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手边的电话响起,打破了这份难熬的死寂。
    苏见绮接通,发现是那间自建房——挖出秦之朗尸体那间的房主打来的。
    老何喝得醉醺醺的,质问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开门,估计是去了镇东那边的出租屋。
    “该死的!要不是你说我家底下埋着一具尸体,我新建的房子至于挖得这么破破烂烂的嘛?警察还把我带去警局问话,我马上就要谈成的一笔工厂单子也泡汤了!”
    “我媳妇儿刚生二胎,我又刚换了一辆新车,正是缺钱的时候!我们好好的生活,就这么被你给毁了!”
    后面是一串异常刺耳的辱骂声,问候了苏见绮的祖宗十八代。
    “活不下去了?那你可以死啊。”苏见绮微笑着说。
    配上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真有点鬼森森的味道。
    挂断电话,她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默不作声补充能量。
    这一刻,她发现充斥于空气里的压迫感消失了。
    秦之朗如今毕竟是一个骇人的骷髅,哪怕他不特意做什么,流露出来的冷气场也会渗透她的身体。
    现在却是难得的轻松。
    说明他离开了。
    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肉串吃光后,苏见绮视野受限,哪都去不了,干脆窝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说起来,她其实对玄学一窍不通。
    黄神婆死后,本来不想担起“小神婆”这个称号的,但是她发现这个称号在特殊情况下有大用处。
    比如这次。
    她控梦从秦之朗那里打探出埋尸的信息后,结合这四年间反复研究的资料,就锁定了镇子里的几个地点。
    她以免费看风水为由,走遍了这几个位置。
    能够让她产生强烈被注视感的,只有老何的那间自建房。
    站在客厅里,低下头,仿佛就可以与土壤之下的枯骨对视。
    ——一种躲在暗处、不断进犯、不断叫嚣、愈发强烈的阴冷目光。
    直接报警会遭到拒绝,但玄学好用。
    只需要苏见绮神秘兮兮的对老何的媳妇儿说,因为地底下埋了脏东西才会让她的二胎宝宝夜夜啼哭。
    何家这才想办法撬开地板看看。
    一开始,老何只是找了个工程队自己弄,挖到一半挖到了人类头骨,于是匆匆忙忙报了警。
    警察从地底挖出尸骨时,苏见绮就在现场,在警戒线外面,远远的和分别了四年的前男友打了个照面。
    秦之朗尸骨的胸腔里灌满了水泥,早已干涸成型。
    ……
    傍晚,苏见绮醒来,视线稍微清晰了一点,秦之朗还没有回来。
    正好,可以去找那把贴有黄符的铜钱剑。
    黄神婆说过,一般的鬼怪都可以用这把铜钱剑镇住,希望管用,她检查完毕后就藏在了自己枕头底下。
    半夜,她突然被一声巨大动静惊醒。
    是从客厅传来的,下一秒,她紧锁的卧室房门被轻易推开,幽蓝色的鬼火照亮一具高挑颀长的枯白骨架。
    她的视力基本恢复了,看见秦之朗长手长脚走进门,像是打猎归来的猛兽,猛地一甩,就将那个呜呜叫的东西甩到她的床边。
    她看清这个倒霉的猎物是老何。
    老何嘴里塞了一小团鬼火,不得不张着嘴,脸色煞白地盯着她。
    他有两百多斤,然而在秦之朗的手里就像是一袋轻轻松松的垃圾,从某处拽到了这里。
    秦之朗看了她一眼。
    苏见绮下意识握紧铜钱剑。
    忽然,脑中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他该不会听见老何骂她,特意把老何抓来让她出气的吧?
    现在她满脑子想将枕头下的那把铜钱剑插进这具骷髅的天灵盖里,老何在她眼中,连个合格的目标都不算。
    先拖延一下吧,她想,等到秦之朗耗尽了耐心主动走过来再动手。
    正好有些事情确实要找老何确认,本来想明天去的,这回倒省事了。
    她一把拔出匕首,敲了敲这位中年男人的嘴:“我问你,四年前你家浇筑地基那天,没有可疑的人在你家附近出现吗?”
    杀人犯可能会亲自去确认水泥浇筑。
    刀刃锋利,几下就敲破了老何的嘴,鲜血直流。
    老何颤着声音:“我没有注意,到处都是熟人,我哪儿知道谁可不可疑啊?!”
    “那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让你印象深刻的?”
    “我……我是真记不住了。”老何真哭了出来,“小神婆,不要再敲了,嘴、嘴都破了。”
    “不是你今天问候我祖宗十八代的时候了?”
    老何一怔,赶紧自扇巴掌求饶。
    背后传来骨头响声——看好戏的秦之朗换了个姿势,姿态散漫倚着墙。
    听见声音,老何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嗝地一下就抽晕了过去。
    苏见绮皱了皱眉,让秦之朗赶紧把人拖走,别弄脏了她的地板。
    然而他一脚踹开老何,身姿挺拔向她走了过来。
    苏见绮忙将手摸到枕头底下,握紧剑柄。
    他微屈的膝盖骨似乎顶了她一下,非人生物的阴森气息挟有气势钻入她的毛孔,逼退她的呼吸。
    紧接着,他又扣住了她的下颌,掰开她的嘴。
    指骨带有淡淡的焚香味道又进入口腔。
    没有血肉包裹后,这些骨头阴冷又锋利,磨得舌头生疼。
    亏得她还以为秦之朗带老何来是给她出气的,结果就是个冷冰冰的交易,是为了索取更多的唾液。
    苏见绮难受得脱口:“我说了,你这种没完没了的索取,我是会死的。”
    两只眼洞盯着她,他敲了敲她的手机。
    屏幕亮起来,显示此刻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两点。
    苏见绮:“……”
    目测这个角度,苏见绮无法一击就将铜钱剑插进他的天灵盖——对于这个各方面都碾压她的存在,如果一击没有命中,她肯定会陷入更大的危险。
    只能靠讲故事来令他分神,再找机会动手,于是她主动提出:“……上次我们的故事讲到哪个地方来着?我想一想。”
    其实用不着想,乱编的回忆就在她嘴边。
    大体方向没有问题,但胡诌了些细节。
    就比如两人第一次见面,秦之朗为救她手臂受了伤,可苏见绮一点心疼或者内疚的感觉都没有,只是打心底觉得这个男人蠢。
    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还要逞强。
    所以最后,她连句谢谢都没有,也没有陪他去附近的诊所治疗,冷冷扔下一句“少管闲事”后就径直离开了。
    根本没有什么“她好心将秦之朗送到附近诊所然后互相认识”的桥段。
    不过陪着她走夜路那部分是真的。
    苏见绮今天就打算说这个:“上一次说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为了救我受伤,没想到第二天晚上还能再遇见你……”
    她在尽量美化他们的过去。
    事实上,她本来觉得这个男人受了伤,应该不会再犯第二次蠢了。
    可偏偏第二天晚上,她又在那条路上遇见了他。
    那天晚上,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她在前面走着,他默默跟在后面。
    低头看时,他的黑影总是在她脚下。
    就像有意与她的融成一片。
    苏见绮转身,没好气地质问他:“跟着我干什么?”
    四年前的秦之朗,会因为她的紧急刹车愣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挤出两个酒窝:“这条路不安全……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苏见绮白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很纯净的男人会缠着她不放。
    那段期间,她刚刚拒绝了两个小混混的表白,两个下流的货色觉得没了面子,四处传播她自轻自贱,给十块钱就能打一炮。
    有时候走在路上,还会有人往她身上扔十块钱,笑得特别猥琐。
    思及此,苏见绮冷笑一声,还以为这个年轻男人也是为了这一点来缠着她的,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秦之朗也随即停住脚步。
    她从背包侧面拔出匕首,迎着他仓皇的眸子走上前,直接问:“干嘛缠着我不放,想睡我?”
    话音刚落,她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涨红了脸,眸子充斥着慌张与急切。
    他迅速摇头否认:“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秦之朗夕色满面:“这条路不安全,我想陪你走完。”
    苏见绮突然不想跟他讲话了。
    他真的太单纯了,既让她燃起了破坏欲,又讨厌与这么纯粹的人有什么纠葛。
    她知道秦之朗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就对他这种闪闪发光的样子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厌恶。
    ——秦之朗在小镇也是比较出名的,跟她不同的是,他是正向方面的出名,长得帅气、成绩好、性格也好。
    凭什么有人不幸福还能闪闪发亮?真是扎的人眼睛疼。
    ……
    今日份故事讲完了。
    苏见绮观察他的神色。
    秦之朗扣住她的下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检查两只手骨已经恢复完全,他没有再伸进去折磨她的舌头,紧接着,五根细长的指骨插进她的发丝间,迫使她扬起头。
    下一秒,就像条件反射,他将她的唇狠狠按在自己头骨上。
    完成了一个类似于接吻的动作。
    但对于双方来说,这绝对不是接吻,只是非人生物在向人类索取复原的粘合剂。
    苏见绮皱了皱眉,正准备抽出铜钱剑——
    这时,神奇的一幕发生。诡异的幽蓝色鬼火在这一刻从内部缓缓绽开了粉色,仿若傍晚天际的轻薄霞光。
    秦之朗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猛地泄了力气,空荡漆黑的眼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苏见绮趁他分神,一脚踹开他的膝盖骨。
    她的力气用的并不大,岂料,眼前一米九的男性高挑骨架,就像失去重心的积木,轰然散落一地。
    像是被这个“吻”彻底酥掉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