卫原野说：“但我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
张灯张了张嘴巴，眼泪流进嘴里，有点咸咸的。
卫原野说：“你觉得我活了很久，见过了很多东西，不过我一直走马观花，从来没停下来看过那些路过我的东西。来到地球的时候，我还心智未开，在地球的时候，也只想着赶紧逃走，我总觉得自己聪明，对身边的人并不上心，甚至没关注过他们到底长什么样。”
“我知道你对我已经没有信任了，”卫原野说，“你觉得我狡猾，这也是事实。”
“但狡猾对我来说，也是生来如此，我没办法，”这些话对卫原野来说非常难堪，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确实不配，我知道。不过我能，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没听见张灯的回话，过了半晌去看张灯的神色，发觉张灯擦干了眼泪，攥着那瓶水，也神色仓皇。
这对张灯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也是巨大的灾难。
“我不能的，”张灯话是拒绝，偏偏又找补了一大堆，怕卫原野马上就要走，“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我承担不起这种的，你有自己的世界，比我这里好多了，我这里就像监狱一样，我不能让你在这里跟我过一辈子啊，我肯定，你肯定要后悔的呀。”
卫原野终于笑了一下，他手轻轻地试探着放在张灯冰凉的手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这么放着，给他一点稀薄的热量，然后说道：“这种话听着不像你会说的话。”
张灯崩溃道：“我就是一个很愚蠢的人啊。”
他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捶胸跺脚：“我没见过比我更蠢的人啊，我是个傻/逼啊。”
为什么啊，为什么总要让我做选择，我怎么能做得了选择？
张灯不明白，仅仅想要平凡的活着而已，为何有那么多的选择要做？
卫原野不敢笑了，他手僵硬地收回来，揣到兜里，沉默地等待张灯的宣判。
张灯却迟迟不下判决。
卫原野说：“我回来后，会失去所有的能力。”
“我在想，我也没有学历，恐怕找不到什么工作，”卫原野静静地说，“可能送外卖很合适我。”
张灯：“很卷的，骑手都注册满了，现在在实行末尾淘汰制。”
卫原野：“我跑得很快。”
张灯哼了一声。
卫原野说：“偷偷看过你几次，我知道你过得很好，也知道，也有人喜欢你。”
“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呢？”
卫原野道：“你怎么选择，都是你的自由，在我这里我会一直觉得，我有义务保护你，别的东西，我都没有，我说我可以给你我的一生，对你来说其实一文不值，不过我唯独寿命很长，你愿意看到我的话，我随叫随到。”
爱是自卑，即使是卫原野，他也知道自己犯错了，他知道他现在一切好感都归零，知道自己比不过其他男人，他也会觉得自己毫无竞争力。
张灯笑着碰了他一下。
“你不用替我考虑我这一生值不值，”卫原野说，“我这一生没什么要紧的事。”
张灯：“你是变态吗？”
“也可以不是，”卫原野自暴自弃地道，“看你吧。”
发乎情，止乎礼，张灯从来没见过卫原野这么拘束的身体动作，他不敢碰张灯，也不敢为自己辩解求情，张灯看着卫原野的神色，发觉原来爱情爱到最后，就是心疼。
他受不了卫原野放低自己的姿态，那种感觉好像是在拿刀片自己的肉。
张灯看向那个蛋糕：“这是什么馅的？”
卫原野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扒拉了下蛋糕盒子，没看到上面有标注，他道：“我没问。”
“我开始芒果过敏了，”张灯说，“医生说因为免疫力低。”
“太瘦了。”卫原野说。
张灯：“这里面有芒果吗？”
卫原野哪知道啊，他只知道贵的就是好的，没听见到底是什么奶油，什么蛋糕体，哪里进口的水果，就只是说要最好吃的那个，卫原野脸甚至都红了，他觉得这显得他非常的减分，实在太不用心了。
卫原野马上给出补救办法：“再买一个。”
“不用了，”张灯看向卫原野，眼眶里又凝结了一些泪珠，“小咪也很久没见过你了，你看看吗？”
卫原野：“……”
卫原野愣在原地，半晌后，他道：“好。”
张灯站起来，他感觉有些发蒙，可能是今天一天都没有进食，刚才只喝了几口柠檬水，也可能是极大的冲击导致的眩晕。
卫原野一只胳膊伸过来搂住了他的后背，过了会，又伸出一只胳膊，紧紧地把他抱住，攥进自己的胸膛里。
张灯听见卫原野的胸膛发出剧烈地心跳声，两个人的心跳仿佛打鼓一般，交错在一起。
车水马龙，在身后路过，满天星辰盖在头上，宇宙巨大的潮汐在脚下汹涌而过。
张灯在巨大的，宏观的命题下，仍然觉得自己像个稚嫩的小孩。
张灯尚且搞不懂爱情到底是不是一个虚构的伪命题，也弄不明白成佛成仙到底图了个什么。
卫原野手臂的青筋像是一座山，锢在他的身上，卫原野的心脏像是一条河流，汩汩的血液途径那座山脉，流向张灯的身体。
他自己心知肚明，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败仗，张灯在无数个夜里气得发抖，恨完这个恨那个，发誓绝不原谅，接结果原野刚一露面，招一招手，他就又摇起了尾巴。相当于这么多年的痛苦，就如此轻易的一笔勾销。可是他翻遍了自己的账本，找到无数的恨意，仔细定睛一看，上面写的分明全部都是：“我爱卫原野。”
卫原野也输了，骄傲的孔雀，为了一只小鸡折戟，把自己的感情留在了地球，让上帝发笑。
谁来看他们的感情，都会觉得荒谬，可笑，在巨大的世界中，企图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那又怎么样呢，总要活着吧。
像是西西弗斯推石上山，人不死，就总要继续走下去吧，为了让自己活得幸福点，就当一个不聪明的笨蛋吧。
张灯在怀抱中抬眼看向了满天星辰，他们都在群星的注视之下。
他知道上帝在看，池小匣在看，不发在看，很多很多观测者们，他们都在看。
张灯也回抱住了卫原野。
你们大可去看。
我观浮游，如宇宙观我。
纵然宇宙观我，我亦是我。
——全文完——
第122章 番外一：水果蛋糕
卫原野买回来的那个蛋糕, 是张灯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蛋糕。
它长得真的异常普通，张灯以为卫原野是随便从路边的某个蛋糕店买回来的，结果一入嘴简直惊为天人，那绵密的奶油, 新鲜多汁的水果, 和树莓巧克力的清爽夹心, 让张灯一口感觉头皮发麻。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饿了太久了，结果不知不觉地吃了一小半个, 他居然还是欲罢不能。
张灯问：“这是从哪买的？”
“你今晚去的那家餐厅，”卫原野说, “蛋糕说是很好吃。”
张灯：“你跟踪我了？我这几天看到的都是你吗？”
“没跟踪, ”卫原野解释道, “不是，有的时候是我, 但今晚没跟踪。”
卫原野今晚确实有事, 他提前一周就订好了蛋糕，今晚只是去拿。
张灯审视着看了他半天，最终接受了这个解释。
“这个蛋糕很贵吗？”张灯一边吃一边问。
卫原野说：“忘记了。”
张灯好奇地看向他，他眼睛还肿肿的，人也邋里邋遢的，显得很可爱，卫原野忍不住去摸他的脸, 又觉得越界, 尴尬地在空中攥了攥手，他掏出手机，还是当年张灯和他一起买的那部，他找出付款记录, 张灯赫然看到上面“899”的数字。
张灯呛了一口，脸咳得通红。
什么水果蛋糕899？张灯说：“也就是说，我今天花了三千块？”
张灯刚才打肿脸充胖子把单买了，花了两千多，这卫原野买了个蛋糕又花了900，这些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都这么败家啊？
张灯问：“你还有多少钱？”
卫原野仍旧不知道，他道：“上次兑换那些吧。”
他在张灯注视下打开了账户余额，现在世界树都没有了，卫原野之前那些积分自然也没办法兑换了，只剩下上次卫原野来这边做任务兑换的那些钱，唯一庆幸的就是当时卫原野非常舍得在张灯身上下血本，直接换了五十多万，买完车还剩下不到十万，目前账户里还剩八万多。
也还可以，张灯说：“这些钱不可以再乱花了。”
“你要熟悉地球的物价，”张灯说，“九百块买个蛋糕这种事情再发生，我们真的很快就会遇到家庭危机。”
卫原野点了点头，虚心受教。
张灯：“你的当务之急，就是……”
卫原野以为他会说去赚钱，张灯却道：“好好休息。”
“你要长时间地休息一下，”张灯说，“你太累了，工作的事情不要着急，我的工资完全可以覆盖两个人一只猫咪的开销，只要小咪不生大病，我们都是完全没问题的。”
他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规划起了自己顶天立地当家的日子，他道：“我们甚至可以再养一只小狗，我觉得也没问题。”
卫原野没有意见，他道：“你喜欢的话。”
张灯看着这蛋糕，觉得非常的心痛，不吃又可惜，他递给卫原野：“你也趁新鲜吃，不然就变味儿了。”
卫原野对甜品实在一般，不过因为自己还在考察期，不敢高声语，只能吃了，甜腻的味道充斥舌尖，卫原野昧着良心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好吃。”
张灯倒是确实很爱吃这个口味，他归结为资本的力量，金钱让他失去了本来的味觉。
张灯在又悲又愤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吃掉了大半个蛋糕，这可以说是这两年食欲之最，吃得他直犯恶心，卫原野都想劝他别吃了，又看他吃得确实很起劲，没能张嘴。
张灯听人说，人是一种低级生物，如螃蟹在临死前会把佐料生姜狠狠地塞进自己的嘴里缓解压力，人也会在感受到痛苦的时候，把食物填进自己的嘴里。
张灯倒是真的很痛苦，至少在这个晚上，他是痛苦大于快乐的。
他清醒的知道自己没有骨气，没有魄力，是一个被所谓爱情灌了迷药的愚人，他没自尊，是他把自己的人生搞成这副模样的，而他还放任自流。
张灯感觉自己很悲哀，他为自己的爱而悲哀，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爱卫原野的，至少作为一个完整的人，都不会爱得这么可怜。
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这样选择，他太害怕了。
他害怕空等，怕路过的每个人他都仔细确认，怕人生的每一个孤单的时分，他都在心里隐隐地等待。
其实是不会有人来的。
张灯心里明白，不会有人来，他的这个房间，是这个世界上永恒的靶点，他在这里收纳了自己的痛苦、孤独、悲伤和压力，他一直在等待有人推开这扇房门，分担他的痛苦，和他一起疗愈伤口。
但不会有人来的。
几年前卫原野敲开了这扇门，却给他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今天他又带着礼物进屋，张灯知道，卫原野带来的仍然不会是幸福。
因为痛苦是无法分担，无法配平，无法抹除的，无论是谁来，都不可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不可能给他任何的缓解，但是张灯还是需要他，因为如果他不来，张灯就会否认自己的痛苦。
张灯就会认为自己的痛苦并不存在。
卫原野让张灯的痛苦成为了真正的痛苦，他让张灯不再对自己袖手旁观，想尽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张灯不再指望着爱情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他把爱情当做不会发热的月光，冰冷，但照亮了一片本处于黑暗的地方。
张灯实在不想再等待，他过够了那种不上不下的日子了，他只能承认，他离不开卫原野。
张灯被自己的没出息恶心到了，后半夜趴在马桶上吐了半宿，泗泪横流的时候，他知道今晚是痛苦，过了今晚，就是幸福。
他以前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选择了一种麻木的生活，如今他知道，麻痹就是一种以双臂张开的动作拥抱幸福的姿态。
张灯知道的，自从他决定忠于自己的感受，他的未来注定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