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周围殷勤的寒暄声像潮水般将黄芷禾淹没。
商界的长辈们围着江知雾问长问短,连带着江砚舟都被几位世伯拍着肩膀夸赞“少年有为”，衬托得黄芷禾仿佛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布景板。
“借过。”江知雾的声音清润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她侧身穿过人群,手里捧着紫檀木礼盒，步履从容地走向宴会厅主位。高家老爷子正坐在那里接受晚辈祝寿，看到江知雾走来,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忙抬手招呼：“是知雾丫头来了？快过来让爷爷看看。”
江知雾笑着上前，将礼盒双手奉上：“高爷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是我特意挑选的紫砂壶,您老平日里爱喝茶，看看合不合心意。”
她说话时腰背挺直,笑容得体，恰到好处的礼貌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高老爷子接过礼盒打开,看到壶身上的名家题字时眼睛更亮了,连连点头：“好好好，丫头你有心了！还是知雾懂我，不像这些小兔崽子,送的不是补品就是字画,哪有这把壶实在。”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的笑声，不少人趁机夸赞江知雾的心意周到,把气氛烘托得愈发热络。
黄芷禾攥紧了手指,终于等到人群松动的缝隙,连忙踩着高跟鞋挤上前，脸上堆起甜美的笑容：“知雾，砚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们！”
她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高老爷子正和江知雾说话，被打断后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陌生：“你是？”
黄芷禾一顿，心里涌起一阵委屈。她明明在宴会上待了半个多小时，高老爷子居然跟没注意到她似的？
不等她开口，旁边的中年男人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打圆场：“高叔，这是犬女，芷禾。”
高老爷子更糊涂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黄芷禾，又看看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的江汀，纳闷道：“明启，我记得你就小汀这一个儿子，啥时候冒出来个女儿？”
江明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解释：“这……这是我第二任妻子生的孩子。”
江知雾的目光落在江汀身上。
少年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握在酒杯上的指节泛着白。
江汀和黄芷禾居然是江明启的孩子，这确实有点出乎江知雾的预料。
不过这也解答了江知雾一直以来的疑问，就是为什么在她死后，作为外人的黄芷禾为何能从江家分走部分财产，如今看来，竟是沾了这层拐弯抹角的亲属关系。
察觉到江知雾的视线，江汀微微一怔，朝着她的方向极轻地点点头。
江知雾恍惚间记起来，小时候好像确实在家宴上见过这位堂弟。
那时对方也不爱说话，总是安静地跟在长辈身后，所以江知雾对他印象并不深。
江砚舟在旁边不耐烦地嗤笑一声，心直口快道：“二婚的孩子比头婚还大？二叔您可真老当益壮啊。”
江明启讪笑两声，语焉不详地说：“这事儿说来话长，都是家里的私事，就不在这里叨扰高老爷子的寿宴了……”
黄芷禾没听到想要的承认，不由心里发涩，却又不敢多话惹恼父亲。
江知雾懒得管江明启那些乱七八糟的私事，她转向高老爷子，笑容依旧温和：“高爷爷，礼物送到了，我和砚舟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您好好和大家热闹，我们改天再来看您。”
高老爷子这才缓过神，连忙点头：“好好好，路上注意安全。我让司机送你们？”
“不用麻烦爷爷，我们自己带了司机和保镖。”江知雾礼貌道别，转身和江砚舟一起往外走。
周围的宾客们立刻自觉地让开一条路，纷纷笑着朝他们送别。几名高大的保镖一路护送，恭恭敬敬地替江知雾拉开车门。
直到那辆黑色宾利汇入夜色，黄芷禾才心绪复杂地收回目光。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母亲带着她住在城郊的别墅里，父亲只会偶尔带着礼物出现，从不让她称呼“爸爸”，更不许她随意踏入市中心的圈子。
母亲总说：“你爸爸是很厉害的大人物，等你长大了，他会给你最好的生活。”
她便一直活在这样的期待里，以为父亲是某个世家的大佬，等他愿意公开自己的存在，她就能一跃成为真正的千金小姐。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蔑悄然滋生。她回忆起听到的关于江知雾姐弟俩的传言——
父母早逝，偌大的家业全靠长辈照拂，话语权落在她父亲江明启手里。
既然这样，姐弟俩不过是被父亲庇护着长大的孤儿罢了，凭什么排场比她还大？
“爸……”黄芷禾转过身，眼眶微红地看向江明启，“对不起，是不是我刚才不该上前打招呼，给您添麻烦了？”
江明启刚从被江砚舟噎住的尴尬里缓过神，见女儿这副模样，心里的烦躁淡了些，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都是小事。”
黄芷禾咬了咬下唇，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刚才江姐姐和砚舟弟弟对您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太不恭敬了？毕竟您是长辈……”她故意加重“长辈”两个字，眼神偷偷观察着江明启的反应。
江明启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怪异，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一个字。
站在一旁的江汀暗自冷笑。
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私生女，她怕是根本不懂，在这种汇聚了半个名流权贵的场合里，江知雾作为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一辈，能被人恭敬地称呼一句“江总”，究竟代表着什么分量。
*
江知雾知道弟弟不习惯社交场合，索性带他出来单独吃了顿饭。
私房菜馆的包厢安静雅致，姐弟俩边吃边聊，饭后还顺便逛了下旁边的商场。
导购员恭敬地跟在身后介绍最新款，江知雾几乎不看价格标签，随手拿起一件深灰色大衣往弟弟身上比划：“这件版型不错，试试。”转头又指着橱窗里的手工西装，“这套三件套适合正式场合，配你上次的那块手表正好。”
她连逛了几家店，刷卡的动作干脆利落，动辄六位数的账单刷出来时眼皮都不眨一下，连江砚舟都忍不住咂舌：“姐，不用买这么多吧？我衣柜里还有不少新衣服没穿呢。”
“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去年的衣服早就该换了。”江知雾理了理
他的衣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再说了，我弟弟穿得好看，姐姐脸上也有光。”
江砚舟拗不过她，只好拿着几件衣服进了试衣间。
等他换好一身撞色卫衣出来时，却见江知雾正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眉头微蹙，语气比刚才沉了几分：“……我知道了，让法务部先准备文件，我这边处理完就过去。”
挂了电话，她转身看到穿着新卫衣的弟弟，眼底的凝重瞬间淡了些，走上前替他理了理歪掉的领口：“很合适。”随即从包里拿出一张黑卡递过来，“公司那边有点急事，我得过去一趟。你要是还想逛就自己挑，卡你拿着随便刷。”
江砚舟接过卡片，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质感，心里却莫名有些发空。他面上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江知雾揉了揉他的头发，快步跟着助理离开了商场。
看着姐姐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江砚舟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限量版卫衣，刚才试穿时的那点新奇感突然荡然无存。
他甚至觉得这身昂贵的面料有些扎人，抬手扯了扯帽檐，转身就把衣服换回了自己的原先的那套，甩开身后的保镖，只揣着那张黑卡走出了商场。
夜色渐浓，偌大别墅的灯光亮得有些冷清。
推开大门，空旷的客厅里只有水晶吊灯散发着孤冷的光，相框依旧扣在长桌上，连管家都被他提前打发回了房。
江砚舟踢掉鞋子，径直上了二楼，把自己重重摔进卧室的大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连灯都懒得开。
被子里一片黑暗，少年蜷缩着身体，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姐姐忙，知道江氏集团的担子重，可刚才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还是忍不住觉得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意识渐渐模糊时，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伴随着江知雾清润的声音：“砚舟，睡了吗？”
江砚舟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疑惑地扬声：“没……姐？你不是去公司了吗？”
房门被推开，江知雾走进来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照亮她带着笑意的脸：“本来要去的，走到半路改主意了，派了几个人过去盯着。”
她挨着床边坐下，伸手揉了揉弟弟乱糟糟的头发，“比起那些合同，我还是更想回来陪你。”
江砚舟怔怔地看着她，鼻尖突然有些发酸。
*
《推开家门是你》的节目组本想趁热度抓紧进行第二期的拍摄，没想到却刚好赶上了极端天气。
连续几日的晴朗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彻底打破，气象台连发暴雨红色预警，城市里多处路段积水，交通陷入半瘫痪状态。
节目组的官方微博在清晨发布了延期公告，字里行间满是无奈：“因受极端天气影响，为保障嘉宾及工作人员安全，原定于今日录制的第二期节目将延期进行，具体录制时间另行通知。感谢大家的理解与支持。”
公告一出，原本就对首期节目意犹未尽的网友们哀嚎成一片。
就在大家为节目延期扼腕叹息时，一张模糊的宴会照片毫无预兆地在网络上流传开来。
照片的源头是某个不知名富二代的朋友圈，本是炫耀自己参加高老爷子寿宴的动态，配文写着“大佬云集的一晚”。
可谁也没注意到，其中一张照片的酒杯反光里，无意间捕捉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被众人隐隐围在中心，眉目舒展，姿态从容；另一个则侧身站着，穿着夸张而华丽的礼服，正略显局促地站在人群里。
这张无意拍下的照片不知被谁截了图，又几经流转，莫名其妙流传到了公共社交平台上。
有不知底细的吃瓜路人夸道：
【那位穿墨绿色长裙的姐姐好有气质！】
【我的妈，这就是豪门千金的正确打开方式吗。】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被众星拱月围着的女生身上，几乎没人关注反光里另一个身影。
直到有眼尖的网友认出穿粉色晚礼服的那个人是黄芷禾，她的粉丝才后知后觉地涌入评论区。
看到路人都在夸江知雾，却把自家正主当成背景板忽略，粉丝都不高兴了：
【合着就看不见我们芷禾？她穿这身礼服也很好看啊！】
【一群眼瞎的？故意忽略芷禾踩一捧一是吧？】
粉丝的不满像滚雪球般扩大，直接把传播照片的人骂成隐私账号不够，还把怒火转向了江知雾姐弟：
【故意在宴会上抢风头，不就是想踩着别人营销自己吗？】
【姐弟俩都是营销咖，一个比一个心机。】
【是富家千金了不起啊，我们芷禾据说也是千金好吗，人家可比你们低调多了。】
本来这张照片只是在小范围传播，被粉丝这么一闹，反而搞得人尽皆知。
有些看不过眼的路人觉得他们在破防，粉丝气不过，直接把无辜的路人通通打成水军，吵得不可开交。
随着讨论度渐高，有人开始关注黄芷禾身边那个中年男人。
【这男人看着好面熟啊，是不是在哪见过？】
【去年财经频道好像采访过这个人吧？】
议论声刚起，还没等众人深扒出更多线索，原本在各大社交平台疯传的宴会照片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在公寓里刷着手机的黄芷禾看到照片消失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缩。
她犹豫片刻，还是换了身素净的衣服，不顾外面还在下的瓢泼大雨，驱车去了父亲的住所。
书房里檀香袅袅，江明启正坐在红木书桌后翻看文件。
黄芷禾端着刚泡好的雨前龙井轻手轻脚走进来，将茶杯放在父亲手边时，声音细若蚊蝇：“爸，您喝茶。”
江明启抬眼瞥了她一眼，没搭茬。
黄芷禾试探着问：“网上那些照片是……是您让人处理的吗？”
江明启目光落在女儿紧绷的侧脸上：“是我。”
黄芷禾咬着下唇，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没想到粉丝们会那么激动，给您添麻烦了。”
“知道添麻烦了就好。”江明启抿了口她泡的茶，语气稍稍缓和，“你的身份毕竟比较敏感，现在集团里盯着我的人不少，还没到公开的时候。”
黄芷禾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只能乖巧点头：“我知道了爸，以后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江明启没再追究，视线落在桌角那份最新的集团人事调整文件上，上面几个新提拔的名字刺眼得很——全是江知雾那一派的人。
这几年他在集团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捱，以前呼风唤雨的项目决策权被一点点蚕食，眼看就要彻底退出权力中心，沦为一个挂着虚名的“副总”。
这种被架空的滋味，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深刻体会。
得想办法让江知雾明白，大家都是江家这棵大树下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把项目交给那些外人，还不如放在他这个叔叔手里来得实在。
*
窗外的暴雨还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玻璃，将城市的轮廓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水色。
江知雾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长舒一口气靠向椅背，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
她偏过头看向沙发区，江砚舟正盘腿坐在地毯上，笔记本电脑架在膝盖上，戴着降噪耳机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触控板上轻轻滑动，时不时跟着节奏低声哼唱。
江知雾去咖啡机接咖啡，顺便帮他手边的玻璃杯里添了些水。
江砚舟摘下一边耳机，眼里还带着沉浸在音乐里的兴奋：“姐你忙完了？”
“嗯，收尾
了。”江知雾在他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他放在一旁的乐谱纸，上面用铅笔写着潦草的音符，还有几处被反复涂改的痕迹，“这次的风格好像比上次温柔些。”
“想写首安静的小调。”江砚舟说起音乐，眼神亮晶晶的，“就是那种……傍晚家里亮着灯，锅里炖着汤，有人在旁边翻书的声音。”
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客厅墙上的电视正开着新闻频道，主持人用严肃的语气提醒着极端天气的持续影响。
江知雾无意间抬眼，视线刚好落在屏幕上——航拍镜头里，浑浊的洪水漫过了街道，曾经的居民楼只露出半截窗户，穿着橙色救生衣的救援人员正划着冲锋舟转移被困群众，临时搭建的避难所外，不少灾民正排队领取物资。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江砚舟也跟着放下了触控板，目光紧盯着新闻播报。
画面里被水泡得发胀的家具、贴在墙上半脱落的照片、灾民们茫然的神情，都让人心头发沉。
江知雾沉默片刻，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喂，是我。”江知雾的声音沉静而清晰，“你现在联系一下慈善基金会，从我的个人账户里划拨两千万，定向捐赠给这次水患严重的灾区，重点用于避难所的物资补给和灾后重建。另外统计一下需要的物资清单，联系供应商直接对接过去，确保能尽快送到。”
电话那头的助理迅速记下指令，刚要应声，就听见旁边传来清朗的男声。
“等等姐，”江砚舟突然开口，眼神认真，“把我上次演唱会的酬劳也一起捐了，大概有五百万，我现在把账户信息发给你。”
江知雾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随即弯了弯嘴角：“好。”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江知雾将文件整理归档，江砚舟则重新戴上耳机，指尖刷刷写出柔和的旋律。
两天后，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天空放晴出淡淡的蓝。
江知雾在《风尚》杂志主编锲而不舍的邀请下，答应和江砚舟一起进行封面海报的拍摄。
还没等照片精修完，风尚杂志官微就迫不及待发布了一组预热图。
照片里没有华丽的背景板，只有姐弟俩坐在木质沙发上的侧影——江知雾低头翻看着杂志，江砚舟轻轻靠在她肩头调试耳机，暖光漫过两人的侧脸，配文写着“家是最舒服的旋律”。
预热图刚一发布，担任此次拍摄的知名摄影师陈栩便在个人微博毫不吝啬地表达了对姐弟俩的欣赏：
“@摄影师陈栩V:说实话，拍过很多明星和名人，这次拍摄依然让我印象深刻。@江知雾@江砚舟。非常‘硬’的一组片子，我说的不是风格，不是颜值，是内核。姐弟俩不需要刻意去演，站在那里本身就是故事。期待成片！#风尚金九封面#”
照片刚发出去，李柏和李乐乐兄妹就秒速点赞。
评论区很快热闹起来，却也混进了不和谐的声音。
黄芷禾的粉丝看到姐弟俩接到了业内知名时尚杂志的邀请，忍不住在黄芷禾的个人超话和时尚号评论区酸溜溜发言：
【捧得也太明显了吧？居然连摄影师都帮忙下场营销了。】
【没事，有实力的演员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反正我们芷禾靠的都是自己的努力。】
一周后，《推开家门是你》节目组官微突然发布动态：“暴雨过后，阳光正好！第二期录制即将开启，这次我们准备突然袭击，将镜头对准嘉宾们最真实的日常！直播间链接稍后开启！不见不散~”
蹲守的网友都很激动：
【哦哟，节目组这是准备搞上门突袭？玩这么大的吗！】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我的电子榨菜！】
五分钟后，节目组的直播信号准时接入。几组编导和摄像已经兵分三路，抵达了嘉宾们的住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