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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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霁远澄映,昭昭涵洞天。”
    逢昭和傅霁行的名字,均出自这句诗。
    逢昭打小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身边的同龄人众多,玩得好的也多,钟亦可和傅霁行是其中之一,然而对比其他人,傅霁行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不仅是二人名字的起源,更是二人近乎一模一样的人生轨迹。
    从幼儿园到大学,乃至后来出国留学,都在同一所学校。
    没有分开过。
    两人向来走得很近。
    如同现在类似的场景也时有发生。
    傅霁行酷爱打球,他打球时,球场周围一定能找到逢昭的身影。
    学生时期的傅霁行比现在少了几分清冷感,多了几分轻狂的傲气。
    球场里人很多,但傅霁行格外耀眼。阳光沐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俊朗矜贵的五官,少年笑时模样慵懒,不笑时显得凛然。
    很多人都好奇傅霁行和逢昭的关系。
    误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
    逢昭迟缓半拍,一抬眼,恰好与傅霁行的目光撞上。
    他语气懒懒的,吊儿郎当地,听起来很欠揍:“看起来像吗?”
    逢昭皱了皱眉,正儿八经地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于是大家恍然:“原来你俩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用这个词定义他俩的关系,再合适不过了。
    因此在那之后,每每有人问逢昭,她和傅霁行的关系时,她都会言简意赅地用“青梅竹马”四个字解释。
    与傅霁行对视半晌。
    逢昭的第一反应是,思索自己和傅霁行到底多久没见。
    毕竟他话里的,“以前”和“现在”,像是二人很多年没见似的。
    记忆很快追溯到二人上次见面。
    一个礼拜前。
    那天是逢昭的硕士毕业典礼。
    也是傅霁行的硕士毕业典礼。
    傅霁行和逢昭在毕业前都已拿到工作offer,和先前一样,他们的人生轨迹再度重合——毕业后进入同一家公司工作。
    然而二人的入职时间稍有不同,傅霁行需要在四月入职,逢昭则是六月中旬。
    好在,傅霁行早已修满学分,因此,他四月便回国。
    毕业典礼前,逢昭问过傅霁行:“你会来参加毕业典礼吗?”
    “那天是周六哎。”
    “你最近很忙吗?”
    “可是毕业典礼一辈子就一次。”
    “算了,我到时候和你视频通话,让你云参加一下吧。”
    逢昭给傅霁行发了许多消息。
    他们隔着时差,但傅霁行回逢昭消息的时候,仿若二人在同一座城市。
    美国下午两点半。
    国内凌晨两点半。
    傅霁行秒回消息。
    他回的是语音消息,熬夜的嗓音低哑,疲惫倦怠道:“再看吧,工作挺忙的,我不太确定有没有时间。”
    傅霁行有个特点。
    一件事情,但凡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都能笃定成百分百。
    从傅霁行的话里,逢昭听到了他无法做到的百分之十。
    很快。
    到了毕业典礼这天。
    典礼进行过半,天色黯淡,几分钟的时间,暗色调的风涌动,雨滴飘落,浸湿举办典礼的大草坪。
    毕业典礼不得已由室外改成室内。
    逢昭没带伞,她拨开人群,往室内跑去。
    她穿了双细跟高跟鞋,高跟鞋跑步踉踉跄跄的,还有几分滑稽。
    但躲雨要紧。
    她单手拂在额前,避免雨水打湿双眼。
    雨势渐大,脚下踩过的雨花飞溅在她小腿上。逢昭加快了步伐。
    没跑几步。
    眼前忽地出现个模糊的身影,挡住她的去路。逢昭躲闪不急,猛地撞进对方的怀里。
    耳边传来一声属于男人的闷哼声。
    湿漉漉的雨水好像不复存在。
    鼻尖嗅到的气息,混着青草的清冽干净,又分外熟悉。
    逢昭仰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傅霁行的脸。
    他眼梢稍敛开半道缝,眼风冷淡,与她的目光撞上后,眼里又曳出一道漫不经心又闲散的笑来。
    “你怎么……”猝不及防看到他,逢昭一时间忘了动作,她屏了屏呼吸,找回思绪,“你不是不来了吗?”
    “不太确定,又没说一定不来。”傅霁行顿了顿,忽地,眉梢轻挑,嘴角勾起若有所思的弧度,“你还要这么抱着我多久?能别占我便宜了吗?”
    “……”
    逢昭这才意识到二人的姿势过于亲昵。
    她立刻退出傅霁行的怀抱。
    傅霁行护在她腰上的手,也随之松开。
    手心张开,指缝里流出的情绪,有留恋,也有不舍。
    另一只撑着伞的手,不着痕迹地将伞面朝逢昭倾斜。
    逢昭抬头看他,想到了什么,颇为遗憾地说:“你们专业的毕业典礼已经结束了,你要是提早半小时来就好了。”
    “随便。”傅霁行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你大老远飞过来,不就是为了参加毕业典礼的吗?”逢昭不理解。
    “嗯。”傅霁行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他喉结滚动,淡声道,“你的毕业典礼不是还没开始?”
    -
    ——“什么叫,‘外面’?难道对你俩而言,我是外人吗?”
    钟亦可的话,将逢昭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逢昭眼一眨,想对钟亦可说的话表示认可,但又觉得她的话有些不对劲,可她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钟亦可笑眯眯地说:“如果你俩是夫妻的话,那我可以是外人。”
    “……”
    “……”
    逢昭属实拿钟亦可没办法,她想解释,却又觉得解释毫无用处,单凭钟亦可的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而钟亦可又是有人和她争论,她会特别起劲的人;如果没有人和她辩,她就会失去所有兴致。
    思及此,逢昭索性不搭理钟亦可。
    再看傅霁行——
    方才还一副质问逢昭,似是对钟亦可口中的“你老公”很不满。
    现在倒好。
    他偏着头,不知看向何处,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淡模样,侧脸线条却很松散,堆着慵懒的笑。
    逢昭瞬间拿捏不清。
    他是压根没听到钟亦可这两句话;
    还是说,和她一样,懒得和钟亦可陷入无止尽的掰扯中。
    大概率是后者。
    没一会儿。
    有人过来找傅霁行。
    “同学,你还打吗?”
    来人看着年纪不大,模样白净,身上穿着运动背心,左胸口印着“计算机学院”五个字。一眼分辨出是在校本科生。
    傅霁行的人缘一直很好,通常大家在踟蹰着如何融入一段陌生的圈子时,一抬头,就会发现,傅霁行被簇拥在人群中,神色悠闲,又游刃有余。
    面前这位本科生,想必是傅霁行今天下午新交的朋友。
    只是打了场球,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还一口一个“同学”地叫他。
    傅霁行不动声色地看了逢昭一眼,说:“不打了。”
    有份注视很明显,来自于这位本科生。
    逢昭注意到男生的视线在她和傅霁行身上来回扫荡,眼神直白又了然。
    “我也说你老婆来找你,你肯定要陪老婆,不打球了。”男生显然听到了钟亦可刻意抬高音量说的话,并且信以为真。他挠挠头,遗憾开口,“但大家都觉得你挺强的,还想和你再打一场。”
    “……”
    好不容易都快忘了这茬,又来了个不速之客提起来。
    什么老婆?
    你老婆?
    谁是他老婆?
    总不能是我吧?
    我和他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关系啊。
    非常单纯。
    非常非常单纯。
    逢昭瞪了眼罪魁祸首。
    钟亦可很配合地做出个害怕的表情,但憋不出的笑声暴露出她此刻的心情。她凑到逢昭的耳边,声音很轻,只彼此听到的音量,十分不着调地说,“他们都在夸你老公哎。”
    恰在这个时候,面前的男大学生问:“不过你看着和我们差不多,怎么英年早婚?”
    他一脸天真疑惑,丝毫不知自己说出的话有多火上浇油。
    “……”逢昭再也无法冷静,但还是用堪称温和的语气,说,“你搞错了,我俩不是夫妻。”
    “啊?”
    “我今年才十八岁。”
    “啊?”
    “看着不像吗?”逢昭嘴角扯起抹笑。
    平心而论,逢昭长得很漂亮。有的漂亮能让人忽视年龄,而有的漂亮能让人定义对方的年龄。逢昭是后者,她五官大气,温婉中带着清纯,极易让人联想到情窦初开的十七八岁。
    男生被她这个笑晃了晃眼,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回:“像,像十八岁。”
    逢昭还是头一次说这种类似自恋的话,表情不甚自在,但她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谁会在貌美如花的花样年华结婚?”
    “……”男生有些懵,他再度挠了挠头,看向傅霁行,“你真没结婚?”
    “我能结婚吗?”傅霁行轻扯了下嘴角,语调慵懒,但嗓音毫无温度,听起来无端有股威慑感,“人家今年也才十八岁,貌帅如草的草样年华呢。”
    “……”
    话毕,傅霁行唇线抿直,拔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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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霁行带头走在前面,逢昭和钟亦可落后五六米,跟在他后头。
    因为篮球场上出其不意的发言,这会儿后知后觉的尴尬笼罩着逢昭。
    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说出那么厚颜无耻的话来,可能是和傅霁行在一起久了,她也染上傅大少爷自恋臭屁的坏毛病。
    身旁的钟亦可则沉浸在“逢昭和傅霁行真不愧是青梅竹马,厚颜无耻到一块儿了”的想法里。
    都二十五岁了,研究生都毕业了,怎么还好意思说自己十八岁的?
    钟亦可不行。
    她顶多说自己二十岁。
    不能再少了。
    走了没多久,逢昭意识到这是回教师公寓的路,赶忙喊住傅霁行,“你去哪儿?”
    傅霁行回头,无波无澜道,“回家。”
    逢昭一愣,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不甚明朗的念头,她不太敢信:“你也搬回来住了?”
    傅霁行垂下眼,懒散道,“昨天就搬回来住了。”
    逢昭稍怔:“你怎么没和我说?”
    “说了有用?”
    “什么?”
    逢昭不明所以。
    “你不是说你周五搬?”傅霁行漫不经意的腔调,说,“怎么今天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