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知名不具 > 16、第16章
    万宝路


    宗墀问出口就后悔了。


    然而, 贺东篱答得坦荡,“女生。分科后跟我同班,她知道你, 你不知道她。”


    “嗯,现在知道了。”


    随即,两处沉默。


    贺东篱心上犹豫, 眼下是最好的社交刷脸的时刻,宗墀这个人好面子, 她说到这个份上了, 别的不谈,她相信只要她开口, 他多少会给她这点情面的。


    然而, 他凡事总要检索她身边人性别的傲慢, 着实叫她不想朝他开口或者低头。没有理由,她从前声辩过的, 不让你痛快就是我最大的痛快。


    宗墀摩挲着手里的猪口杯,口里的乌龙茶味还在, 他再喝一口, 搁下杯子, 看对面的人,房间开阔, 筒灯射程有限,她坐在笔电之前, 专心致志、不辞辛苦。


    他从前就说过她, 你不长肉的根本原因就是爱拿苦头当饭吃。


    那时候给他讲题也是,贺东篱用她的思路给他推导,他听不明白, 贺东篱眉毛打官司,于是就开始念咒:宗墀你上课到底在干什么,笔记不记,公式不熟,推导含糊不清。


    就在宗墀以为逃过一截了,各回各家了。


    第二天,早操拉练后,贺东篱带着她的专项1对1辅导秘籍,在他班级门口喊他,明目张胆、一身磊落。


    林教瑜见识过贺东篱管宗墀的口吻,说简直一事儿妈,他们前脚伙在一起插科打诨,后脚贺东篱想到更简便的解题思路了,就会在篮球馆的看台上喊她的授课对象:宗墀,你好了么,我想到了。


    平静,陈述。却比他父母再威逼利诱都好使。


    给他讲完题,贺东篱又一分钟都不多留的样子,要回家。


    有次,她喝一半的星冰乐落下了,回来拿,正好听到林教瑜他们几个怼宗墀窝囊:你有什么把柄落她手上了啊,这么小媳妇地听她话,她讲你就听,她都快赶上你妈了,我就不信了,她比那些金牌讲师讲得都好了。


    宗墀在看台上做题。他把贺东篱的思路草稿扔开,自己重新推导做一遍。这在林教瑜他们眼里可太他妈矫情了,有种从良的无聊。于是,没办法宗少爷,就把祸水罪名安在红颜头上。


    滚,宗墀骂人,她就讲得好,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她能帮我应付考试,你们能么?我考不到老宗要求的分数,到时候跟宗家那些死猫子烂狗子一起去上学,你们陪我去啊?还是我被气死你们给我收尸啊。


    林教瑜拆台,行了,你就是看上她了。太子爷要娶妃了。


    贺东篱走路跟猫似的。没声的,走上了看台过道来。


    她几乎是踏着起哄的笑歌来到宗墀身边的,他问她,怎么又回来了,贺东篱拿回自己的饮料。宗墀教她人心险恶,离开自己视线的东西,不要喝了。


    贺东篱没听,只可惜道,我还没喝几口呢。


    宗墀继续不满,贺东篱,喝太多甜,会变笨。


    她看着他作业本上的解题步骤,再傲慢不过的居高临下,嗯,教你绰绰有余。


    临走前,她提醒宗同学,小四门成绩出来,答应给她的补课费,记得折现。她不要充在学生卡上了。


    宗墀数落她,你都快掉钱眼里了。


    贺东篱也不辩驳。


    林教瑜要她别走了,宗墀请客,我们去吃火锅。


    贺东篱头也不回地拒绝,说他们一群打球的凑一起,成长发酵的味道太浓重了。


    林教瑜半天没反应过来,问宗墀,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宗墀:滚-


    蝴蝶酥的包装纸拆扔在吧台上,宗墀彻底喝光杯中的茶后,后知后觉地琢磨出来点滋味,贺东篱并不热衷社交,那时候她带她堂哥和那个沈明冲参观一中,与校泳队集训的宗墀碰上了,宗墀问他们是谁?贺东篱也只是笼统地说亲戚。


    这才,宗墀一度误会沈明冲也是她亲戚家的哥哥。


    今晚,她难得主动且对号入座地给他介绍一个人。“你和她很好?”


    贺东篱不明所以地抬头瞥一眼他,宗墀继续道:“蒋什么来着?”


    “星原。星星的星,原野的原。”


    “这么认真的介绍,是有事求我?”


    贺东篱敲键盘的机械声断了断,随即继续。宗墀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猜对了,尽管有点失望,但能叫她张一回口的朋友,绝不简单。


    不为别人,为她前男友这个名号,也不好叫她空手去回复人家。


    宗墀冲她伸手来,贺东篱戒备且干巴地问他,“干嘛?”


    “手机。”


    “……”


    “趁我还在江南,你的朋友有什么事抓紧说,能办的就给你办了。办不了的,”宗墀说着,又笃定地改了口,“行了,能和你做朋友的,开不出违背公序良俗的支票。”他冲她要手机,贺东篱无济只能递给他。


    宗墀在她的微信添加搜索栏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申请添加了好友。他手机不在,“回去通过后,发你我秘书的名片,到时候你叫你朋友联系她吧。”


    “不必这么麻烦,她是做自媒体的,她想约你这次日化收购的一个独家。”


    “这还不麻烦么,你大概这几年也不屑关注我了,我什么时候接受过什么自媒体采访过。”


    是的了,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摆平一切不经他同意曝露出来的私生活照片。他父亲努力经营,宗家向来接受采访也一切对公。


    “那算了。”贺东篱要回自己的手机,“我和她说一下。”


    “先把官号发给他们看看资质吧。”宗墀这话看似中规中矩,但总归有待商榷好过一票否决。


    “谢谢了。”


    “什么都没成呢,谢什么。”宗墀应声,再把他喝过的杯子主动送到她水池里去,回头的时候看到她电脑屏幕上的满屏文献。


    他想他该走了,无论她是真有事做,还是为了他在这熬鹰。


    “你忙吧,我先走了。”


    贺东篱看着他走过来,宗墀不等她开口,“陈向阳的司机明天可以不用干了。”


    “我帮你叫个代驾吧。”


    “不用了。”


    “我给你叫辆车,你车子明天叫人来取。”


    “不用了。”


    “我给你钱……”


    “贺东篱,你在怕什么?”


    贺东篱被点破心神,她干脆承认,“我担不起你出事的责任。”


    宗墀先是怔了下,然后口吻不改当年,“我都不对自己负责了,你凭什么要去替我担什么责。放心,我出了什么事,任何人都找不到你头上。法律和我的遗嘱可以正名你。”


    贺东篱听得眼前发黑,那两个可怖的字,更是叫她血压直飙。


    宗墀看着她难在那里,心里说不上来的痛快,近乎一种变态的宣泄。


    起码她在那姓邹的面前,没这样失水准过。比起一个滴水不漏的完美容器,宗墀更中意热爱玩偶兔崽子的贺东篱。


    附中毕业那年暑假里,她被他拖着手,一路狂奔到了学校边上的那座古庙里,几百年的古树下,她撑着膝盖,最后因为剧烈运动,鼻子流血了,她一面捏着鼻子一面哭着骂他们所有的人,包括宗墀。


    我遇见你总没好事。


    你笑话我吧,你有大把的资本笑话我,宗墀。你不是要知道么,都告诉你,我妈妈之所以回江南原籍,是要和一个男人结婚,徐西琳说得没错,没有她爸爸,我连附中的门边都摸不到。


    我想回去,可是我没本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回来前,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我要怎么跟她说。我一点不想她和别的男人结婚,我以为她会爱爸爸一辈子的……


    人死了就真的跟灯灭了,什么都没有了么,原来爱情只能爱活着的人。


    十四岁的贺东篱,哭得脸一阵红再一阵白。宗墀都怕她失血过多而死掉了,他当天回去就跟父母宣布他要继续留在一中不去英国了,晚上出门再去找贺东篱,给了她一瓶牛奶和一盒巧克力。


    她哭完了,还活着。这对于他,是个后知后觉的好消息。


    时隔十五年,宗墀还是这个混账觉悟。能气到她,且她全须全尾地活在他面前,就是最好的消息。


    车钥匙在茶几上,他先前起身的时候,书碰翻了一个收纳盒。宗墀抄起车钥匙,顺手帮她把收纳盒归位。


    书放在一边,收纳盒里五花八门的东西:布洛芬缓释片、烫伤膏、针线盒、碳素电池、AirPods、点香薰的玻璃瓶绿色长火柴……


    火柴底下,压着的是一盒醒目的万宝路。


    宗墀拾掇的手顿时停住了,贺东篱见状,也及时从椅子上起身过来。


    她走近的工夫,宗墀拣起那包烟,烟盒上最最经典的那句吸烟有害健康,下头有黑色的签字笔痕迹,是个时间标注。宗墀不知道这一天到底什么日子,总之,上面的笔迹出自贺东篱。


    她写数字7,习惯性把左边帽檐那一笔加强一点,从而区别与1。


    “这谁的?”贺东篱伸手来时,宗墀几乎脱口而出。


    贺东篱不作声,只从他手里要拿回这盒烟。


    岂料有人一把捏扁了,“我问你是谁的?”


    贺东篱被宗墀突然爆碳的情绪给吓到,又一时回过神来醒悟一点,他一点没变,而她全变得她自己都难承认。


    质问的人看着她不时的沉默,心里犹如坟上冒出的鬼火,盏盏阴暗且发蓝发黑。宗墀当即把手里捏皱的烟扔开去,掷地有声的不快乃至讥讽,“贺东篱,原来你的原则只对我上纲上线。”


    “我抽烟就处处看不惯,答应你的没做到就是我这个人秉性如此,抽个烟特么就像犯了天条一样。”


    “我心情不好抽一根,就应激得很,对,我能有什么烦恼啊,我的什么烦恼排遣不出去啊。不让我抽烟,管我像管特么孙子一样,原来只对我吆三喝四的,”宗墀一步怼到贺东篱眼前,冷着脸压着身子,再一次质问她,用一种铁证如山、你还要说什么的胁迫目光,“贺东篱,我问你是谁的,那姓邹的,对不对,你们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他三更半夜可以自由出入你的住处,他在你这抽烟,然后这天,10月17,是个什么好日子,是个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以至于你还要生怕忘了,写在他的烟盒上。啊?”


    贺东篱听着他这无端发散随即就要发难的口吻,气不打一处来。他一个晚上攒下来的平静也好还是闻弦知雅意的待人接物也罢,顿时一扫而空。是的了,别忘了当初你和他是怎么分开的,别被假象和一时上头的热血给骗了,破镜就是破镜,再凑一块也只会重蹈覆辙。


    “贺东篱,我在和你说话。”


    “说什么?宗墀,我有必要和你纠正一点,我有三更半夜请任何人进出我地盘的权利和自由。”


    自由。


    宗墀听后不受控制地笑了笑,对了,她的自由是当初他主动交还给她的。


    “是么,这么说,我还能站在这里,是你看在过去的情面施舍给我的权利了。”


    贺东篱没有回答。


    宗墀却不依不饶,“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和邹衍到底什么关系,他的烟都能在你这了,你又跑去相什么亲啊,他这么窝囊,还是有什么绿帽p……”


    “宗墀!”


    “说,我要你亲口说,不然我和他没完。”


    “宗墀,你再说一遍!你真是病得不轻,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和谁来往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


    “就凭他的烟在这里!”宗墀断喝住贺东篱的话,“他哪点值得你为他破例,我又特么凭什么被你管制那么多年!”


    贺东篱生生被眼前这个人气得哑口无言。


    面面相觑间,宗墀突然伸手来,贺东篱心犹如油灯一样,她再小心翼翼不过地捧着自己的心,不让它歪斜,更不让它飞溅。


    溅出来一点,也许就会燃起来一片。


    今晚,她第二次避让掉了。


    这一回,宗墀不作掩饰地顿手在半空。


    紧接着听到贺东篱道:“对不起。”


    “你如果觉得那些年是我管制了你,那我说对不起,是的,我不该因为我爸的病,那样草木皆兵地勉强你。吸烟有害健康,这话都能矛盾地印在烟盒上,我也不该杞人忧天地去禁止你。”


    “所以,你是承认你在我身上反省的错误,最后成全别人了。”


    “……”


    “贺东篱,我成了你新爱情的殉道者了。”


    “……”


    宗墀撤回手,落回口袋里。


    贺东篱目光不瞬,彼此缄默里,任由他把自己曲解成露水之情后还能为了婚姻或是事业去迎合别的男人的面目全非之人。


    他转身就走,期间,偌大冷清的小楼里,只剩下他一路离开,移门、关门的动静。


    贺东篱蹲下身子捡起了那包揉皱的烟盒,上面的日期是她亲手写上去的。


    烟也是她在对面小卖部,10月17日,心情无比压抑之下买回来的。


    贺东篱坐在沙发上,用长火柴划出火来,几乎烧到眉眼里,点燃半截烟。


    放到唇边去助燃……


    宗墀染着一身的湿冷,坐进车里,砰地一声阖上车门。


    怒火中烧之际,又被西裤后口袋里的一个东西咯到了,这对宗墀来说,更是火上浇油。


    它几乎羞辱般地提醒着他,你为了她,不择手段、厚颜无耻。


    下一秒,他把那枚黑珍珠袖扣从裤口袋里掏出来,狠狠朝挡风玻璃上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