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怎么了?”程荔缘望向甘衡。
“没事,离我近点。”甘衡放开了她的手,走在她侧前方,带她过去了。
程荔缘想到甘衡讨厌人多的地方。
他小时候只要去了人多的地方,回来就会说人味很重,然后从后面将她抱住,脑袋搁她发顶,面无表情地呼吸。
好像她身上没有他说的人味一样。
“你是奶味。”甘衡每次都这样回答她的吐槽。
刚刚他该不会也想。
甘衡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像是在印证。
叫程荔缘的是司长,他把程荔缘带到了一边,旁边有个资深外勤,女性,一头短发,四十多岁,肩宽背厚,司长稍作介绍。
“对方要求你和甘衡一起出现,但我们不可能拿你去交换人质,行动方案太复杂,不需要你记,你只需要听指令就行。”司长跟她解释。
那个短发外勤开始跟程荔缘科普,确保她记住,时间紧迫,没空进行训练。
程荔缘跟外勤出去了,外勤和其他工作人员为她模拟了一下现场情况。
甘衡没有一起,他在和司长交谈。
两个小时后,程荔缘回来了。
自然环境专家正指着沙盘上的绿色区域,跟他们说这片密林。
程荔缘记不住名字,听到那迦兰山这个发音。
专家详细介绍了密林的自然环境,又补充:“这儿大约六千平方公里,仅仅是核心无人区,不包括外围缓冲林地,是印缅边境争议地带,中间红色区域最危险,很多失踪的死刑犯藏身,里面有个护林站,多次扩建,成了他们的大本营,非常隐蔽,你们要找的那个犯罪集团就藏身在里面。”
雇佣军指挥官点头:“他们和另外一批武装恐怖分子一样,不缺经费和装备,资金长期通过离岸账户流转,政府和地方武装都拿他们没办法。”
众人看着沙盘,犯罪集团要求甘衡在一个三角标记的地方见面,那里离他们的大本营不远。
“司长,人带过来了。”外勤人员过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本地人,皮肤黝黑,少了一条胳臂。
外勤介绍说他进过无人区,是这一带经验最丰富的地面侦查员,和犯罪人员交火受伤,去年从前线退下来了,对里面情况和路线烂熟于心。
侦查员说话的时候,旁边的人同声传译:“卫星能提供大范围的初步侦察和有限的通信支持,但在深入无人区密林后,不能提供实时情报来源,必须靠地面人员的行动配合。”
“里面天气多变,会突发暴雨,不起眼的小溪可能会猛涨成湍急的河流,把人冲走……”
程荔缘心里记挂着黄秋腾和侯小言。
一个联络员突然起身走来,语气紧迫:“那两个游客有消息了。”
程荔缘抬头。
联络员转述:“绑匪是那个犯罪团伙的下层,他们不知道那两个女孩子是谁,一开始以为她们是有钱游客,想敲笔赎金,和她们一起被诈骗的,还有其他几个外国游客,但他们会在一天之内把人转移进他们大本营,一旦进去,查身份时肯定能发现关联,到时候两个游客会面临刑讯,被逼问和甘先生有关的信息。”
司长:“她们情况怎么样。”
联络员:“警方那边的谈判专员成功争取了时间,让他们去查的信用卡关联着海外信托账户,绑匪以为那两个游客不是一般人,恐吓了她们,但没为难,目前人没事,受了很大惊吓,绑匪提出的赎金翻了十倍不止。”
程荔缘如释重负。
某种无形的压力从她肩上移开了,她整个人放松了,心里默默感激全力营救黄秋腾她们的所有人。
她看了一眼甘衡,从他表情判断,赎金就算是天方夜谭的数字,他也会直接走转账的。
这点她可以替黄秋腾和侯小言放心,否则两家凑钱极难。
接下去,他们都在确定行动方案,程荔缘权限不够,没有听全程,那个照顾她的外勤姐姐让她充分休息,养好体力,还让她不要紧张。
程荔缘确实有一点紧张,她即将直面恐怖分子级别的犯罪分子。
但她没有紧张到不能做事,心率还算平稳。
“很好,就是这样,保持专注,”外勤姐姐告诉她,“我们的人全程盯着,不会让你有事。”
程荔缘忍不住问:“会有计划外情况吗?”
外勤姐姐点头:“任何突发情况都有可能,我们的人受过训练,知道怎么应对。”
程荔缘:“那会有训练外的突发情况吗。”
外勤姐姐理解她的心情:“不排除这个可能,记住我告诉你的就行,要是真有万一,被分开了,别反抗。”
程荔缘心情沉重了一点点,外勤姐姐:“就像我说的,那只是理论上的万一,要是在平原和城市作战还好,这里的环境太复杂了。”
时间流逝,她被带回帐篷休息,没有看见甘衡,他还在那间营房。
程荔缘只睡了很短暂的时间,感觉刚睡着,就被叫醒了,有些困,但精神一下子紧绷。
叫醒她的是那个外勤姐姐。
“要出发了吗。”程荔缘问。
“还有一个小时出发,我帮你穿装备,还有复习行动指令。”外勤姐姐说。
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的气味,天光在这片原始密林支离破碎,远处还有流动的白雾,能见度不高,脚下很厚软,不知堆积了多少叶子和苔藓,踩上去感觉会踩到下面藏着的虫子。
程荔缘和甘衡并肩走在一起,甘衡很沉默,他偶尔会向后瞥,注意程荔缘的动向。
程荔缘出发前,只和他打了一个照面,感觉他在指挥中心听到了一些不能说的讯息,他见到程荔缘,只问了她身体感觉怎么样,没有闲聊,他们上车,车队开了一段,到了地方就必须下来步行了。
等下了车,程荔缘真正感觉到了无人区的样子。
树很高,比楼房还高。
能长期深扎于这样广袤的雨林,怪不得政府和国际组织都拿他们没办法。
有两个特勤和两个私人雇佣军负责照看程荔缘的安全,他们都是身经百战之人,程荔缘被他们包围在中间。
他们经过了两条支流,大片密林,程荔缘没了方向感,带路的是没有胳膊的前侦查员,他走在最前方,程荔缘的膝盖有点疼,小腿开始酸胀。
她尽量跟上所有人,没有放慢步伐,甘衡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程荔缘不希望他询问,甘衡果然没有问。
“到了。”前侦查员说。
所有人停下,密林每个地方看上去都一样,远处凭空冒出来一个人,披着树叶和苔藓皮,不动的话,没人知道他在那里。
武装人员枪口朝下压着,随时可以射击,那人却一点不怕,走到了离他们很近的地方。
负责谈判的人提高声音表明身份,那人跟他交谈了两句,转身带众人向前走。
程荔缘脚一高一低朝前走,耳朵里的微型通讯还在起效,说明卫星有用,这里还不是最深的地方,也不是对方大本营,算是中间地带。
他们抵达了一处人为清理出的空地,周围有障碍装置,两个人黑布蒙头,反绑双手,跪在空地上,身上西装破破烂烂,程荔缘一眼即知那是公司高层。
周围全是恐怖分子,头目大声说着程荔缘听不懂的话,目光落在甘衡身上。
程荔缘其他思绪一下子被清空,注意力都在眼前,事情仿佛慢速一帧一帧演变。
行动负责人带着甘衡和谈判员过去和他们交涉,两边都是荷枪实弹的人,他们的狙击手一直缀在后面,此时已就位,雇佣军突击手也都潜伏在周围。
真实的谈判很长,甚至很枯燥,对方头目长都不像犯罪分子,不
说的话,就是个普通当地中年人。
场面现实到有一点不现实。
程荔缘思绪出现一丝游弋,她正要把思绪拉回来。
头目突然间指向程荔缘,程荔缘没有动,甘衡头也没回,直接继续和头目交谈。
呼吸缓慢深长,外勤姐姐就在她侧前方,对方跟她说过的话在她脑海里循环。
那个绑匪头目伸平了胳臂,枪口抵着最前面高管的太阳穴:“让那个女人过来!不然现在就崩了他们!”
程荔缘不需要懂缅语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司长说过,他们的行动方案不包括拿她交换人质,另一组还在营救黄秋腾她们。
但假动作拖时间是有可能的。
她只需要确保在接近犯罪分子过程中,每个行动都遵循指令。
他们这边的行动负责人示意程荔缘过去,程荔缘走了过去。
短短几步路,仿佛一生中最漫长,但甘衡一直在看着她,她就当她在走向他了。
这里每个人都默认要听从指令,现场行动负责人是最高指挥,他说什么就应该是什么。
甘衡没有等到程荔缘走近,平常地说了几句,谈判专家看向他,动作很微小,程荔缘捕捉到了他眼睛里的震惊。
甘衡说了什么?
行动负责人没有反对,对谈判专家微微点头,对方停顿了两秒,把话翻译了出去。
绑匪头目看向甘衡,切换成了英语,语调上升,甘衡给了肯定的回复。
头目没有用通讯知会上级,直接让手下扯掉高管的头罩。
那两人脸色灰白,嘴唇干裂,眼眶青黑青黑的,脸上带伤,一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另一个倒在了地上,半昏迷了。
双方开始走下一步流程,变故被稳住了,程荔缘呼吸悬停,看着甘衡走向了头目那边。
他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仿佛怕多余的细微动作,再度让绑匪注意到她,改变主意。
程荔缘看着绑匪头目拿枪示意甘衡跟他走,甘衡照做了,他们走向前面,远离支援。
只有甘衡一个人,其他人都在原地,行动组长示意其他人不要动,绑匪没有再管那两个高管。
程荔缘不能动,在梦里她可以冲出玄关拽住甘衡的衣角,不让他走进黑暗,现在在现实里,她不能。
远处都是灰白的雾,渐渐在合拢,甘衡和其他人走进了那片雾中。
他孤身走向没有她的那个方向。
直到他身影消失,程荔缘还没反应过来。
她仿佛在等待什么天降奇迹,或是突发状况,可以中止这一切,但没有。
甘衡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她视野中。
回去的路上,外勤姐姐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就像我说的,有突发状况,他跟她们走,在我们的行动预案里,狙击手和突击手都跟上去了,先回临时据点,等后续消息。”
程荔缘想问甘衡孤身一人进入他们的大本营,意味着什么。
卫星不起作用,就算狙击手也只能保持一段距离,对方大本营外有很强悍的瞭望手段。
她没有问,强压下大脑所有活动,才不会开启脑补。
雾越来越重了。
“这雾太大了。”旁边有人说了句。
过了一段路程,他们后轮像是碾过了什么软物,车身猛地晃了一下,接着就是持续的颠簸,程荔缘肩膀撞到了车内壁。
“怎么回事?”副驾驶问。
程荔缘顾不得肩膀痛死,贴上窗向外看,外面瞬间白茫茫一片,噼里啪啦沙沙响,车窗被水迹淹没。
“是暴雨!赶紧开回营地!”副驾驶对司机说。
车内没人说话,开了没多久,雨太大了,程荔缘只能看到远处雾气边缘植被被什么东西压到往一边倒,有怪响,车身也很摇晃,开不快,像是有重物在拖扯。
紧接着,那怪响变大,车底盘也开始抖动。
“是山洪!”外勤姐姐提高了声音。
程荔缘脑海一片空白。
她听到了非常大的动静——
作者有话说:[心碎][橙心][耳朵]萝狠狠加快节奏,没办法捉虫了,先就这样[求你了][求求你了][摸头][抱抱]
第122章
程荔缘蹲在一间半废弃的护林站里,里面有很久的锅,她们可以烧生水。
四天前,山洪袭来,他们没有顺利抵达临时营地,被冲进了一条河,幸好被一处深潭里的老树拦截,其他伙伴不知所踪,程荔缘醒来时,是外勤姐姐把她拖出后排的。
程荔缘知道了她的名字,王芃苣。
“我家是农村的,小时候爱生病,父母请人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我身体结实,还希望家里收成好,收成好了也别菜贱伤农。”王芃苣跟她闲聊。
“你是怎么做到这个职位的。”程荔缘问。
王芃苣跟她聊了一遍自己的学习和工作经历,她是怎么从部队转业的,曾经有个丈夫和女儿,后来从分居到离婚,丈夫带着女儿在其他城市生活,女儿偶尔跟她打电话说一些生活上的事。
程荔缘听着,一边点点头,现在她们被困住,如果不说话缓解,精神压力对人的消耗太大。
这里没有卫星信号,她们的通讯器在山洪中坏掉了。
王芃苣教她辨认了可以吃的几种植物,还教了她怎么野外生火。
程荔缘出去一趟,找到了一些野芭蕉和马齿苋,还找到了溪边长的一种植株,它的根茎可以食用,王芃苣不能去,她那天出去找吃的,为了探路腿伤到了,不能承压。
好在探索出了一条固定线路,沿着她的标记,程荔缘可以采集到食物。
溪流连着一个深潭,潭水不算湍急,程荔缘尝试钓鱼,王芃苣不让,说不要靠近潭水边,不知道水里会有什么东西。
采集好了吃的,程荔缘看看远处,没有过去,走回去了,这附近有野生动物,王芃苣说让她不要走远。
她们不打算捕捉小型野生动物,一太麻烦,没装备,二更容易引来大型野兽,还有王芃苣不是动物专家,不确定哪些动物身上没有寄生虫和致命病毒。
程荔缘摸了摸腰带,上面挂着一个驱逐器,可以发出多种声波驱赶野兽。
冲锋衣和战术马甲都是防水的,王芃苣的口袋里有很多有用的小工具,没这些,她们撑不过这几天。
待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继续等待,她们可能会生病,挨饿会导致营养不良,王芃苣的伤可能恶化,最危险的是暴雨山洪。
“最好的办法是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放出求救信号。”王芃苣说,她不想让程荔缘涉险,提出等她腿好一点后自己去。
程荔缘晚上会和王芃苣轮流值夜,有一次她实在太困,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特别内疚,心情沉重道歉,王芃苣一点没说什么,对她像对自己孩子一样宽容。
“要不是绑匪提出一定要见到你,你现在还在朝九晚六呢。”王芃苣说。
程荔缘看了一眼外面,雨林很美,这里的雨林不是平的,反而在高海拔的地方,全年温度高,降水充沛,前两天天空放晴,她爬上了护林员留下的瞭望塔,看到了远处的山峰,翠绿翠绿的向天空翘,还有断崖,隐没在遮天蔽日的白雾中,像仙境一样。
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绿谷,一望无际。
她尽量不去想其他任何人。
这天睡醒,程荔缘没看到王芃苣,她赶紧翻了个身出去了,看见王芃苣用树枝当拐杖,举着便携望远镜看向远方,眼神凝重。
“怎么了。”程荔缘走过去。
王芃苣说:“看到了烟,离我们很远,是那伙犯罪集团,他们知道山洪冲散了我们,在找人。”
程荔缘心跳乱了一下,胸口突然沉闷。
王芃苣果断说:“不能留在这里了,他们很可能知道这个护林站的位
置。”
她们花了几个小时,清理掉了所有痕迹,顺着离线导航仪指示的方向转移。
走了一天,她们抵达了一处可以休息的地方,这里竟然有树屋。
王芃苣拄着拐杖,仔细查看着标记。
“好消息,这里是政府军以前留下的。”
“坏消息呢?”程荔缘问。
王芃苣不算高兴:“这种树屋是防熊的,说明附近有熊出没。”
王芃苣告诉她,马来熊不可怕,主要吃野果蜂巢,之前自然专家告诉他们,那伽兰山有一种野生熊变种,介于马来熊和棕熊之间,会袭击土著,这种熊体重很沉,不像马来熊一样能攀爬。
树屋底下涂了有驱熊的药草汁,还安装了光感振动器,看标记是以前政府军留下的,大概是为了刺探犯罪集团的大本营,长期埋伏在这里。
比起被犯罪团伙抓住,不知道要遭遇什么,程荔缘宁愿待在这里。
王芃苣跟她说起了那个犯罪集团,说电诈只是他们最下层的来钱方式,产业规模的一小部分。
“收购银行卡电话卡,提供场地,包吃包住,还请了老师培训洗脑你,每天被枪指着打电话,打不够时长,就要受各种酷刑,等人麻木,学会话术,把其他人骗倾家荡产,然后洗钱,通过地下钱庄汇到境外,端掉一个窝点,新的窝点长出十个,洗钱换个平台继续。”
“所以被骗过去之后,要救人很困难?”
“很难,有些地方武装可以合作,有些和电诈集团共生,反政府的,跨境抓人得跟当地政府谈,手续办好,人可能都没了,境外公司做外贸给电诈集团提供支持,电诈的能拿出全套合法手续,政府抓不到把柄。”
程荔缘默默听着,在这人迹罕至的雨林,她短短几天经历的心理起伏和内在成长,比大学和工作加起来都多。
王芃苣跟她讲了很多残酷的事,生命无常的事。
什么不听话的,业绩差的,直接转卖,当性奴当血奴,卖赌场当筹码,还有的直接被拉去配型,血型器官型号记下来,麻药也不够量,活摘器官,好几次中缅联合行动,他们找到的很多受害人尸体,内外都是残缺的,场面宛如人间炼狱。
王芃苣这样心性坚毅的,都留下了不小阴影,他们队里一个新人当场吐了。
为了不沦落到炼狱底层,那些被骗进园区的,会拼了命打电话,一旦业绩好起来,园区管理层就会给他们各种好处,还修配套的医院,幼儿园,学校,让他们把家里人一起接过来,过好日子,等两年他们自己被提拔成管理层,人生不就逆袭了。
“除了人口贩卖,最可恶的还有贩毒,”王芃苣淡淡地说,没有深入展开,“我们的卧底牺牲了很多,这片土地的业障太重了。”
程荔缘有种感觉,黄秋腾和侯小言应该已经获救。
她不确定甘衡那边。
甘衡去了大本营里面,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只能全心集中注意力,保证自己和王芃苣存活下来。
当天半夜,程荔缘模糊惊醒,听到一阵呓语,是王芃苣,她过去检查,发现王芃苣发烧了。
程荔缘用物理手段给她降温,到了天亮,王芃苣清醒了一点。
“这儿太潮湿,我伤口可能感染,暂时走不了了。”王芃苣镇定地说,让程荔缘帮她把导航仪拿来,在上面设置了一会儿,然后让程荔缘把包裹拿来。
里面装的是她们有限的工具,还有在之前护林站找的补给。
王芃苣为她整理出了可以带身上的东西,装进防水袋。
“直线方向,往东北走,大概五公里能到这片区域,这里有个临时补给点,有卫星信号,到了就按这个微型发射器,行动组会定位过来。”
程荔缘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王芃苣看她脸色就像即将上战场,开了两句玩笑,让程荔缘不要这样紧张,要相信自己。
白天光线充足,吃了一顿早饭,程荔缘正式和王芃苣告别。
她爬下了树屋,踩到了地面,向王芃苣挥手,王芃苣心情反而比她轻松,笑着对她点头,在雨林这么些天,两个人没有水源洗澡,只能接点溪水洗洗脸,所以头发都结成块了。
王芃苣还把一些淤泥涂到了她身上,说可以掩盖气味,程荔缘转身向外走,走到边缘,忍不住回头看王芃苣最后一眼。
王芃苣姿势都没变过,坐在树屋上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距离看,王芃苣显得很渺小,是个完全平凡的人类,但神情镇定,微笑着打了个手势,声音很轻,程荔缘听不见内容,听得出音调:“记住,向前走,别绕路,别回头。”
程荔缘点点头,转身走了,绕过粗壮的树干,走出几十步后,入目都是层叠的绿,哪哪都长一样,跟复制粘贴似的,在导航仪上,可以看到原来的小点。
程荔缘没空去感受。
王芃苣从头到尾都没给程荔缘半点心理压力,就像她们只不过参加一次露营求生,输了也没什么,没说丧气话,说你一定要走出去之类的,更没煽情。
那些本该提到的字眼,王芃苣半个字都没提。
程荔缘全神贯注注意周遭动静,两个人走和一个人走,风险完全不一样。
前方出现了一个陡坡,下面是密集的藤蔓区,导航仪显示她必须穿过去,程荔缘谨慎地观望了一下,捡了个东西轻轻扔下去,确定底下没有深泥潭,拿起王芃苣做的简易登山杖,斜着身体一步一步下去。
穿过藤蔓区花了她很长时间,她要注意蛇和虫子,中途又攀爬了一段路,拖慢了速度。
程荔缘看了看时间,王芃苣把唯一的表给了她,说自己可以手动计时。
导航仪信号稳定,她预计自己可以在天黑前抵达那边。
幸好路程是五公里,要是十公里以上,她势必要在中途过夜,那样真的很危险。
在这样的原始雨林走五公里,和正常平原步行五公里,不是一个概念。
程荔缘深深体会到了,当走完四分之三路程时,意识到她完成了一个奇迹。
膝盖因为频繁爬坡下坡,不太舒服,手也有点疼,刚刚遇到一个地方,必须徒手攀爬上去,程荔缘以前连室内攀岩都没玩过,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
中途太累,她找了安全位置,停下来喝水吃东西,休息补充体力,花掉了一点时间。
导航仪上那个绿色小点,和她的位置缩短到一个拇指距离,天上下雨了。
雨势很大,不算暴雨,远处升起白雾,很快能见度变低,要是前方有小型猛兽突袭,会很危险。
程荔缘只能停下,找了个隐蔽地方坐下休息。
看着白雾,她脸上凝固,身体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雨停了后,雕像变回活人,程荔缘立刻重新出发,距离临时据点只剩半公里不到。
脚下突然踢到个硬东西,程荔缘停下来,弯腰,土里埋着个东西,她拨开叶子,用登山杖把那东西弄了出来,是个很陈旧的金属水壶,军用制式,有些变形。
边缘有几道很深的抓痕,肯定不是人抓出来的。
程荔缘身体有点僵硬,呼吸放轻了些,把水壶收了起来。
往前挪了几十米,钻过一处藤蔓,导航仪发出了很轻的嘀声。
她到了。
临时据点终于出现在眼前。
视野出乎意料开阔,休息站半埋在山坡里,墙面涂成和雨林相近的深绿,屋顶倾斜,边缘还装着排水槽,雨水顺着槽口滴进旁边的暗沟,地面见不到积水。
程荔缘没有贸然急着休息,缓慢地把周围探了一遍。
暂时看不出危险,程荔缘观察前方,倒退着走进休息站,打开门,闪进去把门锁好,慢慢放松了全身。
这里是政府修造的,防潮耐用,
比想象中整洁,靠墙两排金属架,上面整齐放着密封箱,打开一个,里面竟然有水和单兵口粮,还有一张折叠行军床,旁边立着个铁皮柜,对面就是操作台。
王芃苣来过这里,她给程荔缘仔细形容过,一切都跟她说的一致。
程荔缘坐在行军床上,翻出放在腰包里的微型信号发射器。
她找到按键,按了下去,短按是启动,长按就是发射。
信号灯一下一下地闪着红光,频率不快。
程荔缘盯着信号灯,眉头皱起。
王芃苣说过,发射成功是持续稳定的绿灯。
程荔缘又试了一遍,这次变成绿灯闪了一下,又变成了红灯。
王芃苣说过这里应该有卫星信号,不可能没有。
程荔缘控制住心情,刚刚她抵达太顺利了,问题现在才出现。
程荔缘去了对面操作台,翻出了操作手册,费力地辨认英文说明,上面很多军方人员才能看懂的东西,程荔缘看不懂,她试了试,操作台没反应,应该是她没有启动权限,没有启动钥匙之类的。
但为什么休息站的门又是开着的,没反锁?
程荔缘想到了那只水壶,她把水壶放到金属架子上,实在太饿了,拆了单兵口粮,用了卡式炉,前几天饿太狠,吃的太奇怪,以至于这顿饭美味到罪恶。
想起王芃苣,程荔缘实在没心情享用吃的,她必须解决信号问题。
程荔缘去了外面,绕着休息站来回走,发现往西北方向高处走,绿灯会闪两下。
那边有弯七扭八缠一起都分不清是多少株还是单株的树,树根起伏盘结,巨大到不像是地球原生品种,挡住了西北方向一大半天。
程荔缘怀疑是这个东西把卫星信号挡住了。
听说那伽兰山里什么都有,当地人见过很多奇怪的东西,衍生出了多种本土信仰。
坡度很缓,人要是慢慢走,感觉能走到树上去,程荔缘选了个地方往上走,中途停下好几次,费劲地撑着树干,狼狈爬上去,总算坐在了一处较高的树枝上。
高度是她不敢跳下去的,这就是她的极限了,再向上爬就没办法了。
程荔缘双手握住发射器,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黏糊糊的非常难受。
她按下按键,屏住呼吸。
信号灯稳定亮起,是绿灯。
发射器都有点发烫了,程荔缘那一刻从心里感谢全世界。
她无比相信这个世界一定有神明存在。
等反应过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根本止不住,糊住了眼睛,烫的她眼眶疼,她赶紧拿袖子擦了,努力平复呼吸,现在哭都是消耗能量,不知在上面坐了多久,等确认卫星收到了定位信号,程荔缘才慢慢往下爬。
她跳下最后一节树根,落在地面,一转身,一头熊站在她对面十米开外,一动不动,不知道观察了她多久。
熊黑糊糊的,眼底是一片冰冷的空白,没有任何情绪,好像程荔缘是块即将被撕碎的肉。
她从出生起就在都市长大,生平里见过的所有人心之凶险,都抵不过此刻这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程荔缘瞳孔缩成两点,全身血液冻结成冰,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地上,眼泪都忘了流,滑稽地挂在脸上。
熊非常轻微地动了一下,一声振动穿透空气,程荔缘耳膜嗡地一声,腰带上驱除装置自动检测到目标,开启声波攻击。
那头熊一下子甩了下脑袋,从站着改为四爪扑地,不停甩脑袋,又不想离开。
程荔缘大脑依然空白,身体爆发了本能反应,转身沿着树干就向上跑,跑到不能跑的位置,原地起跳,狠狠抓住藤蔓,不要命地向上,再向上,把自己提上去。
她踩到了一切能踩的点,半秒停留都没有,爬到了比刚刚发射信号更高的位置,坐在了树干交接处,冲击性的恐惧让她脑子都在发麻。
不是驱除器,她百分百会陷入僵直反应,直到熊扑过来袭击,都动弹不得。
小时候新闻上看到过游客掉进虎山,被老虎撕咬丧命,那种恐惧程荔缘记得,一直没去过动物园,对那些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不怕死,她怕疼。
程荔缘趴在树干上,紧紧抱住树干,全身都抖成了筛子,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她双腿灌铅,膝盖绷紧发疼,感觉手臂也没力气,维持住僵硬的环抱姿势。
她居然遭遇了熊。
程荔缘近乎出现了解离症状。
那头熊在下面徘徊,它走到了树根缓坡尽头,尝试向上攀爬,它甚至还模仿程荔缘的动作,试图攀住藤蔓。
程荔缘看的想吐。
一股奇怪的热流冲上大脑,那是智慧生物最本能的杀意,只觉想要有一把枪,或什么火箭炮,一炮把这玩意轰的灰飞烟灭。
好在这熊是变种,没有马来熊的灵巧,它很重,暂时上不来,它居然也不急,就这样一屁股坐在了下面,时不时抬头盯着程荔缘。
它这是要守株待兔了。
程荔缘没法下去,熬到天黑,再熬到天亮,一定会抵不住睡意,在树上睡着,要是长时间不吃东西,就会身体发虚,还是会掉下去。
“没关系,信号发射出去了。”她心想。
但是行动组多久会来呢?
大概耗了半个小时,程荔缘肢体开始僵硬,她稍微换了下坐姿,面无表情低头看着那头熊。
那头熊突然又站了起来,它没看程荔缘,看的是她头顶上方。
程荔缘听到了沙沙声,一阵从胆生发的寒意掠遍全身。
她慢慢抬起头,看到了侧上方的树枝上,挂下来一条东西。
蛇。
它张着口腔,眼睛像无光的石头,口腔里居然是纯黑色,身体也是渐变的黑,体型非常大,像个消防水管。
毒蛇,王芃苣跟她说过的,想不起叫什么名字,只记得王芃苣的声音。
“小心那种特别高的树,它喜欢挂上面,又大速度又快,一口就致命。”
毒蛇的躯体快速缩张,在树干上毫无阻碍地朝她游来。
那瞬间,程荔缘脑海里爆发出了她知道的最脏的脏话。
“卧槽!!!”愤怒终于让她全身凉血沸腾,召回了急智。
她没有冲动到往下跳,那头熊就等着的,荒唐中时间仿佛变慢,她闪过一念,这头熊和这条蛇是不是形成了共生关系,捕食过这里的人,否则怎么会这么熟练工。
那只水壶是个提醒。
她思考了,可惜她没有深思。
程荔缘向下爬,蛇的速度更快,下面还有头熊在等着。
她放慢了速度,解离了一样权衡,是被蛇咬穿喉咙注入毒液麻痹而死,还是被熊咬死。
一抬头,毒蛇已经到了眼前,嘴巴张的跟黑洞一样。
她视野里出现了白斑,屏蔽了痛觉。
咚的木头响,什么东西深深扎进了树干,蛇脑袋一歪,贴在了树干上。
一支弩箭射穿了蛇的眼睛,穿过它的脑子,将它钉在了树干上。
非常粗的弩箭。
蛇脑袋动不了了,身体在疯狂挣扎。
程荔缘失去了身体感知,还剩听觉。
“不要动。”有人在喊,听不清是谁。
蛇身体太重,弩箭支撑了几秒,蛇就掉下了树,程荔缘听到沉闷的一声,像水泥袋子砸到地上。
她想起了地上还有熊,嘶哑地喊出了声:“有熊!!!”
不管来救她的是谁,她要提醒他们。
“知道。”声音提高的很明显。
然后她听见了动静,她爬到的这个位置刚好是死角,藤蔓挡住,看不见下面动静。
她听到了熊的嘶吼,过了一会儿,声音没了。
什么声音都没了。
来救她的人也死了吗。
程荔缘脑补了双方同归于尽的场面,嘴唇开始发抖,她真的受够了。
“……好了,慢慢下来吧。”有人在说话。
程荔缘快掉下去的眼泪收了回去,她这才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所有知觉流回身体,她慢慢的不可置信地叫了出来:“……甘衡?!!”
“是我。”粗哑到不像话的声音,但听得出本音。
程荔缘一声尖叫闷在嗓子眼,思绪彻底释放,什么都不去想了,专心爬下了树,最后一段路,她看到甘衡站在缓坡上,一只脚在前面,稍微屈膝,一只脚撑在下面,伸手来接她,像下山路不好走,他在下面一个台阶等着扶她。
这一幕简直人死了梦里才会出现的幻觉。
其实她刚刚被熊和蛇咬死了,现在要去天堂了。
看着程荔缘疑惑发怔,甘衡没有催促,安静伸出手等待她,掌心始终向上抬起,让她可以把手放上去。
“熊死了。”他言简意赅地说,嗓子粗哑。
程荔缘褪掉幻觉,看见了真实的甘衡,他脸瘦了一圈,眼睛贼大,头发和身上都很脏,如果不是原本的气质还在,已经和流浪汉没区别。
程荔缘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心的肉紧贴,感知到温度的瞬间,她向下扑过去,甘衡伸出另一只手臂,稳稳将她接到了怀里,身体和身体相撞,连接,程荔缘闭眼贴着甘衡的胸膛。
气味,温度和体重全部连接到了她感知中。
她放心地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程荔缘眼前是休息站的混凝土天花板,身下是那张行军床。
“你醒了。”甘衡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程荔缘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和坐在地上的甘衡对上视线,他就靠在床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地上散落着口粮包装纸,想必他也是饿狠了。
程荔缘感觉和他对视了至少有五分钟,很漫长,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
“王芃苣还在树屋那边……”程荔缘慢慢地说。
甘衡:“嗯,我知道,看方位,行动组应该会先找到她,你不用担心了。”
程荔缘这才看到他旁边就放着导航仪,他刚刚肯定都看过了。
两人又相顾无言。
甘衡换了个姿势,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圈在竖起的膝盖上,他好像十分疲倦,眼底大片青黑。
程荔缘刚要说话,甘衡开口了。
“你头发。”他淡淡地说。
他声音粗的可笑,但程荔缘笑不出来。
“你声音怎么了?”她问。
“缺水,烟熏,不是什么大事,会恢复。”甘衡说。
程荔缘心里的阴影这才散开:“……那你别说话了。”
这是进雨林后,她第一次用正常的语气说话。
是她还在临海市的时候,对家里人和朋友们说话,一个年轻人该有的语气。
之前她和王芃苣交谈,都成熟的不像她本人。
甘衡看着她的头发,程荔缘的头发被王芃苣用匕首削短了,在雨林里长头发非常不方便,现在程荔缘就是个妹妹头,王芃苣把头发长度调整在耳垂下面,刚好露出脖子。
甘衡唇角动了动,程荔缘看到了。
“你想笑就笑。”她说。
甘衡露出了一个微笑,就这样看着她。
程荔缘看着甘衡,他极少这样微笑,印象中屈指可数……应该是从来没有。
她不知不觉向前倾了一些,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脸上真脏,像垃圾箱里的小脏猫。”甘衡说,将她拉回现实。
“你更脏,你才是小脏猫。”程荔缘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是小脏狗。”甘衡说。
以前她听了会生气,现在多少年了,大家都是大人了,只会一笑置之。
“幼稚,”程荔缘瞪了他一眼,“让你别说话了。”
甘衡又笑了一下,少年气都跑了出来,他慢慢张开嘴,程荔缘习惯性地气不过,抬手就要一把捏住他嘴。
甘衡表情凝滞了一下,眼皮耷拉下去,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程荔缘下了床,飞快将他扶起,她明显感觉他的体重在向下沉,力气都卸了,只能完全靠她托着。
程荔缘没扶起来,只能让他平躺在地上,她摸他的脸,很凉。
程荔缘贴到他胸膛,他心脏跳动又慢又弱,身体肌肉在细小地震颤。
“甘衡……你别吓我,甘衡!!!”她喊他的名字,他没反应。
程荔缘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王芃苣教过她遇到昏迷的人该怎么做,先是确定昏迷原因。
刚才起她就觉得甘衡有种虚弱在,他是为了救她一直在强撑。
程荔缘解开他的衣服,身上没有明显伤口,上臂露出的皮肤红肿一片,中心有个细小的针孔,针孔周围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像刚留下没多久。
他真的进了那个犯罪团伙的营地,还被强制注射了东西。
程荔缘感觉到了一种比直面野兽更锥心的恐惧,甘衡躺在那,就在她面前的水泥地上。
程荔缘抓住他双肩,这次把他抱了起来,他靠进了她怀里,体重全压在她身上,他在一点一点变轻变冷,像要从她怀里滑走,她能清晰摸到他的体温在降,呼吸在减弱,却不知道该怎么抓住他。
甘衡会死。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钢刀插进了她心脏——
作者有话说:[抱抱][摸头][求求你了][求你了][橙心][墨镜][竖耳兔头][橘糖][紫糖][猫爪]二合一大肥章
第123章
程荔缘大脑高速旋转,王芃苣说过,
血压骤降……休克?她抬眼环顾,休息站肯定有医药箱。
程荔缘放下甘衡,找到有十字标记的密封箱,翻了半天,看到一头是橘红色的肾上腺素急救笔,抓起来撕开包装,飞快回到甘衡那边,撕开蓝色封壳,把橘红色那一端对准他大腿外侧,用力向下一怼,几厘米针头瞬间弹出,穿透尼龙裤,扎进肌肉。
说明上说保持五秒就行,程荔缘就保持了二十秒。
她拔出急救笔,眼睛死死盯着甘衡的脸。
眼前掠过很多混乱的东西,脑海一片空白,如果一切的一切就在此时结束。
甘衡没有一点声息,他的身体好像和地面连为一体了。
程荔缘眼眶涨疼,不敢去试他的呼吸。
心里升起混合了恐惧的愤怒,不知是对什么愤怒,内心某种防御在垮塌。
以前一些坚持,显得不重要了,他们的时光在飞速回溯,好像甘衡注定无法老去,将永远是这年轻的模样。
在一个光明和黑暗参半的世界,他们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程荔缘闭上眼睛,随着空气安静,接纳了慢慢降临的黑暗。
一声微弱的抽气响起,程荔缘一下子睁开眼皮,甘衡喉咙挤出了气音,眉头拧起,很痛苦,程荔缘还没来得及反应,看到他弓起身体,脊背离开了地面,剧烈抽气,胸膛也剧烈起伏。
“甘衡!”程荔缘扑了过去,从魂魄出窍重回大地,命运重新包围了他们。
鲜活的心脏开始泵动血液,热腾腾的体温抱在了一起,头发和皮肤的触感真实细腻。
过了几分钟,甘衡全部不适都慢慢平息。
他呼吸变平缓深长,程荔缘不敢压着他,像轻轻抱了个巨大的明成化斗彩鸡缸杯,甘衡家老宅有一个,程荔缘见过,没有防护罩,就那样放在他奶奶练书法的地方,程荔缘每次见就心一惊,怕一阵风吹来,把那东西刮地上,但甘衡家里的人都不在意。
程荔缘不明白那个东西为什么天价,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觉得甘衡就像一只巨大的鸡缸杯,他皮肤下在奔流滚烫的血液,她却想到了她在家吃泡面用的是复古的搪瓷面碗。
继承了鸡缸杯的人抬起手,手指伸进了继承搪瓷碗之人的发隙,揉着她后脑勺:“你脸色好差,你在想什么。”
平时不在意的琐碎小事不受控涌入意识,明明甘衡都没事了,她却想到非常无厘头的东西,但是甘衡的手指好柔软。
“……饿,好想吃泡面。”程荔缘嘟囔。
甘衡低头看着程荔缘,她趴在他旁边,脸朝向他,目光在游离,他知道她大脑在长时间高负荷运转后进入短暂应激,哪些念头该出现,哪些该过滤,她没法去处理。
两人又安静了一会儿。
短暂的宁静仿佛会永恒持续,直到程荔缘迟钝的大脑想到了什么,脸上僵住了,声音特别轻:“他们给你注射了什么。”
甘衡没说话,程荔缘抬头看着他,不敢说那两个字,眼睛里都是恐惧。
甘衡:“是那样的话你就不会要我吗。”
程荔缘一瞬间感觉很多沉重的冰块滑进了五脏六腑,很难组织语言:“你在说什么,那不是你的错,你是被害的……回去就告诉医生,让他们给你检查,然后去专业的地方……”
她说不下去了,甘衡的眼眸从未这样看着她,他眸光里有种坦诚,无需语言修复过往,成长沉淀在他眼底,酿成了温柔。
“你不会离开我,对吗。”他说。
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心境彻底不同,程荔缘不再回避:“我不会,但是。”
她想到的全是甘衡回去后,万一发生了最坏的情况该怎么办。
危机远远没有结束,阴影压在她心头。
“暂时都不会再发作了,是药性残留。”甘衡说。
程荔缘焦躁勉强减轻,想象不了他是怎么撑着身体一路过来找到她的:“其他人呢,就你一个人吗。”
差那一秒他刚刚赶上了,否则她会死,他也会死。
精神冲击的余波还在程荔缘体内汩汩流动。
甘衡:“犯罪集团那边有我们的内应,几个国家一起行动将他们连根拔起,我交换人质是预先定好的,智脑模拟了山洪后你们被冲散大概分布的点,还有离你们最近的临时据点,救援队中途遇到一些顽固抵抗的游击队,交火后他们去追击,我选了这条路,然后就和你遇上了。”
程荔缘定定看着他:“如果没有遇到的话……”
甘衡:“没有如果,我一定会遇到你。”
程荔缘:“你怎么知道?”
甘衡还是那样坦诚凝望她,他的眼神很安定:“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他们都很累,程荔缘精神消耗和体力消耗特别大,后面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就那样睡着了,意识沉入海底前,感觉到自己被抱起,身体像睡在吊床上,腾空,然后被放到了行军床上。
对方动作很稳,一点看不出身体刚恢复。
程荔缘带着朦胧未成形的念头,放松了全部精神,沉进了无梦的混沌。
再醒过来,她是被肉香味香醒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里没有人,但看的出收拾过,她揉揉眼睛,下了行军床,推开门走出去,空地上一小摊篝火熊熊燃烧,甘衡蹲在那边,上面架了口炒锅,锅里滋滋作响,发出一种肉排的焦香味,很有点像牛排。
程荔缘的口水一下子不受控分泌,感觉肚子都瘪了。
他的脸庞被火光照亮,听见她出来的瞬间,就抬起头望向她:“来吃饭。”
这三个字和这个场景真是太违和了,程荔缘一边口水分泌一边惊恐地问:“……这什么肉?”
甘衡:“蛇肉。”
程荔缘倒抽口冷气,一刹那回想起她和王芃苣的对话,她一时好奇问了王芃苣毒蛇经过处理能不能吃,现在感觉自己特别乌鸦嘴。
不但遇到了毒蛇,还遇到了毒蛇都敢吃的人。
“怎么可以吃毒蛇!神经毒素生物活性很强的!还有那么多寄生虫和病菌!快扔掉!!”程荔缘对甘衡狂挥手臂,冲过去就要把那锅东西踢翻。
甘衡从容不迫:“哦,我说错了,是熊肉。”
程荔缘:“……”
她一声不吭走过去,绕到甘衡背后,踢他屁股。
甘衡轻轻嗷了一声,没反抗,反手摸了摸屁股,拍拍旁边,示意程荔缘坐他旁边。
那里放了个藤编垫子,应该是他从休息站库存翻出来的,垫子只有一个,他自己则是直接坐在地上,这片空地很有限,大概是休息站的人费劲清理出来的,是简易硬化地面。
远处边缘都是树桩,断裂的根系和腐叶,界线之外,就是野生环境。
这所小小的休息站,就像凭空出现的人类文明火种。
程荔缘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在原始雨林中找到合适的地方,修造起这样一个混凝土建筑。
她慢慢坐了下来,盯着明亮跳跃的篝火,锅里的肉都切成了小块,一看就肌红蛋白特别多,喷香喷香的,闻起来一点都不腥,不知道甘衡往里面加了什么,旁边还有野外用的便携餐具。
“有个恐怖分子随身带着简易调味料,搜身时他们给了我几包,那边居然还有泡面,时间太紧,没来得及拿。”甘衡说。
程荔缘无言以对,什么无人区只要人一多,物资一多,就不那么恐怖了。
“火这么亮,不会引来东西吗。”她不是很放心。
甘衡:“熊剖了一部分,气味弄到了周围,蛇就挂在另一边,小型动物不敢过来,尸体不用烧不用埋,救援队很快就会找到我们。”
雨林环境复杂,没法出动直升机,起降容易出事故,雨林又特别大,直升机飞不到一会儿燃料都没了,救援队全是人工加卫星导航。
甘衡:“好了,这是前腿肉,你尝尝,小心烫。”
他铲起几块肉排,递到程荔缘面前,程荔缘拿起前面放的叉子,叉了一块,小心地闻了闻,像牛排,很香,她迟疑地吹了吹,放进嘴里,接着微微睁大眼睛。
不柴不老,和烧烤店的烤肉串差不多,让人食欲大动。
“还可以……”程荔缘含糊地说,几口嚼完。
“这种熊运动量大,肉质不错。”甘衡淡淡地说,继续用锅铲翻炒,时不时铲起一块给程荔缘,程荔缘用叉子叉走,吃了好几口,才反应过来。
“你也吃啊,怎么光给我夹。”程荔缘说。
“我不是很饿。”甘衡说着又把铲子上的烤肉放到她面前,油脂遇热渗出,边缘焦脆蜷起,有令人垂涎的光泽。
程荔缘拒绝:“你吃。”
“我真的不饿。”
程荔缘不信他,直接用叉子叉起一块,递到他嘴巴边,碰到他皴裂的嘴唇,甘衡张开口咬住,牙齿白生生的,脸颊鼓起一小块,把烤肉嚼下去了。
程荔缘自己吃一块,喂他一块,甘衡坦然受之,程荔缘怀疑他是故意的。
两人吃差不多了,甘衡把剩下的肉铲起来,放到一大片树叶上包好,把锅拿起放一边,起身去了另一边,回来时手上抱着两个椭圆椭圆的东西。
甘衡:“饭后水果。”
程荔缘:“什么东西?椰子?”
甘衡:“不是,一种可使用野果,名字
忘了。”
这种果子外表是巧克力色,果壳很厚,切开果肉像香蕉又像榴莲,闻起来真有巧克力香味。
程荔缘吃了整整一个,甘衡递上另一个,程荔缘摇头,根本吃不下了。
“你别老要我吃,你自己吃。”程荔缘边说,边接过他递来的水壶,喝里面过滤好烧开的水。
一切都那样自然。
甘衡把那架弓弩放地上,擦拭捡回来的弩箭,又检查手枪状态,之前他就是用这把枪打死了熊,程荔缘第一次看见真枪,坐在旁边看着。
甘衡:“要我教你用枪吗。”
程荔缘正要说什么,看到了他稍微分开的双膝,她皱了皱眉头,不敢置信地说:“甘衡。”
“嗯?”甘衡看着她。
“你裤裆是不是破了。”程荔缘非常震惊,蹲在那研究一样盯着他。
甘衡的尼龙裤中间,撕开了一块,露出了里面白色棉布料。
甘衡:“……”——
作者有话说:[猫爪][紫糖][橘糖][竖耳兔头][橙心]萝来了[抱抱](这算雨林日常吗
第124章
“不是……你生什么气啊。”程荔缘好声好气地说,绕到甘衡面前,想看着他的脸跟他说话,甘衡转过去,平视前方,就是不看她。
他们回了屋子,程荔缘找到了急救用的伤口缝合器,拿在手里,让甘衡把尼龙裤子脱下来,她把破洞钉上,甘衡就是不让,面无表情转过身体不让她过来。
程荔缘觉得他是恼羞成怒。
她一脸成熟地说:“裤子破了洞不及时缝好,你知道在雨林里有多危险吗,说不定地上会跳起毒蛇咬你一口……”
甘衡抬眼瞥向她,程荔缘继续说完:“你的脆弱部位就会遭遇无法逆转的伤害。”
说完她目移,没有看甘衡眼睛,怕一个忍不住会笑出声。
空气中隐隐波动着奇怪的氛围。
“给我,”甘衡声音没有情绪地响起,“我自己来。”
程荔缘转过来伸出手,看着他,甘衡从她手心拿过缝合器,也看着程荔缘。
“我要脱掉长裤。”甘衡缓缓说。
程荔缘反应了过来:“噢抱歉。”她朝门口走去,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甘衡的声音:“别去外边,就在我视野范围。”
程荔缘知道甘衡意思是一个人晚上在外面不安全,她去桌子那边坐下了,没有看甘衡,半点细微的动静都没听见,过了一会儿,甘衡说:“好了。”
程荔缘转过去,看到他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十分平静,程荔缘目光稍微往下落,看到他那边缝隙已经看不见了,补好了。
……这个人真是太神奇了。
程荔缘努力保持苹果肌平滑,甘衡又看了她一眼,休息站就这么大,空间还封闭,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和想法都能从墙壁上反弹进甘衡脑子里,好像他是看破不说破,屋子里的氛围逐渐发酵。
休息站没有娱乐方式,甘衡在箱子里找到了几套洗漱用品,还在保质期内,休息站甚至还有个很小的单人淋浴间,循环系统提供生活用水。
“你先去洗。”甘衡对程荔缘说,他找到了一条毛巾,示意程荔缘拿进去。
“水够吗?”程荔缘不太放心。
“我去储水罐看了,够的,之前的人刚补充了休息站的资源。”甘衡说。
程荔缘默默感谢那个休息站的前任工作人员,不管他遭遇了什么,希望他现在已经安息了。
生活用水有很明显的消毒水味,程荔缘觉得这味道比什么奢侈,尽量快速清洗了身上的泥垢,头发也揉搓干净。
冲完澡,程荔缘看着脏掉的衣服,非常不想换上,甚至想把这几天都没换的内衣裤扔了,但现在没条件挑剔。
“顶柜有没拆封的速干内衣裤,要我拿给你吗?”甘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好的!”程荔缘如闻天籁。
甘衡手上的内衣裤是一件背心和一条四角裤,军用制式,男生穿的,程荔缘压根不在意,有干净的穿简直狂喜,她打开冲淋间的门,有些急迫地伸手接过甘衡手里的衣服。
甘衡站在门侧后方,即使程荔缘正常角度开门,也看不见他,他视线也是向外的,没有朝程荔缘这边看一眼,程荔缘关门前带起的空气,把水气和肥皂的味道扇进了他的呼吸。
是军用制品标准统一的味道,但依然扰乱了他呼吸和心跳。
程荔缘擦干身体换好衣服的动静很轻微,在狭窄的休息站里,还是异常清晰进入甘衡耳中。
换衣服花不了几分钟时间,他听到了一点节制的水声,很明显是程荔缘在清洗内衣物,她很爱干净,绝对忍不了洗完澡放着脏内衣不管。
人的大脑联想不受理性控制,充满了原始的无序,甘衡想到了很多东西,有的高雅,有的下流,他侧脸依然清冷,喉结很慢地滚动了一下。
门打开,程荔缘出来了,一只手放在身侧,不大自然:“我洗好了,你去洗吧……”
甘衡指着对面:“那边可以挂晾衣服,天气热,很快就干了。”
说完他没有看程荔缘手上拿了什么,径直去洗澡了,应该说他连程荔缘本人都没看。
程荔缘觉得甘衡这方面果然很有世家骨子里的涵养,可以放心,甘恒冲澡的时候,她把自己之前弄脏的外衣和长裤也擦了一遍,尽量擦干净,水资源太珍贵,要是都洗一遍就太浪费了。
水声停下,甘衡出来了,他花的时间比她长那么一点点,可能身体面积比较大,门开了之后,感觉到一个人走出来,程荔缘下意识抬起头。
甘衡穿着背心,底下是缝好的长裤,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他发丝纯黑,发梢在滴水,就更显黑了,光线下有种悦目的凉意。
把这种军用背心穿好看的人极少,甘衡是其中一个,程荔缘看习惯了也没不好意思了,就大大方方盯着看,甘衡也洗了内衣裤,他把内衣裤晾到了另一边,和程荔缘的衣服隔得远。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甘衡不知道程荔缘为什么盯着他看,他靠墙站着,离程荔缘不远不近。
“我在想那个钓鱼佬果然是你吧,你那时候带了假发。”
甘衡没想到程荔缘居然提起这件事,他顿了几秒,很坦白地看着程荔缘,眼睛里还有一丝微妙,好像在说是我又怎么样。
这个人竟然一点没有因为自己戴假发伪装钓鱼佬而不好意思。程荔缘真是对他没招了。
“为什么要伪装跟踪我。”程荔缘问。
甘衡静静看着她:“你说呢,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他语气没有不好,也没有责怪,纯然的陈述反而有种奇怪的淡然之外的东西,让程荔缘后悔一时嘴快。
“时间不早了,睡觉吧,”程荔缘转移话题说,“刚刚看到那边有防潮垫子可以打地铺……我打地铺,你睡床。”
她想把行军床让给甘衡睡,毕竟他身体状况不太稳定,甘衡却直接后背离开墙,站直了朝她走来。
“做什么?”程荔缘说,身体有点紧张,尽管知道甘衡不会对他做什么,但共处一室,对方是异性,她不太习惯。
“让你睡床。”甘衡淡定地从后面双手按住她肩膀,推着她走向床,程荔缘身不由己过去,只好坐了下去,甘衡还挡在床边,把她按躺下去。
他手离开后,掌心温度仍然百分百停留在她肩膀上。
“睡觉吧,明天或许要早起。”甘衡说。
程荔缘看见甘衡把防潮垫放在了离她一米开外的位置,过去关了灯,回来躺到了垫子上,平躺着闭上眼睛。
黑暗中桌子上一些仪器发出夜光,微微照亮他的轮廓,极度真实。
天色已黑,外面静谧到仿佛整个宇宙都能听见他们说话和呼吸,休息站设计科学,地势高,通风良好
还靠近水源,白天气温比外面凉好几度,夜晚更是这样,白天那种潮闷大大缓解,盖一条薄毯刚好。
劫后余生,程荔缘想聊天又想睡觉,甘衡却反常地安静,她脑子晕晕乎乎了一会,抵不过强烈睡意,被麻药麻翻了似的睡着了。
她做了个乱梦,梦见他们分开之前的往事,甘衡把金属和皮革做的束缚器交给她,让她随时有检查和惩罚他的权力,企图引诱她沉沦,梦中她做出了和现实不一样的选择。
在他去了异国后,程荔缘拿着那枚遥控器盯着看,说不清是什么念头,她有种格外清晰的直觉,找了小工具拆开了遥控器,拍照,上网查询,然后发现遥控器本身是个定位器和传感器,还能感应到她身体的各项指标。
他只是放了个陷阱,真正目的是她本人,什么花样都只是花样。
有在梦中解开了苯环结构,程荔缘做梦解开了多年前的答案。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就这样缓缓的睁开了眼皮。
黑暗中有人蹲在她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程荔缘没有被吓到,静静躺在枕头上,看着那人。
“你在干什么。”她沙哑着问。
“我不会让你死。”甘衡说。
程荔缘坐了起来,轻声询问,才知道甘衡做了噩梦,梦里他没有来得及救到她,她中了蛇毒,死在他怀里。
甘衡当时冷静的不像话,深夜大脑不受理性控制,这些情绪全部反扑,他看着她的样子,让程荔缘觉得他想要把她带去一个绝对安全的星球,建造一处避世所,远离所有不安定。
“我没事了。”程荔缘说。
“我可以睡你旁边吗。”甘衡说。
“你就睡我旁边啊……”程荔缘没反应过来。
甘衡:“我是说睡床。”
程荔缘看着他,眨了眨眼。
“睡不下。”她轻声说。
“睡得下,我不会碰到你。”
程荔缘觉得自己找错了理由,当甘衡躺在她外侧,她向着墙壁侧躺着,困惑思考她为什么鬼使神差答应了他,接着想到了为什么,是他眼神太支离破碎了。
甘衡如他所说没有碰到她,程荔缘每个毛细孔都如临大敌,没有感觉到任何触碰,毛发被微风吹动都没有,甘衡的存在感却比任何时刻都强烈,近乎威胁,就像食肉动物旁边睡了个更凶猛的食肉动物,程荔缘睡不着。
“回去后,你可以留在我身边吗。”声音响起在她背后。
程荔缘前面贴着冰凉坚实的墙面,背后是逐渐滚烫却无所凭依的空气,呼吸微乱。
“不会让你做任何改变,就像以前我们最早相处那样,可以吗。”
甘衡真正想说的都潜藏在每个字之下,她完全听得懂,他声音太穿透了,仿佛隔着她后背透进她肋骨,丝丝缕缕缠住她心脏。
“最早是哪样。”程荔缘声音微不可闻。
“可以一起去旅游,随时能见面。”
他的声音像从极远的天边传来,目光从后面密无间隙将她全部吸住,她错觉他们距离在急剧缩短,心脏和心脏要发生撞击。
“……嗯。”
空气刹那寂静,甘衡连呼吸都消失了。
过了很久很久,一切才恢复流动。
程荔缘睡着前,感觉想说的还有很多,之后会补充很多条件,还可能会反悔。
但现在就先这样吧。
那天晚上,程荔缘给出答案后,救援队在黎明时分找到了他们——
作者有话说:[紫糖][橘糖][竖耳兔头][橙心]下章回临海啦,回归都市日常
第125章
程荔缘随甘衡回了有中方保护的区域,期间她和程揽英通了电话,没敢说自己在国外,只说自己去总部封闭式集训遇到甘衡了,她妈妈听到甘衡的声音就放了心。
“你黄秋腾爸爸和侯小言妈妈都发了朋友圈了,说两个孩子平安无事,谢谢警方全力营救。”程揽英说。
普通人一旦被骗进那边,想要救回来的希望十分渺茫,这次大家都觉得是个奇迹。
程荔缘看了看甘衡,不是他的资源在起作用,要营救黄秋腾和侯小言会变得十分困难。
黄秋腾和侯小言在当地接受了检查和治疗,休息了两天,确定身体无恙,精神上有些创伤应激,配合警方做了笔录,提供了第一手重大证词,被安排专人守护,由领事馆出面协调,安排回国事宜。
甘衡要配合后续调查和行动汇报,跟司长他们一起去开会了,他说让程荔缘等他一起,程荔缘就在酒店待着,门外全是安保。
“缘缘小姐,你需要什么东西吗。”詹叔问她。
程荔缘在房间无聊,出来随便透个气:“没事,我随便逛逛。”
詹叔点点头,程荔缘很久没见到他,感觉他一点没变,眼角一点浅纹都没有,他升职了,安全主管升成了战略安全顾问,从前线退到幕后,遇到重大情况会亲自跟随甘衡,他和程荔缘说话的称呼语气都没变,程荔缘和他聊了一会儿,回了房间。
“我回来了。”甘衡走进套房,目光落在程荔缘身上,语调也低磁轻软,但并不造作,是自然流露,程荔缘内心有一丁点缘由不明的紧张。
“黄秋腾和侯小言回国了?”程荔缘问。
“嗯,今天的飞机,”甘衡坐下来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口,看向程荔缘,“但不用去送机。”
程荔缘:“为什么。”
甘衡安静说:“她们被绑架是偶然事件,你去现场见到了同一伙组织的人,他们背后有其他白道势力,势力眼线还在监视,他们报复心重,在国内我能保障她们百分百人身安全,在国外不一样。”
程荔缘没有说话,甘衡继续看着她:“放心,我让谁出事都不可能让你和阿姨出事,在哪里都一样。”
他语气很淡,程荔缘却觉察出了背后某种沉重的东西。
出事后,甘衡半个字也没提到过这次事件背后是怎么回事,哪些势力参与了阴谋有哪些,程荔缘没有问。
甘衡每天的生活都负荷这些无形的东西一天天向前。
“你害怕了吗。”甘衡起身靠近,坐在了她旁边。
程荔缘:“我不太习惯。”
甘衡:“从现在开始可能得习惯一下,今天起你就是我女朋友了。”
程荔缘震惊地睁大眼:“……”
甘衡:“怎么了?”
他流露出的情绪像晴天的海浪一样缓缓起伏:“别忘了,你已经答应我了。”
程荔缘:“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甘衡平静地举起一枚很小的装置,按下去,里面发出了一声“嗯”,是程荔缘自己的声音。
程荔缘不知道他是怎么录下来的,可能那个休息站有录音的装置被他找出来了,但她无心计较。
“你说我们可以像过去一样相处,半个字都没提女朋友,”程荔缘逐字反驳,“也没提什么男朋友。”
甘衡盯着她:“你想要我没有名分地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程荔缘顿了一顿,想了想好像是那么一回事,脸上不禁发烫,她总觉得太快,在成为男女朋友之前,不是应该有一段缓冲期吗。
甘衡听了她的说法,眯起眼睛,似嘲非嘲:“再缓冲,我怕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来接近你。”
看见他露出熟悉的表情,程荔缘就知道这人是没法一直装下去的。
程荔缘礼貌问:“乱七八糟的人是指?”
甘衡:“那个姓卢的,姓江的,哦还有个姓萧的,我把他拉黑了。”
程荔缘的脸也黑了。
她单方面没搭理甘衡,说太累了困,和甘衡只有最简单的交流,晚上很早就去睡觉了。
凌晨四点,她噩梦中惊醒,梦见甘衡死了,野兽撕裂了他,他一边流血一边让她快跑。
程荔缘开灯坐在床头,一股怒气混杂如释重负袭上心头,现实甘衡是什么样子的,让她感觉到安慰,他撕烂野兽还差不多。
……或许他本身就是野兽。
如果是那头熊和蛇作祟,希望它们赶紧去投胎,程荔缘平复了一下心情,打开房间门。
她和甘衡住的是总统套房,甘衡在对面卧室。
对面卧室门是打开的,灯也是打开的,甘衡人不在里面。
程荔缘转了一圈不见人,走出了大门,门外有二十四小时安保换岗值守。
“甘衡呢?”程荔缘问。
保镖摇摇头:“缘缘小姐,甘先生有事,他希望您好好休息。”
程荔缘:“好吧,我睡不着,我去行政酒廊喝点东西。”
一路上都是安保,保镖要站岗,也不会陪她过去,程荔缘下了电梯,去了另一个套房,她知道詹叔和甘衡的私人助理住那边。
到了套房门前,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她的脚步声,程荔缘走到门口,明显听到门内有动静,门是虚掩的。
她猝不及防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接着是其他人在说话,那个声音程荔缘认了出来,是甘衡随行团队的医生。
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先前就听到了医生说甘衡的身体问题,还没听清,甘衡见她远远的假装走
过来,就让医生不要说了。
程荔缘私下查了毒瘾发作是什么样子。
没办法把那些涕泪横流,彻底丧失了作为人尊严的行为画面,和甘衡联系在一起。
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然后一阵不小的动静,混乱被控制住,她明显听到了甘衡的喘气声,还有医生对护理的指令,说什么把他扶过去平躺下来,程荔缘脑海混乱,倒退几步,仓皇离开。
回了卧室,她关上门,再也睡不着。
甘衡是半夜感觉不适,所以叫了其他人,还特意转移到詹叔那边,就是不希望她发现。
程荔缘眼眶有点热,强行忍住,冷静下来,多余的感情无用,她要尊重甘衡的选择。
她现在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很简单,尊重很难。
甘衡每件事都优先她,尊重她的边界,她或许做不到完全一样,至少这件事她不会越界。
第二天,他们还是按行程安排,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甘衡一点不像是昨夜有异常的样子,他只是黑眼圈有一点重。
程荔缘怕他看出,没有怎么理他,表现出和之前一致的冷淡,好像还在生气他说错话。
头等舱像个小房间,里面是两张并排的床型座位,有床单有枕头,屏幕大得就像在看电影,用餐也是单独的桌子,非常舒服,程荔缘进去就忍不住躺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被甘衡一点一点腐蚀堕落,习惯了物质上最高待遇的舒适了。
甘衡见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倾身靠过去,声音轻轻柔柔在她耳边响起:“你知道吗。”
“……什么。”程荔缘耳朵被他弄的发烫酥痒。
“你这样让我很有冷战的感觉。”
程荔缘睁开眼睛:“我没跟你冷战。”
冷战两个字被他说的暧昧至极,她有点吃不消。
甘衡不咸不淡地说:“嗯,你小时候就这样,只不过你那会儿对我容忍度比较高。”
程荔缘看着甘衡,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样很不错,你现在不忍我了。
他就像享受她和他冷战一样,程荔缘深吸口气,不管他了。
中途程荔缘睡着了又醒来,发现甘衡也睡着了,他闭着眼睛的样子像安静的大理石雕像,脸部线条流畅无瑕,不似真人,程荔缘脸色僵了僵,伸出手,探到他鼻子底下,试他的呼吸。
甘衡在睡梦中,肌肉细小地震颤了一下,眉毛紧皱,程荔缘心一下子沉甸甸坠了下去。
悬空感比飞机起降心脏失重更难受。
情商高又热情的外籍空乘正好过来送餐点,轻声细语:“请问是在担心您男朋友的睡眠状况吗?是否需要我们提供帮助?”
乘务长之前专门带头等舱VIP套间的专属空乘来跟甘衡打招呼,程荔缘之前听甘衡跟他们说她是他女朋友,无心纠正。
“没事……”程荔缘勉强笑了笑,“他有点感冒,我怕他鼻子堵着了。”
空乘笑了笑,用英文说:“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看的出他非常爱你。”
明明是程荔缘在试探甘衡的呼吸,空乘却说是甘衡非常爱程荔缘,程荔缘好像明白了什么。
飞机终于降落在了临海市,甘衡:“我先送你回家。”
程荔缘盯着他:“你不是要先去医院检查身体吗。”
甘衡:“晚一两天没关系。”
他脸色比平时苍白一点,神态平静,将程荔缘先送回了家,看她进了单元楼,他才离开。
程荔缘到家后,正好是周末,休息了两天,去看了黄秋腾和侯小言。
甘衡这两天给她发的消息没断过,程荔缘时回时不回,甘衡一点也不在意,让她感觉没有任何负担。
他就像空气和水,在她生活里透明地存在着,她可以忽略,回头想起了,可以随时随地联系,不需要等待和内耗,一下子就能得到他的回复,哪怕他在开会。
如果他没有马上回复,多半是在洗手间或者睡觉,是甘衡自己告诉她的。
他好像很喜欢汇报给她,他现在在做什么,还会告诉她,他现在穿的什么衣服,衣服什么颜色。
真的直接进情侣模式了。
程荔缘意识到的时候,脸色热度久久没退下去,跟发烧了似的,她甚至用电子体温计量了量。
算了,现在特殊时期,先让他一下,程荔缘心想。
甘衡做的都很有边界感,他想拿捏丝滑,分寸感会做的非常好。
现在成熟稳重的甘衡,和过去任性的年少的甘衡,反复在她眼前交织。
当他偶尔毒舌或嘲谑时,又会露出本性的底色。
那是他自己的色彩,并非不善,而是不软弱,程荔缘有这样的感觉。
甘衡让手下高层给总部HR打了招呼,这几天程荔缘不在,都给批了出差保密项目,还给她批了带薪假,说是她出差意外受伤,需要养几天。
这一下,就连卢圭瓒的上司,都知道卢圭瓒部门的新人,因为表现出色,被选中参加了新人培养计划,和其他部门的新人一起去总部出差了,还专程跟卢圭瓒表扬了程荔缘。
卢圭瓒觉得很不对劲,给程荔缘发了一条消息,问她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程荔缘:“什么事?”
卢圭瓒不知道公司表面的创始人实际是一个推到台面的发言方,他之上还有董事和股东,这些人之上还有另一个控股方,而在这之上真正的幕后最高层是甘衡。
卢圭瓒:“我们部门接到通知,回溯了我们的内测任务进度,现在替换成了其他主线,难度一样,已经顺利完成了百分之八十,比其他组评分高。”
程荔缘知道这一定是甘衡安排的,她不能告诉卢圭瓒。
卢圭瓒没有多说,简单问候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他也很有分寸感。
但程荔缘已经不觉得他和甘衡像了。每个人都独一无二。
外面下雨了,程荔缘走到阳台上,这场雨很漫长,看着天地间白茫茫的雨帘,目光不经意地朝下,楼下有个很小的点,撑着一把黑伞,缓慢移动,抬头朝她这边望。
那么小一个点,她都能认出来是谁,程荔缘心脏漏了一拍,愣住。
五分钟后,甘衡在她家客厅,程荔缘拆了条干发巾给他擦头发:“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在开会吗?”
甘衡每天要开很多会,这是他给她的印象,甘衡姿势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想你了,就过来了。”
程荔缘:“……”
甘衡:“阿姨呢?”
程荔缘:“跟她朋友们出去徒步旅游了,体力比我还好,下周才回来。”
甘衡眼睛变得深沉,程荔缘忽然起了不好的预感,甘衡开了口
:“今晚我能在这里过夜吗,雨太大了,天气预报说有台风。”
程荔缘想拒绝,又想起了他现在未卜的身体情况,艰难地说:“冰箱里没剩菜的,晚上吃什么。”
甘衡脸上再次出现了稀罕又夺目的微笑:“没关系,我让人送过来。”
程荔缘:“你不是说有台风吗?”
甘衡:“现在就让他们开车送过来,新鲜食材,我给你做。”
程荔缘:“……”
甘衡说想下棋,程荔缘就拿出了围棋跟他下棋,外面雨声很远,客厅温暖,甘衡去泡了两杯茶,程荔缘拿出了两块巧克力蛋糕放旁边。
甘衡从小下棋就很厉害,和她对弈不需要思考时间,现在却频频沉思,程荔缘怀疑他在让她。
“没有,我现在退步了。”甘衡说,程荔缘还是一脸怀疑。
甘衡对她笑了:“真的。”
程荔缘被他笑容晃了一下眼,心里有种微妙感觉,他们之间缓缓升起一片天空,乌云依然阴影壮阔,淡淡的不规则的金边却透了出来,很长,蔓延到另一半天,正在天光乍破——
作者有话说:[橙心][竖耳兔头][橘糖][紫糖][猫爪]萝向人问好
第126章
甘衡的私人助理把食材送来了,保镖把大包小包食放在了餐桌上,程荔缘正从书房出来,刚绕过走廊,看到私人助理把一个盒子交给了甘衡,轻声说:“您忘了拿药了,曲医生说餐后要服用这个,避免痉挛加重。”
甘衡:“不是针剂?”
助理说:“是的,曲医生说上次是急性发作,接下去吃药就行,一周后逐步减量,里面也准备了一管药液当作备用。”
程荔缘脚步止住,轻轻退回书房。
她搜了些乱七八糟的资料来看,一些研究发现,要缓解强成瘾性药品的戒断反应,可以用弱成瘾性药品暂时代替,短时间有效,能防止戒断带来的急性症状,避免人休克之类。
程荔缘出来后,甘衡在做菜了,他高大修长,厨房显小,程荔缘过去帮忙,甘衡说她先去客厅玩,程荔缘不干,甘衡让她做最轻微的工作,其实程荔缘想观察他,甘衡一边料理食材,一边和她聊天。
他今天做的是意大利的海鲜杂烩,摩洛哥的炖菜,还有其他地中海风味菜,手上动作利落,刀工很稳,指尖一丝颤抖都没有,程荔缘看不出他身体有什么问题。
甘衡做的饭菜出乎意料地好吃,他还做了一道甜品,程荔缘都吃完了。
窗户关的严实,外面雨都横着飘了,甘衡去洗碗,把厨房清理干净,他做家务没有做家务的感觉,倒像是主厨在管理自己的餐厅,做好一切后,他回到客厅,坐在程荔缘旁边,靠在沙发上,见程荔缘在看手机,就随手拿起一本书。
程荔缘刚刚一直观察,甘衡在厨房全程专注,没有趁她不注意喝水吞服药片。
他好像真的忘了,程荔缘深吸口气,没说什么。
甘衡手机响起,是个紧急来电,他看了一眼联络人,起身去了厨房,程荔缘安安静静站在走廊转角听。
这次两个高管被绑,对方目的是接触到甘衡,审问甘衡本人和芯片技术有关的事,甘衡投资的实验室分布国内国外,参与研发的科学家来自多国,中方主导,有些势力想要破坏这样的合作。
犯罪团伙不知道,他们被打击犯罪产业的国际组织盯上了,甘衡本身是个诱饵。
程荔缘想到了很多,为了这次行动,一定有无数人的付出和心血,还有很多前期伤亡,为了将这个扎根雨林的毒瘤连根拔起,诱饵本人必须深入巢穴,哪怕前方是炼狱,他也要进去一次。
甘衡这次跟负责调查的人保持了联系,在处理后续事宜。
“……知道程荔缘的那些人,名单上全勾掉,国内的也一样。”甘衡声音很轻,但十分笃定。
对方听上去答应了。
程荔缘是第一次亲耳听见甘衡直接处理这种级别的例行事务,她曾经见过甘衡的爷爷奶奶打电话,也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短短一两句话就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甚至定下生死。
那些人的地位也是程荔缘无法想象的,是巨人和巨人打架。
甘衡脸色如常,处理了私人恩怨,接起了另一个打进来的工作电话:“压力测试方案做好了就发我,月底就把各项目测试资源全部整合了。”
对方提了些难点,甘衡听完说:“之前参加过那次内测的全部往回抽调,安排其他人接手他们,下放他们去分公司是去搭建定下的统一流程,都半年了,要是都没完成,也不用回来了。”
要么合同期到了走人,要么一辈子待分公司,回不去总部,晋升通道死掉。
程荔缘听了出来,这时候她格外认识到甘衡是一个全球公司的管理员,权限最高,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资本家。
“现在就发通知。”甘衡听到对方询问具体时间,又说了一句。
他处理完工作回来,程荔缘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我有话想说。”
甘衡走过去,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墩子上,认真聆听的样子:“你说。”
程荔缘本来不想戳破窗户纸,但她不能接受甘衡这样轻重不分,把工作看的比生命健康还重要。
“你现在去把药吃了。”程荔缘说。
甘衡怔了怔,程荔缘:“之前你助理不是给你药了吗。”
甘衡没有像程荔缘想的那样流露出太多情绪,他很听程荔缘的话,过去倒了杯水,把那个盒子拿过来,打开,里面有一盒药,一管静脉用的自动注射笔。
程荔缘看着他,甘衡没有服药,拿起自动注射笔,程荔缘伸手拦下:“助理不是说,曲医生说吃药就可以了吗。”
甘衡点点头,拆开药片,拿起一片含水吞服了下去,程荔缘不知不觉眉头皱很深,看着他的样子,让甘衡觉察到了什么。
甘衡放下水杯,诚挚道歉:“对不起,没有告诉你,是觉得不想让你操心这些小事。”
程荔缘慢慢说:“你觉得这是小事。”
甘衡意识到她情绪不对,安静了几秒,等待她说话,程荔缘看他表情,意识到甘衡完全没明白他哪里出了问题,或许在他的世界观人生观里,只要没死就都不算问题。
程荔缘看着他的样子,让甘衡不安,她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表情,像小时候因为他受了委屈的表情,不辩解,不吵架,眼睛里蓄满澄澈情绪,带了一种温厚的愤怒。
甘衡低声开口:“我要是让你生气了,你随便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不跟我说话,也不要不理我。”
程荔缘:“你都用美沙酮控制戒断反应了,你还觉得这是小事,还想继续上班工作,你都没想过找个专业机构静养治疗吗?董阿姨还在昏迷,她知道了会怎么想?”
她想起高中时甘衡有段时间容易昏迷,也是找医生开了堆药来吃,精力没放在专心治疗上,他对待自己一直这样,程揽英书房里的那些资料上说,这是一种内心的自我厌恶。
甘衡重复:“镁砂酮?”
程荔缘无心听他找理由:“我查过了,它能抑制阿片类毒品成瘾,但是治标不治本,而且副作用很大。”
甘衡看着她,程荔缘把握不住他的眼神,那目光裹挟着极有分量的某种东西,仿佛是他灵魂的一部分。
甘衡没有马上回答她,拿起桌子上的药盒,递给她,望进她的眼睛,轻声叫了她的名字:“程荔缘,这不是镁砂酮。”
他念她的名字时,声音像手指在抚摸她名字的比划。
程荔缘目光落在药盒上,上面是英文,很多医学术语,她拿起来慢慢看了几遍,说明书很长,确实没有镁砂酮这个单词。
程荔缘看向甘衡,甘衡声音清晰而温柔:“我没有染上毒瘾。”
程荔缘眨了眨眼睛,积压在心头的情绪重量从有到无,流动散开。
“……你不是说他们给你注射了东西吗?不对,我在你腿上看到针孔了。”
甘衡握住了她拿东西的那只手,把药盒拿开,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就这样和她牵着手说话:“他们给我注射的东西,是一种阻滞剂,是一家非法地下公司开发的实验性药品,有副作用,没有成瘾性,他们不敢的,他们知道我是谁。”
做太绝的话,就是将他们自己送上死无葬身之地的绝路。
程荔缘听明白了,她怔怔地看着甘衡,微微张开了嘴,仿佛想说什么。
甘衡认真地跟她说了很多,包括阻滞剂是什么,“曲医生给我开的药,能治疗这种阻滞剂留下的副作用,大概两到三周就可以停药了。”
程荔缘逐渐回过神,开口说:“那……”
她皱起眉,难以置信地盯着甘衡:“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不跟我解释清楚?”
甘衡直起身体,有一点紧张,怕她误会了自己:“我没有故意不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误会了,真的,请原谅我,程荔缘。”
程荔缘太熟悉他,看他的眼睛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他喊她名字的声音有种在山谷回荡的尾调。
程荔缘沉默了下去,看着甘衡,一块沉重的巨石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说实话,她心情骤然放松,忽然就觉得有些累。
“好,我知道了。”她对甘衡说。
甘衡好像还想再说什么,程荔缘说她有点累,想去洗个澡,甘衡看着她的样子好像主人要进卫浴间但把它关在门外的大型犬,程荔缘洗完澡出来,甘衡孤零零在沙发上等着她,抬起头看她的样子,让程荔缘觉得好像自己把他抛弃了一样。
程荔缘一边擦头发一边走过去:“你不去客房睡觉吗。”
言下之意,我不可能让你跟我睡一个卧室的。
甘衡缓缓抬头看着她:“程荔缘,我也有话想说,你可不可以坐下来。”
程荔缘想了想,坐到了他旁边,头发和身上沐浴露的气息全都扑进了甘衡的鼻息,他呼吸间全是她肌肤上水汽,她的睡衣领口有点低,他看到了她的锁骨。
但此刻甘衡全然不能在意,他注意力都在另一件心事上。
甘衡眼睛深黑,像夜幕一样柔软地落下,好像要将程荔缘吞没。
“程荔缘,”他不知第几次叫了她的名字,“你怎么会觉得,我在染上毒瘾后,还会若无其事地跟你在一起?”
他语气有无尽的深藏,目光里有一种东西,让程荔缘意识到她对他产生了她没有意识到的误会。
“如果我被注射了那些东西,在治好之前,我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一秒。”甘衡缓缓地说。
程荔缘望着他的眼睛,里面的引力将她吸住,让她无法回避。
“哪怕底下是十方地狱,我爬也会从底层爬上来,因为我想见到你,想跟你在一起。”甘衡声音很轻很沉。
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改为十指紧扣。
程荔缘没有挣开,良久嗯了一声。
“还有。”甘衡又说。
程荔缘看着他,甘衡垂下眼睫又抬起:“对不起。”
“……”程荔缘不很明白,“对不起什么?”
“你有这样的印象,完全是我的错。”甘衡眼睛里的某种东西变得灼烫。
程荔缘预感到了什么。
两颗心,两颗星,在慢慢地靠近——
作者有话说:[猫爪][紫糖][橘糖][竖耳兔头][抱抱][摸头][摸头]萝深深鞠躬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人宝宝,评论投喂支持萝萝的人宝宝,是萝前进的动力[竖耳兔头]进入收尾阶段,人宝宝请说说番外想看什么[求你了]
第127章
甘衡望着程荔缘,没有再说对不起,也没有解释,只简单告诉她:“明天,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晚上,程荔缘看着甘衡在客房睡下了,被子和枕头都是干净的,温暖的栗灰色床单,和他莫名适配,甘衡坐在床上,见程荔缘看着他,拍了拍床单:“你要是改了主意,要跟我一起睡的话……”
程荔缘面无表情:“我只是在想,你还让人把睡衣和拖鞋都送过来了。”
甘衡的睡衣是手工真丝的,织这种丝的蚕是一种绝迹的古代品种,最近才通过基因编辑成功复活。
助理带了两套,现在她身上也是一套,拖鞋也是成套的,这件衣服穿在身上,身体感觉滑溜溜的,脚底也滑溜溜的,睡觉躺平都变成了享受。
甘衡:“想让他们把床上用品也带过来顺便帮你换了。”
“尺寸不合适。”程荔缘阻止了他想亲自换床上用品的尝试。
她妈妈回家,一看就知道这样的用品肯定是甘衡他家才有的,到时候怎么解释。
“好,我上次听你说你偶尔会失眠,睡的晚醒的早,就想让你睡舒服一点,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甘衡两只眼睛像小动物盯着她,他的五官和脸配上这样温润无辜的眼神,极具欺骗性。
真正的美人不分性别,只要这样有一点委屈地看着人,程荔缘很难冷脸。
程荔缘不去看甘衡,礼貌地说:“那你快点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真的不可以跟你一起睡吗。”甘衡说。
“不可以。”
“那你不要关门,你想过来可以随时找我。”
“不好意思,我家晚上睡觉卧室都要关门。”
甘衡格外委屈地看着她,台灯暖黄,让他眼睛好像沁了水的黑玉。
没有逗留,程荔缘关上了客房的门,门缝合拢前,她和甘衡的目光保持了对视。
刹那间,甘衡身体很轻微地动了动,仿佛要从床上起来,下到地上,野兽抬起躯体的隐约爆发感,让程荔缘后背奓毛,手一抖,一下子关上了门。
砰一声过重,把她自己吓了跳。
照甘衡的速度,从下床到她面前,感觉不过半秒的事。
还能感到甘衡目光的温度,灼烫到仿佛要穿透门板。
程荔缘心跳撞击如野兔,飞一般回到卧室,锁上门,感觉晚一秒真会发生什么,躺床上还放松不下来,后悔在雨林跟甘衡聊太多,失眠都告诉他了。
过了很久,程荔缘恢复平静。
睡休息站那一晚,清晨醒来,她像块饼干侧贴在墙上,背心紧贴一具温热坚实的高大躯体,她感觉完全陷在了对方的怀中,胳膊肘都被对方托住,脊背腰再到屁股都贴着。
星星点点的阳光漏进来,跳跃在墙壁上,程荔缘背靠火山,火山还会呼吸,近到在她后脖子中央,如蒲公英的微风一蓬一蓬洒落。墙面很凉爽,变成了冰火两重天。
“缘……要你……”他在梦呓。
程荔缘浑身冒汗,终于忍不下去了,努力挣扎起身,弄醒了对方。
“抱歉,这个床有点窄,挤到你了。”雨林一样神秘的声音响起,有点模糊,是刚醒来,还没彻底上线,但语气自然流露出的天然危险感,让她想化身壁虎从墙上爬过去逃走。
以前他不会说一句软话,现在学会了伪装色。
程荔缘知道甘衡从骨子里改不了他的掌控,他习惯于制定规则,巨细无遗将一切纳入计划和保护。
程荔缘第二天起晚了,甘衡把早餐都做好了,他给她端来咖啡,不像手握权柄,像个邻家小哥哥。
吃完早饭,换好衣服,他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离她上次去的总部不远,位置更偏,在专门划出的飞地,外围是生态隔离区,里面密度很低,全封闭。
程荔缘下了车,环顾四周,浅色建筑群,多个规整立方体长方体,布局错落有致,更远处还有建筑群,一眼望不到头,不知道这片区域究竟有多大。
程
荔缘猜到她在哪里了。
总部的研究基地。
他们坐了电梯,深入地下,无人陪同他们,甘衡的权限最高,所有门禁对他自动开放。
甘衡始终和程荔缘并行。
等到了地下核心区域,有高层人员出现,低声和甘衡交谈,态度非常认真,一看就是搞技术的,他对程荔缘也很尊敬,把她当和自己平级的高管,没有第一次见面的陌生,让程荔缘很迷茫。
感觉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过一点她不知道的事。
“跟我来。”甘衡带她来到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穹顶高到望不见顶,没有一盏实体灯,光线暗淡,前方出现一片流动的星海。
程荔缘震撼:“这是……什么?”
星海中出现一个高大的圣骑士,全身深银色盔甲,背上配着一把巨大沉重的圣剑,他抽出圣剑,双手交握,将圣剑垂直置于面前地上,安静伫立。
程荔缘屏息走上前,对方逼真到仿佛真人,正低头看着她。
隔着头盔,目光沉甸甸的,如有千钧,却轻盈落在她脸上。
“米纳诺尔的白银城,圣律铁卫的骑士长?”程荔缘喃喃。
骑士长安静无言,程荔缘无意识抬起手去碰他的盔甲,指尖触碰的地方,漾开一圈圈涟漪。
对方是虚拟的。
“不用摸,他是假的。”甘衡的声音在她近旁响起。
程荔缘转过来望着他,甘衡随手一挥,骑士长的身影渐渐透明,没有反抗,没有意见。
程荔缘有意见了:“你干什么,我还要在多看一会儿,这套盔甲设计太美了。”
甘衡:“……”
他放下手,骑士长的身影再度凝实,又变得和真人一样。
程荔缘抬头仰望着骑士长,目不转睛打量着骑士长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节,宛如端详断臂维纳斯。
甘衡轻声开口:“要看脸吗?”
程荔缘摇头:“戴着头盔更神秘,再说脸不是跟你一样吗。”
她讲话随意,就像在说她对他的脸都司空见惯了,不用看了,头盔取下反而不神秘了。
甘衡:“……”
甘衡不明白他公司有一些管理层,他们会因为对象爱买等身手办或角色周边吃醋,现在他明白了。
甘衡:“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你的进度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程荔缘抽回视线,看向甘衡,他穿着现代装,身形和骑士长别无二致,这一幕显得很奇特。
“为什么?”程荔缘正想知道这一点。
星海涌动,光点逐渐向中间汇聚,变成了一只小狗的样子,就是那种最普通的中华田园小奶狗,它坐在地上,肚皮随呼吸起伏,肥嘟嘟的,又黑又大的眼睛湿漉漉看着程荔缘,站起来呜呜两声。
像直接在耳边低语,清晰又自然,是软和的小动物电子音:“下午好,缘缘小姐,你的呼吸频率和瞳孔大小都在变化,对我算法创造出的骑士长还满意吗,他是不是比Henry更帅?”
程荔缘惊讶地望着那只小狗,又望向甘衡,小狗围着他们跑了一圈,摇着尾巴又蹲坐下来。
甘衡看了那只小狗一眼:“这是根据我们芯片技术创造出的人工智能,目前没有名字。”
小狗开口说人话:“我叫肉圆,Henry随口取的,说这是你小时候有段时间吃太多脸变圆了,你妈妈这么叫你的,但基地没人敢当真,他也只有心情好欺负人时故意这么叫我。”
程荔缘:“……”
甘衡似乎完全当无事发生,没听到小狗说什么,对程荔缘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程荔缘有一点没反应过来,注意到等候在远处,随时听甘衡召唤的那个高层,似乎身躯震了震。
小狗实在太可爱,她忍不住蹲下去和它互动,小狗翻出肚皮让她摸摸,甘衡低头看着程荔缘和它玩。
程荔缘不是很明白:“它的主人应该是你吧。”
小奶狗汪呜汪呜晾肚皮给她揉:“Henry在我诞生起,签了所有法律文件,现在你的名字已经录入我的核心权限库,是唯一拥有最高指令权的人,比Henry大魔王权限还高。”
程荔缘怔住了,抬头直愣愣望向甘衡,甘衡蹲了下来,和她一起玩狗。
程荔缘不太明白最高指令权是什么,但这只小奶狗……人工智能是支撑整个游戏的灵魂,它在游戏里无处不在。
跨部门开会,程荔缘是个小虾米,听到高管在台上分析行业未来,培训里包含人工智能板块,machinelearning部门的人会定期过来开讲座。
程荔缘意识到了肉圆是什么。
就像讲座说的,是芯片推演出的结晶,能自主孕育新科技,定义行业未来的源头引擎,也是他们公司最不可替代的底牌。
甘衡把它给了她。
就像骑士长将最核心的力量交予守护的对象,她拥有了他核心事业的技术话语权。
“那天Henry把所有人叫到一起,对大家说,”小狗模仿着甘衡的语气,“从今天起,她的权限高于我,以后我不在,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程荔缘重点偏移,她盯着甘衡:“你不在,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摸头][抱抱][竖耳兔头][橘糖][紫糖][猫爪]萝,细腻地展开感情终幕[好运莲莲][狗头叼玫瑰][猫头]
第128章
甘衡看着她:“是在打比方。”
程荔缘盯着他,没有接受这个理由,甘衡坦白地说:“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想要我死,每种可能性都要考虑预备方案。”
程荔缘表情变化,想说什么没说出来,甘衡不需要她开口:“只是一种策略,我不会死的。”
他抬起眼睛认真望着她,语气平静异常:“假如有事发生,我必须保证没人敢动你,因为他们付不起那样做的代价。”
芯片衍生出的人工智能拥有安全局的保护,它的授权系统很复杂,程荔缘成为最高权限人,会拥有一系列终身配套保护。
他们还很年轻,他说的事情太沉重,离他们很遥远,可能在某个瞬间逼近,程荔缘暂时不想去想。
两人安静了片刻,程荔缘转移了话题:“为什么我内测的进度和其他人不一样。”
甘衡随手摸了下小狗:“它能吸收人类行为背后的情感需求,生成行为树,NPC的人格路径,是基于接管人的行为情感,当时我接管了这个NPC,见到你就认出了你,它识别到了。”
程荔缘:“它是现在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工智能吗。”
甘衡说:“只要给它一个基础方向,它能自主推演优化,找到最优解,不需要海量数据和大规模训练,举一反三,具备真正的创造性和逻辑推理能力。”
程荔缘隐约感觉到甘衡简单几句话覆盖了很惊人的信息,她和肉圆玩了一会儿,肉圆完全理解她的每句话,潜台词都能理解,也不会像已经面市的人工智能一样,发生违背基本认知的错误。
肉圆不像人工智能,更像个情绪稳定还什么都知道的伙伴,让人不知不觉完全放松,感觉到绝对的安全和归属,仿佛在外冒险很久终于回家。
“你们还要说多久?”甘衡忽然温柔出声,“要不要去休息间,我让它开放其他功能陪你玩。
程荔缘觉得他说这句话的表情和语调都怪怪的,肉圆看看程荔缘,又看看甘衡,稳重点评:“Henry在吃我的醋。”
甘衡:“安静。”
肉圆说:“我只是一条什么都不懂的爱说话的小狗罢了。”
程荔缘说:“你凶它干什么,它只是一条什么都不懂的爱说话的小狗。”
甘衡:“……”
肉圆是他亲手创造出来的,现在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他们待了片刻,甘衡跟程荔缘说未来人工智能不仅应用游戏,还会和机器人结合,进
入每个家庭小单位,普通人可以拥有全天候服务的家居人工智能,老人小孩,残障者会得到妥善照顾,单身人士不用被问不结婚老了怎么办。
基地还在开发超目前一切同类产品的智能假肢,智能人造眼球,人工耳蜗之类的,甘衡解释很接地气,这些东西的开发已经进入成熟的后期阶段,正在不断优化调试,内部有截肢过的员工已经先用上了,彻底改变了生活质量。
程荔缘听得很专注,她逐渐明白了这些年甘衡都在做些什么。
甘衡脸庞依然年轻,眼神透出过去没有的沉淀,甚至比之前那位带队夺冠创下历史的内敛冰球队长,多了更多稳重冷峻。
就像伫立在光影交界处,守护向阳世界的圣律铁卫。
程荔缘有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依稀瞥见了甘衡未来多年后的样子。
程荔缘看向还站在那边的骑士长:“正式上线后,这个角色会保留吗?”
甘衡冷不丁问:“你很喜欢他?”
程荔缘随口说:“很喜欢,他就像另一个你。”
甘衡顿了顿,不知道她会说出这样的回答,不知道她会坦承,尽管不是直接说喜欢……他。
但喜欢的原因,是骑士长像他。
他不曾准备好收获这样的奖励,猝不及防被柔软的一大朵玫瑰花砸在了脸上,软敷敷的,馥郁馨香。
自从他们放下过去,关系进入到现在,程荔缘没有提到年少时对他唯一那次表白。
有些事,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她伤口早已愈合,他的心脏却依然在为她跳疼。
自那之后,她也没有再对他说任何和喜欢相关的模糊字眼。
答应他的那一声嗯,已经是他所奢望的最好极限。
甘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程荔缘,程荔缘还在研究骑士长圣剑上的纹刻,他不能向她开口确认,怕破坏那一丝稍纵即逝的真实。
眼眶泛起热热的暖流,有一丁点酸胀,甘衡心生纳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理解不了自己此时的情绪。
过去那些年每个夜晚,他眼前出现着随时永远无法醒来的母亲,和他完全弃绝了关系的生父,还有背后那些想他死的势力,黑暗中烧红烙铁一样慢慢变红的,是愤怒嗔恨,染上他视野,又逐渐被麻木冰冷取代,因为愤怒是弱者,站在全局对弈,他只能报以沉默。
所有都化为虚无。
找不到存在感,也找不到意义,甚至感觉不到作为人活着,更像个设定好程序的NPC,每天日常不出一丝差错,围绕他的人很多,等待他批示和聆听他指示的人更多,每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干将。
甘衡很孤独,只有看到床头柜摆的,墙上贴满的程荔缘,他才感觉到体温又回来了。
百无聊赖时,他无意识地摘过一盆别人送来的菊花品种,花瓣落下,程荔缘会要他,花瓣落下,她不要他,知道菊花瓣落光,他捏着最后一片花瓣,一动不动,负责照顾花的人走进来看见,差点昏倒。
她是他的,他是她的。
“你怎么了。”柔软温暖的声音唤回他心神,像阳光辐射万里冰原,坚冰上出现了小水滴,冻土里有蚯蚓在轻轻搅动。
程荔缘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她并非没注意到他,甘衡不能轻松地面对她的目光,就像人直视太阳会晃眼,阳光如此轻盈,太阳风将他全然包围。
她成了他唯一无法掌控又心甘情愿被她掌控的存在。
为了她,他打破又重塑了自己的原则,只为构建一个以她为绝对中心的,固若金汤的世界。
程荔缘看着他的样子,仿佛洞悉了他脑海里看到的那些画面。
“甘衡。”她叫着他的名字,伸出手,放在他手臂上。
气氛仿佛回到了雨林中与世隔绝的那间休息站,他知道以后在每个长梦里,休息站都会成为长夜中的灯塔,她就在里面。
“……我没事。”甘衡看向程荔缘,静静享受她掌心的热度,一朵小太阳光团落在他手臂上,在烘烤他潮湿的情绪,他感觉慢慢干爽。
程荔缘还是有点担心,董芳君出事,她妈妈跟她说甘衡会面临严重的长期心理危机,深夜情绪反扑,时间长了,出现情绪障碍甚至严重心理问题都不意外。
她了解甘衡,他会内化全部情绪,外人从表面看不出一丝迹象。
“什么时候告诉阿姨我们在交往?”甘衡问程荔缘。
程荔缘看着他眼睛,还是相当不习惯他忽然一刀直切天外的聊天方式。
“那天来你家,以为可以看到程阿姨,我已经准备好告诉她了,你说她旅游去了,那等她旅游回来,我上门拜访,可以吗。”甘衡盯着她的样子,感觉非常想要一个名分。
所以那天是看程揽英不在,就改变了策略,在她家过夜了吗。
这人,真是不放过一丝机会。
程荔缘竟然无言以对。
“跟她说我们在交往太快了吧。”程荔缘折衷地说。
甘衡:“是太快了,感觉好像我们隐瞒阿姨交往很久一样,不合适,让我先跟阿姨坦白,说早就喜欢上你了,小时候就一直喜欢,初一的时候……”
程荔缘扶额打断他:“有必要回忆到那么早吗,直接随便说两句。”
看到甘衡莹然的微笑,她才反应过来又一不小心话说太快。
甘衡实在太狡猾,程荔缘眯起眼睛:“那个原始恶魔形态适合你,神圣黎明的光明圣骑士不适合你。”
甘衡想起刚刚她说喜欢骑士长,淡定说:“这个NPC不一定在正式服上线,就算上线,脸和身体建模什么的全部都会改掉,不会和我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程荔缘别过头:“哼。”
甘衡盯着她后脑勺,想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她脑袋含在嘴里,听她吚吚呜呜挣扎,这又是什么不可理喻的念头,他纳闷地想,或许程荔缘说的对,他确实是个原始恶魔。
回去后,甘衡叮嘱程荔缘,程阿姨回来了记得告诉他,程荔缘被迫答应了。
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告诉程揽英,这件事能拖则拖。
程荔缘回去上班第一天,好几个同事来问候她,都以为她被选中去参加了出差项目,还见到了幕后方,特别好奇,程荔缘只能一个个应对过去。
奇怪的是,她一整天都没看到卢圭瓒。
“噢对了小缘,”和她关系最熟的同事姐姐说,“你知道Zack要被调回总公司了不,好像是抽调回去参加一个核心大项目,就在下周,他这几天都在忙交接和收尾,我们在商量给他办个欢庆派对,算是感谢他对我们不遗余力的付出吧。”
卢圭瓒没有藏私,自己的东西全部教给了部门每个组员,大家实打实看到了他的为人。
程荔缘一下子想起了甘衡那天打的电话。
今天加班有点晚,她想着要不要问一下甘衡这件事,甘衡电话打来了,说来接她去吃晚饭。
“你在停车场?”程荔缘小声说,很震惊,甘衡竟然亲自来了。
“我来接你,天经地义。”甘衡声音十足淡定,回到了顶级世家公子模式。
“……稍等我一下。”程荔缘怕跟他争两句,他会直接坐电梯上来。
她匆匆收拾了东西,坐电梯往停车场走,电梯门刚打开,高大修拔的人影出现。
不是甘衡,是卢圭瓒,他戴着眼镜,目光落在她脸上。
“程荔缘,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卢圭瓒说——
作者有话说:[猫头][狗头叼玫瑰][好运莲莲][猫爪][紫糖][橘糖]萝:哈!嘿!
第129章
程荔缘:“抱歉,我今天晚上没有空……对了Mia说部门要给你举办欢送派对。”
她进了电梯,卢圭瓒随手按了负二层,说:“是吗,没关系,下周四之前你哪天有空告诉我。”
程荔缘不知道该说什么,卢圭瓒问她去哪层,程荔缘说:“我也去负二层。”
卢圭瓒意外抬了抬眉,他知道程荔缘通常是坐地铁:“买车了?”
程荔缘:“不,有人来接我。”
卢圭瓒预感到了什么,他望着程荔缘:“是甘衡吗。”
程荔缘点点头:“对。”
卢圭瓒靠向电梯墙壁,脸上表情说不上沉重,有一丝柔和,有些若有所思:“他现在对你很好吗。”
程荔缘想了想:“是。”
卢圭瓒笑着看向她,低声说:“我明白了,不过在我走之前,还是希望你可以给我一次单独的谈话机会,可以吗。”
程荔缘:“好,我看看下周哪天有空,明天告诉你。”
出电梯之后,卢圭瓒也要去取车,两人并行了一段,程荔缘看到侧前方有台车车灯闪了闪,一个人正靠在车门边,目光如有实质望过来。
程荔缘有点担心甘衡开那种造型像外星人的跑车,当看到是一台低调的深黑商务车,松了口气。
卢圭瓒的车刚好就在旁边隔了大约五六个车位的位置,甘衡看到她和卢圭瓒一起过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还是靠在原地等她。
程荔缘自然地和卢圭瓒道别,卢圭瓒去了另一边上车离开,程荔缘走向甘衡。
到了甘衡面前,她望着他,甘衡今天穿的特别简单随意,就是T恤和长裤,
他平时头发会简单抓两下,配合西装,今天是柔碎搭下来的,比平时看着多了几分平易。
甘衡帮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程荔缘坐进去,扣好安全带,甘衡上了车,将车开出停车场。
“我们去哪里?”程荔缘问。
“一个安静的地方,是你喜欢的口味。”甘衡握着方向盘说。
程荔缘看着甘衡,甘衡侧脸自然:“怎么了。”
程荔缘:“没。”她以为甘衡会问,结果甘衡什么都没有说,总觉得有点反常。
甘衡带她去的地方是个花园餐厅,他把最里面的区域全部包下来了,远处就是江景,这里是个家庭口味的西餐厅,熟食为主,每道菜都很美味。
吃到一半,甘衡问:“你对现在的工作还满意么。”
程荔缘抬眼看向他:“还可以,为什么问这个。”
甘衡:“你想不想来总部,到我的团队工作。”
程荔缘放下勺子:“甘衡……”
甘衡望着她:“你说。”
程荔缘:“你的团队加入要求应该很高吧,我的经验太浅了,我才上班一年。”
甘衡:“团队构成是矩阵式,基础团队在内招有资格的新人,很多适配你的工作,不会都可以学,培训系统很成熟,我不会插手任何你工作上的事。”
程荔缘怀疑地看着他,觉得他在玩文字游戏。
她知道甘衡有直属团队,规模控制在五到十人,圆桌沟通,授权充分,每个成员都是让人望而生畏的高层,是他的核心智囊,更不用说那些受他信任的无头衔私人幕僚,每个背景来历都很深,统称是顾问。
基础团队可以往上升,经年累月做到顶层,等上一代直属成员退下,就能加入。
程荔缘不觉得自己的履历能打过通过审核的那些新人,他们来自世界名校,学历无水分,头脑非常灵活聪明,才华横溢。
甘衡同步知道她在想什么,语气很淡:“能力强的聪明人很多,心性人品好的很少,很多人中途会被筛下去,不要太高估他们了,我看了HR发来的数据,你这一年的工作表现很不错,你其实很优秀。”
“谢谢夸奖,是我们团队的人很好。”程荔缘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只是很喜欢公司的氛围,不知不觉就想跟上大家。
她知道他肯定会为了她创造个适合她的职位,还会安排天天都能看见她。
每天二十四小时都看见甘衡,对她来说有点太饱和。
程荔缘:“我先待满两年再说吧。”
甘衡不太高兴地看着她,眼神变成了委屈,上唇有一丁点卷起来,眼睫垂下。
程荔缘压低声音:“别这样……没用。”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甘衡见程荔缘不吃这套,恢复了他本来面目,微妙而不可琢磨地看着她。
这家餐厅供应的果子酒非常好喝,不像酒,很清甜,程荔缘喝了好几杯。
渐渐的,她感觉大脑格外放松,仿佛很多无形的包袱被拿掉了,不知不觉中话比平时多了很多,甘衡托着腮,微笑看着她,被甘衡那样的目光一看,程荔缘感觉脸上和身上都热热的,比刚刚喝的细腻南瓜汤还热乎乎。
这样很不对劲,但她脑袋持续轻飘飘,感觉什么想法都不经过嘴的过滤,就这样从脑袋里倒出来了。
吃完饭后,甘衡说送她回家,她就听话地跟在他身后,甘衡先把她的包放后座,发现她亦步亦趋站在自己身后,脸上还是那种快要睡着的乖宝宝样子。
甘衡:“……”
他把关上后座车门,牵起程荔缘的手,将她带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护着她的脑袋,看她慢慢坐进去,双脚一起离地,放进车里,他轻轻替她关上门,几步绕到驾驶座,上车后帮她把安全带系上,座位调低,程荔缘顺势躺下去,眼皮慢慢耷拉上。
甘衡低头看着她:“缘缘宝贝。”
程荔缘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被打扰了入睡,不情愿地皱眉:“嗯。”
甘衡:“到我身边来上班好不好,我们分开太久了,我想天天看着你。”
程荔缘动了动:“不好。”
甘衡:“为什么?”
程荔缘:“你这是……以权谋私,滥用职权……”
甘衡唇角轻微上扬:“就这样?你不想来我身边吗。”
他语调特别轻软温柔,像羽毛一样,如同大天使长的哄睡,又像恶魔低语。
程荔缘:“上班看见你,不行,工作和……要分开……”
甘衡一点不着急,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从眼睛往下滑,落在嘴唇上,慢悠悠撑起身体回到驾驶座,发动了车子,很快,车稳稳当当驶离了停车场,出去后转了个大弯。
却不是朝着程荔缘家的方向。
“阿姨还有多久回家?”甘衡问,“说了我要去拜访她吧。”
“……下周末回来,但你别来,太快了。”程荔缘半睡半醒地回答。
现在临海市在防治光污染,街上现在都是统一的浅黄柔光路灯,流动成弦,半明半暗飞入甘衡眼底。
甘衡没有出声回答程荔缘。
他目视前方,眼睛不眨,像目标稳定的航海舵手,抵达了一处隐秘而低调的公寓。
彻底停下熄火后,程荔缘已经睡着了,眼皮沉沉合上,身上盖着甘衡的外套,衣服把嘴巴遮住,头发柔软地搭在衣服上,甘衡的指背落在她发绺上,轻轻蹭过她的脸颊
,堪堪停在了她脸和脖子相连的地方。
程荔缘感觉自己梦见在泡温泉,水浮力很大,她莫名其妙就漂浮起来了,特别暖和,就像被巨人托在掌心,有点理解为什么被人类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小动物为什么会舒服地蜷缩,因为很像在一个巨大的摇篮里。
然后她从水里被捞到了床上,特别软和,弹性适度的大床,像刚出炉的胖吐司,有人在她耳边叹息,低声诉说着什么,程荔缘没听清,嘴角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不知不觉想要弯起。
“缘缘宝贝,那个Zack,他跟你说了什么?”那人的声音很低沉轻柔。
程荔缘唔嗯两声,本能不想回答,对方的手指落在她肩膀背后,不断画圈打转,从她肩胛骨顺势滑过脊背,一圈圈涟漪扩散开,让她肌肉从内到外全然放松,警戒也融化消失。
“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想跟我吃个饭,聊一聊……”
甘衡幽暗的眼底划过一缕微不可见的情绪,像深水下方有巨大存在缓慢游过。
程荔缘感觉头很晕,嘴也很干,旁边的人离开了,过了会儿又回来了,有力的臂膀将她托起,在她身后靠了个巨大枕头,杯子边缘是温凉的水,程荔缘张开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甘衡一眨不眨眼地盯着安心靠在他臂膀上的程荔缘,这样俯视,她嘴巴连带脸颊都自然鼓起,像个小包子,脸上温度很烫,红晕像熟透的杏子,让他想把牙齿嵌入她脸颊肉里,慢条斯理又狠狠地磨上一口。
程荔缘喝水急了点,嘴角有清水滑下去,流过下巴脖子,淌进锁骨下面看不见了,甘衡眼睛颜色一层一层染深,雨林那一夜他躺在她身后,宽阔的身躯将她完全裹住。
抱着她睡他就发现了,她的身体很软,裹着骨头,感觉骨头也是软绵绵的,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把她压坏,他们都是人类,他却感觉和她构造完全不同。
程荔缘感觉脖子被冰到了,湿的感觉在皮肤上,和被子的干爽洁净很不搭,她不舒服地动了动,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不舒服吗,衣服也打湿了,我帮你把睡衣换上,这样躺下去舒服点。”
他的声音太柔和,太催眠,好听到像熏风,非常安全,程荔缘的逻辑想不出有反对的点,她模糊地嗯了一声,旋即感觉到阴影和温热在同时朝她压下来。
宽大的手脱掉她的外套,帮她扶起胳膊,低声让她抬手,方便脱掉上衣,为她穿上真丝睡衣,程荔缘睡觉时不会穿内衣,那样让她感觉不舒服,她习惯性抬手去解扣子,却半天找不到位置,手腕很累。
耳畔有人轻柔地呼吸着,声音像暗夜花香:“我帮你。”
她放下手,那人的双手绕到她背后,解开扣子,让肩带从她胳膊上绕下手腕,很快就将内衣从她肚子下方扯了出来,轻轻放到枕头边,过程中睡衣始终穿在她身上,没有让她真正露出什么,程荔缘隐约确认了这份安全,放松地倒回枕头上,让对方帮她脱掉长裤,对方要帮她穿睡裤时,程荔缘动了动脚踝,含混地说:“不用……麻烦了……”
她现在只想快点睡觉,对方动作顿了顿,下一秒将她往里面推了推,拉起柔滑的被子盖在她身上,还不忘将被子拉过她头顶,在后方掖了掖,裹住她后脑勺。
“晚安。”他在她耳畔说,与此同时,程荔缘眼前出现清晰画面,在他叫她名字时,她就坠入了睡梦,脸蛋在枕头上蹭了蹭,无意识地前倾,嘴唇压上了很柔软的东西。
气息甚至是香香的,像温香软玉。
甘衡彻底一动不动,他趴在床边,嘴唇被程荔缘的嘴唇压住了,她将他识别成了枕头,嘴唇在他唇角磨蹭了几下,边缘触碰,然后唇面像软海绵轻轻按压,轻微的力度变化被他的神经末梢放大,多巴胺和内啡肽无限释放。
“……程荔缘。”他的声音超脱又含了一点冰凉。
“嗯唔。”她在梦里被人喊了一声,本能随意回应。
“我明明已经努力让气氛不要走到这一步了。”那个声音说,“……都怪你。”
有谁抱住了她,嘴唇重重压上她的嘴唇,撬开唇舌,舐过每一寸,隐秘从容下是近乎冷静的疯狂——
作者有话说:[紫糖][猫爪][橘糖][猫头][竖耳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