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大二那年
屋里像被人打劫过, 衣橱抽屉全部打开了。宋霆表情凝着,问她:“出什么事了?”
“房间里好像有老鼠。”南久鼻尖冒汗,微微喘着气。
宋霆听闻, 神情变得严峻起来。鼠害始终是困扰茶农的问题, 啮齿类动物不仅会啃食茶叶嫩芽, 还会在土壤里打洞破坏茶树根系。为了保证茶叶品质,早些年的时候,宋霆在治理鼠患上下过大功夫。
他当即关上门,把所有能堵的地方封死, 挨个排查。
南久一来为了不妨碍宋霆翻找;二来怕他翻找时,老鼠突然窜出来。她索性站到了床上去, 一脸紧张地盯着他:“你一定要逮到啊!我以前有个同学住在一楼,不知道家里进了老鼠,晚上睡觉的时候,老鼠把他脚趾头的肉都啃掉了”
当时那个男同学还在班里把鞋子脱了, 伸出脚趾给他们看。南久至今忘不了那恶心的画面。同学都问那男生啃成这样还不醒?男生说不仅他没醒,他家人也被啃了, 一家子都没醒。
从此以后,老鼠这种小可爱就给南久留下极深的心理阴影。
南久小时候每回瞧见老鼠,大人都会觉得她大惊小怪。老鼠怕人, 构不成威胁,如果老鼠实在钻到什么找不到的地方,大人索性就不找了,等着它自己出来再拍死。在这漫长的过程中, 折磨的是南久幼小的心灵。
宋霆弯下腰,一边检查,一边将被她翻乱的东西重新规整。庆幸的是, 宋霆并没有觉得她小题大做,随意安抚两句就离开了。他甚至将脑袋探到了床底下,用扫帚一头伸进去,一寸寸地寻找。无形而厚重的踏实感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缓解了南久一晚上紧绷的神经。
待宋霆从床底探出身子时,手上拎着一条尾巴,伸到南久跟前:“这是老鼠?”
南久都没看清是什么,就见一条扭曲的东西在她眼前晃荡,惊得往后一退,脑袋撞到墙上。
宋霆跟着“嘶”了声,将东西拿远:“四脚蛇,没毒,不咬人。”
说完,他走出屋门。再进来时,南久紧盯着他的双手,那条四脚蛇已经不见了。宋霆瞧她傻坐在床上,脸色发白的模样,告诉她:“没有了。”
“你把它踩死了?”
“吃蚊子的,益虫,给放了。”说话间,宋霆见她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问道,“你没洗澡?”
“没,那门板下面露了一截,谁知道会有什么东西爬进去。”
宋霆哂笑:“能有什么?”
“四脚蛇啊!”南久想想还心有余悸,“我就没见过那么大的四脚蛇,非洲巨蜥吧?”
听着她夸张的说法,宋霆的眼角处被光线柔和了:“你现在还洗吗?”
“洗。”南久爬下床,穿上鞋,拿起未换的睡衣,嘱咐宋霆,“我洗完你再走哈。”
刚拐过漆黑的墙角,南久又回头,对站在屋门外的宋霆说:“你不过来吗?”
宋霆迟疑了几秒,提步走了过去。
不远不近的脚步声驱散了黑夜里未知的恐惧。离淋浴间还有四五米远的时候,宋霆的脚步停下了。南久打开淋浴间的门,脱掉了衣服,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水声。
当初安装的门板并不是全封闭的,门板下面与地面之间有一段空隙,为了方便让水流从门板下流出。淋浴间没有换气扇,这样也是为了自然通风,避免在封闭的环境中洗澡导致空气流通不畅。仓库这没有其他人住,宋霆一个大老爷们自然不用顾虑谁会来偷看他,也从没考虑过会有女人过来。
山中之夜,水流声格外清晰。宋霆拿出手机,再次查询了一下实时天气预报,思索着明天的安排,思绪却被那淋淋漓漓地泼洒声干扰着。
南久没听见门外的动静,关了水,洗头的时候,出声问道:“你还在吗?”
“在。”宋霆背对着淋浴间望着茶山,夜已深,茶山静卧在夜色下。
南久将发丝搓出泡沫,一缕缕盘在头顶:“问你个问题。”
“你说。”他的声音浮在夜色之上,如宽厚的手掌托起动荡的夜。
水再次打开,泡沫顺着水流冲向门板外,淡淡的香味融进空气里。
“以前我每一次过来,你为什么总让着我?”南久的声音随着水流传到门板外。
“我以为你只能记得我不给你去网吧的事。”
南久翘起唇角:“我没失忆。你把阁楼的风扇给我,在床和空调之间,选择先仅我买床。我偷吃茶点,你也不责备我,还多放两块上来凑数。我喜欢吃鸭头,每回来你都排队去买。我跟你闹脾气、骂你,跟你对着干,你也不跟我计较这些都是为什么,不要告诉我你把自己当我叔叔,我小时候并不讨喜,我知道。”
风掠过茶丛,叶片相擦。月光吝啬地落在他的额角,他眼睫未眨,像一株冷杉,立在夜色里。
“你袒护她也没用,她不念你一句好。”南老爷子曾说。
南久从不念他一句好,她记在心里,随着岁月慢慢发酵成醇烈的酒。
“你爷爷从前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你是他家人。”
南久关了水,声音忽然变得清晰:“那电脑呢?也是因为我爷爷才给我买的?我想听句实话。”
片刻的沉默过后,隔着门板,宋霆的声音在这寂静中缓缓漾开:“我在你身上能看见小时候的我。”
所以他不惧她身上穿透皮肤、血骨,长出的尖刺,也能读懂她满不在乎的眼眸深处凝结的一层层伤痕。十几岁的时候,他也曾像她一样,以倔强的姿态示人,将自己打磨得有棱有角,去碰撞周遭的一切。直到那些碎片扎进他的血肉里,疼到再也没有知觉。
他希望她能好好读书,不要走上歧途,考上大学,以后顺顺利利地工作。不要像他一样,被冻在回不去的巷子里。
身后半晌没了动静,宋霆转过身。那一截纤细的脚脖子氤氲在雾气里,足弓微微绷起,水珠沿着小腿光滑的曲线滑落。周遭的空气变得黏腻,缠在他的皮肤上,湿漉漉的感觉钻进身体里。
门板“哗”的一声被打开,宋霆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南久沾着水汽的眸子就这样与他缠绕在一起,短暂、凝定。最终由他先中断了这无声的频率,转过身往屋前走去:“你早点睡,我回去了。”
“等一下。”
宋霆脚步停住,浓重的夜色裹在他身上,他回过头,隆起的眉棱下,那双眼显得更加幽深。
“明天我能跟你一起干活吗?”南久问道。
“你吃不了那个苦。”
她眼珠子缓慢地掠过他的眉眼,目光轻得像羽毛,眼尾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如果来的是南乔宇,你也让他在屋里待着?”
宋霆没出声,几秒的沉寂过后。南久眉毛轻轻一挑:“宋叔,你区别对待啊,怎么?这山上有规定,女人不能干活?那为什么珍敏可以?”
“头还疼吗?”他突兀地问起。
南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过后,才想起刚才脑袋撞着墙了。
“早不疼了。”她回。
“明早八点我过来接你。”宋霆落下这句话,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下半夜,南久总算睡了个安稳觉,没做梦,也没醒,一觉睡到天蒙蒙亮。大黄的叫声把她喊醒,门上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南久以为八点了,慌急慌忙爬起来开门。珍敏抱着口锅子站在门口,对南久说:“还没起来吧?我给你送早饭。”
说着,她把锅子递给南久。南久接过锅,道了声谢。
“你去洗衣服吗?”珍敏问南久。她眼睛很大,像春日洒暖的溪水,带着温润的光。
南久想到昨夜洗完澡换下的脏衣服,问她:“去哪洗?”
“你吃完我带你去。”她退开两步,“我就在旁边仓库等你,你慢慢吃,别急。”
南久本想让她进来坐,珍敏却已经走开了。
屋子门口水泥砌了个水池,不过水压很小,洗脸刷牙还可以,洗衣服多少有些费劲。南久洗漱完,打开锅盖。里面是热腾腾的馍,配了碗疙瘩汤。
她看了眼时间,还没七点。拿起馍,她速战速决。吃完后,南久找来一个蓝色的盆,将脏衣服放进去,出门找珍敏。
洗衣服的地方不算远,但要穿过一排茶树,绕到村子的另一头。有一条清澈的小溪隐在树林里,溪边几块干净光滑的大石头,专门洗衣服用。
珍敏告诉她:“小衣服自己在家洗,衣服多了拿这里来洗方便。”
南久点点头,也学着她找了块大石头,将衣服倒出来,一件件搓洗。
珍敏带了一箩筐的衣服,不过她动作麻利,南久洗完一件,她已经搓好几件了。
“你住村子里?”南久问道。
“我妈家在村子里。”珍敏低垂着眉眼。
南久听出她话中隐晦的意思:“你结婚了?”
珍敏唇际绷直,头发盖住脸:“结过。”
短短两个字已道出她的经历,南久不再询问。
珍敏从框子里拿出条卡其色的男士裤子搓洗。南久瞥了眼,目光停顿。那条裤子是宋霆的,昨天穿在他身上,此时却在珍敏手中。裤脚的泥点,珍敏不厌其烦地反复揉搓,洗得细致而专注。
“你现在一个人住在外面?”南久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重新拾起刚才的话题。
“我住在芹婶家后面那间单独的屋子里头,宋哥帮我跟芹婶和老八叔谈的。”
南久的睫毛轻微眨动了一下。珍敏将裤子拧干,拿出宋霆昨天穿的短袖上衣。
南久则把洗好的衣服扔进盆中,嘴角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你还帮他洗衣服?”
珍敏的手指摩挲过衣角,溪边的风搅动着她眼里的涟漪:“这些小事,不算什么。”
珍敏抬起头见南久的目光带着审视徘徊在她脸上,索性告诉她:“以前我男人打我,我逃回村里,我爹妈怕婆家人来闹,要把我送回去。是宋哥出面,我才能留下来。”
在与珍敏断断续续的聊天中,南久得知,珍敏20岁就嫁人了。她老公家在隔壁村,当初娶珍敏,婆家给了一笔钱。珍敏有个弟弟,爹妈打算用聘礼钱给她弟弟盖房娶媳妇。珍敏婚后,三天两头遭受丈夫毒打,婆家人不仅不帮她说话,还经常奚落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那次,珍敏鼻青脸肿地跑回山里,本想寻求父母的庇护,却没想到,父母借来电动车,要把她连夜送回婆家。
珍敏撕心裂肺的哭求声从村头到山间。没有人帮她说话,村里人都清楚,她想留下来,就得把聘礼钱退回去。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家,村民只会站在珍敏父母的角度考虑他们的难处。
直到珍敏绝望的哭喊声惊动了在老八叔家谈事情的宋霆。
南久并不意外宋霆会出手帮珍敏。他母亲当年就是遭遇家暴离世的,这种事情既然被他碰见了,他必然是见不得的。
珍敏在跟南久说这些过往时,但凡提到宋霆,字里行间都带着暗涌的情愫。同为女人,南久能体会到珍敏对宋霆的情感。有感激、有依赖,或许也早就情根深种。
回去的路上,南久走在珍敏后面。珍敏丰腴的背影在她的视线里晃动,南久沉默不语地打量着。珍敏不算瘦,整体身形偏圆润。她身上的肉感是那种能激起男人欲望的丰满,走起路来,扭动的臀部和质朴的扮相,有种农村少妇身上特有的诱惑力。
南久忽然想起昨晚问宋霆睡哪?他说他有地方睡。今天早上,他的衣服就在珍敏手里了,他去了哪里自然不言而喻。
南久收回目光,鞋底踏过掉落的枯树叶,叶片四分五裂,碾进泥土里。
宋霆一个奔三的成熟男性,即便没有女朋友,有个固定交好的姑娘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他隔三差五要来茶山,珍敏温柔、踏实肯干,尤为重要的,还有可能对他死心塌地。他流连在她的温柔乡里,也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从看见珍敏的第一眼,南久就该猜到,她看宋霆的眼神不清白。
走回来短短一截路,南久已经脑补了一场虐恋情深掺杂着香艳剧情的乡村偶像剧。
在茶垄的尽头,南久与珍敏分开,她独自走回仓库。宋霆已经等在屋门前,他穿着深墨色T恤,下摆利落地收进黑色工装裤腰内,头戴一顶深灰色鸭舌帽遮阳,鼻子以上隐在帽檐下,露出棱角清晰的下颌线。南久走到近前时,他扬起帽檐,那双带着清冷感的眼睛看了过来:“吃过了?”
“嗯。”南久视若无睹地从他身旁掠过,将衣服挂在屋前的晾衣绳上,进屋套上防晒衣。
走向低洼地的路上,南久落后好一段,跟宋霆拉开距离。
宋霆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身等她,见她情绪不高,出声问道:“昨晚没睡好?”
“挺好的。”南久加快脚步,走到了他前面,再次跟他拉开距离。
宋霆当她有起床气,没再多问——
作者有话说:恢复白天更加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