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车子匀速行驶,开往京郊一处影视基地。
后排升起挡板,温听宜侧坐在程泊樾腿上,低头看剧本,睫毛因对抗困意而簌簌轻颤。
温薄光线透进后排车窗,映在温听宜脸上。
她妆化得淡,被阳光一照,脸颊细软的小绒毛缀着碎光浮现,原本苍白的病恹感,被暖意冲淡。
玲珑剔透一类的词,似乎不够形容。或许更是一种带有流淌感的透明,像一望见底的清溪。
止痛药起效,温听宜期盼药效能横扫疼痛,实际却差强人意,不适感以敲木鱼的速率四散开,一下疼一下缓。
不舒服的时候,她会轻吸一口气,释放压力般攥紧程泊樾的衣袖。
程先生任劳任怨给人当一个恒温座位,手
臂从她后背揽到肩头,时不时撩开她耳边垂落的发丝。
要不是因为她在看剧本,大概他下一秒就能哄她睡觉。
程泊樾一开始想说,最好不要在车上看文字相关,但细想,他自己也在车里阅览文件,我行我素,压根没给她提供正面教材。
就任由她吧。
温听宜不声不响,看了两遍剧本,抬头望望车窗外,眼睛眨两下,像刚从另一个世界跳出来,目光柔软放空。
发呆这件小事,当受人牵挂时,在对方眼里就是一件值得注意的大事。
她余光发现,程泊樾用一种松懒目光盯着她,好像要将她脸上的小绒毛一一细数。
温听宜放下剧本,脑袋往他肩上一靠,安心蹭蹭。
“放心,我没什么事,只是有一丁点不舒服,抱一下就好了。”
她依恋地搂住他,像小动物躲进一个最舒服的窝。
程泊樾垂眼看着怀里的人,搭在她肩头的那只手,小幅提起她微斜的毛衣领口,向内拢了拢。
也不知算不算代沟,反正他是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的衣服款式总是自带着凉风险。
算了。既然她喜欢,就任由她吧。
领口坠回原位,程泊樾没再弄,只是抱着她:“除了抱,还有另外两件事可以做,你选哪件?”
提问的语气带一点溺爱,结合他偶尔冒出的坏心眼,温听宜猜测后面两者都是亲吻。
她浅笑着思索,随意开盲盒:“我选A。”
“好。”
程泊樾言出必行,一手很轻地探进她薄毛衣下摆,捂着她小腹。
比暖宝宝有效。
她怔住。
原来不是亲吻。
腰腹的不适感,在他掌中弥散,恰到好处的温热,叫人舒服得冒泡泡。
路程已经过半,程泊樾低声说:“今天临时有事,中间陪不了你,晚点再来接你。”
“好。”正中下怀,她目光亮莹莹,“等你来接我,我就告诉你好消息。”
程泊樾嘴角挂一点笑,在她抬头的时候,他虎口卡着她下巴,指腹压着她颈侧脉搏,一个看上去略暴力的姿势,实际只有她知道,力道温柔得过分。
他低头落吻。
比起情|欲蔓延,这个吻更像绵长的安抚。
交缠的呼吸没有半点汹涌,舌尖也没有攻池掠地,而是小范围游离的吮吻。
他温沉的气息像风,声音低低地从唇间溢出,问她还疼不疼。
“好多了……”
她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在他怀里化作一团软绵,又像一捧水,下一秒就要蒸发了。
半晌,一吻退离,温听宜靠回他肩上,有种被舒筋活络的轻飘感。
明明是二选一,按理来说,既然她选了A,就得不到B的。
程泊樾揉她脑袋,闻着她发间清新的橙花香,懒腔懒调地哄:“第一件是礼物,第二件是你的战利品。”
战利品?
她纳闷咕哝:“可我什么都没干……”
“不战而胜,我们溪溪多厉害。”
如此自然的陈述语气,从他嘴里说出来,自带一本正经的诙谐,暗含无条件的偏爱。
心头的治安被他扰乱,温听宜忍不住弯起嘴角,颤悦的呼吸埋进他颈侧,开玩笑说,要报警捉他了。
程泊樾貌似认下了罪名,没说什么,只是笑。
……
到达影视基地,车子停在正门的临时泊车区,周围陆续有黑色保姆车经过,都是奔着林烨的试镜去的。
温听宜独自前往摄影棚。
兴许是止痛药效果达到了峰值,她下了车已经没什么感觉,步伐轻快许多。
走着走着,时不时小跑几步,在阳光下踌躇满志,因为沐在晴天里,连随风摇曳的发梢都闪闪发亮。
程泊樾靠坐在后排,慵懒目光望着车窗外轻松离开的背影,指尖在西服裤上点了两下。
车里空气静了会儿,司机问:“程先生,请问是继续留在这儿吗?”
“嗯。”他眼皮一敛,收回视线若无其事说,“不在这儿下,绕到后门。”
影视基地大得像迷宫,内部有长期租借给剧组的试镜场地,温听宜拿起手机查看Sam发来的具体楼栋定位,加快脚步前去。
顺利抵达,这栋建筑物像未经修饰的毛胚楼,只简单铺了地砖上了墙漆,空旷程度可以当车库用,上方绕有一圈挑台,没看见有人上去,应该是不开放的区域。
远处是休息区,Sam朝她挥手:“这这这!”
温听宜走过去,视线随步伐四下扫过,没看见导演本人,只见各分工组的人员往来穿梭,忙着调试摄影设备。
角色分批前来试镜,少年期女主角名为小渡,来试镜小渡的演员都集中在今天,形体无一例外,都是清瘦舒展的,一看就是舞蹈生。
平均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也有更小的,看着大概十四五岁,眼神懵懂清澈,身边有大人陪着。
小孩原地端坐,视线追随温听宜。
“妈妈,那个姐姐好漂亮。”
大人啧了一声,嫌这小孩子没心眼:“人家是你的竞争对手,你怎么还夸人家?眼珠子别四处望了,认真看你的剧本。”
温听宜走向小孩旁边,挑一张空椅坐下,Sam拿着一张打印纸看了又看,在她眼前叉腰踱步,像个操碎心的老妈子。
为这场试镜,他把所有参与者都调查了一遍,结果发现,温听宜非常不占优势,这一堆姑娘里,有过表演经验的人太多了,竞争激烈。
但他不想给温听宜增加焦虑,这会儿扫一眼手里的试镜名单,只有一件事需要提醒:“梁安霏估计快到了,你俩可别杠上,尤其不能被她影响了心态。”
温听宜拿起剧本细读,情绪平稳:“放心,不会的。”
“那就好,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去外头吃个早餐,饿死我了。”Sam抓着一袋味大的酱香饼跑远。
静了会儿,不远处传来悉索谈话声。
道具组的工作人员闲下来了,趁导演不在,他们三三两两,靠在承重柱上抽烟,视线落过来,嘴角扬起一抹怪笑。
其中一个眼镜男出声:“啧,龟毛林的眼光一如既往地强悍,你瞧她们,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尤其那个,小孩儿旁边那个,最漂亮。”
温听宜自动屏蔽那些怪异言论,拿剧本扇了扇飘来的烟味,正想换个位置坐,一抬眼,不速之客出现在视野里。
梁安霏一个人来的,一副小墨镜强凹气场,比上一次见面时瘦了太多,像行走的骨架。
她来了也不坐,就拿起手机划啊划,人在温听宜面前晃来晃去,高跟鞋嗒嗒作响,扰人清净。
小孩母亲都看不下去了:“姑娘,你坐下行不行?”
梁安霏置若罔闻:“我站着怎么了?又不碍着你什么,谁规定不让人站了?你规定的?”
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小孩母亲尬了尬,猜到这是个硬茬,就不满地撇撇嘴,不说话了。
温听宜知道,梁安霏冲她来的。她懒得理这家伙,这里烟味也呛,她索性起身,换到另一个空位。
没走几步,身后响起砰然倒地声。
一时骚动。
“怎么了怎么了?”
“昏倒了吗?”
“没吃早餐吧?谁有糖啊?”
温听宜茫然回过身,那个抽着烟的眼镜男正好跑上前:“哎哟喂,今天怎么又倒一个。都让让,我抱她去休息室。”
男人手里夹着烟,那点令人不适的猩红,即将碰到女生的腰。
温听宜上前,面无表情拦下:“应该是低血糖了,休息室在哪?我抱她过去,我跟她熟。”
眼镜男舔唇默了默,收回居心叵测的爪子,不情不愿告知了位置。
“知道了,谢谢。”
温听宜没给对方眼神,径直把不省人事的家伙架起来。
到了休息室,她把梁安霏放到沙发上。
那个小孩母亲叫了救护车,护士及时赶到,给梁安霏吊了葡萄糖。
这家伙没一会儿就醒了,醒来四下看看,温听宜正坐在她对面翻剧本。
梁安霏貌似回想到发生了什么,朝她翻个白眼:“你别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对你愧疚。”
闻言,温听宜冷冷看她一眼。
讨人厌的苍蝇,再昏一次算了。
温听宜不做任何回应,只是摸摸口袋,用力往茶几上放了颗巧克力,起身走人。
门一开,眼镜男居然守在门外。
温听宜步伐一顿,对方嬉皮笑脸看过来:“怎么样啦?人醒了没?有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没有。”
她径直把门关上,若无其事折返,坐回原位。
距离试镜开始还有半个小时,说急也不急。
温听宜看一眼梁安霏的吊瓶,没滴完,于是她静下心,重新拿
起剧本。
梁安霏歪在沙发角落抠指甲,时不时瞥她一眼。
就算再傻,也读懂温听宜的用意了,假如她不留下守着,门外那男的指不定要动什么歪心思。
梁安霏恨恨咬牙。
突然发泄一句:“凭什么,你什么都比我好。”
温听宜心如止水。
“就是比你好,气死你。”
之前种种,全是梁安霏搞的鬼,尤其民宿那件事,温听宜至今没忘,她只想一巴掌把梁安霏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梁安霏不再说话,撇过头垮着个脸,好像真的被她气死了。
十分钟后,有人敲门。
邵薇来了。
对方挺诧异:“呃,你把梁安霏送过来的?”
温听宜没说什么。
眼下情况正好,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你陪她吧。”
温听宜离开休息室。
返回摄影棚,Sam找她半天了,终于松了口气,把她拽到一旁小声说:“林烨今天脸巨臭,不知道会不会发脾气,你做好心理准备,马上就到你了。”
温听宜点点头,兀自擦了擦掌心的细汗。
工作人员依次让试镜者就位。
为了透视演员最原本的状态,导演吩咐不给试镜者安排任何角色妆造。无形中增加了难度。
林烨坐在监视器后方,看屏幕里一张又一张漂亮面孔,他下达一些简单的指令,让试镜者上前,后退,或是转一圈。
无论试镜者表现得多么谨慎认真,林烨始终皱着眉。
这段时间选角,应该费了林导不少心思,现下已经产生了审美疲劳。
“温听宜在吗?”工作人员喊她,“来吧,站到这儿来。”
Sam推推她:“快去。”
上一个姑娘应该是试镜经验丰富,很快就猜到自己不受导演青睐,于是一脸沮丧地退场,与温听宜擦肩而过。
周遭氛围越来越严肃,温听宜莫名开始紧张。
从她离开休息室起,腰腹就隐隐作痛。
药效退去,新一轮疼痛彻底朝她袭来,她如芒在背,整个人站在镜头前,指尖不自觉地抖。
林烨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哪怕在宴会上跟她畅聊许久,现在见了面,她在对方眼里,就只是众多试镜者里的其中一名,得不到任何优待。
林烨一视同仁地看着监视器,摸着下巴琢磨。
一眼就看出她化了妆。
“小刘,给她一张卸妆巾,先把妆卸了吧。”
温听宜愣住。
要是卸了妆,她脸色无疑是苍白的。
但是导演要求,她只能照做。
白皙素颜出现在监视器里,她挺直腰杆保持浅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病恹恹。
林烨接下来让她做的,跟让其他人做的没差别,原地转一圈,或是做几个表情,念几段戏里的台词。
最后,林导让她跳一段戏里的舞。
“把鞋子脱了再跳吧,可以吧?”
温听宜抿抿唇:“可以。”
她弯腰脱下平底单鞋。
这栋楼似乎还在装修,地面有些尖锐的碎屑,她倒是想用手小范围清扫一下,但是太浪费时间。
直入正题吧。
这支舞她练了千百遍,剧本里描述,这是女主角刚开始流离失所时,为了谋生,在民间风月场里跳的那一支。
摄影棚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安静看着她跳,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乏欣赏。
只有她自己知道,某一瞬间,脚底被碎屑戳到了,钻心的疼,她生理眼泪蹭地冒出来。
林烨突然喊停。
“好了,就到这儿。”林烨盯着监视器,眉头还是皱着,“把眼泪收回去。”
对方有点凶,温听宜屏息一瞬,咽了咽喉咙,控制泪水。
“好,现在保持这个情绪,笑。”
温听宜心说我笑不出来啊,浑身好疼。
但她还是扬起湿漉漉的眼睫,牵起颤动的嘴角。
于是监视器里出现一张眼眶通红,但是笑意倔强的脸庞。
场内灯光调成暖黄色,她瞳仁里聚着一小蹙温热,被转瞬即凉的泪水浸泡着,某个瞬间,好像就是角色本人。
林烨定定看着屏幕,半晌不出声,没人知道这龟毛导演在想什么。
直到他平静放话:“好了,下一个来吧。”
温听宜浑身绷着的劲终于松下来,提起自己的浅色单鞋,慢慢挪到远处的昏暗角落,靠着墙缓一缓。
她退场之后,试镜流程照常继续。
其实她是不抱希望的,今天状态很差,还在镜头前掉了眼泪,导演也反应平平,她不清楚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只觉得自己输了。
脚心越来越疼,她顾不上干不干净,直接跪坐到地上观察脚底。
完全看不到碎屑,不知道是不是戳到深处了。
远处的声响画面像另一个世界的,众人的注意力也落到新的试镜者身上,这一隅像与世隔绝,陪伴她的只有源源不断的隐痛。
在她未曾注意到的悬空挑台上,男人蹙起眉心,攥了攥拳,手背青筋紧绷跳动。
假如他在试镜现场,她会分心。
她说过的,程泊樾都记得。
所以他人生中第二次违背了光明正大原则,不声不响站在挑台之上,垂眸看着她一举一动。
温听宜埋头找了半天碎屑,好无奈,眼睛都快近视了。
远处有脚步声朝她而来,她以为是Sam过来瞧她了。
抬眸,一瞬间视线交汇,分不清是眼底残留的泪水折射光线,还是周遭暖光确实晃了一下,这感觉跟梦境无异,周围画面模模糊糊,只有向她走来的人是唯一的真实。
程泊樾在她面前半蹲下来,黑色毛呢大衣的衣摆落到地上,染了尘埃。
他低着眉,她看不清他眼底情绪,只看见他隐忍拧起的眉心,像干燥起伏的沙丘。
他一手握着她脚踝,目光落在她渗血的脚心,很快就找到了症结。
“忍着点儿,会有点疼。”
温听宜静静望着他,原本收回去的泪水,此刻有复涌的征兆。
她咬唇点点头,小幅度换气,嗓音低颤:“嗯。我不怕疼了。”
音落,程泊樾手腕轻顿,胸腔无声起伏着,似叹非叹。
她以前,分明是最怕疼的。
眼下这一刻,在情理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程泊樾不得不承认,小姑娘翅膀是真的硬了。
短短两秒,碎屑被他利落拔出,温听宜倒吸一口凉气,双腿连同肩膀向内一缩。
下一秒,沁着冷汗的额头贴到男人肩窝,她没有动,是他俯身靠近,将她揽入怀中。
“没事了,待会儿就不疼。”程泊樾抱住她,轻轻给她拍背,又揉揉她微乱的长发,“溪溪,做得很好。”
温听宜低低呜咽一声,吸一吸鼻子,泪水全都蹭在他肩上。
其实并不难过,泪水更多是生理性的。
程泊樾用消毒湿巾给她擦了擦伤口,为她穿好鞋子,温听宜懵懵抽泣着,抬眼,彼此对视一会儿,程泊樾贴过来吻她额头。
这一幕不知被在场多少人看见了,除了导演和Sam之外,没人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事后只是有一小撮人议论,说那个叫温听宜的小姑娘,好像有个很爱她的男朋友。
今日有人八卦,也有人忧愁。
梁安霏主动放弃了试镜资格。
话是这么说,实际是因为迟到,直接被导演刷下去了。
后来是Sam告诉温听宜的,说那天中午,梁安霏在摄影棚外跟邵薇斗嘴。
邵薇受不了梁安霏一脸怨态,直接开怼。
“你知道为什么程家那一位没有彻底封杀你,而是留一个试镜机会给你吗?难道是为了让你大展宏图的?错了,是让你输得心服口服知难而退的。”
“你刚才是没看见,人家在镜头面前的情感表达力比你强千倍万倍,亏你还拍过戏呢,粉丝在网上吹你捧你,你就真当自己天赋异禀了吗?梁大小姐,烦请你认清现实啊。”
“你真的不适合这条路,你自己也根本不喜欢,不是吗?你真正的梦想是开甜品
店,那就去开啊,亦步亦趋只会害了你自己。你妈妈打压你,你就把黑锅甩到温听宜身上,觉得是因为她优秀才衬得你黯淡,拜托,你不觉得自己很无理取闹吗?”
梁安霏抠着指甲一言不发,邵薇火力全开,替对方揭开这层微妙的妒忌。
“你何止是嫉妒温听宜,你简直想成为她,她做什么你都要跟着做,一边不承认她比你努力比你强,一边又时时刻刻关注她,你真的很拧。”
“之前让程奕去求她,难道是因为你真的很想继续在演艺圈里发展吗?不是,你只是怕自己再也不能跟温听宜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你怕自己失去目标,怕自己浑浑噩噩——”
“闭嘴!”梁安霏彻底爆发,“你们烦不烦啊!明天我就去公司解约,什么破演艺圈,再也不待了!都给我滚!”
梁安霏拎着包气汹汹走远,中途突然停下翻包,猛地折回去盯着邵薇。
“我巧克力呢?”
邵薇纳闷:“什么巧克力?”
“不是你帮我收拾的包吗?就那颗巧克力啊!放在休息室茶几上的!”梁安霏急得发怒,“回去帮我找啊!”
邵薇白她一眼:“没长手吗?自己去!真服了你,再也不伺候你了。”
梁安霏急得抓头发,陡然背过身去,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让自己憎恨的人,闹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死人脾气。
更说不清为什么,她明明恶毒地希望温听宜消失,又不可控制地,想把她随手赠予的一颗巧克力牢牢攥在掌心。
——
温听宜翻口袋找巧克力时,人已经在车上。
严格来说,是横着坐在程泊樾腿上。
口袋是空的,她这才想起,巧克力已经给梁安霏了。
“溪溪,张嘴。”
程泊樾抱着她,一只手抬到她唇边。
“嗯?”她回过神,程泊樾不轻不重给她塞了一颗夹心巧克力。
她舒服地含着,身体已经好多了。
程泊樾敛眸,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一手拢着她脸颊,拇指抚摸她薄薄的眼皮,红晕淡了不少。
“眼睛疼不疼?”
“还好,有点干。”
“脚还疼不疼?”
她摇头:“没感觉了。”
程泊樾神情松弛下来,一边开玩笑哄她开心,一边云淡风轻护着她:“回头我跟老爷子说,让他别跟林叔下棋了,两国断交。”
噗。温听宜软乎乎笑了。
她搂住他脖子,对他的依恋毫无保留。
后排开了遮光装置,挡板也升了起来,在正午时分隔出一个昏暗世界,越是看不清彼此的细节,体温就越是紧紧相贴。
程泊樾缓缓摩挲她脸颊,低了点头,渐沉的气息拂落在她耳边。
霎那间温热蔓延,她耳根子发烫,直到他压抑不住情动,撩开发丝吻她泛红的耳垂,她缩了缩肩膀,心绪浮沉,整个人交给了他。
她生理期,受不了太大的刺激,程泊樾就控着分寸,吻了片刻,分开一点距离。
他目光深黯,平静里有淡淡的疲态。前几天很忙,只为抽出一天时间来陪她,此刻静下来,他眉眼间累积的疲倦就愈发明显。
温听宜心弦颤动,情不自禁抬手,指尖碰了碰他微蹙的眉心。
“程泊樾……”
“嗯,我在。”
程泊樾很有耐心,在她说话时,他嘴角就牵起一点笑,淡淡的,却蛊惑人心。
“假如在摄影棚里,我抬头的时间早一点,就算再疼,我也会飞奔到你怀里的。”她眼睫一耷,小声说,“很早就想那么做了。”
她眼里千转百回的情绪,程泊樾一眼洞察。
他轻轻揉她耳垂,百依百顺地哄:“还有什么,你说,我都听。”
温听宜低头看着他衣袖,袖口昏暗处,是蛰伏在他手臂上的青筋脉络,所有冷峻强硬,被他敛在深处。
她整颗心,被他单独给予的柔情反复浸泡,早就软得难以言说。
“当年我逃走,是因为不想被你发现我对你有别的心思。”
喜欢一个人时,首先体会到的不是雀跃,而是微妙的恐惧,惧怕对方透视自己的心,更惧怕自己看不清对方的心。
“我怕你发现之后,就更不喜欢我了。更怕你醒来就把我丢下,所以我先逃离。”她声音越来越小,带一点怅惘,“面对得不到的东西,我一直想努力争取的。但你……是一个好大的例外,曾经我每次看见你,都很害怕,我每往前一步,就怕你离我更远。”
程泊樾揽下罪责:“是因为我吓到你了。”
温听宜摇摇头。
“不止这个原因。”她攥着手指说,“之前陪爷爷打麻将,我听见……他们在谈论你的婚事。”
程泊樾忽而笑了,语气轻松而释然:“溪溪,要是连感情的主都做不了,那我这几年白干了。”
她应声抬眸,温吞眨眼,目光里微弱的闪烁,像夜里缓飞的萤火虫,在广阔的森林里迷路,又好像快要找到出口了。
在接近出口的微黯时分,程泊樾逐步引导:“我们溪溪,还有什么顾虑?”
温听宜目光飘忽,漫无目的呢喃着:“我经常觉得,我们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程泊樾静了几秒,仿佛在思索,目光却一直笼罩着她,像迷离又危险的漩涡,她快坠下去了。
“客观来说,确实不一样。”
这一点,程泊樾不否认,毕竟两人的出身和成长经历天差地别。
但顿了顿,他话锋一转,“那不如,我走进你的世界。”
闻言,她懵了一瞬。
程泊樾接着说:“我想看看,我们溪溪的世界,每天是怎么出太阳的,又是怎么下雨的。不高兴的时候,树林里会不会长蘑菇,高兴的时候,会不会所有动物都跑出来晒太阳。年复一年,小溪里的鱼是不是都游到了河里,见到了更广阔的风景。你世界里的星星有多少颗,月亮什么时候阴晴圆缺,这些,我都想知道。”
不知不觉,温听宜呼吸乱了,心跳也换了频率。
程泊樾牵住她的手,指腹温热贴在她掌心。
“昨天我跟设计师联系,他问我,定制的戒指是送给女朋友,还是未婚妻。”他嗓音低哑,嘴角带着浅淡的笑,目光却深沉远邃,看着她说,“当时我擅作主张,回答了未婚妻。”
空气恍然静滞,介于清晰和混沌之间。
“你……我……”温听宜欲言又止,语无伦次。
整个人乱糟糟,脑海里的线团越扯越毛躁。
程泊樾陪着她沉默,只要她不说话,他就不会逼她。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她轻震的手机。
信息简短,含义却值得咂摸。
[温小姐好,经过详细商讨,林导决定见您一面,一对一聊聊电影的事,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程泊樾帮她查看了信息,他看着屏幕,淡淡一笑。
“果然,我有一个很厉害的未婚妻。”
信息字体映入眼帘,他的话语声也稳稳落了地。
终于,温听宜在眼泪流出的瞬间低眸泣笑。
太犯规了。
尤其眼前这个人,最犯规。
她勾着他手指说:“我会判你无期的……”
程泊樾将五指纳入她指缝,十指相扣,好似被她缉拿归案。
这一秒的程泊樾,不如以往沉着淡定,他喉结滚了滚,气音里闪过不稳的颤动瞬间,抖落了柔情缱绻:“那我万分乐意。”
温听宜双眸失焦,目光所及,只有他一人。
有人正在不遗余力地爱她。
心潮翻涌。
空气昏柔,眼前这道温沉目光一丝一缕,游走于她每一寸眉眼。
眼神中千思万绪,令她轻易透视,触手可及,也真真切切地,让她被最纯粹的温柔朦胧细腻地笼罩。
她坠入他眼里。
他栽在她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