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无恙派了亲信远赴沧溪操办后事,但没有找见表小姐的尸体,一番探查后,他们断定人还活着。
    又耗时几个月,在寒梅镇发现洛嫣的踪迹。
    亲信暗中观察过刘郎中、贾玉芳,确定她们不是歹人,才主动亮明身份。
    可谁也没有料到,表小姐并非流落至此,而是她本就无意入京。
    能怎么办?
    先绘一副表小姐在镇上游玩的画像送回京城;
    再塞银票给贾玉芳,托她捎个口信,看能不能和表小姐见一面。
    洛嫣沉吟片刻:“见面就免了。”
    与男主相关的人和事,对她来说都是催命符。
    贾玉芳也是这个意思,但天降横财,纵然不入京,总觉着该去县里或是州府盘间宅子,再请先生继续教授琴棋书画和女红才好。
    否则,平白埋没了沧溪素有才名的洛小姐。
    “素有才名?我?”
    洛嫣无辜地眨了眨眼,“我的针线活您知道,琴倒是会,书画棋就不行了。兴许这才名是旁人看在爹娘的份上,故意奉承我呢。”
    自家小姐擅长什么技艺,寻常仆从不得而知。但谈起女红,确实令贾玉芳头疼。
    “祖母,快别发愁。”洛嫣耐心劝道,“我自幼体弱,能活多久难说。更何况,万事有个尊贵表兄兜底,将来日子过不下去,我再入京投奔他就是了。”
    话虽糙,贾玉芳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自己无非是担心小姐丢了才名,会耽搁婚事。但和皇太孙殿下的亲缘关系断不了,琢磨来琢磨去,不如安心将养身子。
    再者,家里还有个好苗子呢。
    莫名被慈爱地望了眼的祝昀:“?”
    洛嫣同样诧异道:“祖母,你看他做什么。”
    “没什么。”贾玉芳笑说,“等烟姐儿和昀哥儿长大了再提。”
    入京之事就此搁置,但洛嫣的心情还是受到影响,以至于整晚都无精打采。
    祝昀伸指戳了戳她的面颊,冷不丁道:“明日我下山一趟。”
    “我也要去。”
    “不行。”他此番需得换把更趁手的剑,再去衡河镇取几本秘笈,横跨多地,带上洛嫣怕是猴年马月才能到。
    然而,不待他说明缘由,洛嫣唇一撅,气呼呼地回房去了。
    祝昀拎着满面茫然的三妹扔至窗外,盘算着明日顺便将这小东西弄出清源村好了。
    可转念一想,某人定会哭鼻子,只能打消念头。
    *
    洛嫣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时已将烦恼忘得干净。
    用过朝饭,她拿上祖母切好的肉条,去棚子里勾引大猫。
    大猫正在给幼猫舔毛,见洛嫣来,警惕地竖起瞳孔,却也受天性驱使,循着肉香朝她靠近。
    “给你。”
    她将肉扔进食盆里,大猫敏捷叼住,而后撒丫子就跑,连孩子也忘了管。
    洛嫣正好把三妹带回院中晒太阳。
    说起来,今日要忙的事还不少。练字、批改作业、调整教案,还有读一读大郦国的地理志。
    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简单吃碗面,洛嫣抱着小猫出门,接她所剩无几的学生。
    先去了长生家。
    长意近来在学双面绣,见到洛嫣,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姐姐”。
    刘长生倒是清闲,摸着小肚腩出门,手里还捏了武侠话本,上头圈着不认识的字,边走边请教她。
    两人来到谷雨家。
    谷雨的阿娘正处理野猪内脏,手起刀落,女侠一般飒爽。
    洛嫣主动打招呼:“梅香姨。”
    周梅香气势顿收,局促地看着院子外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来找谷雨吗?”
    听见谈话声,谷雨从窗后探头,热情招手:“你们来了。”
    他与兄长谷风还有弟弟谷阳共用一间屋子,屋中摆了书桌、书橱,颇有几分寒窗苦读的氛围。
    谷雨踮脚从架子顶上的木匣里取出信件:“阿兄给我回信了。”
    过去不识字,书院离寒梅镇也远,只能托同乡捎口信。如今谷雨会读会写,洛嫣鼓励他送出人生中第一封信,做兄长的同样欣喜,回了整整四页。
    “若是阿兄这次秋闱能中,我们要搬去镇上住。”
    洛嫣听后大赞:“你不是一直想做看账先生,等你爹娘搬去镇上盘了铺子,就梦想成真啦。”
    谷雨被说得脸热,双眼闪闪发亮。
    倒是刘长生闷不吭声,再一看,眼圈都红了。
    他与谷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隐约品味到了酸涩的滋味,却不知这种滋味叫做“离别”。
    洛嫣却是经历过,用手背抹了抹泪,安慰道:“只是去镇上,又不远,等谷雨发达了,请我们都去做客。”
    谷雨重重点头。
    而刘长生回过味来,破涕为笑:“没影的事呢。”
    三人一猫再结伴去了青莲家。
    瘦巴巴的老爷子坐在院中,谷雨上前打听,道是青草姐妹随翠姨下田去了。
    洛嫣闷闷不乐:“她昨日还说要来读书的。”
    闻言,刘长生从话本里抬起头,带着希冀道:“那今日还用学么?”
    “用。”洛嫣恶魔低语,“天塌下来也要学。”
    *
    再说祝昀,寅时一刻他便醒了。
    大摇大摆进了洛嫣房中,见少女睡得正香,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翻找出打算当掉的兵器,有匕首、袖箭、九节鞭,轻轻堆在洛嫣肚子上,结果她半点反应都没有。
    祝昀偷笑了会儿,将东西收进包袱,又回过身掐了掐她的脸,而后施展轻功悠悠下山。
    沿途见几家农户养着马,他挑了最漂亮的一匹,斩断缰绳,一走了之。
    到了衡河镇,
    他飞身掀掉几片瓦,再从房梁摸下两个箱子,就着微弱光线辨认。最终留下上官家的《舍成心经》和秦家的《青山药典》,其余书册连着箱子扔进火中。
    江湖中被争抢得头破血流的秘笈渐渐烧成一抔灰,祝昀掸了掸衣袖,赶去下个地方。
    ...
    陇县,白云寺。
    祝昀摸黑进了解典库,从打盹的老沙弥头顶扔下包袱:“死当。”
    老沙弥被惊醒,下意识看向守门弟子,发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呼救不成,他只好用气音道:“大侠饶命。”
    此行为财,祝昀也不怕人跑了,大喇喇坐回阴影中。
    能用钱摆平的皆是小事,老沙弥喜上眉梢,旋转字画露出存放金银的暗柜,一边开锁一边请示:“您看这些够不够?”
    祝昀并不搭话,随意抓几个金锭,将老沙弥敲晕,从寺庙后门溜了。
    末时左右,人已回到寒梅镇。
    他中途换过两匹马,眼下骑的陇县良马远比农户家的珍贵。原本想带上,又怕洛嫣见了吵着要学。近来天气愈发炎热,闹出汗对她身子不好。
    斟酌过后,还是将马留在了农户家中,充作赔礼。
    进了清源村,他先去东面山上,尝试将剑法与新得的心法结合。一不留神练至天色转暗,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时辰不早,各家各户大门紧闭,屋内燃起了灯,人影浮动在纸窗上,像是一出出木偶戏。
    唯独贾家,是在院外挂了两个灯笼,像极了北斗星,为夜归人指引方向。
    他突然意识到,万家灯火中,如今有一盏属于自己。
    脚步不由得慢下,随即加快。
    祝昀推开半掩的木门,先瞧见满嘴流油的刘长生。后者呲牙笑笑,对洛嫣说:“你阿兄回来了。”
    洛嫣正专注地编花环,险些回一句“什么玩意儿”,等明白过来阿兄是指祝昀,“蹭”地站起:“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嘴上抱怨,满眼却写着欢喜。
    祝昀勾唇:“跟我来。”
    两兄妹堂而皇之回了屋,留下被忽视得彻底的刘长生:“......”
    祝昀展开包袱,里头是换开的铜板和碎银,还有几张银票,然后是两本书和一包桃花酥。
    洛嫣捻起一块尝了尝,甜而不腻,立刻想着和好友分享。
    “不许分给旁人。”他警告道,“我亲自等了两刻钟才买到。”
    “好吧。”
    她怕三妹偷吃,重新包好,放在博古架的上层。
    等回过头,见祝昀把跟来凑热闹的刘长生掉转方向推了出去,恶狠狠地说:“不许进我房间。”
    不许、不许,
    平时怎么瞧不出他领地意识这么强?
    刘长生被他腰间缠的鞭子吸引了视线,腆着脸打听。洛嫣同样好奇,但她不必顾忌,直接伸手摸了摸:“滑滑的。”
    祝昀:“......”
    他更关心家中为何有不速之客,语气不善,“刘长生来做什么。”
    洛嫣还在拉扯鞭子,试图弄清材质,头也不抬道:“今天的柴是长生劈的呀。”
    “小事小事。”刘长生搓着手问,“我能不能也摸一下?”
    祝昀冷笑:“你尽管试试。”
    贾玉芳端上饭菜出来,见三个孩子互相追赶,显然是冰释前嫌了,她打趣道:“不生昀哥儿的气了?”
    洛嫣:“......”
    还真忘了。
    同样心大的还有刘长生,他将米饭压实,夹了最肥硕的鸡腿肉,商量道:“不然,明日我还来帮你们劈柴。”
    祝昀忍无可忍:“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洛嫣正想劝架,见长生阿娘提着灯笼来接人,贾玉芳起身相迎,两人站在外头说话。
    隐隐约约听见“木匠”、“可怜见的”。
    洛嫣一琢磨,木匠不就是青草她爹,难道是青草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