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求娶
自从沈云姝离开皇宫后,谢珩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儿。
虽然她临走前安慰了他许久,但晚上看着空荡荡的寝室,怀里没了软香温玉的人儿,他难免还是伤感。
许是他这般落寞的模样让皇祖父心生不忍,皇祖父暂时没有与他再提起赐婚的事情。
趁着过年,皇祖父给他放了几日的假,带他一起去了温泉行宫。
行宫不似皇宫那般森严,皇祖父虽也在行宫,但还要处理政务,没空管他,他便偷偷跑了出来,打算今晚去找沈云姝。
不过在找她之前,他来医馆寻医问药,想买些男人吃的避子药,却被告知,避子药并非完全能规避女子怀孕的风险,有一种更有效的法子,叫埋针。
谢珩听完郎中的介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种:“埋埋埋!”
埋完之后,正整理着衣衫,郎中便叫下一人进来。陈妈妈觉得老夫人这两年老得特别快,身体病弱,脚步蹒跚,管理这一家子的重担都压在她的身上,将她原本笔直的脊背压得弯曲变形,不禁湿了眼眶,老泪纵横。
她希望老夫人不要看错,沈悠然真的能够独当一面,接管整个沈家。
“老奴扶您进去吧。这雨越下越大了。”
沈老夫人突然说道:“明日武德候府的寿宴让沈云姝不必去了,宫里该来消息了。”
虽说沈云姝和谢玉卿的关系并未挑明,但两家是远方表亲,长辈自然也知晓他们之间的事,觉得两人郎才女貌,甚是般配,甚至默许了这门亲事。可没想到突然生了变故。月妃竟然选中了沈家和赵家,打算从两家中挑一位为宁王正妃。
即使沈云姝和谢玉卿两情相悦,也只能断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该懂得避闲。
其实沈老夫人也有自己的考量,谢玉卿家世门第不错,人品贵重,是个难得的好儿郎。但以谢家的处境,沈悠然嫁过去比沈云姝更合适。
陈妈妈听了沈老夫人的话,心中大喜,“难道宁王会选咱们沈府的大小姐?若是咱们大小姐成了王妃,沈家也算是有了倚仗,老夫人担心之事或许不会发生了。”
沈老夫人却冷笑道:“选谁还需得宁王点头答应。但这门亲事倘若轮不到沈家,便只能便宜了赵家。但不管结果如何,沈云姝那丫头万不能再嫁入谢家。劝她早些和那谢二郎一刀两断。”
“方才老祖宗劝二小姐主动,可是想促成二小姐和谢家二郎的亲事?”
沈老夫人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大雨倾盆,屋檐下像是笼着一层浓密的雨帘,什么也看不清。
她摇了摇头,道:“悠儿嫁过去,我倒是不担心的,那是谢家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就怕那谢家二郎有眼不识珠玉。”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年纪大了就很怕冷,一变天,总觉得有股子凉意往骨头缝里钻。
“我不是为了撮合悠儿和谢家二郎,而是想让悠儿化解心里的执念,这孩子虽聪慧伶俐,但唯独感情一事,可糊涂着呢!”
沈老夫人笑道:“唯有放下执念,才能心无旁骛,专心做自己。”
左右都是男子,也没什么避讳的,谢珩将衣服整理好,抬头去看刚进来的那人,想瞧瞧这世上还有哪个好男人如自己一般体贴娘子,结果一抬头,扑哧笑了。
“嗯?大哥,”谢珩知晓大哥体谅沈悠然年纪小,一直不舍得让她现在怀孕,想来今日的目的与他一样,“大哥,你也来埋针么?”
心想父亲虽说已高居右相之位,这珍宝阁也属家中产业,这样的名贵的首饰倒也拿的出,但她曾跟着义父走南闯北,深知做生意的艰辛不易,凡事更需精打细算,这才是长久之道,断没有如此奢靡浪费的道理。
沈悠然和沈云姝是双生姐妹,当年沈夫人怀胎八月正遇叛军攻城,生产之际,家门被叛军撞开,沈夫人的丫鬟和产婆各抱着孩子逃命,后被人群冲散了,沈悠然流落在外,辗转被人贩子卖到江南,养到三岁,后被一位姓许的商人买回家中,当女儿养大。
这些年,沈家一直在外打听寻找失散的女儿,终于在一年前,从一个北上的皮货商人处见到了沈悠然的画像,因沈悠然和沈云姝是孪生姐妹,相貌生得极为相似,唯沈悠然右眼下有一颗朱砂泪痣,沈家也因这幅画像终于找回了失散多年的次女。
只是沈家姐妹模样虽相似,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沈云姝自小生养在书香门第之家,非但相貌出众,美若天仙,年方十八岁便已是闻名京城的才女。至于找回来的次女沈悠然,从小流落民间,跟着许怀山走南闯北做生意,摸爬滚打自是沾染了一身市井气,将商人的精打细算,精明算计学了十成十。
沈悠然回归沈府后,便改唤许怀山为义父,在数月前,挥泪告别义父,独自离开卢州前往京城。
沈悠然无奈笑了笑,一千两银子可抵卢州那间茶叶铺子一年的盈利了,可惜这名贵首饰戴不了几回,便不知被遗忘在哪个角落。年长月久,积了灰,只怕姐姐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正在愣神间,钱掌柜将一个镂空雕花的木匣子推到沈悠然的面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大小姐,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随着那木匣子被打开的那一刹那,一缕淡淡细碎的柔光从匣子中射出,数十颗大小一致,饱满浑圆的南珠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这般色泽光亮的南珠沈悠然从未见过,匣子中的宝物简直是稀世珍品,只怕是皇后凤冠上的南珠也不过如此品相。
良久,沈悠然的目光才从那套嵌着南珠的头面上移开,目光灼灼,神采奕奕,自是见到这般稀世宝物后难掩喜悦之情,她想伸手去碰,却又将手指缩回,生怕将南珠的光芒抹去了半分。
“不知钱掌柜这是什么意思?”方才他带着锦衣卫突然闯进了兰桂坊,那凶犯行凶杀人后来不及逃走,便一直藏身在兰桂坊中,眼见着锦衣卫围了屋子,抓了人仔细盘问,堵了门,封锁了门窗,对在场的所有人逐一盘查,担心自己终会暴露,便决定豁出一切杀出一条生路。
那些凶犯彼此互换眼色,找准时机,从二楼飞身而下,持刀偷袭锦衣卫。
他们自然不会放过那穿着最显眼,官威最大的赵文普。当那凶犯持刀冲向赵文普时,那把刀正好从他头顶劈下,他却吓得一路连滚带爬,躲闪不及,鬼哭狼嚎。
倒是沈况见那些平日里和自己一起共事的兄弟被凶犯重伤,挺身而出,主动与凶犯搏斗。
场面变得混乱不堪,赵文普快速地钻进桌子底下,躲过了朝他面门飞来的大刀,保住一命,当起了缩头乌龟,再也不敢出来。
只见一名凶犯一刀斩在裴怀瑾面前的桌面上,桌子被从中斩断,裴怀瑾抬起握盏的手,躲开那锋利的刀刃,他手中的茶盏完好无损,就连茶水都不曾荡出半分。
他一手抓住那凶犯的手腕,稍一用力,只听咔地一声,腕骨被捏碎,凶犯手中的刀便脱手飞了出去,他再飞身而起,一脚将袭击他的凶犯踹飞了一丈远,凶犯后背撞击石柱,脏腑破裂,当场吐血身亡。
而那把刀直接飞到赵文普的面前,插在他的双腿之间,赵文普大惊失色,“我的娘哎!”吓得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然而此时,那凶犯之首手中的刀挟持了一个人走出,“都放下武器,否则杀了她!”
沈况见被挟持之人是沈悠然,急得大声喊道:“放开我妹妹,若伤了我妹妹一根头发,老子活剐了你们!”
当初沈况与沈悠然亲近是想找机会向她要银子,但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发现这个妹妹是真的关心他,不会因为他是庶出且没什么出息便瞧不起他。
他突然发现有一个关心他,信任他,依赖他,为他着想的妹妹也挺不错的,当沈悠然遇到危险时,他担心她会受伤,恨不得能替她受着。
“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不要伤害我的妹妹。”
凶犯的刀架在沈悠然的脖子上,警惕地看着四周,“放我们走,我便放了她!”
沈况拦着身后的锦衣卫,“让他走,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那凶犯挟持了人质正待逃出去,他死了几个同伴,又被高手和锦衣卫围攻,已是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突然有位凶犯的双腿被石子击中,跌跪在地,“头儿,他们使诈,想暗杀我们兄弟。”
转身便持刀朝那些锦衣卫砍去,双方又开始激烈打斗起来,那挟持沈悠然的凶犯见锦衣卫出尔反尔,竟施暗算,气得扬起手中的刀,“老子宰了你!”
眼看着大刀落下,沈悠然情急之下冲裴怀瑾喊道:“夫君,救我!”
辛荣身躯微微一震,见主子也是同样震惊的眼神,不禁开始怀疑,难道沈家大小姐爱慕王爷多年,早已非君不嫁了?其实两人私底下早已私定终身?
那今夜的宫宴,主子会不会选沈家大小姐。
辛荣开始胡思乱想,看向主子,想知道他会不会出手相救。
而裴怀瑾只是勾唇浅笑,神色淡然看向沈云姝。
钱掌柜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起身躬身行礼,“这套头面是小人偶然所得,如此品相的南珠世间难寻,唯有大小姐的才貌才能配得上这般名贵的珍宝。”
“驾——”
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策马之人从热闹的朱雀街扬尘而过,两名兵士身后的朱红披风被疾风高高扬起。
“宁王殿下得胜归朝,行人避让!”
紧接着数十人的队伍风驰电掣般一闪而过,铁骑疾驰着往南面的那座威风赫赫的宁王府邸而去。
众人还未细细瞻仰那位在悠门关连斩杀十余北狄猛将,立下赫赫战功的大燕宁王殿下,便只带着十名轻骑往宁王府而去。
一身戎装的裴怀瑾大步迈进内院,紧接着一声尖锐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奴才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王爷盼回来了!”
周全迈着矫健的小碎步朝宁王裴怀瑾急奔过来,打算扑进裴怀瑾的怀里,来一场主仆相隔多年,久别重逢的感人场面。
却被裴怀瑾手中的马鞭拦在一丈之外,冷沉的声音传来,“肉麻。”
明明两个人并未见过几次,不过是先前为了陆翊与劫匪的事情,两人有所接触,陆翊被流放之后,她便再未与他见过了。
今年过年时他突然来沈府拜年,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沈云姝也并未往这方面想,没想到今日她不过是替父亲接待他,竟平地起惊雷,炸出这样一桩桃花来。
“萧大人,我嫁过人……”
“萧某不在乎。”
“我曾经是你好友的弟妹……”
“那又如何?”
“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为何不能喜欢你?”萧辞目光灼灼,“你我初次见面是在裴府门前,当时还是裴家七公子的皇孙殿下,性情纨绔,佻达无状,当时我便觉得,如你这般端雅之礼,秀外慧中的姑娘,不该嫁给这种人。”
“之后你配合大理寺断案,我见识过你的善良,聪慧,勇敢,愈发惋惜与你恨不相逢未嫁时,如今你既然与皇孙殿下和离,何妨考虑考虑我?你我门当户对,我对你并无所图,只是单纯喜欢……”
第 77 章 昏暗
“我来得不巧,打扰姐姐的好事了……”
从前浓情蜜意的时候喊她娘子,如今显然醋得不轻,一边迫近,一边喊她姐姐。
“浑说什么?”沈云姝抵住他贴上来的身体,“我跟萧大人没什么的。”
可是眼下逃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沈云姝决不能让人知道皇孙殿下偷偷来沈府见她。
“我很想你,”他低下头来,委屈地与她耳鬓厮磨着,“你想我么?”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可我现在就想听……”
“谢珩,”他蹭了一会儿,嘴上便不老实起来,弄得她又湿又痒。她低声呵斥他,“别闹了。”
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她了,好不容易跑出来一趟,做贼一样翻墙来找她,结果却听到另一个男人在同她表白。
天气实在炎热,过了正午,日头越发毒辣,街头暑气升腾,走几步便热得满头大汗,树上蝉鸣声此起彼伏,一声赛一声的高亢,声声不歇,听之令人越发燥热心烦。
出了珍宝阁,福宝问道:“二小姐,您当真打算收下钱掌柜送的那套南珠头面?”
沈悠然摇着手里的团扇,却觉得那股风也似烈日滚烫,暑热难当,抬袖揩去额头的汗滴,手里的团扇指向树荫下的一间小小茶肆,“去那边,喝口茶再说,热死了。”
在外做生意,她最喜欢的便是这种路边的小茶肆,只需三文钱便能喝上一盏置放在井里冰冰凉凉的茶水,喝盏茶,歇口气,再继续赶路。
沈悠然将盏中茶水饮尽,放了三文钱在桌上,说道:“收,怎么不收!那钱掌柜可精明着呢,不收他会起疑心。”
见福宝似懂非懂,沈悠然解释道:“今日我名义上是替姐姐取首饰,实则是奉祖母之命前来巡铺子。这珍宝阁开在这般热闹繁华的地段,首饰的定价高出市面三成,但何以每年只有八千两银子的进账?除去掌柜伙计的工钱,这间颇具名气的珍宝阁,竟然只有五千两银子的盈利。”
沈悠然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以次充好”几个字,接着道:“还有这稀罕的南珠头面,钱掌柜又从何处寻得这般的稀世珍宝,这处处都透着不寻常,我方才并不拆穿钱掌柜,是不愿打草惊蛇。祖母让我来巡铺子,我猜她已有所怀疑,却苦于没有证据揭发他罢了。”
福宝终于明白,点了点头,“多亏小姐这双慧眼能识珠玉,当初跟着许老爷走难闯北,炼就了火眼精金,一眼便能分辨出那翡翠和鎏金镯子并非上品。可那钱掌柜谨慎,小姐只多看了那翡翠簪和镯子几眼,他便从库房拿了别的首饰换了。这样一来,咱们也没了证据。”
福宝气愤道:“那钱掌柜可真狡猾。”
沈悠然笑道:“不急,我自有办法。”沈家有沈况,赵家有赵文普,一个是狂放不羁的纨绔子弟,一个是外强中干的草包。
此刻赵文普叫嚣的再厉害,也不过是想激沈况出手,却未必有能力破案。
只要沈况不出手,等到赵文普盘问兰桂坊中人,他并无证据证明他们和此案有关,到时候自便会放他们回去。
沈悠然见劝住了三兄,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只需熬到锦衣卫审问过兰桂坊中人,他们便能安然离开。
“哟,恕本官眼拙,这位便是沈家大小姐吧!大小姐冰清玉洁,定是受沈况蛊惑连累才到这腌臜污秽之地,大小姐快别累着,先坐下歇息一会,待本官审了这些可疑之人再说。”
说完,赵文普殷勤搬来杌子,递到沈悠然的跟前,沈悠然被赵文普突如其来的殷勤近乎讨好的态度弄得有些发懵。但她很快就懂了,这赵文普喜欢长姐。
沈悠然方才一路跑到兰桂坊,后又同裴怀瑾周旋,自是累极了,只苦于不能脱身离开。见赵文普不与自己为难,自然是求之不得,她坐下歇口气,赵文普还殷勤地递上了茶水,“沈大小姐,请用茶!”
见赵文普对沈云姝如此殷勤,辛荣看向自家主子,心想毕竟沈赵两家是要与王爷结亲的。
若是王爷与赵家结亲,这赵文普是个惹事精,只怕今后麻烦不断,而这沈家长女和谢玉卿之事,他心中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宁王。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今晚的宫宴,月妃娘娘还等着宁王点头答允婚事。
辛荣低声提醒裴怀瑾,“殿下,您和月妃娘娘约定要进宫的时辰快到了。”
“嗯。”裴怀瑾淡淡应了声,一想到要应付母妃,他便觉得头大,甚至觉得在这里同赵文普耗下去原也没什么,只是这赵文普看上去不怎么靠谱,兰桂坊里几百人,一个个盘问,便是问到明天天亮,只怕也抓不到凶犯。
反而还会打草惊蛇,就凭这赵家这草包儿子,还想抓凶犯,简直痴人说梦。
他索性也坐下,悠然饮茶。
辛荣却心急如焚,月妃娘娘担心裴怀瑾找机会不去宫宴,逼他立了军令状,今夜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宁王进宫赴宴,若是办砸了差事,月妃娘娘有的是办法折磨他。
他还记得上次搞砸差事之后,被罚去刷了一个月的恭桶,那股恶心的臭味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辛荣道:“不知赵千户想如何缉拿凶犯?”
赵文普不情愿地抬眼看向辛荣,“放肆,本官办案需要向你汇报吗?”
辛荣强忍着想拳打脚踢此人的冲动,继续耐着性子问道:“在下的主人今夜有急事,能否让主人先行离开?”
“你主人是谁啊!”
赵文普看了一眼垂眸饮茶的裴怀瑾,说道:“不认识!不管是谁都给本官老实点,去那边排队接受查问,若是妨碍本官查案,一律与凶犯同罪论处。”
辛荣被赵文普气笑了,心想赵谦家的傻儿子不仅缺心眼,还眼瞎,竟然说不认识宁王殿下。
其实也不怪赵文普不认识裴怀瑾,裴怀瑾虽然曾协助皇太子执掌刑部,人称玉面阎王,以血腥逼供手段闻名京城,没有他审不出的案子,更没有他撬不开嘴的犯人,典型的人狠话不多的类型。
但那时赵文普还是个乳娃娃,不知在哪里玩泥巴,自然不曾见过裴怀瑾。
后来宁王带兵征战北狄,在北方打了整整五年的仗,一刀一枪拼出的功劳,名震大燕,但京城中只知其威名,却不见其人。
赵文普是赵谦最小的儿子,虽说也曾时常入宫拜见赵婕妤,也曾见过圣上的另外八位皇子,可唯独没见过宁王。
众人只知裴怀瑾生母不详,且从小在冷宫长大,自小不被圣上喜爱,十岁被皇太子带出了冷宫后养在月妃身边,十五岁便上战场,从此极少回京。
圣上极少提起他,朝中大臣也只知宁王不被圣上喜爱,但无人胆敢忽视他的威名,就在上个月,宁王连破五关,在悠门关外接连斩杀了十员北狄名将,战至北狄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是名副其实的大燕战神,宁王的名号自此成了北狄人的噩梦。
裴怀瑾面不改色,接连饮了三盏茶水,只是他饮茶的动作不同于京中那些文人雅士,动作干净利落,倒似饮出了几分落拓不羁的豪迈,沈悠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想从他的行为举止猜出他到底是何人。
不得不说赵文普查案能力不行,但运气还真不错,竟真的让他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说着,便放下茶盏起身,“咱们去那间大雅琴行看看。”
福宝跟在沈悠然的身后追问,“二小姐就告诉奴婢吧!二小姐到底有什么办法拿到那钱掌柜吞了银子的证据?”
沈悠然却笑而不答,“待会你就知道了。现在咱们去挑琴。”
福宝突然明白过来,拍掌大笑,“我知道了,明日是武德候府谢二公子的生辰,二小姐爱慕谢二公子已久,特意去琴行为二公子挑选生辰礼物,奴婢猜对吗?”
沈悠然惊得一把捂住福宝的嘴,红着脸,低声道:“你在瞎说什么?二表哥和姐姐是青梅竹马,他们郎才女貌,又如此般配,二表哥今后要娶的也只会是姐姐。”
沈悠然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先认识二表哥的是自己,而不是姐姐,表哥会不会也待自己不同呢。
突闻一阵琴音传来,琴音婉转,似潺潺流水,甚是好听。
不只是冷,她是大家闺秀,怎好与他在这种地方做那种事情?
待汀兰回来,替他们打掩护,他们便能离开这里了。
“好。”听她说冷,谢珩忙将她的手放下来,捂在自己的手中,一边揉搓一边呵气。
他今日穿的也不多,总也捂不热她的手,索性解开衣裳,将她的手揣进了衣裳里。
冰凉的手贴上他的皮肤,他打了个激灵。
沈云姝怕凉着他,想抽回手来,却被他按住。
他身上也不算热,还有皂角的清香,应是才沐浴过不久。
想起他之前说过的,会洗干净了再来找她,想来是准备充足了才来见她的。
只是还有一事,沈云姝问他:“上次那些避子药被你摔了,你可带药过来了?”
“那种东西,怎好让你再吃?”谢珩拉着她的手,往他身上的热源处引,“娘子,我去埋了针,郎中说这种法子比吃药的效果还好。”
“埋针?”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法子。
“嗯,大哥也埋了,想来这法子确实不错。”
第 78 章 节制
沈云姝不止手上灼热了些,脸上也也跟着灼烧起来。
谢珩身体里的火亦烧得旺盛。
偏偏在此时,他又想起了另一桩更要命的事情。
“娘子,你可还记得,咱们刚成亲的第二日,我带悠然去厨房找吃的,回来的路上被青见他们堵在假山后面,当初幸好你早一步找到我们……”
“嗯,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当时不小心抱了你,后来你牵着我的手离开,我当天晚上,便做了与你有关的梦……”
“你梦到了什么?”沈云姝下意识地接了他的话,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先前与她说过,他经常做那种梦,而梦里的人,都是她。
想要收回方才那句话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立马回答了她:“在那个梦里,我与你在假山洞中共赴云雨……”
所以第二天,他裤子还没干,就火速逃去了寺庙。如此想,他突然透彻了。
裴怀瑾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辛荣急忙催促道:“啰嗦什么,还不快去。”
“是。”沈况偷懒耍滑惯了的,在锦衣卫当差也不过是混时度日,常常趁着外出巡逻的机会,偷偷溜到这烟花之地逍遥享乐。
此刻沈况怀中左拥右抱,同几个偷跑出来的同僚划拳喝酒,好不自在,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三哥哥,救我!”
沈况酒过三巡,突然听到自家妹妹的声音,唯恐自己听错了,揉了揉朦胧醉眼,“我操,是沈云姝!”
他吓得赶紧推开怀里柔若无骨的歌姬,吓得酒醒了大半,从椅子上一窜而起,四处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老头是不是也来了,他是不是要抓我回去?”
小时候因为他胡闹的事,没少吃过沈云姝告状的亏,每回沈云姝告状,他必挨一顿父亲的毒打,自此他见着沈云姝都躲着走。
“冷静,莫慌,是我。”沈悠然一拍桌案,低声道:“三哥哥救我,外面有人跟踪我!”
“哈哈,原来是二妹妹。我就说沈云姝平日里都是那副端庄优雅的做派,极在乎她那京城第一才女的虚名,断不会来这种有失身份的地方,方才吓死老子了!不过二妹妹今日怎生这般打扮,我都没认出你来,还将你认成了沈云姝那死丫头。”
府中老小皆宠爱沈云姝,沈云姝从小饱读诗书,小小年纪便有了才女的名号,如今又是宁王妃的人选,自是众星捧月,万众瞩目。可他就是不喜欢沈云姝,觉得她总是端着,觉得她活得太假。
倒是这个刚被寻回的二妹妹沈悠然,没有沈云姝身上那些娇气的毛病,颇合他的喜好。
更重要的是许怀山疼爱义女,担心沈悠然入了高门大院会受委屈,便将卢州的几间铺子转到了沈悠然的名下,除了府里发的月例银子,沈悠然每个月还有几百两银子的进账。
怎教沈况不羡慕。
他每日花天酒地,那点月例银子和俸禄自是不够花,常常需要靠沈悠然接济一二,久而久之,便看沈悠然格外亲切,甚至将她当成衣食父母。
那帮同僚见闯进来一个如此貌美如花的女子,顿时眼睛都看直了,纷纷调笑道:“沈况,有这么好看的妹妹,怎么不介绍给哥几个认识。”
又对沈悠然嬉笑道:“我们是沈况的好兄弟,也是你哥哥,二妹妹,唤声好哥哥来听听。”
几个同僚话音未落,沈况的拳头便雨点般招呼在他们头上,“老子的妹妹也敢调戏,不想活了!”
沈况虽然胡闹,但却是真心维护沈悠然,沈悠然扯着沈况的衣袖将他拉开,“三哥哥,别惹事。”
沈况这般护着她,沈悠然很感动,但也担心沈况会招惹了旁人会被父亲责罚,她找上青楼寻沈况,是考虑到他在锦衣卫当差,不管暗地里到底是谁跟着她,料想那人也不敢轻易去招惹锦衣卫。
她此前被贼人绑架,还差点被卖入青楼,如今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后怕不已。却发现有人跟踪她,此刻天又黑了,哪里还敢一个人走夜路回去。
“三哥哥,咱们快回家吧!”
沈况性子冲动如火,听说妹妹被人欺负那里肯善罢甘休,喝醉了更是肆无忌惮,“不行,三哥帮你出气!老子这就去会会那个缩头缩脑的龟儿子,敢欺负我妹妹,老子一刀剁了他!”
言观从里间出来,一改先前的态度,对沈悠然极为恭敬,“言某看得出姑娘也是爱琴之人,既然姑娘真心挑中了这张蕉叶古琴,在下也当成人之美,便以三百两的价格卖给姑娘。”
“三百两?”方才要价三千两,还谢绝还价的古琴,转眼竟然降到三百两。
沈悠然第一反应是这其中必有阴谋。
但见言观的眼神中隐隐透出的心疼不舍,便知这张古琴的确不是凡品,二表哥一定会喜欢,但又生怕言观反悔,当即放下三百两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了古琴,对言观道:“多谢言老板。告辞!”
“姑娘且慢。”兰桂坊位于和朱雀街交织的青城街,是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此刻临近黄昏,夜幕降临,坊中歌姬开始弹奏歌唱,舞姬描了精致的妆容,换上华丽的舞裙登台演出。
兰桂坊前的鎏金河一带飘荡着一只只华丽画舫,画舫以莲花灯装饰,那些穿着艳丽,打扮妖娆的歌姬有的在河中放灯,有的怀抱琵琶弹唱,或是坐在画舫悠然抚琴,以动听的曲乐和优美的歌声吸引招揽两岸的客人。
兰桂坊灯火通明,昼夜不歇,歌舞升平,欢歌笑语,宛若人间极乐。
坊中明灯和画舫中的花灯为河面渡上了一层鎏金光芒,金灿灿的湖面象征着风月场的繁华和纸醉金迷。
来兰桂坊寻欢作乐的都是男子,像这种只接待男客的风雪场所自然是谢绝女客入内的,但沈悠然只报了三兄沈况的名字,便得以顺利进入坊中,并被邀请进了二楼名叫芙蓉阁的雅间。
沈悠然满脸防备,“言老板要反悔?”
言观深吸一口气,“还请姑娘善待这张琴。”他想到未来的王妃以指拨弄琴弦时用力过猛,险些扯断了琴弦,他虽是商人,但也当真爱琴,担心心爱的琴被损坏,又无可奈何地想着王爷和王妃都不通音律,这一点也算是很般配吧。
“知道了。”沈悠然快步出了琴行,长吁一口气,有便宜不占,明知是好货却低价不收,自然不符合她精明商人的行事作风。
但方才那言老板去了雅间一趟,却突然改口,或许这低价售琴是那雅间中的男子授意,那男子到底是何人?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不过总算是为表哥挑到了最合适的生辰礼物。
思及此,沈悠然抱紧了手里的琴。
走出琴行没多久,主仆两人买了些点心果子和日常所需之物,便打算坐马车回去。
突然,福宝指着巷道中的几个人,对沈悠然说道:“二小姐,好像有人跟着咱们。”
沈悠然也很害怕,比福宝的声音更低,“我也发现了。这几个人鬼鬼祟祟,一直跟着咱们,没想到来了京城,治安竟如此差,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竟然也干起了绑架勒索,杀人越货的勾当。”
她想起了二表哥抚琴的模样,一袭白衣,于日落黄昏时分独坐亭中悠然抚琴,举止优雅,仿佛将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物。直到夜幕降临,一轮皎月挂上树梢,世间一切仿佛都静止了,白衣公子,风姿绰约,令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
沈悠然心想二表哥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惊才绝艳,而自己除了认得几个字,懂些做生意的门道,看得懂账本,除此之外,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若表哥和自己讨论曲谱和棋道,只怕也是对牛谈琴,她说不上半句。
观二表哥弹琴之时,她也只觉得那画面太过美好,若谪仙临世,她不禁为表哥那超脱凡尘的儒雅气度所吸引,但至于表哥弹的是什么曲子,曲中有何意境深意,她却是一窍不通。
“唉……”沈悠然长叹一口气,终究是她痴心妄想,配不上二表哥。
福宝见沈悠然面色沮丧,对她耳语道:“昨日,奴婢在曲殇阁听到慧儿和夫人身边丫头絮果说话,听说大小姐和赵尚书家的小姐同为宁王妃的人选,若是大小姐嫁给宁王,那二小姐和谢二公子不就……成一对了?”
福宝比划着将双手食指相触,将这两根手指比做沈悠然和谢玉卿,紧紧挨在一处,沈悠然也不禁心神荡漾,幻想着她和表哥相处的场景,心驰神往。
“所以,二小姐一定要把握时机,赢得谢二公子的心。”
沈悠然在福宝不停的鼓励下,心中既紧张又激动,倘若姐姐当真要嫁宁王,那她和二表哥便还有机会,毕竟她将谢玉卿放在心中整整四年,平日只能躲在角落里暗暗关注着二表哥和姐姐,将心思藏起来,不教旁人知晓半分。
就像是树荫底下那青石板缝隙里生出的青苔,成日里不得光,但未必不想生长在阳光下。
只拜还不够,祝氏打算请一尊观音佛像放在家里供着,于是便去找大师商量此事。
沈悠然没有跟着过去,兀自走出观音殿,打算在庙里随便逛逛。
偏偏那么巧,又在这里遇到了梁序。
“梁公子,好巧。”沈悠然之前在这寺庙里遇到过他两回,一回是与他相看,一回是他与旁人相看,故而今日在此遇见他,自然想到,“你今天……又来相看?”
他点了点头,往她方才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方才走出来的地方是观音殿,进观音殿的人所求为何,自然显而易见。
“沈娘子今日是过来……求子?”
沈悠然尴尬地笑了笑。
第 79 章 坦白
梁序看到她尴尬的神情,便知道自己说对了:“沈娘子,我先前与你说过,是你的夫君身体有问题,你来这里也无用。”
“我知道,今日是陪婆母过来的,求个心安罢了。”
梁序先前听自家妹妹说过,沈悠然这个婆母不好相与,当初就是因为子嗣问题要给裴怀瑾纳妾,才逼得沈悠然回了娘家。如今这位裴家大夫人又带儿媳来寺庙求子,想来还是把没有子嗣的原因怪罪到沈悠然身上。
“沈娘子,难道你婆母不知道,此事是谁的问题么?”
从婆母这些日子对她态度的转变来看,沈悠然猜婆母应是知道了。
但是这种事情显然不适合与外人多说,沈悠然便委婉道:“梁公子,这是我的家事。”
裴怀瑾也没过多责怪他,只叫他下回仔细些。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梁六郎的事儿呢。
看她这模样,明显是以为青见与他说了梁六郎的事情,所以才会恼羞成怒,可实则青见只字未提梁六郎……
好一个青见,都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裴怀瑾面上不动声色,走到她身边坐下,口吻还算温和:“你在庙会上是如何偶遇梁六郎的?你同我说说,没事,我不生气……”
沈悠然半信半疑地看向她:“你真不生气?”
“你姐姐曾经同我提起过梁家六郎,我知晓你们以前相看过,那时你们男未婚女未嫁,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沈悠然见他神情平静,语气和煦,好似真的不生气的样子,才道:“今日大相国寺那里搭了戏台,我和丹若看戏的时候,被贼人偷了荷包,梁六郎出手捉住了那个贼人,可惜那荷包已经被贼人同伙拿走了,没能找回来……”
沈悠然说完这些,偷偷瞥了他一眼。
见他依旧神态平和,便彻底放下心来,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梁六郎得知我还没有拜佛上香,便借了钱给我,又担心贼人同伙会报复我和丹若,就一直跟着我们,直至下山……”
“那个弹弓呢?也是他送的?”方才看她在院子里玩得可是很开心。
“不是他送的,是我自己买的……”不过用的也是从他那里借来的钱。
“怎么会突然想到买弹弓?”
“梁六郎说,此物不仅可以把玩,也可以锻炼眼力,兴许能对我的眼疾有所改善。”
“就是聊天的时候偶然聊到的……”
还聊天了?
“那你们都聊了什么?”怎么就聊到眼睛上去了?
“就是、就是他用那个弹弓打了贼人嘛,我就觉得他很厉害,他就要送我弹弓,我说我眼睛不好,玩不了这个……”
“沈娘子何必委屈自己,你已经为此事受了不少为难,律法中说,无子,为其绝世也,乃七出罪之一,妻犯,丈夫可休妻再娶,但若反过来,是丈夫的过错,妻子难道不能效仿么?我希望沈娘子你能及时止损……”
“梁公子莫要再劝,我不觉得这种事情严重到要分开的地步……”裴怀瑾现下身子还好端端的,要不上孩子只是他们运气不好,以后日子还长,她就不信了,三五年的时间他们还要不上一个孩子?
好言相劝她却不听,梁序不免无奈又心疼:“沈娘子,余生很长,你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人托付终生……”
祝氏与大师说罢了请佛的事情,便出来找沈悠然,见她正与一男子在院儿里说话。
那男子身形高大,皮肤微黑,瞧着便是骨健筋强的习武之人。
他低着头,正与沈悠然说着什么,锋利的眉毛皱着,神情看起来有些耐人寻味。
祝氏走过去,听到他说什么其实止损,待走近了,又听到一句:“你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人托付终生。”
天光溶淡,淡橘色的朝霞将将散去,裴怀瑾出门前,叮嘱青见:“你今日留在府中,少夫人今日若想出府,你便也一起……”
她心思单纯,有几个心眼全写脸上,看她昨天那般模样,想来今日八成是要背着他出去的。
这院儿里除了他,没人能拦得住她,索性就依了她,安排青见跟去保护,他也能放心些。
沈悠然原是想等着上午姐姐理完事情,叫上姐姐一起去的,她让丹若去问姐姐的意愿,姐姐说今日事忙,便不去了,叫她早去早回,莫要贪玩。
不过沈悠然看到青见还在府中,以为裴怀瑾故意留下他来阻拦自己,便与丹若青禾一起想了个法子,让青禾换上自己的衣服引开青见,她则带着丹若出了府门,坐上马车往大相国寺那边去了。
待到了寺庙所在的山脚下,马车上不去,沈悠然便另雇了两个简易的坐轿,她和丹若一人坐一个,晃晃悠悠上了山。
早晨阳气上升,适合上香祈福,故而这会儿佛殿内上香的人很多,沈悠然今日本也不是为了祈福而来,便没往殿内挤。
大殿前临时搭建一个台子,台上的艺人正在表演傀儡戏,沈悠然便拉着丹若,兴冲冲地跑过去看戏。
正看得兴起,丹若不意被人撞了一下,她觉得不对,赶忙去摸系在腰间的荷包。
果然没有了!
“有贼!抓贼啊!”她立即抬眼去寻方才撞她那人,很快在人群之中锁住了一个穿灰色纸衣的男子,“少夫人,那人偷了我们的荷包……”
什么?
钱若被他偷走了,她待会儿可是连香火都买不到了。
“快,丹若,咱们追!”沈悠然拉着丹若,追逐着那道灰色的影子,在人群中费力地穿梭。
可今日庙会上行人如织,张袂成帷,沈悠然头上还戴着幕篱,委实跑不快,而那贼人显然是惯犯,滑溜溜的游鱼一般,不消一会儿便将她们甩得远远的。
裴怀瑾吃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日,晚上时身体便恢复了力气。
沈悠然今日在院儿里哭了一回,加之一时接受不了他中毒的事情,急火攻心之余,眼睛也不好了,又疼又涩,熏了药才好些。
夫妻俩相拥着躺在床上,裴怀瑾与她说起以后的打算。
“其实前日梁序找过我,劝我放过你……”
“别听他的,”沈悠然伏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在寺庙的时候,婆母已经骂过他了。”
“梁序这个人,脾气直,一根筋,不过品行还是不错的……”
“你说这个作甚?”沈悠然在他身上掐了一把,“难不成你想让我改嫁他?”
沈悠然跑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这几日病下来,身体果然不如之前,这才跑了一小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了。
“算了,不追了……”她拉着丹若停下脚步,眯了眯眼睛,看着那贼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便不抱希望了。
却在这时,那贼人好似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一般,匍匐摔倒在地上,他爬起来张望了一番,往前又跑了两步,随即又摔倒在地上……
这次不待他爬起来,便有一位穿海青色窄袖长袍的公子健步上前,将人摁住了,问他索要荷包。
沈悠然与丹若赶过去的时候,见那贼人还在挣扎,大喊冤枉,就是不肯把荷包交出来。
那人将他翻过来,在他身上搜找了一遍,确实没有找到荷包。
但却找出了用来行窃的竹镊,刀片等物……
“看来你的荷包已经被他转交给同伙了……”那位公子抬头与她说了一句,手上仍将那人按着,直到附近巡逻的司吏过来,才将那人交了出去。
司吏将那人押走之前,询问沈悠然的名字住处,称若是找回了她的荷包,就通知她去府衙领。
“我姓沈,夫家姓裴,家住……”她报了家门,对方记下之后,便将那贼人带走了。
虽然没有拿回荷包,但方才那位公子仗义出手,她也想感谢一番。
转眸正要同他道谢,却听见他迟疑着唤她:“沈三娘子?”
嗯?
沈悠然隔着幕篱下的薄纱看他,观对方高大俊逸,皮肤略黑,应是习武之人,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恍然想起:“你是……梁家六郎?”镇护将军府的梁六郎梁序。
对方微微颔首:“是,好巧。”
因着对方刚刚出手帮过她,出于礼数,沈悠然与他寒暄起来:“你也来逛庙会?一个人么?”
“他不是最好的人选,我最先想到的人萧辞,但是他喜欢的是你姐姐……”
沈悠然抬起头来,惊讶道:“萧大人喜欢我姐姐?”
“嗯,不过他已经被你姐姐拒绝了,”裴怀瑾想起萧辞找他喝酒时那张失意的脸,“还被拒绝了两次。”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都不知道。”
“先不说这个,”裴怀瑾抚着她的肩膀,继续道,“我原是想着过两年再放你走的,但这样太自私了,多留你两年,日后怕是你再难遇到梁序这样的人了,不若现在就和离?”
“你说什么呢?”沈悠然往他嘴上咬了一口,“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除非丧夫!”
“等你丧夫,最少也得五年……”
“呸呸呸!快别说话了,这张嘴留着亲我不好吗?”
第 80 章 落水
裴怀瑾中毒的事情只大房和裴怀安知道,裴老夫人那边只以为是祝氏的偏方让长孙吃坏了肚子,将祝氏叫去椿萱堂斥了几句,叫她别病急乱投医,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他吃。
“我找人算过,瑾哥儿的子嗣缘不浅,咱们还是耐下心来等着……”老太太自是也想尽快抱上长孙的孩儿,但子嗣也讲究缘分,既然小两口已经正儿八经开始要孩子了,且耐心等着就是。
现下还有另一桩喜事,老太太要亲自操办。
幺孙是去岁年末回来的,今年三月顺利考上了国子监,老太太原是打算在府里办场贺宴,但转念一想,春序正中,百花争放,正好是游赏踏青的好时候,不若在京外的院子里办一场赏花宴,吃茶看花,更有一番乐趣。
老太太之所以要亲自操办这场赏花宴,自也是存了另一份心思在里面,
去年在府里举办茶会,京城各家心照不宣,带着自家适龄的姑娘前来赴宴,老太太在宴上一眼就相中了沈云姝。
她怔怔的,仰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几息之后,她主动凑近了他:“我还是不确定,你再亲我一下……”
裴怀瑾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胸腔里“砰”的爆开了,腔子里那颗心疯狂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在冲击着他引以为傲的清醒与理智……
她好可爱。等待青见去套马车的功夫,裴怀瑾与沈悠然在前院的花厅里暂坐。
沈悠然免不了问他关于那位孟家表姑娘的事情。
“婆母以前真的要把那位表姑娘许配给你吗?”
裴怀瑾不喜说谎,便如实道:“母亲是有过这样的想法……”
“那你为何没有娶她?”筠芝院。
怀中的人儿已经熟睡了。
许是因为前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白日里又往寺庙跑了一趟,她今晚睡得格外安稳,伏在他的身前,枕着他的肩膀,气息悠长……
裴怀瑾略一低头,颊侧便贴上她的额头,试了试她的温度:还好,她今晚没再发热了。
吃了几天的药都不见效,去寺庙上了柱香就好了,难道真的是被那条鱼吓到了?
裴怀瑾拥着她,莫名想笑。
他此刻还没有睡意。
想起白日里她与他说过的,林五郎曾经求娶过她的事情,他很想反悔,不想明日带她去长兴侯府了。
虽然林五郎求娶她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但也不能保证那林五郎已经将她忘了,更何况她现在出落得如此娇美动人,像颗莹润饱满的樱桃,惹人垂涎……
拥着她肩膀的手,指腹无意识地婆娑着她小巧圆润的肩膀,又想起傍晚母亲将长兴侯府请帖递给他后,与他说起另一件事情。
“既然老太太把掌家之事交给了三房的小七媳妇,你院儿里那位闲着无事,不若早些考虑子嗣的事情,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二叔那边两个堂弟孩子都生了三个了,一个个长得虎头虎脑的招人稀罕,我馋得紧,也想早点抱上孙儿……”
考虑子嗣?
他的确不小了,如他这般年纪的男人,大多膝下都有了一两个孩。他成亲晚,按理说是该急着要孩子。
可是她还小,过了年也才十七,不止年纪小,心思也稚嫩,于情事上根本不开窍,对他更是没有完全接纳,倘若现在就与她生孩子,是在欺负她……
裴怀瑾轻轻吁了口气:子嗣一事只能暂且搁在一旁,现在她肯每天晚上乖乖叫他搂着睡,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但凡他有逾越之举,她便如受惊的兔子惊弓的鸟儿一般,惶恐地看着他,问他是不是要圆房?
她那么怕与他圆房,更叫他下不去手了。
罢了,多想无益,慢慢来吧。裴怀瑾最不喜她说这样的话,不由板起脸来:“不要无理取闹。”
“你怀疑我,还说我无理取闹,”沈悠然又气又委屈,梗着脖子解释了一句,“我和梁六郎只是偶遇,你爱信不信。”
裴怀瑾一愣:“梁六郎?”
梁六郎,听起来很熟悉。
他想起来了,镇护将军府的梁六郎,他从沈云姝的口中听过。
换亲那晚,他怀疑抢亲之事与新娘子接触外男有关,试探沈云姝时,沈云姝曾说过,她们姐妹二人成亲之前唯一一次接触外男,是她陪着沈悠然去大相国寺相看姻缘,而相看的那人,正是梁家六郎。
听她这话,她今日出去还见过梁六郎?
方才他进院子里的时候,青见过来向他请罪,说是白日里他没看好少夫人,叫她在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了,待他发现并赶去时,少夫人已从山上下来了。
幸好没出什么事。
裴怀瑾阖眸,正欲培养睡意,不妨怀中的人儿忽然抽动一下,幅度有些大,惹得他也睁开眼睛。
前几晚她睡得不安稳时,也会有这样的情况,裴怀瑾拥着她侧过身来,熟练地轻拍她的背,帮她接觉。
可这次却与之前不同,她并没有安稳下来,忽然坐起身来,跪在他的身侧。
被子滑落,堆在她的腰后。
她仍闭着眼睛,两只手死死按着他,口中喊:“小贼哪里跑?”
这是……梦游了?
倒也不足为奇。
小姑娘心里藏不住事儿,成亲之后他回房睡的第二个晚上,把她吓得做噩梦,半夜爬起来在床上磕头,嘴里念叨着什么不要吃她之类的话。
当时还想不明白她梦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后来慢慢回过味儿来:她梦里的洪水猛兽,八成是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来今日是她第一次被贼人偷了荷包,难免受了惊吓,所以这会儿在梦里捉贼呢。
听说梦游之人是为离魂之症,万不能在对方离魂之时将人叫醒,否则会令人失魂,故而裴怀瑾没有出声,只能等着她梦游结束。
“丹若,梁六郎,快,帮我摁着他!”她吆喝着,松开了手,仿佛真有两个人在旁协助她。
他便也没动,陪着她演下去。
她伸出手来,朝他喊:“快把我的荷包交出来!”
裴怀瑾配合她,在她手心点了一下:“给你荷包。”
她便像真的拿到荷包了一般,捧着一把空气高兴道:“我抢回荷包啦……”
既然“荷包”已经找到了,现在应该可以安生睡觉了罢?
裴怀瑾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想将她扯回怀里,孰料她身子一晃,惊到:“我荷包掉了……”
裴怀瑾:“……”这都能接上?
“我荷包呢?”她摸索着,从床褥上,一直摸索至他的胸前。“我的荷包掉哪里去了?”
裴怀瑾欲再次将“荷包”递给她,奈何她一直没有抬手,反而扯开他的衣襟系带,好一顿摸索。
裴怀瑾不由呼吸一热,想要制止她的胡作非为,但那双柔软的手扫过时带来的酥栗感,又让他生生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闭眸忍着,喉结滚动的厉害。
“她很好,只是不适合我……”
“那我更不适合你呀,你怎么不放我走?”
裴怀瑾瞥了一眼这个光长肉不长记性的小姑娘,给她一个眼神叫她自行领会。
沈悠然才想起他不喜欢听她说这样的话,当即将唇抿成一条直线,瞪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长睫颤颤,疯狂眨眼:知道啦,下次再也不说这样的话啦……
裴怀瑾才板起不到一瞬的表情,登时破功。
青见将马车套好之后,便来花厅找他们。
彼时裴怀安也换好了衣服,手里拿着贺礼与礼金,快走几步追上了他们:“大哥,大嫂,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去。”
裴怀瑾听到他的声音,不悦地转过身来:“不好好读书,跟着我们作甚?”
裴怀安走到大哥身侧,无视大哥冷飕飕的眼神,道:“这话说的,人家都给我送喜帖了,我还能不去?又不是出不起这份礼金……”
裴怀瑾见他执意要跟着,只能接受:“马车小,坐不下三个人,你自己骑马去。”
“骑马就骑马……”裴怀安咕哝道,“防自家姐夫还防成这样……啊!”
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终于老实了。
他的夫人,好可爱。
他可爱的夫人,在向他索吻。
理智崩塌的那一瞬,他的大手穿过她如云的墨发,扣住她的后脑勺,将人狠狠压向自己。
那两瓣他从马车上就想亲的唇,被他含进口中,红唇之下的贝齿被他撬开,勾出藏在里面的小舌头,纠缠着,吸吮着……
沈悠然被他吃得舌根发麻,还有点疼,她挣扎着说够了够了,可这含糊的,微小的声音,与那些甜津津的,带着酒气的汁液,都被他尽数吞入腹中……
两刻钟后,他再次拽动了铃铛。 还在梦游么?
此时其他人听到婢女的呼喊,已经朝这儿围了过来。
虽然他是救人心切,但若是叫旁人瞧见他们湿漉漉地抱在一起,于她名声恐怕有损。
“大嫂,快拉她上去。”裴怀安托着她的后背,再次将她往船上送。
沈悠然与他配合着,伸手攥住孟婉心的手,欲将她拉上来,然而不知为何一个没抓牢,她又沉了下去。
随着她在水下挣扎,水面上的小船变得摇晃不稳,加之沈悠然本能地俯低身子去捞她,脚下的小船失去平衡,陡然一翻……
沈悠然一头栽进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