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午后,空中风雪卷袭而下,直扑院落,洪掌柜搓着双手将门帘掀起,进来添汤婆子,飞雪就裹挟着寒意直钻里屋。
    昭云初坐于窗前椅上,托着掌心里刚刚折好的千纸鹤,随手放入桌角的盒子里,若是仔细看的话,盒里已折了不少。
    他低着头发呆,额前未仔细打理的碎发上沾染些了点点白雪,气色好转的脸上,眼角下塌,好像有点困乏,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倦。
    “昭兄弟,别吹风了,前些天镖局的人不是送信来了嘛,算着时日,公子六日前就该抵达景安城了。”
    被人催促着,昭云初关上了盒子,向椅上靠去,“也不再来封信,不知道兰师兄现在什么情况了?”
    洪掌柜往他手里塞入汤婆子,转而来放低些窗扇,拿兰卿晚的话来劝人,“也许是已经返程了,左右再过几日他就要回来了,公子信里可有嘱咐,要你注意保暖,别冻着了。”
    说起兰卿晚,昭云初眨了眨眼,眼底流过恍思,又懒懒地低头瞧着手里的汤婆子,因歪头裹了一层绣了虎头的套子,并不烫手,便低声询起,“这绣花手艺怎么这么眼熟,哪儿买的,还绣了个这么幼稚的虎头?”
    “是那绣花的老婆婆送的,她听说你病了怕寒,特地缝制了个套子让我转交给你用。”
    绣花店的老婆婆送的?
    听人几句念叨,昭云初抬眼一愣,洪掌柜又仔细瞄了眼套子面上的纹样,赞叹地夸道:“这绣得好看啊,老婆婆说她从前给儿子缝的东西都是虎头,想你应该也会喜欢。”
    “嘁!”
    昭云初听了他的解释罢,稍稍捧起手里的汤婆子,左右摆弄着端详一番,眼底在天光的映衬下盈着些微光亮,却朝人低低嗤笑,“我又不是她那早死的儿子,要她送个虎头套子,当哄小孩开心呢?”
    “别耍贫嘴了,快上榻休息会儿吧!”
    知道昭云初说话就这性子,洪掌柜把汤婆子给他塞回怀里压好,“免得公子回来,说我没照顾好你。”
    昭云初被人拉着坐到榻边,挠了挠耳朵,这几日待在药铺,事事被念叨,都要出耳茧子了,只好乖乖妥协,“好,我睡会儿就是……”
    “不好了不好了,昭兄弟,不好了!”
    昭云初正打算脱鞋,伙计小连就撩开门帘跌进来,因情绪太激动,说话时连舌头都在打颤。
    “站稳了好好说话!”
    洪掌柜顺手拉他站好,却被扒住衣袖,瞧他这般慌张,只问:“到底什么事?”
    “镖局的人说,分局的卫教头怕公子人生地不熟,六天前陪他一起入景安城,说好的下午就回镖局,可一直到晚上都不见人回来……”
    “什么?!”
    昭云初一听伙计的话,当即起了身来,几步到了人跟前揪了衣襟,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那兰师兄呢?”
    “分局的人连夜在景安城的客栈一一寻遍,到第二日晌午都没有找到他们两人,公子他、他现在、下落不明了……”
    伙计一脸惊慌,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越发不敢看面前的少年。
    “你在说什么鬼话!”
    闻言,昭云初低声急斥,双手紧握成拳,早已青筋毕露,一双眼阴鸷地盯着面前的人,目光如一把刀子,“才去了几天,怎么就下落不明了?!”
    眸中的腾腾火气弥漫,如此僵持了好一会儿,于寂然中缓过最初的震怒,才渐渐转冷,一根根手指松下,直至失力垂落。
    “昭兄弟,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
    洪掌柜听闻这个消息,也如晴天霹雳,到底要尽快拿个主意,从旁提醒,“还是赶紧传信到顾府去,商议找人要紧!”
    “……不行。”
    昭云初摇了摇头,似察觉了哪儿不对劲,一时却无法冷静思索,只闭眼捂上有些发昏的脑袋,迟缓地撑着椅子坐下,“顾府这段时日被周宗门的人盯得紧,不能贸然联系,以免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
    洪掌柜焦急问着,昭云初只觉心乱如麻,揉揉眉心,待呼吸渐渐平稳,才轻抬眼睫,于沉默中,眼神也慢慢变得坚定,好似已有了决定。
    ……
    “掌柜,这盒里的东西,你保管好。”
    于家中厅堂内,昭云初低头凝视着掌中托着的木盒,语气难得如此郑重,等交到面前的人手里,手掌又覆在木盒上,像提醒一般施压,“家里没人,我路上带着也不便,只能交给你,别让任何人发现。”
    “是,我明白。”
    洪掌柜稳稳接下木盒,抬头瞧着面前背起包裹的少年,满眼担心,忍不住伸了手去拉住他的胳膊,“路上不舒服要记得吃药,到了景安城就托封平安信回来,不要一人行动,若是实在找不到公子……”
    “我会找回兰师兄的。”
    昭云初不等人说完,已打断了这段话,面朝院落就要离去,洪掌柜瞧着,明白地点点头,却还是不肯放手,嘱咐得紧,“无论怎样,都要回来,你毕竟是兰宗主唯一的孩子……”
    静听洪掌柜把话说完,昭云初眼底微涩,眸光里却浮起灰暗的底色,将那涩意压下,用力拉下他的手,只有声音是温和的,“知道了,等我们回来。”
    说罢,昭云初再不犹豫,大步迈前,出门上马,双腿一夹就挥鞭而行,风雪中束发飞扬,马蹄声渐远,疾驰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大雪覆盖的小道上。
    ……
    因多是山路,沿途给行人落脚的地方不多,昭云初连着赶了两天两夜的行程,直到天明才在一家开始经营的小铺前下马歇息。
    “店家,来碗阳春面,再切盘牛肉。”
    昭云初往桌上放了足量的铜板,看到边上煮热的茶水,随即从腰间取下喝尽的水袋,往里头倒满。
    “好咧客官,这天冷得很,可还要再来壶酒暖暖身?”
    昭云初瞟了眼柜台上摆着的一壶壶酒,手不自觉抚上心口,想着要事在身,还是摇头作罢,“不必了,面汤热些就行。”
    “好咧,客官稍坐坐,一会儿就上菜。”
    店家收了钱,擦净桌上飘来的落雪,转身就去灶台前忙弄,手脚还算利落,正当把东西端上桌,一阵马蹄声响,又有新客前来。
    “店家,来壶烧酒。”
    那人出手阔绰,抛了一锭银子到灶台前,几步走到了桌前,突然招呼,“这位兄弟也在年节赶路啊?”
    闻言,昭云初停下了吃面的动作,抬头匆匆扫了一眼,是个江湖人的打扮,昨晚就已隐隐察觉有人尾随,通过辨音不难看出此人骑马的声音与昨晚听到的如出一辙,这会儿出现,叫他不由得心生戒备。
    弹指动了动手中的木筷,昭云初看着人,轻轻抿笑算作应答,继续低头吃面,只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想看看此人究竟是哪路的探子。
    可那人只和昭云初打了个照面,就直接了当地绕到昭云初面前,“你、你是……昭云初?”
    ?!
    “咳、咳咳……”
    他才在小镇上休养大半年,现在江湖上探子的水准,都已经低到问得这么直接吗?
    昭云初被他这话呛得不轻,那人见着他如此反应,赶忙关切地拍拍背,直到被挥手挡下,才稍稍退开致歉,“是我唐突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你才有事吧?
    昭云初暗自翻了个白眼,右手已悄悄扶上腰间的匕首,来人都这般直接了,高低都得准备打一架。
    “我并非有意惊到你,只是再次见到少主子本人,我……”
    “少主子?”
    昭云初微微挑眉,依旧摸着腰间的匕首,那人见他并不相信的神情,赶忙解释,“大师兄都传出话来了,说你就是我们兰氏的少主子。”
    昭云初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确认没有半分印象,眼中玩味多了几分,“我们好像没见过面,就算你知道消息,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在顾府的时候,我见过你,只是当时人多,你可能未注意到我。”
    顾府?
    别说是顾府,就是加上前世的记忆,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昭云初越听眉头陷得越深,瞥眼睨去的眼神里,陡然多了几分探究,“你是什么人?”
    突然被他这样盯着,恍惚间觉着那目光里有些杀意,那人本能地退开半步,又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只恭敬地行上一礼,自报姓名。
    “弟子齐玉言,是兰氏的弟子,此次正是因景安城药石之事才奉大师兄之命在附近留守,以防少主子或其他弟子继续前行,被周宗门的人盯上。”
    齐玉言……
    听着这个名字,昭云初不禁在心中冷笑,前世当上宗主后,有对过兰氏子弟的名册,大师兄亲口说过,齐玉言这个弟子,早在灭门时就丧命了。
    那眼前的这个齐玉言,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牛鬼蛇神?
    想归想,昭云初并未当场发作,只刻意忽略掉他话里的漏洞,顺着他的话,刻意露出惊讶的表情,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大师兄让你来的,那他还有交待你别的什么吗?”
    “他让我带您去找兰卿晚师兄。”
    提及兰卿晚,昭云初脸上的笑容一滞,就算知道面前的人心怀鬼胎,也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关于兰卿晚的消息。
    凝视着面前的人,昭云初神色渐渐带着压迫感沉了下来,连声音都低了许多,“你知道兰师兄在哪儿?”
    “他此刻已同其他弟子落脚在前边的水塘镇上,我们再行一日就能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