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是我家,钥匙丢了,你赶紧给我撬开。”
    罗雯给开锁师傅指了指门。
    她今天穿了一身长裙,头发烫的小细卷羊毛卷,配一双红色矮跟皮鞋。
    开锁师傅多看了她几眼,红皮鞋在他们这是很喜庆的打扮,只有见家长和定亲结婚会穿。
    女方红皮鞋,男方红领带。
    看她这个年纪,估计是家里孩子有喜事。
    开锁师傅闲聊:“妹子你家最近好事将近啊,你家是儿子还是女儿,今年就办酒吗?”
    罗雯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被戳到痛脚一样,
    “叫你来开锁那这么多废话!”
    “嗨你这人。”
    李师傅抱着工具箱小声嘀嘀咕咕:“估计是没看上你家孩子吧。”
    “把你身份证房产证给我看看,不然开不了。”
    罗雯阴着脸把身份证递过去。
    李师傅:“房产证也要。”
    “房产证关里面了,谁随身带着房产证。”
    “这可不行,你去开个证明,不然我这开不了。”
    俩人谈话间,李师傅上手摸了摸房门。眼睛敏锐的从楼道扫过。
    突然道:
    “这是拆迁户发的那几户吧?城西搬过来的,我怎么不认识你?”
    “那么多人你还能挨个都认识?”罗雯拉着于烁的手不自觉收紧。
    眼底也有些慌乱。
    李师傅不想和她争辩,把箱子朝旁边一放:“你去开证明吧。”
    “你干不了我就去找别人!”
    罗雯虚张声势,开始打电话,脚下也不停踱步。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彻楼道,
    她焦急叫人,没注意到李师傅给人发消息。
    两人僵持好一会,这片住户都是李师傅负责,没人再接她的活。
    罗雯气急,开始在楼道里对着李师傅破口大骂。
    尖锐的嗓音将脚步声遮盖,
    罗雯骂着骂着,发现李师傅目光越过她,直直看着楼下,登时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似有所感转过身。
    就见楼梯拐角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罗雯吓的后退两步,扶着身后的门,脚步有些虚浮的跌坐在地。
    “江,江岑西,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岑西径迈过几节台阶,伸手扶她,表情辨不出喜怒。
    罗雯一把打开他的手,身体应激一样开始颤抖,慌张道:
    “你要干什么?你也要学江佑亭打人吗?”
    “我是你妈!”
    她的声音异常尖锐,带着歇斯底里的恐慌,
    江岑西有瞬间被拉回幼年挨打的时候,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我不会。”他徒劳的争辩罗雯根本听不进去。
    时髦洋气的卷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脸上的皱纹很重,细看那双眼睛,看向江岑西时恨意中夹杂着畏惧。
    “江岑西,我是你妈,我当年也不想把你丢下,但是我活不下去了,他们天天来砸门要债,你妹妹又那么小,我不走能怎么办?”
    如果活得下去,谁想远走他乡?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江岑西觉得自己的大脑被撕成两半,一边是酗酒赌博家暴的江佑亭,罗雯抱着他,不让棍子落在他的身上。
    一边是随着他长大,拿起棍子反击时,罗雯逐渐对他升起的恐惧。
    幼年的江岑西想不明白,为什么保护他的母亲开始怕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把讨债的人赶走,妹妹都会躲在柜子里看着他哭。
    有些事慢慢就懂了,
    她们看向他的眼神,和看江佑亭时,没什么不同。
    人总要学着活下去,江岑西拿起棍子反击,罗雯带着江烁远走他乡。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江岑西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恨我?”
    罗雯突然拔高音量,“不恨我,家门都不让我进?”
    “我和江佑亭离婚可什么都没带走,这些东西现在都在谁手里?”
    她不敢和江岑西硬来,只能卖惨:“江岑西,妈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自己,你妹妹她还在上学啊。”
    “没有房子,人家不让领证进门,烁烁会被人说闲话的啊,她还这么小。”
    “岑西你听妈说,这房子我不让他们动,等烁烁成年,就写她名下,你不是最疼烁烁了吗?”
    江岑西上一次和罗雯离得这么近还是六年前,罗雯走时给他喂了安眠药,没想到江岑西在她们收拾东西时候醒了。
    跌跌撞撞跑出来,一头撞在纸扎上,罗雯拉着江烁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江佑亭的尸体停在充当灵堂的院子里,
    晃动的烛台,被翻得空荡荡的居室四敞大开,江岑西挣扎着向门外爬,一时竟不知是不是那个人又爬出来了。
    一别六年,
    罗雯对他又恨又惧。
    独留江岑西抱着记忆里那点孺慕之情不放,仿佛罗雯还是当年那个抱着他和妹妹躲起来的母亲。
    “妈。”
    江岑西不知道这个称呼喊出来还有没有意义,
    “你知这栋房子是怎么来的吗?”
    “你知道我没有高考吗?”
    “你知道我断了一条手吗?”
    江岑西从来没有怪过罗雯,曾经不懂事时想着,罗雯会不会某天回来,把他也带走。
    懂事后又想,她一个人带着妹妹在外面要怎么生活。
    他没想过,罗雯真的就不要他了,市侩的算计也用在他身上。
    “我不在意车,也不在意房子,你和烁烁能搬回来吗?”
    江岑西话落,就看到罗雯眼里掩饰不住的厌恶。
    她连装都不愿意装。
    江岑西低头看她,想把两人独处的记忆修饰的美好一点,却发现两人连体面都不能给对方。
    “是不是于鑫逼你来的?”
    “你看到我打他了吗?我打的一点也不重,连讨债那些人十分之一的力气都没有。”
    江岑西看着江烁跑远了,俯身低头在罗雯耳边道:
    “下次别来了,你来一次我打他一次。”
    江岑西在卫生间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胃部痉挛到浑身颤栗,却还是觉得恶心。
    弓紧的身体寸寸下滑。
    一手捂住脸,眼睛在指缝间露出来,带着对自己浓浓的厌恶。
    嘟嘟,
    李渡打来的电话。
    “干嘛呢干嘛呢,妹妹都到了,你人呢?”
    “局攒起来了,你竟然迟到!”
    江岑西反应了一会,沉默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攥在手里。
    再开口时已经听不出异常:
    “突然有急事,我到不了了。”
    “你别喝酒,吃完饭把她送回家。”
    江岑西看着这条项链,想笑又觉得自己实在可怜。
    安稳日子过多了,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份小心翼翼,不敢探究的悸动本就不合时宜。
    孟律不属于这里,她一定能去更远的地方,何必再留下他这个污点。
    “他突然有事,今天不过来了。”
    李渡把菜单递给孟律,
    “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有人请客,哈哈哈哈哈,点贵的!”
    工作之后这种纯饭局格外珍贵,谁都没有喝酒。
    也没有人提起孟律被警察谈话的事。
    他们闲聊家常,说以前是怎么认识的,李渡说他现在看到老师,依旧不敢上前打招呼。
    肖然是个幼师,但常常因为个人风格太明显被家长投诉。
    “那没办法,谁让这边老师少呢,就我一个,爱上不上!”她猖狂着。
    这些人有说有笑,孟律只需要吃饭听故事,
    心情就不自觉被带着愉悦起来。
    孟律觉得惊奇,明明她和这些人还不认识,这种热闹却包围了她。
    下意识看向把热闹带给她的人,却发觉有个座位空空荡荡。
    孟律蹙了蹙眉头,
    总感觉不对劲,江岑西不是那么别扭的人,更何况她只摸了两下,又没做别的。
    如果真的有意外,他应该直接给自己发消息。
    孟律中途溜出去打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都没有人接听。
    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一连打了两通电话。
    终于第三通的时候,江岑西的声音传过来。
    “出什么事了?”
    孟律踢了踢墙角。
    “该我问你吧,出事了吗?”
    传入耳朵里的声音散漫又轻佻:
    “我能有什么事?”
    “昨天在酒吧通宵,今天很累了。”
    江岑西眉眼低垂,静静等待着一个预料到的结果。
    “江岑西?”
    孟律骂道:“不能好好说话就闭嘴!”
    孟律短暂的愧疚过对江岑西的了解太少,他们相识的那几年她在蹉跎自己,给对方的关注就少了。
    现在看倒也未必,
    遮遮掩掩不长嘴的另有其人。
    江岑西听到了:
    孟律的脚步声,开门声,木珠帘打在玻璃门上噼啪作响,瞬间进入喧闹鼎沸的室内。
    他隔着手机,闭上眼,另一边的场景却无比清晰的映入脑海,每个人都那么熟悉。
    孟律没有挂断,
    她很生气,却还是慷慨地将这份热闹带给他。
    江岑西感受到心脏的收缩频率终于趋于正常,紧绷的身体放松,发梢的水滴沿着脸颊滑落进领口,恶心的感觉终于随喧闹远去了。
    孟律将手机拍在桌子上,神色自若的吃饭。
    这通电话持续了很久,久到众人散场。
    孟律听江岑西道:“对不起。”
    “我刚才不太清醒。”
    孟律:“我很生气。”
    在他再次道歉前,孟律语气又轻快起来:“但是聚会很棒,你的朋友们我很喜欢。”
    孟律心中仍旧有一股郁气,她同样是一个规避感情的人,尤其是对江岑西,她总会让自己更舒坦些:
    “哥,你知道的,我年纪小,见过的人少,经历的事也少,你乱七八糟的话我会当真。”
    “没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