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魔教白月光6


    屋里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宁怀卿身上。


    他愣了片刻,托着段意婉的手肘,将她扶起:“姑娘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段意婉见他温和有礼,不似一般侠客那般粗鲁蛮横,心里生出几分好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她自称姓秦,无门无派,四处游历,于五日前来到了这个小镇,也住进了这里。


    可谁知这家客栈居然是家黑店,她住进来的第一晚就目睹了一场血腥的杀人劫财。


    好在她及时警醒,悄无声息地从后窗逃了。


    本想一走了之,可想着客栈中还住着许多无辜之人,段意婉准备离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但她一人势单力薄,只能埋伏在客栈附近,趁客栈里守卫松懈时,尽力救下一两个人。


    今夜,她看着阿离一行人进了客栈,本也是打算按照原计划来救人,谁知这家客栈屋顶的瓦居然这样不结实,害她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段意婉见宁怀卿一行人各个腰间佩剑,提议道:“不若我们联手将这黑店给端了!我们有六个人,一定能打翻这帮黑了心肝的!”


    听完这话,周妙琴和晏风齐齐看向阿离,宁怀修则看向了宁怀卿。


    阿离不欲节外生枝,对行侠仗义也没什么兴趣,正要开口拒绝,宁怀卿忽然吹灭屋里唯一一盏灯。


    四周顿时陷入黑暗。


    “嘘,有人过来了。”


    数道拉长的人影印在窗边,杀气重重,逐渐逼近。


    宁怀卿眉眼微动,率先拔剑冲了上去,宁怀修紧随其后,兵刃相击之声一时不绝于耳。


    “你们受死吧!”段意婉娇叱一声,也飞身上前。


    三人与那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周妙琴听话地躲在纹丝不动的阿离身后,晏风也没有上前。


    这群黑衣人身手不凡,进退有素,显然并非寻常杀手。


    他们早就看出这一行人中阿离和宁家兄弟是最不好对付的,本是打算先解决了周妙琴和晏风,再来对付他们三人。


    却不想准备动手时,周晏二人房中已空无一人,必然是发现了端倪。


    既然如此,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行人活着走出去。


    黑衣人人多势众,招招狠辣,三人渐渐落了下风。


    周妙琴看得胆战心惊,摇了摇阿离:“沐师姐,我们去帮帮他们吧,他们——”


    “师妹若是想强出头,不如自己拿剑上,”阿离微垂着眼,漠不关心,“我们此行目的只为前往缥缈峰,其余无关之事不要插手。”


    周妙琴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晏风却看着阿离冷若冰霜的侧脸出了神,冷不丁开口:“即使他们死在这里,我们也不能插手吗?”


    阿离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自然。”


    这是书中推进男女主感情的剧情,两人都死不了。


    晏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低下头,唇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阿离看得累了,揉了揉额角,跨过满地尸体,朝自己房间走去。


    “沐师姐……”周妙琴想要叫住她,却被晏风抬手阻拦:“沐师姐已经很累了。”


    另一边,宁怀修的功力不如宁怀卿和段意婉,很快败下阵来,倒在一边,一时动弹不得。


    他焦急地看向人群中的宁怀卿:“兄长,小心!”


    宁怀卿此刻有些力竭,可仍顶着一口气,手中青云剑舞得飞快,打退一个朝他冲来的黑衣人,又挥剑劈向段意婉身后一人。


    眼看局势焦灼,外围的黑衣人对视一眼,一部分人继续朝宁怀卿和段意婉两人攻去,几人悄悄绕到他们身后,猛然举剑朝他们后心刺去。


    “兄长!小心身后!”宁怀修撕心裂肺的一句喊叫,将阿离的脚步生生止住。


    还不等周妙琴看清,一道雪白的身影足尖轻点,已飞入层层包围的人群中。


    阿离身形如燕般翻转,顷刻间将宁怀卿身后的黑衣人全数踢倒,又掷出手中的凝霜剑,剑气如有实质,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弧,将袭向段意婉的人一一击退。


    阿离沉着脸旋身落下,素色裙摆如雪莲绽放,凝霜剑已飞回她手中,发出一道清亮的啸声。


    宁怀卿眼神一亮,抓住喘息的机会,再次使出临枫剑法,将惊诧中的黑衣人纷纷打倒。


    见仅剩的一人还想跑,阿离翻身借力,登时落到他身前,微颤的剑尖抵在他喉间,只消移动一寸,就能立即送他去见阎王。


    宁怀卿却叫住了她,奔上前按住她持剑的手:“师姐!手下留情!”


    阿离不甚高兴地看向他,宁怀卿语气软和下来:“师姐,这客栈背后之事,总要留个活口问话。”


    阿离眼神一顿,慢慢松了手,宁怀卿却仍拉着她的手腕不放:“怀修,把这人绑起来,明日提去见镇守使。”


    宁怀修抹掉唇边的血迹,点点头。


    阿离看着宁怀卿暗暗用力的手,挣了挣,没挣开,越发不高兴。


    恰好这时,段意婉捂着流血的胳膊走了过来:“你们没事吧?方才真是惊险!”


    宁怀卿被分散了注意,阿离趁机一下子挣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们是哪门哪派的啊?武功这么高!”


    段意没看出二人间的机锋,挡在想跟上去的宁怀卿身前:“别走啊,告诉我嘛!我又不会说出去!”


    宁怀卿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离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后,半晌郁闷地叹了口气。


    他本是想单独与师姐说几句话,担心师姐转头就走,一时情急才拉住她,却不想弄巧成拙,惹得师姐更生气了。


    段意婉仍拦在他身前,一个劲地抓着他问东问西,宁怀卿深吸了口气:“秦姑娘,很晚了。”


    “无碍,我一向睡得晚。”段意婉道。


    宁怀卿一噎,指着满是血的地上:“我和怀修一会儿还要处理这里的残局,恕不能奉陪了,秦姑娘早点歇着吧。”


    段意婉终于看出宁怀卿眉眼间的无奈,以为他是太累了,点头:“好吧,那我先去睡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


    第二日一早,阿离的房门就被人敲响。


    她正在床上打坐,任房门被敲得震天响,也不为所动。


    吐息几个来回后,阿离收手睁眼,这才下床开门。


    门外的人是宁怀修,他没正经地靠在门边,语气淡淡:“兄长说今日要去镇守使府上,问你去不去?”


    其实,兄长交代给他的话还有后半句,若是沐师姐尚未醒来,便不要敲门吵醒了她。


    可他偏不。


    阿离瞧着眼前这个面色不善的少年,个子还没她高,嘴巴却翘到天上去了。


    他和宁怀卿生得极像,只是一个跳脱,一个沉稳,不过眼中的不谙世事倒是如出一辙。


    阿离懒得与小孩子计较:“你兄长在哪儿?”


    宁怀修不情不愿地指指楼下。


    阿离绕过他,径直下楼。


    一楼大堂空空荡荡,除昨夜那些黑衣人外,客栈里的人都跑了个干净,宁怀卿、段意婉和周妙琴坐在八仙桌前,正吃着东西。


    段意婉最先发现阿离,欢快地招手:“沐姑娘快来!宁公子才上街买的包子,可香了!”


    阿离坐到了最后一个空位上,左边是周妙琴,右边是段意婉。


    宁怀卿将他手边一直没动的油纸包推过来:“沐师姐,要尝尝吗?”


    阿离本想推说没胃口的,可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忽然语塞。


    她拿起来,轻轻咬了一口。


    宁怀卿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几分,又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段意婉看见了,连忙道:“我的呢?还有周姑娘的?”说着,她挽上了默默吃包子的周妙琴的手臂。


    周妙琴差点呛到,红着脸摆手:“不用不用,我喝不惯茶……”


    宁怀卿见状,还是倒了两杯茶,宁怀修这时也下来了,挨着兄长坐下。


    “昨夜之事你预备如何处理?”阿离问。


    宁怀卿看向她:“今晨我已去了一趟镇守使府,可奇怪的是,府门紧闭,似乎是很久无人居住了。”


    “我知道了!”段意婉一拍桌子,“必然是这镇守使尸位素餐,才让这家黑店如此肆无忌惮。”


    宁怀卿想了想:“秦姑娘的推测并无道理,可我回来时问过一些百姓,他们都对客栈之事讳莫如深,却说镇守使大人是真正为民的好官。”


    “这个镇子到处透露着古怪。”


    宁怀卿的目光一直放在阿离身上,注意到她只吃了一口,正要说话,客栈的大门被推开,门前站着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孩。


    “哪来的小孩啊?”段意婉奇怪。


    宁怀卿起身,那小孩看见他,道:“你是宁公子吗?”


    “我是,你找我吗?”宁怀卿蹲下来,与那小孩的视线平齐,小孩点点头,将一封皱巴巴的信塞进他怀里,然后跑开了。


    阿离若有所思地走过来:“信上写的什么?”


    宁怀卿将信展开在她眼前:“镇守使让我们半个时辰后再去一趟他府上。”


    阿离想起来了,长新镇的镇守使有一本独门的秘功心法,不久后会送给宁怀卿,助他功力大涨。


    这本心法于她而言没什么用,可若让宁怀卿顺利得到,岂不是给将来神教攻打这些武林正派一事,平白增添阻碍?


    段意婉她们热热闹闹地往前去了,阿离思索着,独自走在最后,手心忽然被塞进了一包热乎的东西。


    阿离抬头,只来得及看见宁怀卿晃动的发尾。


    她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份清香四溢的梅花糕。


    正是她爱吃的。


    阿离心情不错地闻了闻,先吃饱,才有力气抢东西啊。


    第52章 魔教白月光7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段意婉想上街去转转,她来了这么多天,还没好好逛过这座小镇的街市。


    周妙琴有些心动,自从拜入紫薇阁,她就很少能有下山的机会,见阿离没反对,便也欢欢喜喜地跟了上去。


    宁家兄弟并肩走在后面,宁怀修双手抱剑在胸前:“兄长,你说那镇守使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宁怀卿将青云剑背在身后,缓缓摇头:“也许是受人胁迫,也许是狼狈为奸,不过这位大人敢让我们过去,大抵心中是没有鬼的。”


    “还有一种可能,”宁怀修跳起来,扯下一片树叶捏在手里,“这是一场鸿门宴,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宁怀卿轻笑,眼眸明亮:“他们若有这个本事,尽管来战,何足畏惧。”


    宁怀修看着身边的兄长,满脸仰慕之情。


    他这个兄长自小就是大人口中的天才,习武练剑向来一点就透,又待人极好,整个山庄上下没有人不喜欢他。


    宁怀修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兄长一起仗剑走天下,反正他这辈子再怎么刻苦练习,也赶不上兄长的修为,不如安安心心跟在他身后。


    “兄长,你觉得成元思说的那些话可信吗?”


    登天阁那夜后,宁家兄弟一直在暗中探查,五年前紫薇阁中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得到的回复无一都是,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最终,还是在蒙震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一个弟子。


    那弟子说,五年前,阁中一个名叫成元良的师兄忽然去了缥缈峰,成了缥缈峰掌门闻素的弟子。


    听说是闻素见他根骨奇佳,跟何问青要了许久,何问青这才忍痛割爱,放他跟缥缈峰的人离开。


    这事本不奇怪,更何况如今五大派同气连枝,不分你我。


    可这弟子与成元良的弟弟成元思相熟,知晓成元良自离开后,再没给弟弟来过信,成元思也写过数封寄往缥缈峰,可都是石沉大海。


    成元思武功低微,在阁中一向存在感不高,也不敢因此去问掌门,只能与交好的弟子诉说一番。


    宁怀卿两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为着成元思的这些话。


    “不管成元思说的是真是假,这都是眼下唯一的线索,必须要追查到底。”宁怀卿目光坚定地看向远方。


    得知成元良之事后,宁怀卿便修书一封寄回家中,借为闻素贺寿一事,自己带着成元良的画像,和宁怀修先行前往缥缈峰,到时与临枫山庄的人在那里汇合。


    却不想,路上遇到了同样要去缥缈峰的阿离一行人。


    提起飞虹派一事,宁怀修脸上多了几丝阴霾:“惟愿此行能解开五年前的那个谜团,为隋家上下报仇雪恨。”


    一行人走走停停,正好在未时抵达了镇守使府前。


    府门前仍是宁怀卿早前来时的样子,一片破败景象。


    只是侧门处多了一个身形佝偻的小老头,他缩成一团坐着,像是睡着了。


    宁怀卿观察了片刻,上前询问:“这位老人家?请问……”


    老人倏然抬头,深深凹陷的双眼与宁怀卿对上,宁怀卿愣了一下,注意到眼前的“老人”其实并不苍老,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只是头发都花白了。


    “老人”打量了他们片刻,站起身:“你们随我进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时,落在队伍最后的阿离慢慢走了过去,随那“老人”进了府门。


    宁怀卿不再犹豫,示意大家跟上。


    府里比外面瞧着更加破败,穿过杂草丛生的园子时,段意婉忍不住问道:“老人家,我们还要走多久?镇守使真的在这里吗?”


    “老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将一行人带到正堂上,回身:“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镇守使。”


    段意婉瞪大了眼睛:“可我们问了外边的百姓,他们说镇守使今年还不到四十,怎么会是你这……”


    宁怀卿赶紧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大人想必已经知晓了昨夜之事,如今那家客栈虽已人去楼空,可若不斩草除根,日后必然后患无穷。”


    “还请大人详细告诉我们,那些人的来历。”


    镇守使坐下来,给他们讲了一个不长的故事。


    镇守使名叫禹庆,去年受朝廷指派来此上任。


    他带着妻儿来到长新镇的第一日,就被手下人告知,如今整个小镇都被一个叫做影刹帮的门派所控制。


    他们向百姓征收银钱,稍有反抗就拳打脚踢,或是干脆一把火烧了这户人家。


    百姓们毫无还手之力,而见镇中金钱已被搜刮一空,他们又伪装成营业中的客栈,专门谋害过路的人,强抢他们的钱财。


    手下人告诉他,这件事不要管,也不能管。


    可禹庆是个耿直不阿的性子,即使当下朝廷式微,他这个镇守使不过名存实亡,他也数次率府中兵丁,奋起反抗。


    可这终究还是螳臂当车,府兵死伤殆尽,甚至他的妻儿也在之后被影刹帮报复杀害。


    那之后,禹庆被迫逃离了镇守使府。


    可整个小镇都被影刹帮严密监视着,他能逃到哪儿去。


    好在,镇中的百姓自发地开始接济他,隐匿他的行踪,与影刹帮的人周旋,让他能保全至今。


    宁怀卿听得神情凝重:“紫薇阁离这里不远,为何不向他们求助?”


    禹庆摇摇头,满脸无奈:“如何没求助?可紫薇阁这样的江湖大派,根本不理会我们升斗小民,我们几次冒险求到他们那里,都被拒之门外。”


    果然如此。


    宁怀修听得面色愤然,看阿离这几个紫薇阁的人越发不顺眼。


    宁怀卿抿着唇,神色冷静:“禹大人可知,这影刹帮所在何处?”


    “就在东边的潜江林里,那是他们的老巢。”


    据镇中百姓所说,昨夜之后,影刹帮的人全部退出了长新镇,大约就是回到了那里。


    一行人辞别禹庆后,在府外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宁怀卿心中已打定了主意,今夜便直接攻过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宁怀修自然是要跟随一起去,可他昨夜受的伤不轻,宁怀卿便让他待在镇上,以免影剎帮掉过头来,伤害镇中的百姓。


    段意婉见宁怀卿看过来,连忙抢先说道:“我跟你一起去!这样除魔卫道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本女侠?!”


    她骄傲地扬起头,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宁怀卿点点头,见阿离和周妙琴一直没说话,便道:“此去危险重重,师姐和周姑娘不若同怀修一道留在镇上吧,也好有个照应?”


    周妙琴连连应是。


    一行人中她的武功最不好,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阿离一直安静站在人群外,忽而徐徐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众人转头看去,段意婉先开了口:“沐师姐,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阿离没有走近,只是用那双沉静的眸子注视着宁怀卿。


    “要不沐师姐也留在镇上——”


    宁怀卿不由上前几步:“好,那师姐与我们一同去吧。”


    *


    三人很快出了小镇,朝潜江林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段意婉都极为兴奋,叽叽喳喳的:“没想到有一日,我也能做上行侠仗义的事情。”


    “秦姑娘这几日救下不少无辜的旅人,不正是行侠仗义吗?”宁怀卿走在一旁,挥了挥手中的青云剑,“我爹说过,只要是做对百姓有益的事情,就可称之为行侠仗义。”


    段意婉一蹦一跳地走到前面,面对着宁怀卿:“真的吗?!”


    宁怀卿点头。


    段意婉得意地背着手在身后,一面继续走着,正要再说,又听得宁怀卿回头道:“沐师姐,你说是不是?”


    段意婉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两人齐齐看向慢悠悠走在后面的阿离。


    阿离长袖飘飘,神态悠闲,没有回答宁怀卿的问题:“何为对百姓有益的事情?”


    段意婉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胜负欲,抢答道:“自然是帮百姓赶跑那些欺压他们的人,让他们能更好地在自己的家园生活。”


    “就如我们今日这般,也如十五年前五大派剿灭魔教那般!”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阿离没说话,神色如常。


    段意婉退回来与宁怀卿并肩走着:“当年沐师姐所在的紫薇阁,你们临枫山庄,还有苍梧门、缥缈峰和啸天拳宗,五大派集合讨伐魔教,一定威风极了!”


    “只可惜我们都生得晚,不能亲眼目睹。”


    阿离瞧着她憧憬的样子,认真想了想,大约她很快就能亲眼看到了。


    宁怀卿见阿离一直看着段意婉,故意放缓了脚步,没话找话:“师姐方才为何会问出那个问题?”


    阿离微微抬头,这个角度可以看尽他眼中的一切情绪:“随口一问的。”


    “哦。”宁怀卿黑亮的眼睛明显低垂了一下。


    段意婉比划着剑招,没注意到身后两人的对话:“……像从前的魔教,不也被我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吗?对付这些心术不正之人,绝不能心慈手软。”


    阿离听完,问向身边的人:“你觉得呢?”


    宁怀卿自小在临枫山庄长大受教,最是嫉恶如仇:“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阿离似是赞同,没有将下一句话说出口。


    下一刻,没看路的宁怀卿栽倒在满地的树叶里,摔得眼冒金星。


    阿离讶异:“方才就想提醒你的,一打岔给忘了。”


    她蹲下去,碰了碰宁怀卿肿起的额头:“摔疼了吧?”


    两人靠得极近,宁怀卿在她眼里看到了心疼。


    心口仿佛被人点着一般,他眼神呆呆的:“不疼。”


    第53章 魔教白月光8


    残阳如血。


    三人踏进潜江林的瞬间,一股腐肉混着铁锈的腥臭扑面而来,脚下每走一步都会发出细碎的“咔嚓”声,仿佛地底下的东西会随时爬出来,啃噬人的骨肉。


    宁怀卿亮出青云剑,将层层腐败的落叶挥开,露出底下的白森森碎骨。


    段意婉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吓得脊背僵直。


    “这些难道都是住进过客栈的人?”


    她最怕死人了。


    宁怀卿放眼望去,整片树林都被落叶掩盖着:“只怕还不止,影刹帮手上沾过的血绝不仅仅在长新镇一处。”


    阿离拾起脚下的一片碎骨,放在手心仔细看了看,淡声:“这是……孩童的头骨。”


    宁怀卿眸色倏紧:“他们居然连孩童也不放过。”


    整片潜江林就是一座巨大的埋骨地,参天古木的枝干扭曲着伸向天空,遮天蔽日。


    段意婉心跳止不住地加快,不敢再左看右看,生怕发现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宁怀卿收起剑,神情严肃:“我们走吧。”


    三人加快了脚步。


    一刻钟后,她们终于穿过这片树林,眼前却出现了两条路。


    一条通往不远处的洞窟,一条被杂草掩盖着,不知后面是什么。


    三人商量一番,决定分头行动。


    段意婉默默往宁怀卿身边靠了几步:“宁公子,我和你一起吧。”


    宁怀卿有些意外:“秦姑娘和师姐一起吧,我一人足矣。”


    段意婉却说什么也不肯:“我、我武功不好,会拖累沐姑娘。”


    野风穿过枯枝发出阵阵嘶哑呜咽,她脸色一白,寒意从脚底升起。


    即使要与最凶恶的敌人对战,段意婉也绝不害怕,可这样阴森恐怖的景象,只看一眼,便让她两腿发软,连拔剑的力气都没了。


    宁怀卿却以为她是害怕影刹帮的人,温声安慰道:“秦姑娘不必害怕,那座洞窟想必就是影刹帮主力所在,我走这条路,你和师姐走另一边,不会有事的。”


    段意婉还是不同意,宁怀卿低下头,耐心安抚她的情绪。


    师姐和秦姑娘一起,总归有个照应,不会陷入太过危险的境地。


    段意婉听得又气闷又着急,忍不住在心里骂他是个榆木脑袋。


    走哪条路是重点吗?重点是身边的人是谁。


    她只有待在宁怀卿身边,才会有安全感。


    段意婉拉着宁怀卿的衣裳,几乎是央求:“我们一起走这条路,沐姑娘走另一边,不行吗?”


    “好。”


    阿离清冷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扫过,红唇微动。


    没想到阿离答应得这样爽快,段意婉反而羞愧起来。


    沐姑娘虽然武功高强,却也和她一样都是女儿家,她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让沐姑娘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


    “师姐,你……”宁怀卿眼中盛满了担忧。


    可阿离已不欲再言,朝选定的那条路走去,只留给他们一个疏离的背影。


    她持凝霜剑斩开层层掩映的杂草,片叶不沾身,不过数十步后,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只见脚下是一条狭窄的青石小路,蜿蜒穿过一片腐臭的沼泽,沼泽上依稀可见沉浮的尸体。


    她面不改色地走过,将方才那块碎骨丢了下去,眼神冷厉:“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十五年前,五大派勾结一气,频用诡计,重创了当时如日中天的神教,之后教众四散飘零,神教自此败落。


    可其实,当时教中幸存下来的人中,地位最高、武功最深的圣使携心腹背叛出走,才是让神教从此一蹶不振的最后一击。


    神教这些年暗中蛰伏,休养生息,已渐渐恢复了元气,也并没有忘记当年之辱,一直在追查圣使的下落。


    若不是从那片碎骨上发觉了神教秘法噬心诀的痕迹,她还要继续满江湖地寻人。


    小路的尽头,影刹帮的人发现了突然闯入的阿离,立马举着刀剑杀了过来。


    阿离并没有用剑,只是轻抬左手,万千极寒的内力凝结为指尖一点,冲过来的人眨眼间便化作了阵阵血雾,连尸身也无。


    面前只留下一人。


    她缓步走近,压迫感令男子根本抬不起头:“去,叫凌一晔滚出来见本尊。”


    男子已是三魂丢了七魄,双股战战:“老帮主多年前就已经辞世了……”


    “哦?那还真是不巧了,往日我还要唤他一句凌叔父,不想再见已是天人永隔。”阿离幽幽叹道。


    她一手将男子提至半空:“那如今你们影刹帮是何人主事?”


    男子吓得□□湿透,说不出个完整话:“是、是大公子,老帮主的儿子。”


    阿离手掌收紧,直至他呼吸不过来,才手下一松。


    男子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阿离背手在后,闲庭信步:“带本尊去见他。”


    *


    另一边,宁怀卿和段意婉也接近了那座洞窟,藏身于不远处。


    他们猜的没错,这里果然就是影刹帮的总舵。


    只见有一伙人从外走来,身后押着数个小童,都是还不到十岁的年纪,浑浑噩噩地随着那伙人往前走,不哭也不闹。


    段意婉脸色一变,就要冲上前去救人,被宁怀卿拦住:“别轻举妄动!”


    “你也看见了,他们将那些孩子捉回去,就要杀了他们!”段意婉语气激动,抓着他的手臂摇晃,“我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宁怀卿同样神情激愤,却比她稳得住些。


    他先放倒了门前站哨的两人,两人换过衣裳后,才一同潜入了洞窟。


    *


    阿离随先前男子走入一条密道,不久来到了一扇数人高的大门前。


    男子已恐惧到麻木,颤抖着声音:“就、就是这里了。”


    眼前的大门由数根白骨拼成,上面的门环也是骷髅所制,看上去阴森诡异。


    阿离收回打量的目光,侧头看向男子,道了声谢,推门而入。


    缓缓关上的大门外,男子已身首异处。


    高台上的人看过来,声音沙哑难听:“你是何人?”


    阿离不想与他多废话,飞身上前,瞬间已擒住男人的脖颈:“凌一晔之子?”


    男人神色惊恐,皮肉松垮,周身散发着难闻的血腥气:“你是谁?!”


    观他面色,必然是修炼了噬心诀。


    噬心诀本是神教立教先祖虚元子所创,修炼时需以活人心脏炼化服用,历经九九八十一日不间断,便可神功大成。


    此诀威力极其霸道,唯有教主可以修炼,为神教诸多秘法之首。


    只是物极必反,此诀极损阴德,虚元子正是因修炼此诀,走火入魔,反噬而死。


    因此,之后的历任教主封存了此诀的秘笈,而当年神教被五大派围攻,凌一晔趁乱盗走了神教许多秘宝,其中就包括此诀。


    阿离皱眉:“凌一晔这个废物,能将儿子教成你这般模样,也算是报应。”


    “你、你想做什么?!”男人拼命挣扎着。


    只可惜,修炼还不到家。


    不过几息,男人的手脚无力地垂了下来,泛着死气的白。


    忽然,洞窟东面传来一声巨响。


    糟了!她在这里拖延了太久时间。


    阿离神色微变,将男人的尸体猛地甩到一边,朝侧殿飞去。


    侧殿此时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刚死去的人和鲜血。


    段意婉将重伤昏迷的宁怀卿护在身后,举着手中滴血不止的长剑,狼狈不堪。


    殿内还活着的影刹帮弟子慢慢靠过去,将二人团团围住,各个眼中血红。


    原本行动一切顺利,他们很快找到了被关押的孩童,宁怀卿让段意婉将他们先行送出去,自己留在这里接应沐师姐。


    可段意婉将这些孩童送走后,仍是放心不下宁怀卿,便又折返回去,谁知一去就看到宁怀卿被影剎帮众人围攻,她惊惶之下,立刻拔剑冲了上去,与宁怀卿并肩作战。


    二人且战且退,段意婉的体力逐渐不支,神情恍惚下没注意到身侧的攻击。


    宁怀卿挥剑抵挡不及,只能将她整个人护在怀中,用身体为她挡下这一击,之后又带着她一路朝外突破。


    段意婉喘息不停,泪花在眼中打转,却始终强撑着一口气死战了多时,为了身后的宁怀卿。


    又是一波攻势,段意婉手中长剑飞旋,拼命抵挡。


    影剎帮的人趁她无暇顾及身后的宁怀卿,数人持剑朝他杀去。


    段意婉已是强弩之末,眼看逃出无望,她倏然回身,紧紧抱住宁怀卿,再也坚持不住的眼泪滑落在他虚弱的肩头。


    像是察觉到四周再次危险下来的气息,昏迷中的宁怀卿忽然清醒了过来,见眼前情形,下意识起身用自己的背朝向身后数不清的兵刃。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段意婉闭着的眼睛睁开,听见了宁怀卿微弱的声音:“秦姑娘,你没事吧……”


    段意婉噙着眼泪拼命摇头,她回头望去,朦胧中只见一道白色身影立在不远处,飞扬的长发在身后缓缓而下。


    她脚下是方才那些影剎帮的人,他们尽数倒地,没了气息。


    阿离回身看来,见宁怀卿浑身是血,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眸光顿时染上一层薄薄的霜。


    第54章 魔教白月光9


    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人,即使来的是与自己有些别扭的沐姑娘,段意婉心里的那根弦也倏然断开,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阿离冷着脸走过来,蹲下身查看宁怀卿的情况。


    还有一口气。


    她从袖中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瓶子,倒出一颗止血的药丸给他喂了下去。


    “沐姑娘……你可算来了呜呜呜,方才我们差点都死了,要不是宁公子拼死救了我……”段意婉瘫坐在地上,哭得伤心。


    她身为苍梧门掌门之女,自小被苍梧门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生怕磕了碰了。


    即使是为了逃避家中定下的婚约,擅自离家出走,在江湖中游历的这些时日,她也从未吃过这么多的苦,受过这样大的罪。


    想起这些,段意婉不由得悲从中来,哭得越发大声。


    阿离听得闹心,遂点了她的穴道。


    凄凄惨惨的哭声戛然而止,段意婉嫣红的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上去好不可怜。


    瞧她面色红润,还有力气哭,应该没受太严重的伤。


    阿离将奄奄一息的宁怀卿扶起,给他输送真气,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宁怀卿恍惚间感受到一股暖流在体内游走,他勉强睁开眼:“沐师姐……是你吗?”


    身后的阿离手上一顿:“你怎么知道是我?”


    宁怀卿扯了扯嘴角,气若游丝:“我猜的,猜中了。”


    察觉到自己身上情况稍有好转,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按住了阿离:“师姐,可以了,不要再为我浪费真气了。”


    阿离毫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掌下继续用力:“别动,若是出了差错,引得真气爆体而亡,大罗神仙也难救你。”


    “可是师姐……”


    “若今日你想与我一同死在这儿,那就继续乱动。”


    他此刻情绪不稳,极易出现差池,到时连她也会被反噬。


    宁怀卿闻言,垂眸喃喃:“……我怎么会想让你死呢?”


    “既不想,那就照我说的做。”


    阿离冷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易抚平了他一切的情绪。


    宁怀卿轻声应下,排除心中杂念,静下心来随阿离输入的真气,在体内各处游走,缓缓吐息。


    他此次受伤严重,经脉肺腑皆有不小的损伤,只怕要将养很长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阿离收了手,宁怀卿又自行调息了片刻,方才青白骇人的脸色已回转许多。


    他慢慢站起身,脚步却仍虚浮着,阿离只能伸手扶住他:“慢点。”


    宁怀卿苍白的脸又红了起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了几步,阿离觉得自己好似忘了什么。


    她折回去,解了段意婉的穴道。


    段意婉浑身发软地坐在地上,满肚子的苦水要倒,可见阿离和宁怀卿两人已走出了一段距离,她连忙将几人的剑一起抱在怀里,追了上去。


    “你们等等我!”


    平日里只拿着自己的剑不觉得,如今一下子拿三把剑,段意婉只觉得每走一步都无比沉重。


    而前方,两人的亲密姿态更是刺痛了她的眼。


    段意婉恨恨地咬了咬牙,将目光放到怀中的剑上。


    她的碧月剑,宁公子的青云剑,沐姑娘的凝霜剑。


    段意婉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要不把凝霜剑给扔了。


    这把剑抱着最是硌手,还冷冰冰的,而且……


    她又看了一眼前面,心中很不是滋味。


    可又担心若是回去的路上再遇上什么危险,谁来保护他们。


    一番天人交战后,段意婉还是选择了保住小命要紧。


    她将三把剑往上抱了抱,忽然看见青云剑的剑柄上有一块特殊的图纹,凑近一看,是一团火焰纹。


    与碧月剑上的一模一样。


    段意婉顿时心跳如擂鼓。


    几人即将走出洞口,宁怀卿不想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阿离身上,自己强撑着,走得极慢。


    “师姐,上次在洗心池旁,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惹你生气的。”


    在心头念了许久的解释,此刻终于找到机会当面说给她,宁怀卿觉得心头的大石块终于移开了一点。


    阿离却很是茫然:“上次……我们说了些什么?”


    宁怀卿也愣了一下,只能干巴巴道:“哦好,师姐不记得了也好……”


    “不过今日之事,我倒是有话要问你。”阿离道。


    宁怀卿看着她:“什么话?”


    “今日这样危急的情况,你也不惜舍命去救秦姑娘,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


    阿离顿了一下:“为何?为何要这样做?”


    宁怀卿却觉得,这并不能算是个问题。


    “我爹娘一直教导我,习武练剑不是为了站得多高,而是为了站得更稳,这样才能保护这片土地上更多的人。”


    “今日不论是谁与我在此,我都会尽全力,护他平安无虞。”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宁怀卿,此刻神情淡然,阿离眼中却似有震动。


    她在做任何事前都要计算好得失,走一步看三步,以利为先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她自小就掌握的生存法则。


    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她为之付出性命。


    可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却说,即使是为了保护一个陌路人,他也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多么荒谬,可笑,愚蠢至极。


    阿离并不相信他的这番话:“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值得你这样豁出性命去救吗?”


    她仰起头,第一次如此急切地想要看清他的眼睛,以此辨别他是否在说谎。


    宁怀卿却发现了阿离雪白衣袖上的一点血渍,是他方才弄上去的。


    他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擦,却越擦越脏,只好讪讪缩回手。


    见阿离格外执着地要一个答案,宁怀卿虽不解,还是开口道:“自然——”


    霎那间,他面色突变,猛地将阿离推开。


    阿离一时不防,重重往后跌去,两人齐齐摔倒在地。


    再回头,他们方才站在的地方,插着数支尖利羽箭,箭尾还在震颤着,箭头上淬着深色的剧毒。


    她立时看向洞窟深处,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闪过的身影。


    *


    阿离一行人斩杀影刹帮恶贼之事,很快在长新镇传开来。


    百姓们都称他们为救苦救难的大英雄,争相前来感谢他们,却都被禹庆以养伤需要静养为由挡了回去。


    客栈是逐步下去了,在禹庆的劝说下,一行人住进了整修后的镇守使府,各自养伤。


    这日,禹庆敲开宁怀卿的房门,见阿离果然在里面,便笑道:“沐姑娘让我好找。”


    宁怀卿正半靠在床头与阿离说话,见他进来,想要起身下床。


    禹庆连忙走近:“宁公子歇着吧,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


    “禹大人有何事找我?”阿离问。


    禹庆从怀中拿出一本破旧发黄的书,将它放到两人面前,上面写着“玄冰引”三字。


    他介绍道:“这是先祖偶然所得,只可惜我们禹家几辈人无一有武学天赋,这本书放在库里也是糟蹋了。”


    “今日我将这本秘笈赠予两位少侠,酬谢诸位仗义援手,救长新镇的百姓于水火之中。”


    宁怀卿扶住他下拜的手,推辞道:“这是大人家传至宝,我们怎能收下,再说除恶安良本就是我们应做之事,大人何须言谢。”


    禹庆却摇头,态度坚定:“这玄冰引在我这里不过是件死物,在两位手中才能发挥它真正的价值,将来也许能救更多的人。”


    二人几番僵持,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旁的阿离思索片刻,伸手将玄冰引拿了过来:“既然禹大人肯割爱,我们也不推辞了,多谢。”


    这套功法虽偏阴寒,但对此时宁怀卿的内伤正好有益。


    禹庆笑得真心:“两位肯收下就好,我也安心了。”


    三日后,一行人辞别长新镇诸人,继续朝缥缈峰赶去。


    段意婉也跟着他们一起,说是想要见识武林各派的盛会。


    因在长新镇耽搁了数日,接下来的行程格外紧张,众人风餐露宿,加紧往缥缈峰赶。


    原本吃一点苦就受不了的段意婉,却像是变了个人,再苦再累也没有一句抱怨之词,还主动担起了照顾宁怀卿的责任。


    看着面前殷勤关切自己的段意婉,宁怀卿相当不习惯,他将碗接过来,礼貌道:“秦姑娘,我自己来吧。”


    一行人此时正在一家饭馆吃饭,段意婉特意坐在宁怀卿身侧,为他添菜倒水。


    只是她从没伺候过人,茶水倒得满桌都是。


    周妙琴小心擦干净自己和阿离面前的水,低声道:“师姐,秦姑娘这是怎么了?”


    阿离却无暇关心这些,她直直看向对面的人:“晏风,长新镇那几日你去哪儿了?”


    晏风也看过来,神色如常:“回师姐,那几日我身体不舒服,一直在客栈休息。”


    阿离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忽而,大堂里传来一阵喧闹。


    一个牙人正拉扯着一个瘦弱女子:“老太爷肯收下你是三生积福的事,你个小贱人居然还敢逃跑?!看我不打死你!”


    宁怀卿听不下去,正要起身,宁怀修已先他一步上前,与那牙人理论。


    女子想往外跑,宁怀修闪身拦在她面前,女子以为他也是来抓自己的,拼命踢打挣扎,混乱中被牙人蒙在脸上的布巾掉落。


    宁怀修看清了她的脸,顿时又惊又喜:


    “你是……隋沁表妹?!”


    第55章 魔教白月光10


    女子忽听得眼前这陌生男子唤自己从前的名字,也愣住了,露出一张尖尖的苍白小脸。


    宁怀修仍是不可置信,仔细端详着女子的面容:“隋沁?你是隋沁妹妹吗?”


    女子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神色突变,将布巾手忙脚乱地拉上去:“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宁怀修拦住她,神情激动:“一定是你,我不会认错你的,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女子拼命摇头否认,害怕得浑身发抖,无助的泪水瞬间布满脸颊。


    爹娘临死前告诉她,逃出去后千万不能让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可眼前这群人却已经知道了。


    她该怎么办?


    她会死吗?


    死后就能见到爹娘了吗?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宁怀修还想走近,女子却似崩溃一般,尖叫一声躲开了。


    她惊恐地缩在角落里,紧紧抱住自己瘦弱的身体,将脸埋进双臂之间,犹如惊弓之鸟。


    宁怀卿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拉住明显不对的宁怀修,低声问:“你怎么了?”


    宁怀修的目光牢牢锁在瑟瑟发抖的女子身上,压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失而复得的庆幸:“兄长,她是隋舅父家的沁表妹啊!你不记得了吗?!”


    隋沁?


    宁怀卿只觉脑中轰地一响,飞虹派满门被杀的惨状,和小女孩跟在他身后,唤他哥哥的样子在眼前不断浮现交织:“你是说她就是……”


    宁怀修点了点头,挣开他的手,再次向女子走去。


    可女子却似乎格外害怕他,宁怀修靠得越近,女子的情绪越激动。


    她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喃喃:“我听话我听话,你们不要打我……”


    宁怀修只觉心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抓住女子不停伤害自己的手,却她不断躲开,若是用武功又担心会伤到她,一时间宁怀修格外手足无措。


    阿离她们也注意到这里,起身看了过来。


    宁怀卿见状,慢慢蹲下,离女子还有一段距离。


    他温声开口:“你别怕,我们是临枫山庄的,我们不会伤害你。”


    果然,听到“临枫山庄”四字,女子原本麻木的动作一顿,从臂弯里慢慢抬眼看过来。


    宁怀卿也看清了女子的面容。


    可他与沁表妹只在幼时一处玩过,后来他忙于练功习武,甚少离开临枫山庄,而沁表妹自小身体不好,出远门对她而言,无异于催命。


    在飞虹派出事前,二人已有足足八年未见过。


    难道当年舅父和舅母将表妹保了下来,送出了飞虹派吗?


    宁怀卿此刻无法确认,眼前的女子是不是隋沁。


    女子却缓缓抬起头,她身形消瘦,面容憔悴,显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越发大。


    她凝视了宁怀卿许久许久,眼眶里蓄着的泪水再次滚落,拖着瘦骨嶙峋的身体扑进了他怀里:“表哥,是我!”


    段意婉的眼珠子差点蹦出来,要不是周妙琴死命拉着,她已经冲上去将两人分开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问,情绪大起大伏又极度虚弱的隋沁已在宁怀卿怀中晕了过去。


    那牙子这时挡在了宁怀卿身前:“你们要把我的人带到哪儿去?”


    宁怀卿眉目沉沉,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了过去,立刻将怀中人打横抱起,朝最近的医馆奔去。


    牙子喜上眉梢,一路追着那锭银子,宝贝地捡起擦了擦放进怀里:“多谢公子!”


    段意婉在原地气得跺脚:“这人到底是谁啊?!”


    而宁怀修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中满是落寞。


    *


    在客栈安顿好隋沁后,宁怀卿轻声关上门出来。


    “又救了一个?”


    阿离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幽幽道。


    宁怀卿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师姐怎么过来了?”


    阿离看他一眼,转身便走,宁怀卿连忙跟上。


    客栈后面是一个小花园,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沿着连廊慢慢走着。


    客栈的主人喜好风雅之事,在园里种了许多凌霄花,藤蔓沿花架攀援缠绕而上,淡紫色的小花自连廊顶垂落,香气淡雅。


    廊下,秋日斑驳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时光静谧宁和。


    “你就打算这样和我一直走下去?”还是阿离先开了口。


    宁怀卿却反问道:“不可以吗?”


    阿离有些意外,看向他:“你何时也学会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了?”


    宁怀卿顿了一下:“嗯,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师姐难道不这样觉得吗?”


    这回轮到阿离无言了。


    她岔开话题:“那姑娘真是你的表妹?”


    宁怀卿有些幽怨地看了阿离一眼,还是老实回答她的问题:“是,她名叫隋沁,是我舅父的女儿,我的表妹。”


    “五年前,舅父的飞虹派被一伙神秘人偷袭,全派数十口人无一幸免,至今也未能查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我们以为舅父一家都不在了,不想今日能在这里遇见表妹,整整五年时间……她不知吃了多少苦,舅父和舅母在天之灵又该有多心痛。”


    宁怀卿神情低落,缓缓敛住脸上的笑意。


    阿离停下来,侧脸沐浴在阳光里:“那她现在情况如何?”


    宁怀卿看向不远处,眉间笼着无尽的忧虑:“表妹身子本就虚弱,又不会武功,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若不是当年事发前,舅母给她喂下了一颗九转保命丹,只怕表妹根本撑不到今日。”


    其实,方才大夫同他说的话要严重许多。


    表妹这口气一直靠九转保命丹吊着,可她的身体已经极为虚亏,从脉象上看与将死之人无异,这不是花时间将养身体就能痊愈的。


    大夫说,只能看一日,是一日。


    过了许久,宁怀卿都没再说话。


    阿离施施然在回廊坐下:“事情已然发生,多思无益,不如想想该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


    宁怀卿看过来,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眼前的问题?”


    他垂眸想了片刻:“若眼前的问题不可能解决呢?”


    阿离轻轻靠在栏杆上,闭眼享受这和煦的阳光:“世上之事,总有解决之道,只是有时身在其中,不得见。”


    风吹动两人的衣摆,送来阵阵清香。


    宁怀卿坐下来,与阿离面对着面,他问:“那要如何才能拨云见日?”


    阿离浓密的羽睫颤动几下,没有说话,阳光下她的皮肤几乎透明。


    宁怀卿也没有出声催促,他学着阿离的样子,靠在身后的栏杆上,暖阳温和地照在身上,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阿离睁开眼时,见宁怀卿坐在她对面,眼眸闭着,毫不设防的样子。


    她靠近了一点,说出了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船到桥头自然直。”


    “师姐是指……”宁怀眼眸渐渐亮起,认真地看着她,“缥缈峰吗?”


    阿离摇头:“这我不知,我只知眼前有一事要解决。”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宁怀卿的心口:“你需要疗伤了。”


    自阿离拿到那本玄冰引后,看了几眼便领悟了其中奥妙,她便用此功为重伤未愈的宁怀卿疗伤。


    现下已到两人素日里约定的时间,宁怀卿带着阿离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才一打开,一股食物的香气便飘了过来。


    阿离的目光落到桌上的碗里:“好香的鸡汤,只怕要熬许久。”


    宁怀卿却显得格外不自在,他将汤碗装回食盒,又将盒子放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秦姑娘特意放在他房中的。


    自从他们离开长新镇,秦姑娘便时刻围绕着他嘘寒问暖,还不辞辛苦地下厨为他熬药熬汤。


    宁怀卿委婉地说过几次,却也不忍将话说得太绝。


    听了这话的段意婉自然不会就此退缩,宁怀卿当面不愿收下,她就悄悄放进他房间。


    十七岁的宁怀卿头次遇见这种事,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她继续,所能做的,只有将她送来的东西再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阿离看着他逐渐熟练的动作,意味深长地开口:“这可是秦姑娘的一片苦心,你这样做只怕会伤了她的心。”


    宁怀卿神色纠结:“可我本就无意,若违心收下了,之后反而会让她更伤心吧?”


    他不知自己这样是否是对的,从未有人教过他如何面对这些,只能凭着心的想法去行事。


    “是吗?”阿离问。


    宁怀卿犹豫着点了点头。


    阿离敛眉,示意他坐到床上,开始为他疗伤。


    一个时辰后,阿离从宁怀卿的房间离开。


    宁怀卿结束打坐,只觉通身舒畅了许多,他起身打了些水,正要洗漱,却发现阿离的一方锦帕落在了床边。


    他连忙穿上外袍,将锦帕拿在袖中,脚步轻快地朝阿离房间走去,却不想正撞见一人从阿离房中出来。


    他下意识闪身躲在墙后,待那人走远后才现身。


    夜色昏暗,宁怀卿依旧认出了那是这间客栈的老板。


    自己随意选中的一家客栈,客栈的老板竟然与师姐相识吗?


    这么晚了,他又是来找师姐做什么的呢?


    第56章 魔教白月光11


    三日后,阿离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缥缈峰下。


    宁怀卿、段意婉和紫薇阁三人骑马跑在前面,宁怀修一人驾着马车在后。


    担心路上颠簸,伤到里面静养的隋沁,马车的速度并不快,落后宁怀卿他们半日。


    段意婉不太高兴地嘟囔:“原本这就能上缥缈峰了,非得再等上半日。”


    宁怀卿拉着缰绳,调转了方向:“那边有个酒肆,我们在那儿暂时歇歇。”


    阿离看了看周妙琴和晏风的脸色,连日赶路他们也累了,后日才是闻素的寿辰,她们已是提前达到。


    “我们也去稍作休整。”


    一行人向酒肆走去,正好坐下一桌。


    小二殷勤地迎上来:“五位客官要喝些什么?小店各式美酒,下酒菜应有尽有。”


    宁怀卿递过去几枚银钱:“上一壶清茶即可。”


    他虽爱酒,可此时并不是饮酒的时候。


    小二愣了一下,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却连壶酒都不点,他拉着脸收下银钱,没精打采地朝后厨道:“一壶茶!”


    清茶很快上来,只是浅淡无味,难以入口。


    阿离只饮了一口,便放下,支颌看向远处高山,那里云雾围绕,直耸云霄,正是缥缈峰。


    五大派中,紫薇阁与缥缈峰的关系最为要好,其因在于数年前,当时的紫薇阁掌门救过缥缈峰掌门一命,之后两派来往渐深,交好至今。


    其余几大派间关系虽不如这般紧密,可一向守望相助,一派有难,其他各派第一时间都会派出弟子增援。


    神教蛰伏多年,却迟迟未能向五大派发起进攻,也正是因此。


    如今神教实力虽已超过五大派,可一旦开战,极易腹背受敌,这将是此战中最大的变数。


    阿离垂眸沉思。


    可她不相信五大派间是铁板一块,便是铁板一块,她也能撬出一道口子。


    首先,便是紫薇阁与缥缈峰。


    这两大派分崩离析后,其余几派不过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小二,来两壶新酒。”一道声音打断了阿离的思绪。


    她看过去,只见两个佩剑的男子走进了酒肆,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弟子服,正与那小二寒暄。


    “好嘞!”小二从身后拿出两壶酒,“两位少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后日便是我们掌门的寿辰,到时武林各派云集,现下事情真是多如牛毛,根本忙不过来。”其中一人将剑放到柜台上,随口道。


    另一人接过酒壶,也道:“我们可是寻遍了机会,才能溜下来透口气。”


    小二笑起来:“原是如此,这两壶酒可是为少侠留了许久,我日日闻着这酒香都馋得不行!”


    先前说话那弟子抱着酒壶,狠狠闻了一下:“真是想死这个味道了!”


    “后日这缥缈峰想必是贵客遍地,紫薇阁、苍梧门、临枫山庄、啸天拳宗这些门派都会来吧?”小厮又问。


    “那是自然,我家掌门师尊在武林中的地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月前请帖还未送出,就有许多人主动送上拜帖。”


    小厮听得一脸神往:“都说这紫薇阁是江湖第一派,过几日我们这等人也能亲眼得见,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传说中那般仙风道骨。”


    抱着酒壶的弟子嗤笑一声:“只是不知紫薇阁的人还有没有脸来?”


    “孙师弟慎言。”


    那弟子自知失言,也不再多话,两人很快离开了酒肆。


    周妙琴转过头,焦急低声问阿离:“慕师姐,他们说的是什么?为何我们紫薇阁的人没脸来此?”


    阿离目光沉沉:“我也不知,也许是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中,阁里发生了什么事。”


    见周妙琴忐忑不安的样子,阿离又道:“掌门师尊与闻掌门私交甚好,不会有事的。”


    宁怀卿也看向她,眼含忧虑,阿离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段意婉安静捧着茶杯,目光不留痕迹地在两人间打转,心里复杂难言。


    这一路上,她瞧见了宁怀卿对同行人的关怀和保护,她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


    可这些日子宁怀卿对她的避之不及,深深刺痛了她的心,虽然一直对自己说不要气馁,可段意婉心里的难过还是与日俱增。


    若宁怀卿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她也能说服自己继续对他好,可只要沐姑娘在身边,他的眼里就容不下其他人。


    虽然都是一样的话语,一样的动作,可她能看出来,他对沐姑娘就是不一样的。


    只要一个眼神,两人就能心意相通。


    段意婉心底打翻了醋坛子,扎得又酸又痛,手无意识地抓紧碧月剑,忽然又摸到了剑柄上的那团火焰纹。


    这把碧月剑是祖父的好友赠予他的,当年崔岭大师造的这对宝剑,剑柄上雕刻着独一无二的火焰纹,都归了祖父的这位好友。


    两位老人家吃醉酒后还玩笑说,这两把剑将来的主人不如就凑成一对,双剑合璧,想来会是一段佳话。


    而不久前,她在爹娘房外偷听到了一段话。


    见自己性子这般野,日日想着往外跑,娘想要为她定下婚约,早早安了她的心。


    爹便提到了当年两位老爷子的这番说笑,祖父的这位好友似乎也出自武林名派,两家可谓门当户对。


    只是自祖父离世后,两家的联系也淡了许多,娘便打算着人先去打听一番,再做决定。


    听了这些的段意婉只觉五雷轰顶,后面的话也没心思再听,立马跑回自己房间,收拾好了包袱,当天夜里便从苍梧门溜走了。


    段意婉一次又一次地摩挲着那团火焰纹,心里悔不当初。


    若是知道另一把剑在宁怀卿手里,她怎么会因不想被爹娘逼着成婚,就离家出走呢?


    *


    众人又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宁怀修驾着马车出现,一行人起身,走向缥缈峰脚下的山门。


    门前已有缥缈峰的弟子在外迎客,见众人前来,作了一个揖:“各位少侠是来祝贺掌门寿辰的吗?”


    阿离也回了一礼,递上请帖:“是,我们三人是紫薇阁弟子,代掌门师尊来向贵派掌门祝寿,献上贺礼。”


    迎客的弟子一愣,又很快恢复如初:“原是紫薇阁的师姐师兄,掌门已为各位准备好了厢房,供各位休息,请进。”


    阿离假装没看见他眼中的犹豫和鄙夷,向宁怀卿等人道:“晚些时候还要去拜会闻掌门,我们就先失陪了。”


    说罢,三人随前来引路的弟子离开。


    宁怀卿目送她远去,上前道:“我们是临枫山庄的人,前来祝贺闻掌门寿辰,只是请帖在家父手中……”


    那弟子却笑道:“是宁怀卿公子吧,早年曾有幸见过公子一面,宁掌门那边也已来过信,公子请进便是。”


    他朝后看了一眼,宁怀修站在马车边,似乎车上还有人未露面:“后面几位都是临枫山庄的人吗?”


    宁怀卿点头。


    “那便都请进吧,会有弟子引各位去厢房休息。”


    先他们一步上山的阿离等人,很快收拾好了东西,带着何问青交代的寿礼来到了缥缈峰掌门的殿前。


    她们并没有等太久,没一会儿就被迎了进去。


    阿离带着周妙琴和晏风上前,三人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在前:


    “晚辈紫薇阁沐秋、周妙琴、晏风,奉掌门之命特来拜会缥缈峰闻掌门,敝派上下恭祝闻掌门福寿天齐,松鹤长春!”


    “是紫薇阁的小友啊,快起来吧。”一道浑厚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闻素是个看上去很和蔼的白发老人,他抚着花白的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三人。


    阿离等人谢过起身。


    她上前一步作揖,语气谦卑:“因恰逢掌门师尊闭关,不能前来亲祝闻掌门寿辰,掌门师尊特命我三人送来寿礼,还望闻掌门多多海涵。”


    周妙琴将手中的锦盒交给一旁的弟子,弟子再转呈给闻素。


    闻素看了那盒子一眼,笑道:“问青老弟太客气了,不过一个寿辰,有什么要紧,你们掌门近日可好?几位小友一路赶来可辛苦?”


    “掌门师尊一切都好,劳闻掌门记挂。”阿离回道,滴水不漏,“能为闻掌门贺寿,得见前辈风采,岂敢谈辛苦。”


    闻素点了点头,烁立的眼中闪过一丝试探:“那便好,我们年轻时也同你们一样,一人一剑一群朋友闯荡江湖,如今不知是否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有些事也会力不从心?”


    阿离微垂着头,很是恭敬:“江湖有言,‘宗师如松,愈老愈劲’,您如今正是武学大成之时,何言老迈。”


    她顿了顿:“掌门师尊时常教导我们,要多与贵派切磋学习,互相精进,两派亲如一派,便是师尊们的愿景。”


    一旁的晏风忽然看了她一眼。


    上首的闻素笑着摸了摸胡子:“是啊,自然是要亲如一派。”


    见东西已送到,寒暄几句后,阿离三人便一同退下。


    她在路上便知,那盒子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寿礼,而是何问青请闻素相助的事。


    只是,这说是请,实则各人听来,自然有各人的想法。


    果然,闻素看着缓缓闭上的殿门,唇边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第57章 魔教白月光12


    大殿里檀香袅袅,闻素闭着眼,沉吟了许久。


    “炎儿,你说这紫薇阁是何意?”


    闻炎自内殿走出:“儿子愚钝,不敢妄言。”


    闻素仍闭着眼:“但说无妨。”


    闻炎思索片刻:“紫薇阁历来与我们缥缈峰交好,父亲您和何掌门的私交也极为深厚,只是近些年何掌门似乎有些自视甚高……”


    他并没有将话说全,闻素却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武林中确以紫薇阁为尊,可五大派本是平起平坐,互相帮衬,紫薇阁却屡屡试图凌驾于其他门派之上。


    闻素随意打开那只锦盒,里面是一片砖瓦和一封信,闻炎将那封信呈给父亲。


    信是何问青所写,里面内容不外乎登天阁失窃,请缥缈峰利用本门至法帮忙追查贼人踪迹。


    这些年两派间来往频繁,互相处理、遮掩之事不少,若这封信放在从前,也并不算什么。


    可如今缥缈峰遇害的弟子尸骨未寒,紫薇阁不仅迟迟未给出一个说法,还装作无事发生般找上自己,要求替他们办一件捉贼的小事,岂非太不将缥缈峰放在眼里。


    闻炎扶着父亲起身,闻素低声叹道:“何老弟在这武林至尊的位置上坐了太久,高处不胜寒呐。”


    “这江湖上已许久没有衡量过各派的武功实力,那些陈年旧事也是时候重新审视了,炎儿,你说是吗?”


    闻炎了然地笑笑:“父亲说的对,儿子明白了。”


    *


    缥缈峰此次为宾客准备的厢房在南面的一座山峰上,宁怀卿才将随身的包袱放下,房门就被敲响。


    门外站着宁怀修,他看上去很是疲累,面上没什么表情。


    宁怀卿问他:“怎么了?”


    “沁表妹醒了,她要见你。”宁怀修语气平静。


    宁怀卿点点头:“好,我这就去,怀修你……”


    宁怀修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任宁怀卿在背后如何唤他,也没有一丝停顿。


    宁怀卿一时愣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二人自小一处玩耍读书,做什么事都是一起,宁怀修性子跳脱,话又多,两人整日凑在一起也不会嫌烦,关系紧密得就像亲兄弟。


    可不知何时起,两人间已隔了一道厚厚的屏障。


    “笃笃笃——”


    宁怀卿很快来到了隋沁的房前,里面传来一道微弱的嗓音:“是谁?”


    宁怀卿放缓声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像一个可靠的兄长:“是我,宁怀卿。”


    “表兄!”那道声音好似又惊又喜,顷刻间有了生气,“你怎么来了?”


    宁怀卿站在门外:“怀修说你想见我。”


    隋沁顿了一下,回忆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先前说的话:“是……我是让怀修表兄去找你了,对……”


    宁怀卿耐心地听着,等她说完才道:“那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隋沁下意识开口,又连连摇头,“不不不,表兄你等一下,我、我……”


    她的情绪又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说话也开始颠倒反复。


    先前那大夫说,这是她这些年流落在外,受尽欺凌留下的病症,药石无医。


    可宁怀卿不想就此放弃,没有直接把隋沁送回临枫山庄,而是将她也带来了缥缈峰。


    从前舅父舅母对他那般好,他一定会照顾好他们唯一的女儿。


    听到屋内不寻常的声音,宁怀卿连忙安抚:“好!我现在不进来,你别着急,慢慢来。”


    屋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片刻,隋沁对着铜镜整理好了自己的样子,忐忑开口:“表兄,你可以进来了。”


    宁怀卿推门而入,看见隋沁正端坐在镜前,枯瘦苍白的双手交叠在腿上,整个人形销骨立,看向他的眼中却闪着鲜活的光。


    “表兄。”她轻声开口,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和从前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有一瞬间的重合。


    宁怀卿慢慢走近,蹲在她身前:“今日气色好多了。”


    隋沁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浅笑:“我刚刚涂了些胭脂。”


    宁怀卿摸摸她的头,夸赞:“很好看。”


    隋沁抿着唇,看上去更高兴了。


    宁怀卿看着她,忽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他与表妹相处的时日少之又少,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幼时的一些事。


    而失散的这五年,他也不敢轻易提起,生怕触到她的伤心处,加重她的病情。


    宁怀卿垂下眼眸,斟酌着该如何与隋沁交谈,她却主动开了口:“表兄,今日叫你来是想同你说,当年之事我还记得一些……”


    她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紧绷了起来,双手也无意识地抓紧了衣裙,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积攒着莫大的勇气:


    “怀修表兄说,你一直在调查当年之事的真相,整个飞虹派一夜之间……唯剩我一人苟活于世……”


    “我该为爹娘,为叔伯,为门派的所有人查明真相,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话才说至一半,隋沁已泪流满面。


    宁怀卿顿时哑口无言,对眼前这个柔弱的表妹第一次有了新的认识。


    他想起那个大夫所说,隋沁看着柔弱,实则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若非如此,受了这么多年的磋磨,她早已寻了短见,断然熬不到今日。


    宁怀卿扶住她颤抖的肩,认真又坚定:“舅父舅母若泉下有知,一定会为表妹感到高兴的。”


    “我宁怀卿在此立誓,一定会将害飞虹派的凶手找出来,让他付出应得的代价,以偿血债。”


    *


    两日后,正是闻素的寿辰。


    武林中略有些脸面的门派都已抵达,其中不乏个中高手。


    高手相遇,一番比试切磋是再寻常不过,只是顾忌着闻掌门的寿辰,又是在缥缈峰上,众人皆是点到为止,难免拘束。


    不想,闻掌门听闻此事后,特命弟子广而告之,今日各位侠客可随意对战,只要注意分寸,别伤了和气。


    众人听完,皆称赞闻掌门气度宏亮。


    寿宴设于黄昏后,阿离在屋子里待得烦了,也无心与谁人对战,便出门随意找了个凉亭。


    才坐下,周妙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坐在阿离身边:“沐师姐,你觉不觉得,这缥缈峰上的人都怪怪的。”


    阿离将凝霜剑解下:“何处奇怪?”


    周妙琴看了一圈四周,郁闷不已:“那些缥缈峰的弟子们很是奇怪,瞧见我们几人就跟瞧见了仇人一般,还有几个弟子一见我就将手放在剑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来砍我……”


    她缩了缩脖子:“这缥缈峰的弟子都这般好斗么?”


    阿离分神听着,忽然看向她:“晏风呢?”


    “晏风?”周妙琴想了想,“早起看见他与秦姑娘在说话,后面便不见他人了。”


    晏风和段意婉?


    这倒有意思了。


    周妙琴拂开桌上的落叶:“这晏师弟也是奇怪,一路上总是踪迹不定,他一个新进门的弟子头次下山,居然这样不怕。”


    “晏师弟拜入师门前就是江湖人士,自然不怕。”阿离道。


    “原来如此,”周末去点点头,仍是不放心,“沐师姐,缥缈峰这般态度实在不寻常,我们可要修书一封给掌门师尊?”


    阿离沉思片刻,摇头:“且不说我们明日便要回程,回去后再禀报也不迟,如今我们身在缥缈峰,如此动作难免引人遐想,反而不妙。”


    “我们下山前,掌门师尊已准备闭关,现下派内事务都由几位长老打理,他们并未传信来,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周妙琴被阿离的一番话彻底说服,也不再想这烦人的事,只希望今夜的晚宴可以顺利度过,明日就好启程回紫薇阁了。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远处走来三五个缥缈峰弟子,瞬间将狭小的凉亭围住。


    周妙琴僵着身子看向阿离,她依旧淡然地坐着,不见任何紧张神色。


    周妙琴缓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几位少侠是找我们吗?”


    为首那弟子讥笑一声:“自然是找二位。”


    周妙琴又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阿离,硬着头皮问:“几位找我们是有何事?”


    眼前几个弟子忽然大笑起来,你推我搡,闹成一团。


    “她居然问我们所为何事?哈哈哈哈哈!”


    “真是闻所未闻啊!”


    “还不快告诉她,我们所为何事啊!”


    周妙琴听着只觉毛骨悚然,恨不得立刻缩回自己房中。


    为首那人终于笑够了,俯下身,挑衅地盯着阿离:“杀人凶手竟然问寻仇之人为何而来?这位姑娘,你说可笑不可笑?”


    阿离没说话,只是缓缓站起,几个弟子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立于亭中,衣袂如雪,眉目似画,却凝着一层终年不化的薄霜。


    为首那人为方才自己下意识的退缩而恼羞成怒,不愿被身后几个弟子看轻,他上前拦住阿离的去路:“杀了人还想一走了之?你们紫薇阁的规矩真是江湖中独一份。”


    阿离一双眸子清冷如寒潭,无波无澜,她始终望着前方,素白的手指勾了勾。


    为首那人以为她要服软,得意地走过去。


    她侧头,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不知闻掌门可有教过你,好狗不挡道的规矩?”


    宁怀卿与临枫山庄一行人来到此地时,便见沐师姐与缥缈峰一弟子说了些什么。


    而后她面色如常地走开,不料那弟子却顿时面露凶光,执剑袭向阿离背后。


    宁怀卿大惊失色,想也没想便拔剑冲了上去:“师姐小心!”


    第58章 魔教白月光13


    早在身后那人拔剑时,阿离已察觉,她眯了眯眼,眼中是化不去的寒霜。


    若要动手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原先的计划可能会有些偏差,好在,她算准了宁怀卿出现的时机。


    他也恰好在这时出现了。


    阿离倏然松掉手上的招式,回头看去。


    那弟子的剑招存了十足十的杀意,宁怀卿隔得太远,情急之下只能飞出青云剑,将将抵挡下七成剑意。


    阿离还未来得及反应,宁怀卿已护着她翻向一旁,剩下三成剑意重重砸在他背后。


    她听见了一声压抑的闷哼,鼻尖是宁怀卿的浅淡气息和逐渐扩散开的血腥气。


    阿离唤了他一声:“宁怀卿?!”


    她被紧紧抱在怀里,看不到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宁怀卿擦掉唇边一点血迹,慢慢撑起来,身后临枫山庄的人已围了上来。


    那伤人的弟子自知闯了大祸,却又咽不下这口气,梗着脖子不肯上前。


    宁怀卿在阿离的搀扶下坐起来,神情严肃地看向那人:“今日一事我会原原本本告知闻掌门,闻掌门允许我等相互对战,可阁下却暗中伤人,不知是何道理?”


    “阁下方才这一剑使了全力,大约是想将缥缈峰变作我的埋骨之地。”阿离神色冷厉,少有的咄咄逼人,像是已忍无可忍。


    “不知是我有哪里得罪了阁下,还是阁下对紫薇阁有所不满?”


    周妙琴此时也站到了阿离身旁,她们是紫薇阁的弟子,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紫薇阁,不寻衅挑事,也不会放任旁人欺辱到紫薇阁头上。


    身后的同伴拉了拉为首的弟子,示意他离开,那弟子却反而气盛起来:“紫薇阁?就是那个草菅人命、道貌岸然的门派吗?”


    “我呸!真以为你们还是武林正宗,江湖之首?!”


    武林各派人士听见这边的动静,慢慢都聚了过来。


    阿离面上丝毫不惧,与那弟子对峙:“阁下这无中生有的本事倒比手中剑法高明许多。”


    “只是口说无凭,阁下的证据呢?若无证据,岂非随意攀咬?”


    那弟子忽然冷笑一声:“证据?我师弟的尸体就是证据!”


    他转向人群:“我师弟身上共三十五处剑伤,皆是破墟剑法所致,诸位若是不信,可随我一同前去查验!”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除了你们紫薇阁的人,江湖上还有谁会这破墟剑法?难不成贵派连这都要抵赖吗?!”


    人群一时沸然。


    宁怀卿并不相信他这番说辞,若存心栽赃,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捂着伤处,站到阿离身边:“师姐,别担心。”


    其他各派中相信与不相信的人皆有,议论声不绝于耳。


    气氛胶着之时,有人喊了一声“掌门”来了,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


    闻素在来之前便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他训斥了那弟子一番,又安抚阿离和宁怀卿许久,命派中医师为两人诊脉开药,只字不提方才争论之事。


    将他一番动作收入眼底,始终没说话的阿离突然开了口:“多谢闻掌门,我并无大碍,烦请医师为宁少侠看看。”


    闻素正要客套两句,又听得阿离说:“方才贵派这位少侠说了许多关于紫薇阁之事,这些事真假难辨,我身为紫薇阁弟子,不可不为门派反驳,若有冒犯,还请诸位见谅。”


    “沐小友说笑了——”闻素才开口,又被阿离打断。


    “这些事待日后回到阁中,我定然会如实禀报掌门师尊,相信掌门师尊也会彻查到底,还贵派弟子一个真相。”


    一番话进退有度,不卑不亢。


    为师门奋力争辩的女子,孤身一人站在心思各异的人群中,清瘦的脊背却挺得笔直,锋芒显露,凌霜傲雪。


    宁怀卿心中一动,上前与她并肩:“闻掌门、各位前辈,沐师姐所说合情合理,仅凭伤痕难以推测凶手的线索。”


    “便确定了是破墟剑法,也并不能断定这凶手一定来自紫薇阁。”


    他双手抱拳,语气诚恳:“真相究竟如何,还需时间查探,今日是闻掌门的寿辰,发生诸多意外已是打扰,一切不若明日之后再行论断?”


    见二人这般说了,且临枫山庄的弟子在此,他们的少主为紫薇阁说情,众人也愿意卖临枫山庄一个面子。


    闻素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面上却仍笑着:“两位小友说得极是,一切留待明日再说。”


    *


    经过白日那一出,晚上寿宴的气氛明显不如往年热闹。


    闻素坐在上首,看上去似乎心情大好。


    阿离被安排坐在离闻素最近的位置,身后是周妙琴和晏风。


    宁怀卿坐在父亲宁越泽身后,身旁是宁怀修、隋沁、段意婉和一众临枫山庄的弟子。


    隋沁今日身子好了许多,担心她在屋里闷坏了,宁怀卿便将她也带了出来。


    她安静地坐在宁怀修身边,时不时打量四周,没有再露出害怕的神情。


    寿宴起始,歌舞弦乐轮番上演。


    闻素端起酒杯向众人敬酒,又有各派送上寿礼,气氛渐渐流动起来。


    宁怀卿跟着父亲向在场的前辈一一敬酒,面对前辈们赞不绝口的夸奖,他泰然自若,谈吐得体,心中却始终牵挂着远处那道单薄的身影。


    好不容易熬过了长辈们的应酬,他已有些酒酣脑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却又倒了一杯酒,朝斜前方走去。


    因白日之事,并无一人来与紫薇阁的弟子交谈。


    周妙琴脸皮薄,与不想被苍梧门认出的段意婉去了殿外聊天,晏风也与她们一同出去。


    整个大殿中,唯有阿离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


    “师姐。”


    一只满当当的酒杯伸到阿离眼前,香醇的酒液映出阿离讶异的眼,她放下咬了一口的梅花糕:“你怎么过来了?”


    宁怀卿掀袍席地而坐,隔着桌子与阿离面对面:“来陪师姐喝酒。”


    他端着两只酒杯,递了一只给阿离。


    她没接:“我看起来需要人陪吗?”


    因为饮酒,宁怀卿脸上泛起酡红:“不需要吗?”


    阿离看了他一会儿:“你酒量好像不太好。”


    宁怀卿顿时来了精神,他猛地向前俯身,一手撑在桌上,酒杯里的酒被他震得撒了大半:“师姐可别小看我,我的酒量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阿离略一挑眉接过他手中的酒,慢条斯理地侧头饮下:“那是你还没遇上我。”


    宁怀卿的目光从她殷红湿润的唇上移开,眸中一亮,仿佛荡漾着一片星光:“那改日一定要与师姐饮一场,不醉不归!”


    阿离歪着头,似有暖意在乌黑的瞳孔深处泛开:“随时奉陪。”


    两人的这番动作,深深刺痛了不远处隋沁的心。


    因为身体不好,她只能安静坐着,桌上的东西大半都不能吃,连表兄最爱的酒也不能喝。


    她眼底发烫,伸手朝桌上的冷酒抓去,却被一直陪在身旁的宁怀修拦下。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处,隋沁慌张地抽了回来。


    宁怀修眼神一黯,没有说话,将一杯热姜茶放到她面前。


    他一直都知道隋沁眼中只有表兄。


    小时候他曾跟伯父和表兄去飞虹派小住,在那里认识了隋沁。


    那时她是个汤药不离口的玻璃娃娃,每日只能趴在窗口看他们玩闹。


    宁怀修最先注意到她,开始时常与她说话,带好吃好玩的给她,可她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院里神采飞扬的表兄。


    后来听说飞虹派出事,他几乎悲痛欲绝,发誓要为隋沁报仇。


    再然后,表兄主动找到他,邀他一同寻找真相,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甚至比表兄更想尽快查清此事。


    可现在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也不明白了。


    身旁的隋沁忽然站起身,似乎想要出去透口气。


    宁怀修立刻紧张起来,小心地护着她,可还是晚了一步,隋沁与一名侍宴的弟子撞上,跌进宁怀修怀里。


    他确认了怀中人无事,正要发怒,隋沁却忽然惊声尖叫起来。


    四周皆是一静,席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隋沁苍白着脸,颤抖不停的手慢慢指向那弟子:“……是、是你,当年是你杀了我爹娘!”


    “就是你!”


    宁越泽最先反应过来,他大步奔到隋沁身边:“沁儿,你可能确认?!”


    隋沁却似乎被刺激到,再次想起了五年前那惨烈的一夜,她下意识缩进宁怀修怀里,惊恐不已,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伯父,我先带沁表妹离开,她不能再待在这里。”


    宁怀修低声说完,用披风将抖成一团的隋沁包裹住,隔绝了四周窥探的目光,抱着她大步离开。


    席上陷入诡异的安静。


    众人交换信息的目光不再隐晦,纷纷投向此刻这里唯一的紫薇阁弟子。


    成为众矢之的的阿离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缓缓起身。


    她环视一周,说了最后一句词:“今日种种皆是冲着紫薇阁而来,我不知真相,不敢妄言真假,可我坚信掌门以及诸位师尊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说罢,她缓步从神态各异的人群中穿过,离开。


    正好,这出戏已接近尾声,她也懒得再演下去了。


    走出大殿后,殿内不知为何一阵喧闹,似乎还夹杂着呵斥声和惊呼声。


    片刻,身边一阵风吹过。


    宁怀卿抿着唇,侧脸上多了一道清晰的掌印。


    他跟上阿离的脚步,又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坛酒,在她面前晃了晃。


    “师姐,喝酒吗?”


    第59章 魔教白月光14


    “……是、是你,当年是你杀了我爹娘!”


    “就是你!”


    隋沁的惊呼让在场所有人看了过去,包括宁怀卿。


    他立刻来到隋沁身边,紧紧盯着那名跪在她面前的缥缈峰弟子。


    那是一张完全没见过的脸。


    就在宁怀卿仍一头雾水时,四周人群的窃窃私语已传进了他耳中。


    “这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你忘了,寿宴开始前,他曾与闻公子在一处,还和我们切磋过几场,当时在场的人可不少,你看李兄就记得。”


    “记得,他武功差得得很,瞧着人高马大,在我手下连五招都走不过,闻公子却还肯将他带出来与我等比试?也不怕丢了缥缈峰的脸?”


    “丢什么脸?我也觉得不对劲,追问了闻公子许久,他无奈之下才说出这人是紫薇阁出身,五年前才来的缥缈峰,谁知这五年他不思进取,武功都荒废了,与普通人无异……”


    “五年前?那不正是——”


    “小点声!要将一个门派一夜之间灭门,凭一人之力绝无可能做到,这紫薇阁与飞虹派被灭门一事定然脱不了干系!”


    “可我觉着缥缈峰在此事中也不甚清白,不然为何这弟子会出现在此?”


    “从前我就觉着这两大门派之间的龌蹉肯定不少,如今这是翻脸了?真是狗咬狗……”


    宁怀卿目光沉沉,倏然将剑横在那弟子脖颈上:“你叫什么名字?”


    地上跪着的人一颤,抖如筛糠:“成……成元良。”


    宁怀卿只觉脑中“嗡”地一下,之前探查到的一切线索,在此刻通通连在了一起。


    他想到了之前离开紫薇阁时带出来的画像,要将那幅画拿过来,才能确认这人是不是成元良。


    宁怀卿正欲开口向父亲提议,却见大殿中的人齐齐看向了他的身后。


    那里,只站着沐师姐一个人。


    打量,怀疑,戒备,轻蔑的眼神,如潮水般不由分说地向她涌去。


    他还没来及说话,师姐已愤然离去。


    “父亲,飞虹派一事孩儿已追查多时,如今表妹指认了新的线索,请再给孩儿一些时间,真相定能水落石出。”


    见宁越泽不理会他,宁怀卿提高了声音:“此事疑点重重,需得细细详查,不可妄下定论!”


    人群中有人回了一句:“宁公子这话倒有意思,公子的表妹说这人是凶手,而这人五年前是紫薇阁的弟子,这不就是紫薇阁指使门下弟子去杀害了飞虹一派,还有何可详查的?”


    “我看紫薇阁那姓沐的弟子,大约也参与其中,不然为何这般激动,闻掌门还在此,她竟敢不说一句便私自离席?”


    那人一边说,一边觑着上首沉默的闻素,见他听后面色不改,便知自己这番话是讨了他的好。


    宁怀卿不欲与他争辩,只看向父亲。


    宁越泽却冷下了脸,厉声:“此事你不要再管!为父自会处理!”


    话音刚落,已有临枫山庄的人上前将那弟子扣了进来。


    宁越泽朝儿子走近几步,低声耳语:“你今日白天公然相帮,甚至站队紫薇阁那女弟子,我还没与你算这件事,如今这般情形,你休要再言!”


    他看出此事是紫薇阁和缥缈峰在斗法,以他一贯明哲保身的原则,绝不会此时让临枫山庄搅合进去。


    可偏偏他这个儿子冲动意气,白日那般行事已是极为不妥,现下还敢在武林众人面前为紫薇阁和那女弟子说话!


    宁怀卿听完父亲的话,满脸的不可置信:“事未查明,不论何人,何门何派,都不该受这般猜疑!”


    他环视四周,众人皆是冷眼旁观,似乎已经定死了紫薇阁的罪。


    不,他们是盼着这桩罪能彻底坐实。


    为了自己的目的,就能置真相于不顾吗?


    宁怀卿只觉一阵心寒,他缓缓道:“如今最要紧的不应是查明真相,告慰亡者吗?可现下大家一心是想做什么?借舅父一家的死,党同伐异吗——”


    “你给我闭嘴!”


    一道清晰的巴掌声响起,宁越泽这一掌并未收力,宁怀卿被打得踉跄几步,久久不能回神。


    宁越泽压下眼底的悔色和心痛,命临枫山庄的弟子将宁怀卿带下去,看管起来,不得走动。


    “这件事你们不想查,但我一定会查到底,还舅父一家一个真相。”


    宁怀卿低声说完,奋力躲开弟子们的拉扯,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夜风中,阿离同追出来的宁怀卿站在大殿阶下,见他提了坛酒,她问:“你这酒是哪来的?”


    宁怀卿指指大殿外的一个角落:“寿宴开始前我就发现了,席上的酒都是先放到这里,方才我出来后便顺手拿了一坛。”


    阿离点头,目光落在他红肿的侧脸上:“做得好。”


    不再管身后之事如何,两人寻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山头,随意坐在了枯黄的草垛上。


    宁怀卿将酒坛放在脚边,掀开坛口的红布,一瞬间酒香四溢。


    他迫不及待地捧起酒坛,仰头痛快地饮了一口,忽然又一拍脑袋:“遭了!忘了再顺两只酒杯出来!”


    阿离摇头,忍俊不禁:“不用酒杯便不能喝酒了?”


    宁怀卿睁大眼睛,放慢了手中动作:“师姐,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


    阿离愣住:“是吗?”


    她有许久没笑过了吗?


    宁怀卿认真点头,盛着水光的眸子比身后的星空还要璀璨几分:“师姐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要多笑。”


    阿离缓缓眨眼,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好。


    宁怀卿先笑起来,将手中的酒坛转了个方向,递给阿离。


    “缥缈峰的酒还真是不错,入口香醇,就该多顺几坛子出来。”


    阿离很快接过酒坛,将方才一瞬间的不自然全部掩饰住,只是饮得急了,辛辣的酒液呛进喉管里,猛地咳嗽起来。


    宁怀卿连忙靠过来给她顺气,可才拍了几下,又似触电般收回手。


    虽已是秋日,但阿离素来贪凉,今日穿的衣裳单薄,宁怀卿掌下能清楚感受到她的体温。


    一只手悬停在她肩背上方,进不是,退也不是,好在阿离很快自己缓过来,宁怀卿也装作没事人般,将手自然收回。


    阿离顺了顺胸口,眼中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她伏在自己膝上又缓了一会儿,侧头看见宁怀卿的脸比自己还红:“你也呛到了?”


    宁怀卿本安静地注视着阿离的侧脸,不想她忽然回头看来,他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四处看起来:“没呛到,是这酒有些烈,喝得脸红了。”


    阿离目光闪了闪,果断伸手按住他动得很忙的头,将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


    “师姐?”宁怀卿顿时屏住了呼吸,眼睛也不敢乱动。


    阿离微凉的指尖缓缓触碰着他脸上的肿胀,原本疼痛的地方传来一股奇特的感觉,很舒服,又有些发痒,一直蔓延到心口。


    师姐的动作很轻很缓,宁怀卿不由得抓住身下的草垛,克制住自己想躲的想法,个中煎熬唯有他自己知道。


    一无所知的阿离倏然松开他,从怀中掏出一瓶金创药,抬眼见他整个人像被定住一般,倒也省事。


    阿离挽起袖口,一边为他上药,一边问:“你爹为何会打你?”


    宁怀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阿离便明白了。


    “我走后,你又为我说话了。”


    “并非只是为师姐说话,今夜之事……”宁怀卿想了想,还是没有找到一句合适的措辞。


    今夜之事,实在有些超出他的认知。


    他以为的江湖,是侠肝义胆,两肋插刀,也是路遇不平,即使是陌生人,也能毫不犹豫地拔刀而上,是为守护世间正道和公平,可以付出一切。


    而不是如今夜一般,人人都有千万种算计,就连他从小仰慕的五大派,细看之下也藏污纳垢。


    宁怀卿垂着眉眼,神情低落,像只脏兮兮,被遗弃在路边的小狗。


    阿离手上一顿,又问:“那你为何会相信我?万一,飞虹派之事真是紫薇阁所为呢?”


    宁怀卿果然被她这句话转移了注意,他弯了弯眼睛:“师姐是两年前才拜入紫薇阁的,如何参与五年前的那桩旧案。”


    “再说了,若此事真与紫薇阁有关,师姐也不过一听命的弟子。”


    他叹了口气,眼底含着哀色:“命令非你所下,舅父他们非你所杀,我怎会不分青红皂白将这些事都归咎到你身上?”


    阿离心头一震,手下不慎用了些力,宁怀卿疼得一缩脖子,猛地朝后躲开。


    “师姐?”


    见阿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宁怀卿又把脸送了过去,他低头揪起一把杂草,在手中搓了又搓:“师姐,你别担心,此事我一定会查清楚,你放心。”


    过了许久,都没听见阿离的动静,宁怀卿抬头看去,只见她已上好了药,默不作声地将那坛酒喝了大半。


    宁怀卿心疼地拿过酒坛,哀嚎道:“师姐!你都快喝光了!”


    阿离喝得眼眸水光盈盈,一手撑头笑着看他。


    两人就这般慢慢就着这坛酒,喝到了残月西斜。


    从大殿里顺出来的酒早已喝完,阿离却仍觉不尽兴,眼疾手快将宁怀卿腰间挂着的一只酒囊抢了过来。


    “诶!”宁怀卿有些醉了,却还记着那只酒囊是他用过的,只是到底没抢过阿离。


    她拔开酒塞,启唇饮了一口,又递给他。


    宁怀卿迟疑着接过来,见阿离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望着他,似乎在问他为何不喝。


    在她执着的注视下,宁怀卿眼神乱飘地也喝了一口,觉得自己又醉了几分。


    阿离满意地点点头。


    最终,还是宁怀卿先醉过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左摇右晃的脑袋频频往她肩头靠来。


    阿离推了几次,很快没了耐性,便索性放弃,任他死沉死沉地压过来。


    宁怀卿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嘴里还喃喃着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


    阿离将他本就散乱的头发又拨得乱了些,看着一望无际的沉沉夜色,喝完了最后一滴酒。


    她歪了歪头,与他靠在一处,醉眼朦胧间,念出了这句诗的下半句。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第60章 魔教白月光15


    缥缈峰上这一夜发生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武林。


    江湖名门紫薇阁疑似飞虹派灭门的幕后黑手,而缥缈峰或许还主动为其窝藏凶手,桩桩件件,简直骇人听闻。


    一时间,各种消息甚嚣尘上,有自称知晓内情之人道,紫薇阁血洗飞虹派是为多年前的一段情,旁人再追问,他又闭口不言。


    缥缈峰那夜的场景被传得绘声绘色,飞虹派大小姐指认了凶手,而第二日临枫山庄的少庄主也拿出了凶手从前的画像,确认此人五年前正是紫薇阁弟子。


    整整五年之久,这桩血案终于水落石出,紫薇阁再无狡辩的可能。


    而对于同样被牵涉其中的缥缈峰,众人的看法却各不相同。


    有人认为两派掌门互相包庇,皆为武林败类。


    也有人说缥缈峰未必知道那弟子从前做过何事,紫薇阁向来自诩为名门正派之首,从前也不是没做过欺压其他小门派的事。


    还有人觉得,缥缈峰又不是无名无位的小门派,怎么紫薇阁一说,他们便不问缘由地去做?


    怕不是有把柄攥在紫薇阁手中,不得不听从,却心中始终不服,这才故意在寿宴当晚将那弟子带出来,借旁人之手揭开真相。


    种种言论,物议沸然,就连街头巷尾的说书铺子也日日在说这桩事,听得台下叫好连连,座无虚席。


    就在各路猜测之声到达顶峰时,缥缈峰发出了一份门派檄文。


    先是阐明此文并非指证何人,而只是为自证门派清白。


    五年前,因闻掌门与紫薇阁掌门交好,故而才接受了那名弟子,并不知那名弟子居然断送了那么多条人命。


    寿宴后,闻掌门悔怒攻心,已然病倒,病中却仍记挂着此事,以致病情缠绵反复。


    缥缈峰自先祖立派以来,秉承先祖遗志,从未、也绝不会参与党派之争,闻掌门愿亲上泉清山,将此事分辨清楚,同时请苍梧门和啸天拳宗两派做见证。


    那说书人正讲到此处,下面有人发问:“为何只有这两派?临枫山庄呢?”


    说书人将手中醒木一拍:“这位小哥可问到点子上了!为何没有临枫山庄,都要说回闻掌门寿宴那日。”


    “宁大公子多次为紫薇阁那女弟子说情,惹得宁掌门动了大怒,之后第三日临枫山庄的人便打道回府,只怕这宁大公子是免不了一番申斥教训。”


    方才提问那人恍然大悟:“又是辨事不明,又是为女色所惑,这临枫山庄出了如此丢脸之事,自然无颜再与其他几派碰面,索性闭门不出?”


    说书人摸摸下巴上的小胡子,得意地继续说:“还有一则,这临枫山庄虽为飞虹派的姻亲,也算是苦主。”


    “可宁大公子这般行事不端,缥缈峰怎敢让临枫山庄同去,大约也是担心那夜之事重演。”


    台下人连连点头。


    “这江湖怕是要变天了。”


    随着醒木重重落下,数千里外,三大派的人已来到了泉清山脚下。


    此行只为商议,故而各派都并未带多少弟子。


    上山一路通畅,带路的紫薇阁弟子说,何掌门前日出关后才知晓如今江湖议论之事,正在议事堂等着各位。


    闻素点点头,三位掌门很快走进了议事堂,其余数十名弟子在外喝茶等候。


    惊变就在一瞬间,三位掌门被隐匿气息的数名弟子围住,想要运气突破却发觉不知何时起,内力全无,根本调动不了。


    “怎么回事?我使不出力气!”


    “我也是!”


    闻素目眦尽裂,大吼道:“何问青,你这个小人!”


    他怎么也没想到,处于风口浪尖,一直没动静的紫薇阁居然敢公然挟持他们,是他低估了何问青的无耻!


    一袭素袍的何问青这才从人群中现身,仍是一派仙风道骨,眼神却格外凌厉,他笑了笑,命弟子将他们三人带下去,好生看管。


    “何问青!你敢这般行事,不怕与整个武林为敌吗?!”


    “闻素,你真是越老越蠢了,”何问青轻蔑开口,“很快整个武林都会归于我手下了,还需要顾忌为不为敌吗?”


    “带下去。”他眯了眯眼,淡声吩咐。


    原本他不打算这么快动手,可缥缈峰这起子人已经按耐不住,自以为用飞虹派一事便能要挟自己。


    何问青垂眸,既然如此,便不要怪他先下手为强了。


    堂里的动静瞒不过外面的各派弟子,他们都是掌门看重、各派中的佼佼者,很快起了疑心,要求进去查看,却被堂外的紫薇阁弟子拦在了外面。


    双方僵持之际,数百名紫薇阁弟子皆持剑赶来,将整个议事堂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先前守在议事堂外的紫薇阁弟子一愣,甚是诧异,掌门只让他们暂时拖住外面这些人,不让这些人进去即可,并未说后续有一战。


    现下来的这些同门,也是掌门安排的吗?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还未等明了,不知是哪里先开始的骚动,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双方弟子很快拼杀在了一起。


    众人皆不知此事是如何发生的,只是当对方的剑刺向自己时,最原始的本能驱使他们拔剑迎敌。


    三派的弟子要自卫并救出他们的掌门,而紫薇阁的弟子在这段时间里,遭受了说不清的冷眼和指点,心中早已压抑了无数怒火。


    今日三大派来者不善,他们本就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可前头迟迟未有动静,他们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杯弓蛇影。


    若不是沐师姐告诉他们,掌门被三大派的人围困在议事堂中,他们也不能及时赶到此处相援。


    昔日曾并肩作战的弟兄此刻兵戎相向,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乱战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谁也不能幸免。


    泉清山顷刻间一片血色,死伤无数。


    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倒下,而有些人,甚至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


    西域。


    大漠深处。


    百姓们都道此处荒无人烟,道路难行,若是不慎迷路,便就再也走不出来,故而附近少有人迹。


    可谁知,这黄沙之后却藏着一片绿洲,数座巍峨壮观的宫殿就矗立在清泉之侧,甚是壮观。


    再靠近细看,宫殿之外还设有诸多瞭望台及全副武装的兵士,沉默地守卫着身后的宫殿,生人误闯只有死路一条。


    暮色四合,最高的那座宫殿里,白发墨袍的英俊男子端着烛灯匆匆走过,长及脚踝的衣摆如蛇般滑过冰凉刺骨的玉石地板,神情急切,又隐隐带着期盼。


    片刻,男子停在一扇雕花大门前,此处是宫殿的中心,门上挂着“醉梦月”的匾额。


    他屏息,推门而入。


    殿内并未燃灯,只用数不清的夜明珠和各色宝石照亮,四角的香炉里焚着价值万金的绮罗香,地面由整块黑玉铺就,光可鉴人,极尽奢华。


    以寒髓玉雕成的宝座上空无一人,男子轻声踏入,径直走向侧室,显然对这里熟悉至极。


    侧室陈列着诸多兵器和书籍,案几上摆着一只琉璃盏,盛着半盏血色的葡萄美酿。


    男子挑开垂在眼前的纱幔,身影慢慢倒映在了杯盏中。


    跪坐在案前的白衣女子神情专注,似乎并未注意到他。


    男子对此习以为常,安静地站在一旁,晦暗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女子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终于停笔,满意地看了看纸上的东西,漫不经心地敛眸:“谁准你进来的?”


    阿离仍穿着紫薇阁的弟子服,及腰长发只用一根玉簪挽起,看过去纯净神圣,宛若谪仙,与此处的阴森幽冷格格不入。


    沧澜贪恋地注视着她:“我听他们说,你回来了。”


    阿离又拿起笔在纸上添了几画,持笔的手在空中悬停片刻,似乎仍在思索着什么。


    沧澜将手中的烛灯吹灭放下,缓缓朝阿离走近:“此行可还顺利?”


    阿离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纸上移开,只是仍未正眼看他:“站住。”


    “各派的暗桩今日可有回信?”


    沧澜知她这是要说正事了,收回自己不满足的目光:“都已回信,一切如教主所计划的那样。”


    “嗯,让他们继续埋伏,十日后,中原必见我神教旗帜。”阿离向后撑在雪貂绒垫上,姿态懒懒。


    沧澜眉眼一动:“教主将进攻推迟了两日?”


    阿离挑眉:“沧副使有别的意见?”


    “属下不敢。”沧澜躬身请罪。


    “既没有,那就退下去准备。”阿离眼中已泛起一丝厌烦,可沧澜却像是故意视而不见般,竟再次朝她靠近。


    他半跪在阿离身前,将她的手轻轻托起:“教主受伤了,属下为教主上药。”


    阿离的眸色越发浅淡,抬手掐住他的脖子,猛地抵在了墙上:“沧副使,有句话本尊已说过多次,看你从前当过本尊几年师父的份上,便再说一次。”


    她面容冷淡:“记住你的身份。”


    沐漓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在那次大战中死去了,临死前他们将神教交到她的手里,命令她一定要振兴神教。


    那时的神教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自身都难保,更何况她一个小孩。


    她是在东躲西藏中度过了全部的幼年和少年时期,那时她的身边唯有沧澜及几个老仆,如今那些人都死了,只剩下他。


    沐漓是感激他的,重新掌控神教后,许了他神教副使的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可他却不懂得满足,仗着从前的情分屡屡试探她的底线。


    眼前沧澜的脸越发苍白,唇角却带着笑:“若能死在教主手下,沧澜此生无憾。”


    阿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像在打量一个丑陋的怪物。


    这样的目光让沧澜愈发自惭形秽,他缓缓闭上了眼,可阿离却放开了他。


    “沧副使于本尊有恩,本尊不会轻易杀你,可若副使仍要一意孤行,影响到神教的复兴大业,本尊会赏你个痛快。”


    阿离背对着他,冷冷侧头:“听明白了吗?”


    沧澜狼狈地跪在地上:“属下明白。”


    “还有,桌上那张图纸,你拿去找工匠,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沧澜将那张纸拿起,上面是一枚令牌的样子,他没多问,折好收进怀里:“是,属下遵命。”


    “命工匠好好做,这东西之后可有大用处。”


    阿离吩咐完,慢条斯理地将身上的衣裳层层解下,走入后殿的浴池。


    珠宝玉石的荧光将她窈窕的身形映在屏风上,阿离拔掉头上的发簪,万千青丝顺滑散落。


    热气蒸腾间,眼前倏然浮鞜樰證裡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眼中荡漾着余波。


    很快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