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是个吉祥日子。
    将军府请了四位全福人,领头往姜家送纳征礼,聘书、礼书与给姜姒的聘礼。
    谢姜两家这门婚事,在京中为外人津津乐道。
    送纳征礼这日,姜家有不少客人上门,不止姜氏一族的亲缘,姜父的同僚、姜母的好友,姜姒自己的好友也都来了。
    姜家没分家,不过叔伯一系同住一条巷中,每户的院子都有简单的小门相隔。
    姜姒一家人住的是一个四进的,含活水池的大院儿。
    她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名为洛英轩。
    谢家人上门来的时候,三位好友已在姜姒闺房里陪同她。
    听外面热闹起来了,都要出去看热闹。
    姜姒不好露脸,便把自己的贴身丫鬟游鹿派了一起去。
    谢家与姜家的这一门亲事,因为谢珺大将军出征之事,推行得时间紧急。
    纳吉与纳征之间相隔不多于一个月,原本人人都等着看,谢家会如何对待这门亲事。
    尤其是女方的亲朋好友。
    今日见谢家送上门的纳征礼都快把姜家的院子摆满了,紧着的一颗挑剔的心这才放下。
    好在将军府懂礼数,事情办得匆忙却不仓促。
    负责挑聘礼的谢家奴仆,都穿着统一的红襟衫,选的人都是一些门脸干净的,看着就利索。
    安放聘礼的木箱、托盘、木筐等,一应都是婚事上常用的,有吉祥意味的松木,上面坠的红绸花扎得饱满紧实。
    只看这些最显眼的方方面面,都值得称道。
    再看聘礼,除规矩上该有的都有之外,另还有一列珍宝队伍,由一对一对的婢女呈上。
    宝器上挂着红绸花,金器工艺繁盛,表面亮如油光。
    有雕刻成佛像的大件玉器,借玉色雕刻而成的喜鹊登枝座件,以及还有一株完整茂密的红珊瑚,以及绿松石山松摆件。
    有见过许多迎亲的,有阅历的人看了,若把谢家这聘礼算在里头,跟谁比也是不落下风的。
    甚至比侯府迎亲还要隆重。
    谢家不说以举家之力迎娶姜姒,也是用了心,费了力的。
    萧蔷月她们转了一圈,带着审视的目光,眼睛睁到最大,眼光擦亮,想从中找出谢家做得不好之处,生怕他们亏待姜姒,在一些小事上面怠慢,落她的面子。
    没想到从前到后地看完,倒还都不错,几人脸色稍霁,随后转悠到了一个放着一对大雁的木笼子。
    这下,总算找到了不满意之处。
    萧蔷月抱着胳膊,挑剔说:“这两只大雁干瘦细长,羽毛又不丰厚,从哪儿弄来的?我听人说,男方要是用心的,一般都会亲自去湖边打两只大雁来。他谢云朔是个武将,该不会这两只大雁不是他自己去打的吧?”
    游鹿小声提醒她:“萧姑娘,这季节已经没大雁了,大雁都去了南边儿,捉不到了。”
    萧蔷月不满的怨怪戛然而止,不过很快又硬声起来。
    “猎不到,那起码也得买两只肥美一些的,挑了两只丑八怪大雁给谁看呢?大雁象征的是忠贞不二和信守不渝,象征的是新婚夫妇。这大雁这么丑,怎么配得上我们阿姒?”
    秦知宜也点头称是:“这大雁的确不好看。”
    她们几个都是姜姒的手帕交,是最亲近无间的好友,因此知道谢云朔跟姜姒之间的一切来龙去脉。
    因为知道两人不合,所以她们怎么看谢云朔怎么不满意。
    尤其也知道,他同姜姒有旧怨,合不来。
    知道他娶她是迫于无奈,因此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就更敏感。
    此时谢云朔恰好与岳父岳母说完话,刚从正房出来,在外院与客人寒暄几句。
    说罢了话,一扭头就看到姜姒的好友和丫鬟,站在那一对大雁面前指指点点,表情愤懑。
    依他对她们的了解,猜到她们应该是在嫌弃那大雁买得不好。
    姜姒的好友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过去有几次他们起争执,这些人也在旁边。
    莫名其妙的,谢云朔对她们竟然比对其他只有点头之交的高门贵女要更熟悉一些。
    他知道姜姒的朋友和姜姒一样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
    他看了一眼之后,转头便走了。今日特殊日子,惹不起躲得起。
    不过在这之后,谢云朔的朋友们发觉了,他似乎兴致不高。
    原本按部就班地进行各种仪程,不知为何,忽然像是受了什么憋屈,咽了什么苦水,为人沉默。
    从小和他一起习武射箭的贺成章问他:“云朔这是怎么了?”
    谢云朔摇了摇头。
    他不会把这些小事说给别人听,只说方才饮多了酒。
    其实贺成章没有看错,他的确是憋屈。
    因为婚事仓促,又是这秋季快要入冬的时节,京城附近已经没有大雁了。
    那两只礼雁,是他同货郎那里买来的。
    六只大雁里,勉强挑出两只能看的。
    货郎说这些大雁舟车劳顿,来京城的路上又打了架,掉了些羽毛,因此都不大好看。
    要是有更好看的,为着这一门不容马虎的婚事,谢云朔也不至于拿这样两只来凑数,还给人捉住了把柄,被姜姒的好友唾骂嫌弃,然后还少不了去她面前说此事。
    这事更加印证了他们二人犯冲不合。
    若换个季节,就算婚事再急,去郊外河边打两只大雁是小事一桩。
    偏偏受季节天气限制,只能去买,且险些没买着。
    因此让他有一种不逢时的憋屈,改变不了,控制不了,只能白白认下。
    他缓缓闭了下眼睛,压下心中翻滚,不再想此事了。
    要骂就让她们骂去吧,反正她们原本也看他不顺眼。
    萧蔷月她们不知道谢云朔猜得刚刚好,只远远看她翻白眼,指指点点,嘴皮子翻飞,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看完了热闹后,萧蔷月她们回到姜姒的院子,还给她带了些她自己的喜庆瓜果和红枣花生吃。
    姜姒剥着花生,看姐妹们的神情,就知道有事发生。
    她问:“怎么了?谢家的纳征礼有什么问题吗?”
    萧蔷月抱着胳膊,不满地噼里啪啦:“问题倒是没什么大问题,这婚事这么特殊,他们谢家敢出什么问题吗?就是那一对大雁实在是丑得很,我近距离一看,有一只翅膀上的毛都秃了两根。”
    游鹿怕自己家姑娘不高兴,虽然也看那大雁不好看,还是宽慰两句。
    “这季节,大雁估计是商人从南方送过来的。”
    姜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只要谢家礼节到位,这东西她也不是很在乎。
    一个是这时节没大雁,就算有大雁,谢云朔也不会亲自去猎雁。
    再者,那大雁象征的是新婚夫妇二人忠贞专一、阴阳和顺,她和谢云朔两个人坐到一块儿不吵起来都算不错了,不需要这些压根不会存在的寓意。
    因为她不在意,所以没什么感觉。
    而萧蔷月生气,纯粹是迁怒。
    是本身就不满谢云朔这个人。
    所以只要有什么看不惯的,便会被她无限放大。
    姜姒把剥好的花生放在小瓷碟里递给她:“吃吧,这花生挺酥脆的。”
    纳征之后,很快又请了期。
    两家最终将迎亲日期定在吉日九月初七。
    这门婚事,从纳吉到亲迎,不过才一个半月,若非两家竭力张罗安排婚事仪程,没落了礼数,聘礼连绵一条长街,嫁妆也是齐全妥帖,才没让人搬弄是非说婚事仓促。
    纳征过后,见着谢家的聘礼,堵住悠悠之口。
    不过,京中知道姜姒和谢云朔素来不合的人,都本着看热闹的心思,等待她们成亲后会如何。
    想看热闹的人心存期待,姜姒自己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心情,更多是舍不得离家。
    也觉得待嫁无趣,哪里也不能去,只能闷在家中筹备婚礼。
    一两个月没出去走动,她感觉自己都要圆润了。
    数着指头盼日子,总感觉时间越过越慢,但是一想到自己的闺中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因为不舍,又迟迟不想到那一天。
    这段时间,姜姒每日最少都要去父母跟前两次,全家人一起围坐一张桌上用膳。
    姜父没有纳妾,与妻子一共孕育了三个儿女。
    姜姒是大姑娘,还有一个二妹和三弟。
    家中人口简单,不过姜绥安娇纵妻子儿女,每个人身边都有许多的用人,宅子里养了不少奴仆。
    冯清祉院子里十个人,姜姒自己的小院儿里也有六个人。
    生活起居都过得十分优渥心闲。
    这次她嫁去谢家,院子里的人,除了一个负责扫洒的粗使婆子,其她人都会跟着她一起去谢家。
    冯清祉又把她身边的石嬷嬷给了她,让石嬷嬷陪着一起去,帮着拿主意。
    另外还有姜姒的乳娘甄氏,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
    姜姒自己有主意,喜欢鲜亮好看的事物,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生得好。
    一个叫游鹿,一个叫舞婵。
    两个小丫鬟也都跟水葱似的,打小都是美人胚子。
    临出嫁前,冯清祉还因为担心,把姜姒拉着,只有母女两个留在房中,说了一堆贴己话。
    “你与小谢将军性子不合,夫妻二人若感情不睦,可千万要当心,别太早让他收用你的两个丫鬟。新妇身边的陪嫁丫鬟,有好些都会给新姑爷做了通房。就算他问你要人,也要拖到你有了身孕,诞下长子之后。”
    姜姒冷哼一声。
    “敢对我丫鬟下手,看我不掰断他的手指头。”
    冯清祉直笑,笑过后搂住女儿的肩,又轻言细语地哄。
    “虽然咱们不能受委屈,可是也别太刚强,要是闹得鸡飞狗跳……”想了又想,她自己又改了口,“罢了,只要我女儿不受憋屈就好。”
    反正姜姒这个新妇是谢家得罪不了的,若是让外人知道谢家待姜姒不好,准能传成是谢家对皇帝不满。
    他们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