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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再见


    顾季桐又问:“那周覆还有说别的吗?”


    “其他的也没什么,大概就是太久没见,他的新鲜感又上来了,骨头作痒。”程江雪百无聊赖地轻跺了两下床,语调怏怏。


    顾季桐笑:“或许过去三年,他被党和人民改造过了,不再是那一套想法了呢。”


    程江雪凉丝丝地说:“哦,那就是本人命薄,偏我去时春满楼了。”


    “我也就随口一说。”


    “放心,人家周委员忙着呢,不可能反复纠缠我的,我也只在这里待一年。”


    何况她根本不想分析他的动机。


    她从前时刻关注周覆,一点小事就能引起情绪翻涌,几乎是风声鹤唳地爱着他。


    所以啊,这段恋爱是注定要失败的,从她自动进入低位的那一刻开始,而周覆稳坐高台。


    她也不敢说自己三年来有什么成长,只是想明白了很多早该明白的事。


    在远离了周覆之后,程江雪才看清她是如何存在于他的世界。


    真相也简单,一句话就能讲得清楚——越是乖顺越是讨好,就越容易被轻视。


    竭力证明自己被爱,用尽手段想要他永远爱自己,就是失权的表现。


    就像她打树荫里过,也不会去在乎抬头仰视她的小猫是什么心情,又是怎么看待她。


    顾季桐站在她这头说话:“不纠缠就最好!他现在都二十八了,谁稀罕他来纠缠。在他青春年少的时候,你都已经享用过他的身体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哦,怪不得你用了谢家大哥几天,那之后就再也不肯理他了,原来这还有理论支撑的呀?”程江雪故作惊讶。


    她一提老谢,顾季桐像忽然被踩了那根无形的尾巴,尖叫道:“给我死。”


    挂断后,程江雪在暗夜里笑了声。


    她放好手机,又静躺了会儿,清空思绪,睡着了。


    欢迎会结束后,她一连几天都没见着周覆。


    那天在台阶上,好像听见他跟珍玉说要去哪里,她也没放心上。


    下班后,江雪在水池边洗衣服。


    碰上左倩,她们简短地寒暄几句过后,便各忙各的。


    于涛走过来,把脸盆放下:“倩倩,你都在镇里住了半个月,上周也没见你回去,爸妈没打电话来催啊?”


    “这两周不是忙吗?县里要来检查。”左倩一边拧着衣服,一边说,“我爸妈催我也没办法,我就把群里的通知发给他们看,不过下周六我要去趟省城,周末培训。哎,程老师,你要不要坐我的车,一起去省里买点东西?”


    “当然好啊,我上完周六的课就和你去。”这么久没逛过街,程江雪眼睛都亮了,“就是太麻烦你了。”


    左倩说:“这有什么麻烦的,我在路上还有个伴,一个人开这么远的车多无聊啊。”


    “可以的,谢谢你呀左姐姐。”程江雪笑得很甜。


    左倩提起湿衣服过水,悄声说:“你也别谢我了,是周委员私下叮嘱的,让我去省城的时候,记得问问你去不去,他说你人小爱娇,喜欢穿的牌子只有大商场有卖。”


    又是周覆。


    程江雪晦涩地抿唇:“是是啊,周委员对每个人都很关心的。”


    “这倒是句实话。”于涛也跟着接了句,“上半年搞招商引资,每次都来一大帮人,以往都是左倩她们几个陪着,回回闹到深夜,醉得不轻。周委员来了以后,她们就再也没喝多过了。”


    想起上个月的饭局,左倩蹙着眉头:“你不知道,那群做生意的是真能喝啊,一杯接一杯的,什么敬酒的名头都用上了,我都怕周委员撑不住,倒了杯白的准备替下他,他反手就挡严了我的杯子,自己一口干了。”


    “怎么样,那一刻被迷倒了是吧?”于涛嬉皮笑脸地八卦。


    听了半天,程江雪仍不动声色搓着裙子。


    左倩瞥了眼她,谨慎地回:“不要乱说,是感激领导关心而已。周委员也不是轻浮的人,我们几个送他到宿舍,都是到房门口就叫回去,从来不越界的。”


    而程江雪友善地朝她笑了下:“就是,哪有那么容易许出芳心,太小看我们女孩子了。”


    “对对对,还是语文老师说话水平高。”左倩忙道。


    程江雪笑过后,飞快地洗完手上这几件,回了房间。


    不过卫生院的人倒是来了,第二天他们就带上专业设备,给整栋楼都做了一次消杀。


    在来到程江雪房间时,张医生在征求她的同意后,打开了她的柜子。


    他特地多洒了一圈消毒液,对她说:“程老师,注意保持干燥,湿东西就不要放进来了,蟾蜍一类的生物,就喜欢待在潮湿阴暗的环境里,另外”


    他使劲儿从背包里掏了几样东西:“这些艾草包你拿着,放在室内的边边角角,它们散发的气味对蚊虫有一定的驱赶作用,预防一下也好。”


    程江雪接了:“谢谢。”


    “哦,对了。”张医生看了眼袋子里面,又像记起什么重大任务一样,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差点就忘记了,喏,给你拿的药膏,涂在手掌心里,伤口能好得快一些。”


    程江雪犹疑地伸出手指:“你怎么知道我摔跤了?”


    “老周说的,他临走前特意打电话交代我,让我给你捎上。你来我们这儿支教,照顾好你的身体,那是天经地义的。”张医生倒是丁点没往其他方面想。


    她哎了一声:“好,谢谢你啊张医生,也谢谢周委员。”


    “太客气了。”


    程江雪笑了一下。


    她手里捏着那管药,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追问周覆去哪儿了,几天能回来。


    她对其他人就是这样的,温柔客气但又适度冷漠,清晰分明的社交边界。


    那么,她也一定能做到这样对他,哪怕要在他的身边待上一年。


    连续搽了几天药膏后,程江雪的伤口就痊愈了。


    下午第一节是她的课,她站在一楼的走廊上,挨着齐膝高的木质栏杆,抱书垂目。


    午后的日光斜斜地笼过来,把她露在领口外的皮肤照得白净透亮,像


    蒙了层冷调的薄瓷。


    程江雪觉得手心痒痒的,挠了两下后,忍不住揭去了那层壳。


    还好没有再流血。


    上课铃声响起,她朝还从操场上往这边跑的小不点招了招手:“快一点,要上课了。”


    真倒霉,这节又是班主任的课,几个男孩子吐了吐舌头。


    最近他们对她意见不轻。


    自从程老师来了以后,课后作业变多了,得花过去三倍的时间对付功课,经常得写到半夜。


    关键这位娇气的美人还很不好敷衍,每个人的习题册都看得仔细认真。


    她让课代表搬了一套桌椅放在教室外面,天气阴凉舒适的时候,程老师从来不在办公室坐着,就待在走廊上批改作业,时不时地站起来,背着手往里瞧一眼,看谁不听讲。


    逮着那淘气不听话的,班会课上严肃批评不说,还要写一千字的检讨,本来作业就做不完,简直雪上加霜。


    还有隔几天就要来一场的单元测验,考得不好也要分析原因交给她看,现在就连周末都要按时到学校补课,根本就没有玩耍的空余。


    他们小学可不是这样的,上什么课都敢悄悄地溜出去,一群人在塘里摸鱼捉虾,累了就欢畅地洗个澡,别提多惬意。


    上学有什么要紧的?算是下死功夫读了,也比不上城里的孩子,村里考上重点大学的人那么少,是祖上冒青烟才有的事。


    但她是大城市来的老师,连校长也对她的做法赞不绝口,还总在升旗仪式上强调,这是老师们额外的、无偿的付出,反复教育他们要懂事和感恩。


    他们再顽皮,也只能听话。


    但背地里总忍不住埋怨,放学回家的路上,拈起自己的校服裤子当裙摆,学程老师走路的窈窕样,学她说话的细声慢气,捏粉笔时翘起的小指,然后放肆地大笑。


    等人都从后门进去了,程江雪才慢慢地站上讲台:“好了,我们开始上课。”


    她翻开课本,下面也响起书页声。


    程江雪抬起头,柔声布置了今天的任务:“上周单元测试,我们班情况不是很好,明天上午音乐老师不在,正好我来给大家讲卷子,顺便巩固一下知识点。今天我们先上新的内容,《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把书翻开。”


    她刚讲完,底下几个男生议论说:“音乐老师怎么又不在?是被人强行弄不在的吧。”


    程江雪看了眼,为首的仍旧是白根顺那个刺头。


    他是白水村主任的小儿子,家里条件比其他人要好得多,加上长辈们宝贝一样地惯着护着,比同龄人懂事更晚,也更难管,总是领着班上同学捣乱。


    平时程江雪呵斥他,他都歪着脑袋看远处,很不服气。


    程江雪瞪他一下,发出了一道小小的警告,提醒他这是在课堂上。


    她收回目光,继续说:“在讲解课文前,先介绍一下它的作者,鲁迅先生原名周樟寿,后改名为周树人,他享誉二十世纪的文坛,同时也是一名伟大的思想家,他出生于一个仕宦之家,三味书屋就是他”


    程江雪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粉笔盒里取粉笔,准备写上板书。


    可刚一打开单薄的纸盖,就看见十来条黏满黄土的蚯蚓在里面密密麻麻地扭动,就快从盖子里挤出来,沾到她的手指上。


    她心头突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往回缩了缩手。


    但顾虑这是在课堂上,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程江雪强行把恶心压了下去,从容地补充:“就是他儿时读书的地方。”


    这一看就是男生搞的恶作剧,要是这会儿流露出害怕的样子,以后还怎么管他们?


    况且比起前几天在柜子里看见的蟾蜍,这个要好多了。


    程江雪用粉笔擦挡严了盖口,若无其事地从讲台上捡了个粉笔头,转身写下课文名。


    写完,她放下粉笔,拍了拍手:“昨天已经布置了你们预习,老师提一个简单的问题,抽查一下你们做了没有。”


    “好!”同学们异口同声。


    程江雪唇边带着笑,慢慢往讲台下面走,一边道:“文中鲁迅先生提到的,在雪地里捕鸟的办法,是谁教给他的?”


    这个把月来的课堂氛围都不错,每次她一提问,孩子们都争先恐后把手举得高高的,生怕程老师看不见。


    但她径自走到了最后一排,拿下他挡在脸上的书:“白根顺,你来告诉我答案。”


    “我老师”白根顺压根儿就没预习,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捕鸟?


    伟大的思想家小时候也捕鸟吗?


    他挠了挠头:“应该可能不用人教,每个孩子天生就会,只要馋了就会!”


    旁边的人窸窸窣窣地笑起来。


    “看来你没有预习,昨天的家作也写得乱七八糟,你的时间都拿来干什么了?”程江雪拿眼睛瞄了下他的指甲。


    白根顺的五官扭在一起:“程老师,这你可不能怪我,我的时间都用来写数学卷子了,李老师是想累死我。”


    程江雪牵起他的手腕,几秒后又放下:“还怨起李老师来了,瞧你手指缝里的泥,我看你的时间也不是写卷子,都花在捉蚯蚓上了吧,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


    “好。”


    她转了个身,又恢复了进门时的从容温柔,开始讲鲁迅先生在百草园中的成长。


    下课后,程江雪从教室里出去前,特意找了下白生南:“今天老师去你家家访,顺便送你回家。”


    她的家访工作开展有一阵了,因为教学太忙,学校里也有不少任务要完成,只能一家一家来。


    也不必每户都去,一些学习态度有问题,在课堂上表现较差,或是明显被家庭所累,影响了日常学习的,程江雪都列了个名单。


    白生南的目光盯着脚面,难为情地说:“老师,我怕我怕我家里太脏太乱,妈妈怀着弟弟,每天要做很多事情,没有时间收拾。”


    程老师那么漂亮白净,裙子漾开的弧度像一支百合,连马尾都飘着好闻的香气,坐在她那个油灰呛鼻的家里,也太格格不入了。


    “没关系,只要有个小板凳给我坐就好了。”程江雪摸了摸她的脸,“今天站久了,去你家不能再站着了。”


    白生南仰起脖子,盯着那双明净的眼睛看,她没有看到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或同情,除了柔和就是柔和。


    她这才点头,笑说:“好,那我带老师去我家。”


    “嗯,真乖。”


    出教室前,白根顺先将功折罪地把蚯蚓处理了,老实地跟在她后面。


    一路上他都在找机会开口道歉,顺便想让程老师给他解个疑,她怎么就知道那些虫子是他抓的?


    但程老师在前头走,脸色冷冷的,他又不敢说话了。


    美人生气起来,也蛮厉害的呢。


    到了办公室,程江雪坐下喝了口茶,看白根顺还站在门口:“进来吧,隔这么远,老师怎么和你说话?身上还有什么怪东西,都拿出来我看看。”


    “没了。”白根顺龇着牙笑,把裤兜翻了个底朝天,“您看我身上,哪儿还藏得下什么东西?”


    程江雪放下杯子,又把书本码整齐了,斜了他一眼:“放不下?那蚯蚓是怎么带来学校的?”


    白根顺想也没想就说:“当然是从泥里刨出来以后,拿芭蕉叶包着带”


    程江雪的手搭在桌上,扭过脸瞪着他。


    不打自招后,他又猛地顿住,不敢说了。


    被老师看得心惊肉跳,白根顺膝盖都软了:“老师,我下次不敢了。”


    “没有下次了。”程江雪递给他课本,“你就坐在这里,把这篇你没预习的课文抄五遍,抄完再放学。”


    “啊,要抄五遍啊!”白根顺大叫起来。


    惹得李峥都抬头:“五遍是你们程老师算好的,按你写字的速度,现在就坐下来乖乖地抄,应该还能赶上家里的晚饭。”


    程江雪依然板着脸:“你要是不想吃饭,那就十遍。”


    “五遍吧,就五遍。”白根顺讪讪地在她旁边坐下,“这个数字挺顺耳的。”


    李峥被他的小模样逗笑,叫了声程老师:“怎么,他捉蚯蚓来吓你啊?没事吧?”


    “没事。”程江雪摇头,一只手捂着胸


    口说,“就是有一点反胃。”


    白根顺看了她一会儿,又为自己的模仿素材库添了点料,怎么程老师做什么动作都娇滴滴,却又一点都不做作,反而很漂亮。


    他捏着笔,像只虾一样弓着身子伏在桌边,写两行就甩甩手。


    早知道就不去弄那些东西了。


    挖蚯蚓三分钟,没有吓到程老师不说,还换来抄课文三小时。


    他一直在程老师身边坐着,她每隔一会儿就要拍一拍他的腰,提醒他坐直,还有握笔的姿势规范。


    “你一直就这么写字吗?”程江雪第三次扶正他的时候,用她绵软的江南语调念了句,“小心以后骨头长歪掉哦,成个小驼背。”


    白根顺闻着她手腕上的香气,听她温柔又诙谐的教诲,脸颊开始隐隐发烫,大概是感到羞愧。


    他不安地伸过手,用力抓了两下后脑勺:“程老师,你还愿意纠正我怎么写字噻。”


    “当然,你是我的学生。”程江雪搅着杯子里的蜜水,拿下巴点了点他的本子,“瞧你那两笔狗爬字,出去真下我的面子,写好一点。”


    白根顺只觉得她手指细白,比白瓷杯还要亮一个度。


    下课铃一响,程江雪就拿上包去找白生南了。


    白根顺还没有抄完,他仍留在办公室里,和改卷子的李峥作伴。


    他抄累了,仰起脸四处乱看,正和李老师撞上。


    “又怎么了?”李峥手里举着根红笔,“程老师一走你就偷懒,还想不想回家了,我可是答应了替她看着你。”


    白根顺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替程老师做事?”


    “我们是同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平时不会帮班上女同学吗?”李峥说。


    他人小鬼大:“不,我只帮我喜欢的女孩子。”


    李峥又卡了一下壳:“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不喜欢的,现在这个阶段,你的心思要放在学习上,而不是用来想这些,懂吗?”


    白根顺在家就爱顶嘴,在学校也改不了:“懂是懂。但李老师,你看起来有点激动。我听说,人只有在被说中事实的时候,才会情绪反常。”


    “你听谁说的?”


    “镇上的周委员,他带人在村子里搞调研的时候,我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周叔叔很会讲笑话的,你听过吗?”


    “没有,我和你的周叔叔不熟。你快点抄,我也要下班了。”李峥变了脸,懒得再和一个小孩理论了。


    只是不熟吗?


    白根顺的眼睛眨了眨,听起来像讨厌似的。


    他又低下头接着写,但无奈平时没专注过学习,乍然写了这么多字,手又酸又胀,已经快提不起来了。


    得知儿子这么晚还没放学,白主任心急如焚。


    他在镇政府的会议室里开完会,接到妻子让他去趟学校的电话后,焦灼地看了眼时间。


    但白小辉嘴里还要骂:“他就是被你惯坏的!学校里有同事有老师,能出什么事!还不是他闯了祸,老师留他下来训话,就这样,我还在镇里交表。”


    可挂了后,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学校询问情况。


    穿过走廊,从周覆办公室门口时,听见里面传出谈话声。


    是黎书记在夸他:“这次县里重点表扬我们了,说咱们乡的党建工作做得好,匿名测评和实际走访都接近满分,宣传文章的数量也是其他乡镇赶不上的,就干部常在岗,能办事,群众随时随地能找到人这一条,很多地方都做不到,这都是你能干啊,老弟。”


    “嗐,闲置土地盘活了,群众收入比从前高,自然就有口碑了。再说,这是分内的事儿,您一直把我当亲弟弟看,做不好我也怕辜负您。”周覆把烟送到唇边,笑说。


    黎书记也笑:“我要有你这么个弟弟就好了。这次去党校培训了几天,怎么不趁机回省里看看父母,周四晚上又赶回来做什么?”


    按理是该回去看看,但这么多天没在镇上,没有见到程江雪,心里面空落落的。


    昨晚在党校收拾行李,金属杆上悬着孤零零的几枚空衣架,碰撞时发出清凌的响动,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惨白地敷在他的手掌心。


    他忽然想到程江雪那道鲜红的伤口,不知道它愈合了没有。


    于是也顾不得前嫌,发了条微信给她:「程老师,手上的伤好了吗?」


    一直到半夜,他躺在床上小憩够了,都不见她回。


    这也在周覆预料之中。


    她大概还会在心里骂他多管闲事,胡乱献殷勤。


    好怪,在没和她重逢,确定不会再和她相见的时候,内心反而能维持稳定的秩序。


    现在见到了,心口里那道细微的崩裂声就越来越大,衣冠楚楚的冷静和克制都掉进深渊里,像初春的冻湖被日光猝然晒开一道缝,再也还不了原。


    周覆一下子瞌睡全无,又走到墙边开了窗,手上端着个宾馆里标配的白瓷缸子,心绪不佳地抽闷烟。


    院子外面起了风,送来一阵清幽的茶花香。


    他不疾不徐地吐着烟圈,又习惯性地用手指掸一掸烟身,看着手里的烟灰缸,蓦地低头笑了。


    还在一起的时候,周覆总是弄混程江雪的小玩意儿,老顺手牵走她放在紫檀斗柜上的莲花青瓷香插,放在手边当烟灰缸。


    有一回被她逮个正着,刚进门就跟他论:“这是点香的呀,不是拿来盛烟灰的好勿啦?就这样糟蹋风雅。”


    “别骂我了,我又分不清。”周覆拉了她到身上坐,拿鼻尖去蹭她。


    程江雪不买账,贴着他的脸撒娇:“你永远都分不清。”


    为了让他长记性,程江雪没收了他的打火机和烟,整整三个月,他都只有和哥们儿见面的时候,才能混上一根半根的烟抽。


    想到他那帮兄弟,周覆摸了手机过来,拨了个跨洋电话。


    老郑那头闷声闷气,睡眼惺忪:“喂?”


    “苏黎世还没到下午六点,你这是午觉还是晚觉?”周覆好笑地问。


    郑云州反唇相讥:“合着大半夜的来骚扰我,您就为了管我在睡什么觉?你是不是也管得太宽了。”


    周覆又懒洋洋地往嘴边送了一口烟:“也不是,就是我吧”


    “又被程江雪给刺激到了。”郑云州都不想听完,直接做了主观判断,“说吧,是不是收到她的结婚请柬了,她邀请你当她的证婚人,你觉得没脸去。”


    “滚。”周覆看着风中浮动的嫩叶,笑问,“我说,你在我身上装监控了吧,什么都知道?”


    “还用那东西?你老周有大出息,但只要一碰上她,就变得吞吞吐吐的。”郑云州嗤了声。


    他们分手以后,周覆去过一次江城,回来连喝了三天大酒,大伙儿审问了他半天才知道,找到程江雪的时候,她正和她的博士生师兄在弄堂的咖啡厅里谈古论今呢,脸上扬着漂亮生动的笑容,话题又多又精彩,这么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都不够他们聊的。


    周覆勾了下唇:“她倒是没有结婚,而是来我身边支教了。”


    “把话说清楚了,人姑娘是去西南支教,不是去你身边,别说的跟你有关系似的。”郑云州纠正他的措辞。


    周覆服了他这张不饶人的利嘴,无奈地说:“好,是来白水中学支教,且事先不知道我在这边,因为这三年她就没问起过我,她完完全全的当我死了,行了吧?”


    郑云州就喜欢听他自贬自抑,满意地直接从床上坐起来,喝了口床头边的白兰地:“说吧,她怎么折磨你了?”


    周覆啼笑皆非地掐了烟:“也没有怎么,就是反复地告诉我,她已经不爱我了,跟我生分得离谱,除了日常的交际会面,基本上视而不见。”


    “那小朋友很会处事,很有修养了。”郑云州国际惯例地捅他心窝子。


    本


    来周覆也是惯会呛人的,两个人斗起嘴来谁也不让谁,能把护城河里的死鱼都说得活泛起来,但今天他没这个心情。


    周覆推心置腹地问:“老郑,你说我还能把她追回来吗?”


    郑云州掀开毯子起身,端着杯残酒走到书桌边,敲亮电脑屏幕,准备继续写今早肝到天亮的论文,想到自己孤寡多年,出了国也是日夜无歇地读书工作,至今没体会过女色是怎么一样令人发昏的东西。


    反观周覆,大学时你侬我侬的就不说了,谁让人家招女孩子喜欢?快三十了,去西南历练都能碰上前女友,弄出一段痴男怨女的风花雪月,老郑顿时就觉得不大平衡。


    他的火气都汇聚到脑门上了:“怎么追,人家不是都已经告诉你,她不爱你了。”


    “不爱了就不能再爱一次吗?”周覆笃定地说。


    郑云州重重地敲两下回车,反唇相讥:“你是什么举国无双的人物吗?还是天底下的男人就剩你一个了!凭什么叫程江雪爱上你两次?人也是个有志气的姑娘,不要太高估自己的男性魅力了,懂吗?闲得慌就去外面跑十圈,别再打扰爸爸写论文了!”


    被呲儿了一顿后,周覆的神思倒清明了。


    贴面的手机缓缓滑下,啪的一声,被他反扣在了桌面上。


    当晚意外地睡得很沉。


    周覆做了个短窄的梦,梦里夜幕低黑,灯市却亮如白昼,程江雪一身白衣蓝裙,唇上点着似有似无的樱粉,不停穿梭在树影间,忽而在东边,忽而又到了西边,他追了半天也追不上。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前台的电话恭谨地打进来:“周委员,该起床了,今天是您这批学员的结业大会,记得按时参加。”


    周覆说了声好,礼貌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