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谈轻看着被这么多人护着的谈淇,只觉得对面好大一朵黑莲花,摇摇头,幽幽笑出声。
    “真奇怪。”
    与谈淇走得近的人,自然会替他这个传闻中自幼就被兄长谈轻欺辱的可怜人忿忿不平,裴折玉却有些见不得这些人针对谈轻。
    裴折玉便问:“怎么了?”
    谈轻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叹气说:“就是很奇怪,谈淇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都变了,与谈淇交好的在替他生气,郡主等贵女们在吃瓜看戏。
    谈淇脸色微变,当即低眉敛目,乖巧道:“大哥若不喜欢,我这就离开就是,草民告辞。”
    他正要向太子和六皇子行礼,六皇子先一步拦住他,瞪着谈轻道:“你怎么如此霸道,如今已经嫁了人,还要欺负家中堂弟!”
    太子正愁没机会训斥谈轻,谈淇就将这个机会送来了,他心中暗笑,斥道:“七弟妹,这是长公主府,不是你能横行霸道的侯府!”
    太子和六皇子开了头,从斗诗那边来的几个书生也都跟着嘀咕起来,看着谈轻的眼神像被他挖了坟似的,口口声声说他有辱斯文。
    裴折玉面色一沉,丹凤眼冷冷瞥向众人,“放肆!皇上亲封的王妃也是你们可以摘指的?”
    那与谈淇交好的几个书生面面相觑,知道隐王不得宠,有一人小声反驳,“隐王妃不孝不悌,其身不正,岂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别说了!”
    谈淇面露急切之色,便匆忙朝着裴折玉和谈轻跪下,“几位同窗不过是无心之语,他们不知道外面的谣言是假,无意冒犯王妃!”
    六皇子见不得他看好的谈淇向谈轻下跪,当场急了。
    “老七!你这是什么意思?外面怎么传谈轻的你不知道?他们说的本来也没错,若不是谈轻自己有问题,欺辱谈二公子在先,别人怎么会这么说他?一个巴掌拍不响!”
    “拍得响。”
    谈轻听到这里,拉住裴折玉,笑眯眯地朝刚才说他的那个书生招了招手,“你给我过来。”
    那人愣住。
    谈轻毕竟是亲王妃,这么一指,那人身边的几个书生就让出一条道来,叫那人无处可避。
    他有些紧张,想到谈轻腹中无半点墨水,太子和六皇子也在,应当不敢对他如何,于是挺直腰板,抚了抚衣袖一脸傲气地站出来。
    “不知王妃有何指……”
    他话还没说完,甚至敷衍地拱手礼还没行完,就被一耳光抽到脸上,啪的一声极响亮!
    那书生与谈淇年岁相近,也是个自小读书,身体文弱的,竟被一耳光抽到倒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趴在地上,顶着脸上的红掌印愣了许久。
    花园中顿时鸦雀无声。
    谈轻便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刚才骂我骂得爽不爽?这个耳光听着响亮不响亮?”
    能跟谈淇混在一起的酸书生,在他这里算个屁!
    看那书生不说话,谈轻便笑着问六皇子,“老六,你听着,刚才这一个巴掌拍得响吗?”
    众人已然愣住。
    六皇子回神,不可思议地看着谈轻,“你疯了!”
    谈淇看着那同窗脸上的巴掌印,眼底有过一瞬愕然,而后闪过一丝喜色,面上浮现出不忍之色,“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王兄,王兄是国子监监生,就算还未考取功名,你这样对待读书人便是在羞辱他啊!”
    他这么一说,那书生回了神,脸上满是耻辱之色。
    谈轻歪头看他一眼,扬手又是一个耳光,简单粗暴地落到谈淇那张白皙的脸上,啪地一声,看得周遭众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谈淇险些将带倒在地,莫说是旁人,便是他自己都愣了下,而后顶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眼眸涌上水雾,委委屈屈地看向谈轻。
    “大哥,你……”
    “响吗?”
    谈轻直接打断他的茶言茶语,笑着看向太子和六皇子,“听见了吗?一个巴掌拍得响吗?”
    六皇子气得直喘,“你,你疯……”
    他见谈轻又抬起右手来,因为先前那两巴掌实在太过雷厉风行,六皇子再气恼,看他伸手的一瞬间身体就先惊悚地后退了两步。
    “你放肆!”
    谈轻瞥他一眼,便揉着手腕回头跟裴折玉抱怨,“头一回打人脸,力道没控制好,麻了。”
    裴折玉几乎没有思考,便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揉着他的掌心,温声道:“我揉揉就好了。”
    谈轻就是装个样子,没成想裴折玉这么配合,他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别开脸冲六皇子扬起下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六皇子又羞又气,哑口无言。
    太子定定看了谈轻一阵,不认识他似的,便沉着脸上前扶谈淇。谈淇却红着眼摇头,避嫌一般缩回手,小心翼翼地看着谈轻。
    “多谢殿下,谈淇无事,大哥训斥堂弟是应该的,何况本就是谈淇失礼,不敢有所怨言。”
    太子被拂了好意,心中对方才一再咄咄逼人的谈轻越发不满,“谈轻,你莫要再放肆了。”
    都到这份上了,太子还是只会让谈轻莫再放肆。
    看来太子对他还跟以往一样纵容,谈淇心有不甘,双眼泛红,抓住太子衣摆跪求道:“请殿下莫要怪罪大哥,大哥也是无心的!”
    六皇子看不过眼扶他起来,“你处处替他求情,他却处处刁难你,你别怕,他欺辱你的事整个京师都知道了,太子不会轻饶他的!”
    太子皱了皱眉,果然说:“若此事是真,孤会上报父皇,谈轻,莫在长公主寿辰上胡闹。”
    谈轻看着他们这出戏,没有忍住为他们的演技鼓掌,啪啪啪三声,而后是由衷的感慨。
    “你们戏真好,宫宴那天就是这么将我逼下水的吧?”
    六皇子怔了下,面露羞辱。
    “你又在胡说什么?老七,你就这么看着不管吗?”
    裴折玉看着谈轻收回去的双手,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谈轻的手比他小,白而有肉,动起来时手背指根处还会出现一个小肉窝,他不自觉捏了捏指腹,同六皇子说话语气比往日更敷衍些。
    “怎么管?六哥,我可没有在内务府当差的舅舅。”
    六皇子做贼心虚,咬牙不语。
    谈轻觉得他很好笑,“我说错了吗?难道我上次在宫中落水,不就是被谈淇拖下去的吗?”
    他不打算让有些人再狡辩,反正只有他说话就够了。
    谈轻便指向头一个挨打的书生和先前跟他一块对他指指点点的几个书生,反问太子,“这些人当着我的面骂我这个亲王妃不孝不悌,太子,我教训他们也叫作放肆吗?”
    这几个人都是国子监监生,与谈淇交好,但家世并不如何,太子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亲王妃想收拾几个妄议他不孝的人,怎么能算胡闹?
    那几人见状也不敢再嚣张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谈淇咬了咬唇,委屈道:“大哥,他们也是无心……”
    “打住!”
    谈轻不知道这朵黑莲花是不是一开口就跟那书上说的一样让人降智,反正他是不打算给谈淇说话的机会的,他转头看向边上众人。
    “本王妃也不想在长公主府上处理这些脏东西,可这些人都跳到本王妃面前来了,难道要叫本王妃咽下这口气,任由这些脏东西当着面毁坏本王妃的清誉吗?诸位姑娘,听六皇子说,现在整个京师都知道本王妃欺辱谈淇的事,可本王妃不是很清楚呢,有没有人给本王妃解释一下?”
    太子沉声说道:“你若有不满,可以私下解决……”
    “不要。”
    谈轻一口回绝,看向众位贵女,“我不知道我镇北侯府养着谈淇一家十几年,供他上国子监,是如何对不起他的,谁能给我说说?”
    太子轻斥:“谈轻!”
    裴折玉抬眼看向他,似有不解,“太子殿下,事关王妃清誉,便叫他当众问清楚也好。”
    谈淇捏了捏衣袖,想要上前。
    “大哥,我们私下再谈吧,莫要让几位殿下为难……”
    谁料没等他说完,六皇子便拦下他,瞪着谈轻,“让他问,他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成?”
    太子和谈淇显然不想当场闹大,六皇子却不懂。
    那些小姐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敢在太子不悦的情况下出面,郡主索性摇着团扇走出来。
    “这事儿啊,我也听说过,太子表哥和六表哥七表哥七表嫂想知道的话,我给你们说说。”
    郡主陆锦生母是建安长公主,虽不是皇帝的同母亲妹,但皇帝对建安长公主一向不错,上回谈轻和裴折玉入宫为太后接风,建安长公主母女二人都在,那些权贵的女儿不敢出面,她这个皇亲国戚却是敢说的。
    想到这位郡主先前怼孙娉婷的样子,谈轻不由有些期待,“哦?那就有劳郡主给我说说。”
    “成。”
    郡主看他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但看谈淇时也没个好脸色,“本郡主往日同一些姑娘出去玩,也听过一耳朵镇北侯府的传闻,不知道那是谣言还是真的,倒是有不少人信了。说这个镇北侯府的小公子啊,在宫宴上将养育自己十几年的二房家唯一的堂弟推下水,被皇后斥责不孝不悌,还有人说镇北侯府小公子自小就欺凌堂弟,不给他吃不给他喝,动辄打骂。”
    她说到此处,谈淇脸色便泛白了,忙道:“这些都是谣言,大哥对我们二房向来极好!”
    郡主轻哼一声,“他对你们二房好不好不重要,外面那些人都因为你骂隐王妃,骂的比这个几个书生要脏得多,本郡主都不屑听。”
    陆郡主向来清高骄傲,谈淇只得含着泪凝望谈轻,“大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说,我跟多人都说过大哥对我一直很好……”
    谈轻指着刚才挨打的那个书生,“这个人,我记得是你同窗吧,你解释过了,他还骂我?”
    那书生原本是满心羞愤,闻言是心头一凉,眼神错愕地看着谈淇,仿佛被他背叛一般。
    谈淇神情无辜。
    “王兄,我从未亲口说过大哥不好,我也相信王兄并非有意诋毁大哥,几位殿下都在,定会为你做主,还请王兄告知那谣言源头!”
    他好像真的很无辜,那王姓书生像是猪油蒙了心似的又面露羞愧,而后看向几名同窗。
    几名同窗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几位殿下明鉴!那些话,我等都是听酒肆坊间的闲人说起的,谈兄确实从未说过隐王妃半句不是!”
    王姓书生也跪了,“此事,学生也是听坊间所传。”
    郡主轻声笑了,团扇半掩朱唇,眼波流转,扫过众人,“看来今日王妃是找不到谣言的源头,被这些人白白骂了一个月,也是委屈。”
    “我确实是不顺心。”
    谈轻知道那些事关自己的谣言是皇后娘家跟谈淇、二房散布的,可他们不蠢,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要追查源头只怕更难,不过,他也没打算要追查谣言的源头。
    谈轻看着被六皇子护着的谈淇,忽然长叹一口气。
    “其实那些谣言是谁传的,本王妃心里有数。谈淇,我本以为上次看在同为谈家子份上,放过二房一马,你们便会收手,没想到……看来,我们谈家的家丑和你爹娘掏空我侯府家底的事,也瞒不住了。”
    郡主道:“本郡主听说谈家二房搬进镇北侯府是为了照料王妃,当时王妃年纪尚小,还需长辈照料,这二房将侯府掏空了是真是假?”
    谈轻看她的表情显然很假,但也乐于有人现场捧哏,遂悲愤道:“此事证据确凿,若非我在成婚前几日发觉嫁妆少得可怜,甚至不如京中小官庶女!一查方知,原来二房当家这些年,居然已经将我那战死的双亲给我留下的侯府都掏空了,铺子上的银钱和宫中赐下的珍宝,林林总总加起来足足将近十万两!二房是真的贪,我念及他们这些年虽然对我并不用心照料,却也是长辈,才许他们期限令他们将贪墨的银钱还回来,没曾想,银钱是还回来了,我的清誉却被他们毁了!”
    裴折玉怜惜地扶住谈轻,“此事王妃为何不告知本王?若本王知晓,定不叫你受人欺辱!”
    郡主面上露出理解的神情,“上回宫宴落水的事,大家嘴上不说,但都知道是王妃受苦了,听闻王妃那时可病得不轻,御医都说没救了,二房居然还给王妃提前办活丧,好在王妃福大命大撑了过来。王妃就不该忍让,便是告御状也是使得的!”
    见几个跟郡主交好的贵女跟着点头,太子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出言道:“此事既已了了,二房亏欠侯府的银两,七弟妹也已经收下那些银两,又何必揪着此事不放呢?”
    这事他也赔了不少银两,居然还没能堵住谈轻的嘴!
    谈轻也不演了,翻着白眼问:“贪墨的是算完了,二房欠侯府的跟我从前送太子殿下的,你们是差不多都还给我了,可是现在外面关于我的谣言到处都是,这里头是谁的手笔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们欺我太甚,却还想要我忍气吞声给二房做孙子吗?”
    他说着指向那几个谈淇的同窗,“你们是国子监的学生吧?你们听见那谣言,尚且恨得当面责骂我不孝不悌,试问你们如果有这样一对吃绝户的叔父叔母,有谈淇这样一个自小就享受着我给与的一切、衣食住行样样不缺、甚至连入国子监都是我侯府给的机会,却害得我落水险些丢了性命,又背着我这个长兄偷偷勾搭太子的堂弟,你们又能忍到什么时候?我若不狠心,镇北侯府早已经被二房夺走,连我自己也要被他们扒下一层皮,可我如今不过只是让他们归还属于侯府的东西,就被他们报复败坏我的名声,你们倒是说说,我还要如何对他们孝顺?”
    那几人支吾不语,似有惭愧,也有不信任与不甘。
    谈轻冷笑出声,“真是可笑,堂堂国子监的学生,竟是这样一群人云亦云的废物!眼睛既然不是用来看人的,还留着做什么?本王妃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了,二房所做的一切,本王妃手中有证据,看在祖父祖母份上,本王妃可以暂时不与二房计较,但二房若再放肆,本王妃不介意带着那些证据去告御状!本王妃与二房,此生也绝无修好之意!至于你,谈淇……”
    谈轻俯视着谈淇,像在看一朵腐烂的罂粟花一般。
    “从知道你背着我搭上太子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没有你这个堂弟。可惜我先前未能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让你这口蜜腹剑的欺骗了,竟觉得你我是亲兄弟,我有的,即便不合规矩,也全都会给你备上一份,没想到最后会养出来一个白眼狼。别再跟我说什么误会,我跟你没有误会!而你,寄人篱下还反咬侯府主人一口的东西,也没有资格代我向任何人道歉。”
    谈淇面色苍白,欲言又止。
    谈轻却没想让他说话,捏住他的下颌,面无表情道:“别跟我在这里装可怜,我不吃这一套,你们二房自己现在一身腥,没事就别往我身上凑,我以前能给你们的,也能随时收回来。别再来招惹我,我现在脾气不好,你们承担不起后果。对了,顺便帮我给你那前几天养外室摔断腿被弹劾的亲爹带一句话,让他别再妄想不该属于他的东西,镇北侯府的爵位,这辈子都不会落到他头上的,听明白了吗?”
    若说先前那些是替原主说的,最后的话便是谈轻现在的心声,他是真厌烦糟心的二房。
    谈淇眼角那滴泪水终究是滑落下来,在白生生的脸上,显得他好似格外的无辜与清白。
    可那几个同窗却没再替他说话,连带着太子和六皇子也说不出话来,也没有上前帮他。
    这种吃绝户的白眼狼、剽窃后人诗文、心狠手辣杀死前世丈夫还屡次找谈轻犯贱的人,谈轻嫌脏,甩开他回头找裴折玉要手帕。
    “给我擦擦手,脏了。”
    裴折玉爱干净,身上总是带着手帕的,他果然找出手帕,却握住他的手腕,仔仔细细地将他本就白净无暇的手包在手帕里擦拭。
    谈轻挑了挑眉,也没好当众阻止他,便是这片刻的宁静,叫六皇子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六皇子的语气不再像方才那样笃定,似乎将信将疑,“谈家二房果真贪墨侯府近十万两?”
    就算是对于达官贵人来说,甚至是六皇子这个不缺钱的皇子,十万两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几日前太子小舅放印子钱查抄出近五十万两银子,皇帝更是龙颜大怒,重罚承恩公府。
    这京中的贵人们心里都有数,这段时间谁也不敢铺张露白,就怕不小心也被参上一本。
    镇北侯府背靠卫国公府,还有皇帝的连年赏赐,能有近十万两的家底已经是泼天富贵。
    可这是给战死功臣的抚恤,谈家二房这都敢贪?
    这不仅是六皇子的想法,也是在场许多权贵之子心中所想,加上谈卓近来在朝堂上被弹劾的丑闻,而且连战死功臣遗孤的钱都贪,见过的没见过他的对他印象都不会好。
    太子却不想再听下去,便在这时制止了六皇子的追问,“够了,此事已经私了,就莫要再提了,长公主的生辰宴,不要再胡闹了。”
    他看向谈轻,眼神有些复杂,“七弟妹,这口气你出够了没有?若是你现在气顺了,就到此为止,至于爵位之事,还需父皇定夺。”
    谈淇抬着一双通红的泪眼看向他,眼中满是感激依恋,太子便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众目睽睽二人还眉来眼去,大家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有首尾,足以证明谈轻所言不假。
    谈轻都不需要再引导舆论了,给裴折玉眨了眨眼,将手抽出来,撇嘴道:“太子提醒的是,我会上书劝父皇的。”他到底没坏长公主生辰宴的意思,笑着看向众人,“都散了吧,今日是长公主的生辰,主角该是长公主,大家该玩玩,这里没什么热闹看了,只要有人别不依不饶。”
    太子呼吸一滞,眼底似有怒火,也有几分挫败。
    他确实有心收拾谈轻,可开了口不就是那不依不饶的了吗?谈轻现在可真是好得很啊!
    恰好这时,宁王过来了。
    花园闹出这么大个动静,宁王只需稍一打听就能知道,但他过来,并不是为了制止谁。
    “太子和两位弟弟都在这呢,正好,时候差不多了,该开席了,长姐叫本王来催催你们。”
    宁王天生不足,有些坡脚,但他其实仪态极好,走路时,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异样的。
    他笑着上前,像没看到太子和谈淇显然不高兴,看向边上的郡主,笑说:“阿锦也在,正好,长姐方才还在念叨今日没见着你。”
    陆锦这会儿倒是乖得很,“二表哥,我来时见大表姐正忙着,就先来花园找姐妹玩了。”
    “一会儿跟本王一块去,长姐想跟你说说话。”宁王又问谈轻,“七弟妹,成了王妃后头回来公主府做客,与七弟在这玩得可顺心?”
    谈轻看不透他这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但宁王是他少数不排斥的皇子,还是裴折玉的恩人,他老实回道:“挺好的,就是有些苍蝇。”
    他说着瞥了眼太子和谈淇。
    宁王跟着看去,笑容微顿。
    太子冷哼一声,竟是扶着谈淇转身离去,“孤还有事,劳烦二哥替孤同长姐说声抱歉,他日得了闲,会亲自来长姐府上赔礼。”
    宁王挑眉看着,没有劝他留步,待他走远,回头看向谈轻,眼底藏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谈轻感觉自己好像被看穿了,自然地回了呲牙一笑。
    宁王摇了摇头,便吩咐六皇子,“六弟若没有什么事,也跟我们走吧。”他说着看向裴折玉身后,“难得看到宋道长出席这样的宴会,宋道长若不嫌弃,便与我们一起?”
    听宁王这么说,谈轻才发觉裴折玉身后除了燕一还有个人,刚才是一路跟他们过来的。
    那人穿着一身白鹤道袍,是个高高瘦瘦的白净道士,面若好女,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见谈轻看着那人,裴折玉低声在他耳边解释,“这是钦天监监正的徒弟,宋瑜。长公主幼子去岁年末突发恶疾,是宋道长看好的。”
    谈轻看看宋道长头上的太极双鱼冠和他手上的拂尘,不由想起自己先前见过的另一个道士,但宋道长看着显然更像个修道之人。
    “真的?道士不是捉鬼的吗?”
    裴折玉被他这话逗笑了,无奈道:“宋道长是道医一派,也懂医,但更擅长天文术数。”
    谈轻恍然大悟:“哦。”
    听不懂。
    道士行礼与旁人是不同的,那宋道长微微拱手,“福生无量天尊。殿下相邀,莫敢不从。”
    谈轻听他念起那句话,下意识回头看福生一眼。
    福生也正偷偷看着宋道长,回了谈轻一个疑惑的眼神,之后想起来什么,给他做口型。
    谈轻跟他真的没有默契,好在裴折玉看懂了,与谈轻低语:“你与谈淇先前在宫中落水时,太子救了谈淇,可知救你的是谁?”
    谈轻见他看着那位宋道长,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
    “宋道长?”
    裴折玉颔首:“正是。”
    谈轻说不吃惊都是假的。
    感情他这是碰上恩人了?难怪福生要跟他挤眉弄眼,要是没人家把原主捞起来,恐怕他还没穿过来,原主就得交待在宫里了吧?
    于是谈轻看那宋道长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些困惑,低声问裴折玉。
    “那我落水时你在干嘛?”
    裴折玉理所当然地回道:“我没进宫,在府中画画。”
    谈轻默默吞下一口气,好吧,他早就应该猜到的。
    他这个室友,真的很宅!
    第42章
    知道宋道长是将原主从宫中池子里捞起来的恩人,谈轻就有些站不住了,裴折玉按住他手臂道:“莫急,方才我来之前已经替你向宋道长道过谢,长公主还在等着,过会儿到宴席上,我再带你去见宋道长。”
    看宁王和宋道长说着话,谈轻也不好上去打扰,便点了点头,看着宁王请人往前院走去。
    眼见六皇子心不在焉地跟上宁王,秦如斐才敢从谈明和福生身后出来,裴折玉在,他到底是没先前那般自在了,老老实实行礼,“王爷王妃有事要忙,微臣便先告退了。”
    谈轻也没拦他,想了想,跟他说:“你反正来都来了,就多待会儿吧,带上谈明去转转。”
    秦如斐不蠢,明白这是要他带谈明去结识人的意思,这种宴会,最重要的还是多结识一些权贵子弟,多一条人脉多一条路,他颇有些羡慕地看向谈明,“王妃放心,散席后微臣定会将谈明兄完完整整地送回来。”
    谈轻看他的眼神颇为满意,又给谈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秦如斐,便跟裴折玉走了。
    燕一和福生自然是跟着主子走的,将近开席,众人走后,花园里的贵女和公子们都散了。
    秦如斐是太傅之子,跟随父亲而来,与谈轻和裴折玉不在一席,与他同席的大多是京中与他家世相近的权贵子弟。秦如斐猜到谈轻想扶持谈明,谈明也不蠢,神色有些凝重,秦如斐理解地拍了拍他肩头。
    “看来王妃很看重你,谈明兄,你也别紧张,一会儿只管跟着我,不会有人敢落你面子。”
    谈明摇头,他不是怕被这些权贵子弟欺辱,也不是自轻自贱,“多谢秦二公子,我只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辜负了王妃的期望。”
    秦如斐道:“王妃也不像是志向远大之人,谈明兄文采不差,如今也在为王妃办事,何必妄自菲薄?这就紧张了,日后可怎么办?”
    谈明若有所思,“二公子说的是,谈明受教了。”
    “走吧,带你去认识一下跟我玩得来的几个兄弟。”秦如斐拽上谈明就走,他原本是个圆润的身体,这阵子瘦了一些,看着没那么浮肿了,才显出他原本高大壮硕的体格,谈明那高瘦的小身板跟他站在一块,简直跟被他提在手上的一只鸡仔似的。
    谈明脸色微妙,奈何挣不开秦如斐这大块头,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怯怯的女声——
    “秦二公子留步!”
    谈明回头看去,便见两名姑娘站在不远,他不认得这些姑娘,也不敢乱看,很快垂下眸。
    但一眼瞥见两位姑娘衣裙的面料,就足够让谈明认识到两位姑娘皆是家世极好的小姐。
    对方找的是秦如斐不是谈明,他便看向秦如斐。
    谁知秦如斐耳根红透,人都呆了,谈明眼角猛地一抽,赶紧扯住秦如斐衣袖叫他回神。
    方才叫住他们的黄裙姑娘与同伴说了两句,便有些扭捏地走过来,双手背在身后,缓缓站到二人面前,粉颊微红,微微低着头。
    “秦二公子,没想到,你今日也会来公主府赴宴。”
    谈明用力捣了秦如斐一手肘,后者终于回神,却是脸颊涨红,同样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田,田姑娘,突然叫住秦某,是有什么要事吗?”
    这人怎么回事?谈明悄悄看了二人一眼,感觉氛围很古怪,余光瞥见那跟着田姑娘来的粉裙姑娘,竟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田姑娘别扭了一阵,可算是抬起头来看秦如斐,将身后的信笺递给他,“自从斗诗会之后,秦二公子就很少现身诗会,我,我一直都喜欢秦二公子的诗,难得碰见秦二公子,想请教秦二公子一番,不知可否……”
    闻言,她身后陪同那姑娘露出白眼,扶额不语。
    田姑娘看见后脸上有几分窘迫,没等秦如斐回应,便将那张信笺塞到他手上,“这是我方才在对岸作的咏荷诗,我自知文采不足秦二公子万分之一,可也想让秦二公子帮忙看看,让秦二公子见笑了,还有……”
    她看着秦如斐,咬了咬唇,才鼓起勇气,语速极快地说:“秦二公子,很多人喜欢你的诗,还有很多人在等你的新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我会一直等!”
    她说完转身就拉上同伴跑了,快得莫说秦如斐,连谈明都没能反应过来,眼看着两位姑娘走远,他挑起眉梢,默默看向秦如斐。
    果不其然,秦如斐的脸红得不像话,在他注视下,那张呆呆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痴笑。
    秦如斐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上的信笺,如痴如醉,“我是在做梦吗,这是真的田姑娘吗?”
    谈明:“……”
    他感觉更奇怪了,这家伙怎么跟收到情诗似的,突然发春……可他不是喜欢六皇子吗?
    宴会在前厅操办,谈轻跟裴折玉来时,除了太子之外的皇子皇女基本都聚齐了,太子不在,众人倒还自在些,裴折玉同谈轻上前给长公主敬酒祝寿,长公主也笑着同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那四皇子又拉着他们跟三皇子瑞王和瑞王妃认识了一下。
    因为上回的宫宴上贵妃得到了好处,现在贵妃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对谈轻二人都很热情。
    这趟谈轻也见到了上回称病没来宫宴的八皇子。
    八皇子已有十二,小少年一板一眼的,但也懂事乖巧,瑞王兄弟也乐意照顾这位幼弟。
    跟一众皇兄皇弟皇嫂皇妹打过招呼,二人回到座位上时,谈轻已经接近麻木了,瑞王这架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贵妃想拉拢他们。
    裴折玉知道他不认得这些人,跟他讲了一下几位嫂子的背景,太后和皇帝怜惜二皇子,二嫂宁王妃便是他们亲自为宁王挑选的,也是勋贵之家出身。而三嫂瑞王妃,则是贵妃给瑞王挑的儿媳妇,瑞王妃不仅出身好,必须是贵妃一脉,还是个能说会道的妙人。如今众皇子中只有宁王膝下有一位小皇孙,皇帝时不时召皇孙入宫,瑞王和瑞王妃不眼红都不可能,为了绊倒太子,他们不仅要在朝堂上压太子党,还得赶紧造出小皇孙讨好皇帝。
    与瑞王妃接触时,谈轻格外小心,裴折玉留意到,回到座位上后便问他可是记得瑞王妃?
    瑞王妃在成婚前是京中贵女的典范,谈轻该认识的。
    谈轻摇头。
    那本以谈淇和赔钱货为主角的书被老师没收之前,他看过的最后一段情节便是谈淇成婚后入宫参加宫宴,留意到瑞王妃不食螃蟹。
    当时谈淇刚嫁进东宫没多久,正跟侧妃孙娉婷宅斗,正要往内务府里安插自己的人,见状便查到瑞王妃或许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
    如今四皇子还未成亲,与瑞王兄弟和睦,贵妃一脉也多是辅佐瑞王为主,瑞王妃若先生下小皇孙对太子党也不利,所以书上的谈淇便想方设法让孙娉婷尽早怀上皇孙。
    至于为什么不是他自己怀,谈轻之前看的时候还以为是谈淇知道自己是男人,不能生。
    现在知道了孕子丹这种东西之后,谈轻才终于想明白,谈淇惜命,所以想要借腹生子。
    算算时间,如果瑞王妃真的有孕,现在也快两个月了,所以谈轻特意留意了她的吃食。
    瑞王妃喜食螃蟹、鱼类生鲜,正好长公主也喜欢。公主府上的御厨擅长刀工,现在还不是吃螃蟹的好时候,宴席上便上了鱼片,呈上的有一道鱼脍,便是生鱼片,一片片薄如蝉翼,粉粉嫩嫩的团成花团,看上去娇艳欲滴,但瑞王妃确实没动过。
    孕妇算得上宫廷文里最可怕的一类人,她危险,大家也危险,谈轻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他便趴在裴折玉肩上同他咬耳朵,暗示他,“上回进宫,太后不是催瑞王妃生皇孙吗?”
    裴折玉挑眉,“你也想生?”
    谈轻没好气地斜他一眼,怎么感觉裴折玉最近是越来越放得开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总之小心就不会出错。还有,你说了带我去见宋道长的,现在酒也敬了,该去了吧?”
    刚坐下来的裴折玉无奈笑了笑,便领着他起身。
    谈轻乐颠颠跟在身后,宋道长是长公主特意请来的贵客,位置离他们不远,就在前厅门外。说来也巧,他们刚过去,就见到坐在宋道长身边的郡主陆锦,陆锦端着杯酒水,笑吟吟地要往宋道长嘴里送,奈何宋道长稳如泰山,抱着拂尘油盐不进。
    同桌上的宾客都被陆锦先打发走了,裴折玉和谈轻过来时,宋道长这才起身,颔首一礼。
    “隐王,隐王妃。”
    谈轻跟着点点头,好奇地看了眼挨着他坐的陆锦。
    陆锦出生好,自小金尊玉贵,自是生得娇柔冷艳,宋瑜却是清冷出尘,看着是挺般配的,可是陆锦这位郡主一看就是憋着坏的。
    陆锦见他们近前,慢吞吞地搁下酒杯,似乎有些遗憾,“看来宋道长有事要忙,那七表哥和表嫂同他谈吧,本郡主去找长公主了。”
    她说着起身,凤眼闪过一丝狡黠,跟谈轻说:“七表嫂自从成婚后变化真大,上回宫宴和今日都叫人大吃一惊。我跟姐妹们攒了个局,过几日看马球比赛,若是你有空的话,可以跟七表哥一块来凑个热闹。”
    她说完又冲宋道长眨了下眼,“道长也要来哦。”
    看着她走后,谈轻问裴折玉:“她要带我玩吗?”
    裴折玉道:“应该是的。”
    谈轻摸了摸下巴,有些高兴,“那马球是什么?”
    裴折玉无奈一笑,“回去跟你说,道长还在。”
    谈轻点点头,正要跟宋道长道谢,宋道长便先说道:“多谢隐王隐王妃,助贫道脱身。”
    意识到他似乎在暗指方才要带谈轻玩的陆锦是在纠缠他,谈轻问:“道长不喜欢郡主吗?”
    宋道长俨然没想到谈轻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忙低头道:“郡主千金之躯,贫道不敢。”
    裴折玉适时补充道:“王妃并无怪罪道长之意,只是想问道长,是否厌烦郡主的纠缠。”
    谈轻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宋道长这才起身,俊秀脸庞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郡主不过孩子心性,贫道不敢。”
    谈轻松了口气,悄悄打量宋道长。宋道长确实长得好,不怪郡主看上他,这张脸太优秀了,如女孩一般秀气,轮廓清晰,英气逼人,声音有些沙哑,不算好听,但胜在气质好,自带一身修道而来的清冷仙气。
    “听说之前在宫里落水时就是道长救了我。”谈轻看看裴折玉,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这才学着他们正儿八经地朝宋道长拱手行礼,“多谢宋道长,我之前落水生病,忘了很多事,不是故意不理会宋道长的!”
    宋道长手持拂尘虚扶了一下,“王妃快请起,此事,镇北侯府曾送上谢礼,隐王府也曾派管家登门道谢,王妃无事就好,无需多礼。”
    谈轻站起来,看向裴折玉,眼神颇有几分意外。
    裴折玉轻笑道:“本王与王妃是自家人,替王妃道谢是应该的。道长救过王妃,王妃知恩图报,区区谢礼,比不得亲口道谢真诚。”
    谈轻跟着点头,“就是!”
    他想起来刚走的郡主,便说:“道长救了我的命,我欠道长一份人情,以后道长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找我,帮你挡郡主都行!”
    他说到最后,抬手挡住嘴巴,尽量说得很小声。
    裴折玉见状摇头失笑。
    宋道长顿了顿,笑道:“那贫道便先谢过王妃了。”
    几人没聊一会儿,谈轻便跟裴折玉先回座上去了。
    他们的座位在前厅里,菜色上齐,谈轻正要动筷,就见燕一悄没声地从外面进来,跟裴折玉耳语几句,裴折玉听完点了点头,燕一便走到后面去,同福生站到了一块。
    谈轻有些好奇,“刚才从花园过来燕一就走了,去了那么久才回来,你让他干什么了?”
    裴折玉面不改色地将那一碟鲜鱼脍移到离谈轻最远的位置,再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菌菇。
    “没什么事,吃饭吧。”
    谈轻也就没再问,他直觉里裴折玉是个不得宠还穷的小可怜,干不出什么大坏事,将这事一放,接过裴折玉递来的筷子埋头干饭。
    裴折玉看着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想到燕一方才说的话,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而在此时,谈淇那几个同窗正结伴从后门离开公主府,毫无疑问,他们是被公主府的人“请”出去的,因为他们得罪了隐王夫夫。
    几人走时,不仅那王姓书生脸上顶着个红肿的巴掌印,其他几人手心上都是红肿流血。
    隐王的侍卫说,王爷仁慈,念在他们初犯,本该挖去眼珠子、割掉舌头的,这次便每人赏一百教鞭,望他们记住教训莫要再犯。
    一百教鞭下来,由长公主府孔武有力的侍卫动手,几人双手上满是血痕,几乎废了,又为此得罪了隐王夫夫和长公主,想想就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实在是得不偿失。
    几人疼得面目扭曲,一边不甘抱怨,“都怪谈淇!平日我们那样护着他,出了事,他却只知道推卸责任,将我们推出来做替死鬼!”
    可那王姓书生却很是不满,“若是没有谈淇,我们今日哪有机会进得长公主府?再说了,谈淇确实是无辜的,要怪,只怪我们没有相信他替说的话,非要为了逞那一时威风,当面揭穿那隐王妃恶毒的真面目!”
    前头说话那人看他的眼神便像是在看傻子一般,“你是不是疯了?到现在还看不清谈淇那自私虚伪的真面目吗?你没听到谈淇他爹贪墨侯府遗孤的十万两银钱吗?他爹都不是什么好人,能教出个什么好儿子?”
    王姓书生不满道:“爹是爹儿子是儿子,谈淇可从未亏待过你们!他爹贪墨与谈淇又有何干?说不定这些都是隐王妃在污蔑谈淇!”
    原本另外两人还想怕他们吵起来,将前头那人拦住了,听到这话,几人都跟见鬼似的看着王姓书生,王姓书生脸上还疼得厉害,被他们看得越发羞恼,“你们胆小怕事,我不怕!隐王妃污蔑谈淇一家,隐王更是手段残忍,竟要断我们读书人的前程,今日的羞辱,他日我必十倍奉还!”
    他说完拂袖而去,若是没在甩手时牵引手上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话,气势还要更强。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王兄真是疯了……”
    他们三人对视一眼,一致决定以后跟王姓书生划清界限,还有那谈淇的小人行径,他们也要告诫国子监的同窗们,这厮心机深沉,能抢走堂兄所爱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谈轻还不知道那几个被他抛却脑后的多嘴书生后来还被裴折玉请公主府的人收拾了一顿,吃饱喝足之后,跟裴折玉在厅中歇着,与众皇子皇子妃说了会儿话便打道回府。
    因为去赴宴的时候还早,他们回来时也才是晌午。
    谈轻靠在车上打着瞌睡,心中两个想法,应酬真累,还有长公主府上的厨子做饭真好吃。
    可惜就是那盘鱼脍裴折玉不让吃,他就没尝过一口。
    谈轻打定主意,等他过几天身体再好些,也叫隐王府的厨子给他做一道,他也尝尝鲜。
    回到隐王府,困得晕乎乎的谈轻跟着跟裴折玉进门。
    温管家似乎早就侯在门前,见了人便迎上来汇报,“王爷和王妃回来的正是时候,方才国子监的先生来了,这会儿正在客厅等着呢。”
    谈轻的瞌睡虫立刻跑了,“先生?”
    今天他碰见秦如斐时还想着,秦如斐家的大哥是国子监祭酒,应该知道皇帝给他派来的会是一位什么样的先生,谁知道他还没打听出来,皇后侄女孙娉婷就来找茬了。
    温管家笑应:“听闻是陛下下令,命国子监为王妃挑选的先生,专门为王妃一人授课的。”
    “这事我知道。”
    谈轻一个激灵,赶紧拉住温管家手臂问他,“那先生长什么样?凶不凶?有没有那么长的山羊胡子?我学不好,他会不会对我体罚?”
    温管家都被问住了,裴折玉轻轻拿开他抓住温管家手臂的手,笑道:“你是王妃,谁敢罚你?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谈轻对老师这种职业有种天然的敬畏,这很难不让他想起他那位严厉的监护人叶老师。
    “好吧。”
    裴折玉说的也对,他是王妃,除了帽子比他大的,谁敢罚他?谈轻放松下来,往客厅走去,“听秦如斐说,这先生也写得一手好诗。”
    连秦如斐都赞不绝口的诗才,要是可以的话,他甚至开始琢磨哄骗这位先生给他写诗。
    大门走到客厅,也要一段路。
    走到客厅门前时,谈轻刚刚放松的那口气又冷不丁提了起来,回头默默看向裴折玉,裴折玉爱莫能助,“毕竟是父皇派来的先生。”
    这就是不能拒绝的意思。
    谈轻撇了撇嘴,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踏进客厅门槛。
    在厅中等了许久的先生闻声放下茶盏起身,白衣如覆雪,他缓缓转身,露出俊秀面容。
    谈轻顿时怔住了,睁大眼睛定定看着先生那张脸。
    这位先生很年轻,大概二十上下,黑眸透着一丝冷厉,面颊清瘦,薄唇微红,煞是好看。
    他只一眼便认出他们的身份,躬身行礼,“学生叶澜,奉国子监祭酒大人调令,前来隐王府为隐王妃授课,见过隐王殿下,隐王妃。”
    听到他的名字,谈轻眼睛瞪大,“你说你叫什么?”
    年轻的先生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随后重申道:“学生叶澜,字明雪,是国子监派来……”
    他话音戛然而止。
    只因谈轻先扑了过来,一把将人抱住了,叶澜脚下一个趔趄,好险没有被扑倒再地,便见谈轻双眼通红,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
    “老师,你怎么也死了!”
    都叫叶澜,长得一样,皱眉的小动作也一样吓人,不就是他在基地的监护人叶博士吗?
    谈轻不由悲从中来,他是死了之后才穿到了原主这具身体上,可老师他怎么也死了啊!
    一时间,客厅众人都愣住了。
    被抱住的叶澜与站在门前不知该不该进来的裴折玉相视一眼,空气中是谜一样的尴尬。
    温管家和燕一、福生几人更是低着头不敢出声。
    王妃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抱住人家先生就很奇怪了,怎么还咒人家死?
    关键是王爷还在这看着呢!
    第43章
    叶澜很快恢复冷静,隔着衣袖推开谈轻,而后躬身后退两步,“学生叶澜,是国子监祭酒秦大人的师弟,王妃,你怕是认错人了。”
    谈轻刚才酝酿的那点伤感顿时凝滞住了,愣愣看着穿着打扮确实与叶博士不一样的叶澜,这才回神,是了,哪有那么巧的事?
    老师是基地的科研人员,一般都在基地里,但凡出门,肯定有战士保护,怎么会轻易死?
    可他还是不甘心,眼巴巴看着对方,“你真的不是老师?你看看我,不觉得我很眼熟吗?”
    叶澜依旧恭恭敬敬,“王妃之名,学生早有耳闻。”
    要是真的叶博士,好像也不会这么礼貌,叶博士面冷心热,与人说话时总是带刺似的。
    谈轻将信将疑地看着叶澜,直到裴折玉站在他身边,他才反应过来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着。
    裴折玉看着他们说:“叶公子,本王知道你,十三年前,你父亲还是右都御史。那个时候,父皇曾有意让右都御史之子做六哥的伴读。”
    谈轻愣了下,有些做贼心虚地瞅了眼裴折玉。
    裴折玉回了他一个淡笑,似乎在示意他放心。
    叶澜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本就低着的头再往下三分,“父亲早已经不是右都御史,如今学生也不过是国子监一名普通监生。”
    谈轻直觉他们话里有话,他听不懂,只知道十三年前裴折玉应该不到五岁,那么比他大几个月的六皇子也正好是去上书房的年纪。
    这么一算,叶澜的年纪也不大。
    谈轻忍不住多看叶澜一眼。
    他是在基地出生的,到交托到叶博士手里时,老师已经年过三十,而这个长得那么像老师的叶澜,好像也就跟他死前差不多大。
    裴折玉抬手虚扶叶澜,“叶公子不必多礼,右都御史的事,本王也很遗憾。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叶公子如今被秦祭酒派来隐王府教导王妃,便是你与王妃、与本王的缘分,日后,王妃就交托给你了。”
    叶澜这才起身,在抬头看到谈轻因为他的目光而露出喜色时,面色一滞,“王爷有令,学生不敢不从,定会倾其所学教导王妃,绝无二心。学生今日便是专程来拜见王爷王妃的,也带了一些书给王妃。”
    谈轻一听叶澜还给他带了书,眼睛亮了起来。
    “什么书?”
    叶澜道:“学生身无功名,承蒙王爷、王妃与祭酒大人不弃,听闻王妃因病之故,学识需要从头再来,便带了一些给幼儿开蒙的书。”
    谈轻没了兴趣,他最近也在给即将建成的学堂收集书籍,跟着翻过几本幼儿开蒙书,他完全看不懂,而且他又不是真的不识字,只是不认得这个朝代的文字也不会写罢了,相比起那些书,他对叶澜更有兴趣。
    “那我们什么时候上课?”
    他还是怀疑叶澜就是叶老师,可现在人多,叶老师可能不想承认,他便寻思着私下再问。
    提到上课,叶澜轻松了许多,“祭酒大人让学生带来陛下的口令,命王妃在三月内熟读三百千三书,写得三千字交于陛下即可。”
    “要抄三千字?”
    谈轻一听要写字人都懵了,“还要交给陛下?”
    叶澜看他仿佛天快塌下来一般,眼底怔了怔,垂眸应道:“王妃,是要不重复的三千字。”
    别说三千字,一个字谈轻都不想写,他觉得自己在这里重生是退休度假的,他拒绝学习!
    不过书,叶澜确实带来了,还是整整一个书箱。
    谈轻不说话,裴折玉便给定了明日开始上课。
    叶澜走后,裴折玉命福生将书箱送去主院,吩咐温管家将前院的书房清出来给谈轻上课用。
    人都走了,前厅就剩下谈轻和裴折玉俩人,谈轻也不傻,知道这是该他交待的时候了。
    裴折玉不会主动问他,还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谈轻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思考了一下措辞,才说:“裴折玉,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据说南边有个书生,有一回碰到危险,将死的时候做了一场梦,梦到了他的上辈子,梦醒后,这个书生离奇地活了过来,还在现实与那人的转世结缘?”
    裴折玉挑起眉梢,没有说话。
    谈轻就知道他不好糊弄,但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胡扯道:“我之前落水后不是大病一场,差点病死了吗?我感觉我快死的时候,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经历了一段不属于谈轻的人生。而这个梦,我觉得可能是我的上辈子,梦里我不在晋朝,我不认识赔钱货和谈淇,也没见过你。我还有一位老师,自小照顾我,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个叶澜,就跟我梦里的老师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都一样!”
    他问裴折玉:“你说,这会不会也是我的奇遇?我之前又有见过叶澜,应该不会梦到他才对,可既然梦到了,又碰见了,是不是说明,我跟叶老师有缘分?所以我刚才看到他时会失态,你可以理解吧?”
    裴折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好像在问谈轻是不是拿他当傻子,谈轻心虚地按了下额角。
    “我以前难道见过叶老师?”
    裴折玉总算开口,“应该没有。”
    谈轻暗松口气,冲他笑道:“那你怎么不说话?”
    裴折玉弯唇轻笑,注视着他说:“我在想,你的理由听起来像真的,不过不一定是真话。你若不想说也无妨,我不会追问,只是……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叶澜的家世。”
    谈轻就喜欢跟上道的人打交道,闻言好奇地瞅着他。
    “叶澜什么家世?”
    裴折玉轻抿口茶,“我上次不是与你说过,父皇登基后欲立太子,有不少先帝的旧臣举荐安王吗?叶澜的父亲叶天荣便是其中一位。”
    谈轻惊得眼睛睁大了几分,“你说过因为这事,先帝的很多旧臣都被皇后跟贵妃他们清除了,从此安王不得不闭门避嫌,那叶老师的父亲,岂不是也被皇后他们……”
    裴折玉颔首,“包括右都御史在内几位旧臣皆被以谋逆罪名下狱,三族内流放琼州,但父皇仁慈,到安王自愿上书放弃储君之位,数月后便将众人放归,可惜……”
    他一个转折,叫谈轻竖起耳朵。
    “诏狱不是人待的地方,酷刑之下,几位旧臣很快就熬不住,相继离世。后来父皇为他们平反,他们的后人得以再入仕途,而叶澜,从最初内定的六皇子伴读人选一度成为罪臣之子被流放,数月后便与剩下的亲族一同回京。叶大人是多年前的状元,以诗才闻名,叶澜幼年时也是继承其父天赋的天才,可惜……没想到他是国子监祭酒的师弟,被派来教导你,文采应当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没有考取功名,如他父亲那般入朝为官。”
    谈轻总感觉他这话挺嘲讽的,皇帝若仁慈,又怎会坐视皇后和贵妃等人将这些臣子送进诏狱呢?而且还偏偏是在安王自愿放弃储君之位后才放人……叶老师之所以不入朝做官,也是对这个朝廷失望了吧?
    这么一想,之前明显偏袒着谈轻,让谈轻颇有些好感的皇帝,在他心中形象一落千丈。
    这些话,谈轻也不好在裴折玉面前说,他感觉裴折玉还是挺在意这个爹的,便委婉地说:“你觉得你父皇仁慈,那他就仁慈吧。”
    他想了想,硬生生地转移话题,“那叶老师怎么会在国子监?他没被国子监的人欺负吧?”
    这才第一次见面,谈轻便如此关心叶澜,裴折玉眸光暗了暗,说道:“这些我也不清楚。”
    谈轻垂头叹气,“好吧,没想到叶老师这辈子还是这么惨。对了,之前要建学堂的时候我打听过,现在叶老师是我的先生,明天上课,我是不是该准备束脩来着?”
    上辈子叶老师就是个丧偶孤寡人,没想到这里的叶老师也是个自小被冤屈流放的小可怜。
    都长着一样的脸,叫一样的名字,谈轻实在很难不担心叶澜,“我看他的衣服都旧了。”
    “束脩……你想送衣服?”
    裴折玉跟着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皱了下眉。
    好吧,他今日要赴宴,自然不会穿着旧衣服,何况他是亲王,穿得出去撑门面的锦衣华服还是有的,反观方才离开的叶澜,身上便是一件整洁干净的旧款式书生袍。
    谈轻想了想叶澜的身板,比他高,他的衣服肯定不适合叶澜,何况送衣服好像也不合适。
    于是他很快摇了头,“做亲王妃的先生,至少该是吃得饱饭的,束脩不是要给银子吗?”
    裴折玉道:“他是国子监派来的,只怕不能收。”
    谈轻托着腮帮子,“那我多留他吃几顿饭吧,他看起来好瘦,也不知道有没有吃过这里的好吃的。”反正在末世,这些他们都吃不上。
    裴折玉总是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的,他对叶澜的关心表现得坦坦荡荡,若裴折玉计较,反倒显得他小肚鸡肠。裴折玉敛去眼底困惑,面上依旧如往日对他一般随和。
    “三个月学三千个字,通读三百千三书,对于你而言应该不难,慢慢写,总能交上去的。”
    他不提这茬也罢,一提谈轻就蔫了,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三个月,九十天,交三千字的作业,我一天就得写三十多个字!而且这里的字都好复杂,一天要学那么多字,还得读书,还让不让人去庄子了?”
    裴折玉失笑,“还想着去庄子?”
    谈轻点头,“当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喂过我的小狗和猪崽了,都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想我!”
    这些小东西怕是不会记得人。裴折玉笑着摇头,安慰道:“你很聪明,应该能很快写完。”
    谈轻知道能写完,可他就是不想写,这是底线!
    他眼珠一转,瞥向裴折玉。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裴折玉被问得一愣。
    谈轻坐起来提醒他,“我今天在长公主府怼太子和谈淇,他们肯定会报仇的,你今天帮着我,以后肯定也会被太子和皇后刁难的。”
    裴折玉反问他:“你先前在宫里帮我时,也没想过与皇后、太子作对会有什么后果吗?”
    谈轻跟他对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眼神,扬唇笑起来。
    “就算我们跪地俯首,他们也还是会刁难我们。我不会认输的,我死过一次了,只想以后舒舒服服的活着,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们全家不痛快,就算是皇后,是太子,在我眼里他们也屁都不是!”
    谈轻跟裴折玉提了个醒,“我以后还会跟他们作对,可乐意落井下石了,如果他们非要对付我的话,我不介意用贵妃对付他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也不会是永远的朋友。
    谈轻心里有数,就是想让裴折玉有个心理准备,“你可以对外宣称我太过霸道,处处管着你,我要做的事你不想做也会被逼着做。”
    裴折玉笑看着他,“这样他们就会放过我了?”
    “不一定。”谈轻道:“但适当的示弱,可以让他们对你放松警惕,对你也不会太过分。”
    裴折玉笑意更深,“我知道了。”
    谈轻叮嘱道:“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皇后和太子想趁机刁难你,你大可以将所有责任推到我头上,我不怕跟他们吵起来。”
    裴折玉道:“难得有人这样护着我,倒是稀奇。”
    谈轻哼笑一声,斜他一眼,“我们现在不是一条船上的盟友吗?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
    裴折玉点头,“也是。”
    他一双含笑的丹凤眼看着谈轻,眼神颇有几分赞同。
    适当示弱,确实是有好处的。
    谈轻习惯午饭后小睡一会儿,跟裴折玉喝了一盅茶,便打着哈欠午睡去了,醒来后谈明才回来。谈明散席后还跟着秦如斐等权贵公子去秦如斐以前的诗社转了一圈,因为是秦如斐介绍的,他们对他还挺客气。
    不过秦如斐今天有点不太正常,一直捧着田小姐请教他的诗傻笑,痴得可怕,送他回来时又说突然诗兴大发,将他扔到隐王府门前,就叫下人架着马车往桃山去了。
    这是要连夜回去写诗!
    谈明不至于傻到看不出来秦如斐喜欢的人八成不是六皇子而是那田小姐,是他们误会了。
    谈明回来时还不到用饭的时候,裴折玉不在,他进门前特意问过福生,之后松了口气。
    谈轻坐在屋檐下乘凉,一边兴致缺缺地翻着叶澜给他送来的那些书,见到谈明便招手让他过来,“回来了,你们又上哪儿玩去了?”
    京中贵女和权贵公子各有各的圈子,而嫁了人的妇人与男妻的交友圈子也是截然不同的。
    谈轻这个地位挺尴尬的,他是亲王的正妃,成年男子找他不大方便,女子找他也不方便,加上之前原主在京城权贵圈子里也没有什么人缘,属实没有什么人找他玩。
    所以郡主约他去看马球比赛时,他还挺吃惊的。
    这会儿见到谈明,谈轻看他的眼神都有些羡慕。
    谈明上来先行过礼,“赵兄和陈兄他们几位带我去看过秦二公子从前建立的诗社,还约我几日后与他们一道去京郊的护国寺采风。”
    都称兄道弟了,看来处得不错。
    谈轻好奇地问:“秦如斐也有诗社?还没倒闭吗?”
    谈明额角一抽,王妃说话总是如此幽默,叫他心生无奈,“秦二公子是很久没去过诗社,但赵兄他们几人偶尔会去诗社中聚上一聚。”
    谈轻知道现在京中权贵圈子里什么潮流,还得数文艺圈最火热,就说写诗作词这等的附庸风雅之事,京中的公子小姐都乐意参与,而秦如斐从前的诗社自从他一蹶不振后就没落了,现在是谈淇的诗社最出名。
    他想着又问谈明,“那谈淇的诗社叫什么来着?”
    谈明道:“方才在路上赵兄也提到过,谈淇的扶摇诗社,正好在秦二公子的诗社对面。”
    扶摇?还想振翅九万里吗?
    谈轻哂笑一声,“他还挺会挑位置的。算了,不说他了,秦如斐现在回去写诗了没有?”
    不仅去了,还是主动去的,整个人跟着了魔似的。
    谈明欲言又止,“秦二公子已经去了桃山,王妃……”
    知道秦如斐老老实实去了桃山,谈轻就放心了,摆摆手略过这话题,他其实也没有多指望秦如斐写出绝好的诗,要是实在写不出来,他就去请几个写得好的,借秦如斐的名声做点评也好,反正一样是宣传。
    “去了就行。我看你跟秦如斐的朋友谈得来,以后再去接触这些权贵,应该也不会太难。”
    谈明便没再替秦如斐说话,正色道:“王妃的提携学生明白,学生不会让王妃失望的。”
    谈轻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又看了看福生,“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已经知道了?你先说了?”
    福生忙不迭摇头,他可什么都没透露给谈明。
    谈明闻言面露迷茫。
    谈轻就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一回事了,笑了笑,“我还是跟你直说了吧,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观察你,在带你去长公主府之前,我才决定好,你也知道镇北侯府的爵位是我双亲用性命换来的,二房与叔公闹过不愉快,你今天也见识过谈淇的手段了,我是不可能将爵位让给他们的。”
    谈明是个聪明人,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双眼瞪大。
    “不错。”
    谈轻看着他的眼睛说:“如果这个爵位一定要有人来承袭的话,谈明,我会选你。而现在已经不是我上书请皇上撤去这个爵位承袭就能办到的时候了,外公告诉我,太子一直在为二房承袭爵位的事出力,这个爵位必须要有人继承,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跟他们不和,如果爵位落到他们手里,对我,对外公都是不利的。”
    谈明怔怔道:“王妃,这……”
    谈轻欣然点头,“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说了算,你不用着急回答我,可以先回谈家村去与你的祖父母、父母、兄长商量一下,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不过我看你有入仕之心,又是个愿意为百姓做事的人,天下像你这样的人太多了,可不是谁都能顺利走上仕途,或是走得更远,而这些,我能帮到你。当然……”
    谈轻笑着补充:“就算你没有答应,我这人没什么志向,也没什么本领,但只要你愿意为百姓和国家做实事,我也会尽量帮你的。”
    谈明彻底怔住,良久不语。
    谈轻耐心道:“好好考虑吧。”
    他说着看了眼天色,太阳快下山了,城门也快关闭了,他眯眼笑起来,扔掉书本起身。
    “我要去吃饭了。”
    谈明沉默须臾终于回神,拱手相送,“王妃慢走。”
    谈轻笑了笑,给了福生一个眼神,便步伐轻快地往前院去了,他今晚约了裴折玉吃饭。
    裴折玉说过会让管家帮他准备明日上课时给叶澜的束脩礼,他得去看看办得怎么样了。
    说起来,他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如此期待上课。
    准备好常规的束脩礼,只放了二两银子,担忧叶澜不敢收,谈轻看了好几回才回房睡觉。
    好在他睡眠一向不错,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谈明连夜出城,没有那么早回来,谈轻打着哈欠将自己收拾整齐,吃早饭时叶澜就来了。
    听闻叶澜如今住在国子监,离隐王府有些远,所以他们定的是早上亥时中上课,没想刚到亥时管家就过来说他已经到门口了,谈轻往嘴里塞了两只烧麦,匆忙往前院跑。
    昨天温管家就将前院的书房收拾出来了,宽敞又明亮,谈轻就一个人上课,足够他用了。
    谈轻打窗口一眼看到里面整理书箱的叶澜,心中满是一会儿相认的激动期待,回头给福生使了个眼色,便夺过他手中装着束脩的篮子,悄没声地摸进屋子将门关上。
    关门的声音再小还是很明显的,背对门口整理书案的叶澜回头一看,便见扎着高马尾的朝气少年正做贼似的地小心将房门掩上。
    叶澜呼吸一顿,悄然舒了口气,才放下书本起身行礼,“学生拜见王妃,王妃这是……”
    “嘘!”
    谈轻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小动作,从门缝瞥了眼门外,福生在外头守着,王府下人没靠近。
    他这才放心,提着篮子朝叶澜走去,笑声得意。
    “老师,你就别装了,你紧张时就爱掐手指头的小动作,我昨天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呢。”
    听到这话,正暗自用拇指指甲掐着食指指腹的叶澜手忽地僵住,神情错愕地看着谈轻。
    他怎么会知道……
    谈轻看他神色镇定,是越发像末世时天塌下来都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叶博士,心中越发肯定这就是他的监护人,不由笑叹一声。
    “老师还不想承认吗?”
    叶澜眼底闪过一丝迷茫,王妃要他承认什么?
    他才第二次来隐王府,隐王妃怎会如此了解他?
    谈轻见叶澜迟迟不开口,只好使出他的杀手锏,“老师,你左胸上三指的位置应该有颗红豆大的深红色红痣,我不会认错人吧?”
    闻言,叶澜眸光顿住。
    谈轻一看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正要上前给老师来一个跨时空史诗大会面的拥抱,却见叶澜白净的脸颊飞红,按住左胸快步疾退。
    “请王妃自重!”
    叶澜掐了掐指腹,咬牙道:“那是学生的孕纹。”
    谈轻当场愣住了,“啥?”
    他来自末世的叶老师,什么时候也吃孕子丹了?
    第44章
    书房里死一般的沉寂。
    叶澜僵坐在书案前,目光随眼前绕着他转圈打量的人移动,双手不自觉在膝上紧捏起来。
    谈轻摸着下巴,三百六十度观察着眼前这位叶老师,“长得一样,名字一样,红痣一样……”
    叶澜纠正道:“是孕纹。”
    谈轻顿了下,“好好好,孕纹就孕纹,都在一样的位置长一样的红痣,哪有这么巧的事?”
    叶澜沉默,都说了是孕纹。
    谈轻探头靠近他,眼睛瞥向他的胸口,“那……”
    叶澜按住领口,唇瓣抿直。
    “王妃自重!”
    谈轻只好放弃,见叶澜还是面无表情地防备着自己,便将袖子拉起来,小臂举到他面前。
    “别紧张,我也有,不抢你的!”
    叶澜:“……”
    当看到谈轻小臂上暗沉的月牙印记时,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神色似乎放松下来几分。
    谈轻干脆盘腿在他对面坐下,托着腮帮子就近打量他的脸,“真的不是你吗,叶老师?”
    叶澜神色淡淡,“王妃认错人了。”
    明明那么像,却不认得他,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叶老师。谈轻眼里的光变得黯淡了几分,没精打采地耷拉脑袋,声音听着有些难过。
    “真的不是吗?”
    叶澜莫名有点揪心,犹豫了下,回道:“昨日是学生第一次见王妃,王妃真的认错人了。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世间确实有一个人,不仅与我姓名面貌一样,连孕纹的位置也同样长了一颗红痣。”
    谈轻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是你跟他真的很像,不只是像,还一模一样!你们的性格和小动作都一样,不过老师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也许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这样稚嫩过,没那么冷硬。”
    叶澜道:“王妃的老师年长于我,自然不会是我。”
    年长那是因为在末世,而不是在这个安稳的世界。
    谈轻不死心地盯着叶澜,“那么跟你这么相似的老师,你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见谈轻委屈的模样,叶澜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
    “愿闻其详。”
    谈轻看着他说:“老师是个好人,用你们这里的话来说,他就是学识渊博、做大学问的人,我被送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本来是拒绝的,可是照顾我时一直都很细心。”
    他作为融合畸变生物基因计划的第一个以及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实验体,从胚胎到稳定活下来,用了足足五年,原本实施这个计划的博士都进了军事法庭,之后他就被送到了研究生物的叶博士那里。那时候还小,他记得叶博士为此同上级抗议,因为他的伴侣是在外出任务时被畸变生物杀死的,叶博士对所有畸变生物都十分厌恶,包括他这个不该出生但却已经被融合了畸变生物基因活下来的实验体。
    但看见当时五岁的他就坐在走廊,晃着双脚听着他们对话时,叶博士收敛了厌烦抗拒的情绪。之后他就被扔给了叶博士,将他培养成一名合格的基地战士,末世杀器。
    当然,叶博士只是个科研人员,他只负责控制谈轻这个不安定因素,作为他的监护人,训练的事,自然是让专业的基地教官来。
    谈轻思绪渐渐飘远,声音也轻得有些飘忽,“一开始,他觉得我是个怪物,不应该出生。”
    可是已经存在了,基地对他寄予厚望,当然会将他的价值开发到极致。他每天要跟着教官训练,格斗、射击,运用各种武器,开发锻炼精神力,精神力提升的同时源自基因的黑暗木系异能会随之升级,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抑制针,避免基因融合后遗症导致精神力崩溃或者异能失控。
    他身上每天都有很多青紫的伤痕,打抑制针时留在脊椎上的针孔很长时间才消,但怪物最早好像不会感觉到疼,因为在实验室的那几年,没有人教过他疼要怎么表达。
    他从离开出生的实验室之前都是被放在关着畸变生物的笼子里的,畸变植物会不自觉守护他、供养他,他能听懂人话,却不会说。
    “老师看着冷冰冰不好惹,其实很容易心软,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教我说话、写字,教我疼就要说出来,累了可以申请暂停训练,每次给我扎针时都会尽量很小心……”
    因为过度的训练导致他总是一身伤痕,叶博士找上级反应过几次,分明一开始还口口声声不想养一个怪物,可是替谈轻抗争的时候,他却说,那只是个孩子,他才五岁!
    “可是该训练还是要训练的,我每天还是被教官揍,但是回去之后老师会偷偷给我糖吃。”
    末世的糖十分珍贵,叶博士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会在给他上药的时候给他尝尝,那时候的糖其实并不好吃,甜是甜的,却有一种根本压不住的某种消除毒素的化学物味。
    不过每次吃过糖后,他就感觉好像是没那么疼了。
    再后来,叶老师会在他难得休息的时候带他在基地转转,有时会站在学校外面听孩子们读书,当时他没什么想法,叶老师却不高兴的说,你本来可以跟他们一起上学的。
    你是人,不是什么实验体。
    叶老师认为,队友们私下收集的那些给谈轻打发时间的末世前的娱乐产品是末世不需要的东西,却会私下给谈轻讲那些末世同样不需要的寓言传说小故事、辅导功课。
    上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带谈轻融入人类生活,但更多人一直都将谈轻当做怪物。
    在穿过来之前,谈轻最后一次出任务前去找叶博士,无意偷听到叶博士跟上级说起关于末世结束后对他这个末世杀器的处理,才知道他的人类基因是源自末世前沉睡的一批冰冻实验体,他本质上是个克隆人。
    末世结束之后,基因有问题的他就会被控制起来。
    他基本没可能像叶博士说过那样,等末世结束之后,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上学。
    叶博士想真正领养他的申请书被驳回,他总是会为了谈轻跟上级争吵,这一次也不例外。
    上级问他是不是也想上军事法庭,他只说了一句话。
    谈轻眼圈泛红,“老师说,我是他一手养大的,我就是他的孩子。他还在一天,谁也不能欺负我,就算把他关起来他也不会放弃。”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在叶博士住处外的走廊上,这个面容不显年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博士站在他面前,镜片闪烁着走廊上空的冷光,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抗拒与不喜。
    他跟谈轻说的第一句话,是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怪物。
    五岁的1036之前被用这个词语称呼过无数次,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晃着小腿,乌黑中透着一点墨绿的大眼睛一眯,冲着他呲牙笑,露出的两颗小虎牙天真而又危险。
    衬衫配背带裤的幼儿标配校服套在他格外瘦弱的小身板上,他却更像只野生的小怪兽。
    身边还站着两个穿着防护服,背着枪的战士守着。
    然后叶博士将他拖走了,还找来一袋米糊喂他。
    真是个别扭的人。
    谈轻慢慢收回思绪,看到叶澜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瘪了瘪嘴,眼睛里蓄起了水光。
    “可我现在见不到他了。”
    两个世界的差异极大,叶澜并不能完全听懂谈轻有一搭没一搭的描述,训练、打针这些,他大脑自动转换成卫国公府对唯一小外孙武艺的培养,生病请大夫扎针很正常。
    至于老师养大的……侯府小公子很小时就双亲战死,听闻二房名义上是在抚养他,二房用不用心他不知道,而且侯府小公子自小就不在侯府常住,不是被接进东宫陪伴太子,就是被接到国公府陪伴外公。
    所以王妃所说的老师,应该是在他双亲战死后,国公爷不在身边时,自小照顾他的人吧?
    至于觉得王妃是怪物……莫非在那位先生眼中,男子服下孕子丹所生之子,竟是异类吗?
    叶澜心中有些不满,可看到谈轻为这位老先生黯然神伤时,他委婉地问:“他不在了?”
    他这么一说,谈轻更难过了,捂住脸埋头趴在书案上,声音听着闷闷的,“是不在了。”
    但是他自己不在了,现在跟老师隔了两个世界!
    人死为大,叶澜就算不满也不便多言,在衣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谈轻,“王妃节哀。”
    谈轻声音带着哭腔,“节哀不了!老师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年纪大了又……我不是说他老的意思,他长得脸嫩不显老,可是……”
    谈轻打个一个哭嗝,呜咽着说:“这世上有那么多好吃的,老师他还一样都没尝过呢!”
    叶澜脸上的迷惑又多了几分,镇北侯府和卫国公府都不穷,请来的先生连口吃的都没有?
    但这世道上许多人身不由已,是常理难以道明的。
    叶澜轻叹一声,安慰谈轻道:“老先生将王妃视作亲儿,若知晓他走后王妃如此难过,想来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王妃莫要太过伤怀,你过得好,老先生才会放心吧。”
    “你说得对!”
    谈轻猛地抬头,认真地点头赞同道:“所以我会连带老师那一份,替他在这世上吃吃喝喝那些他没尝过的,替他看看这个安稳的世道上有那么多他喜欢的花草树木!”
    他说着舔了舔唇,眉眼弯弯,眼里哪有一滴泪水?
    方才的哭腔好是幻听一般,叶澜愣愣地看着他。
    “王妃……假哭?”
    谈轻歪头看他,眨了眨眼,扶着心口说:“刚才感觉氛围烘托到了,不哭一下不合适?”
    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又真诚的眼睛,叶澜沉默了。
    他不禁怀疑王妃嘴里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的?
    叶澜开始整理书案上的书本和笔墨,谈轻支起下巴看着他,眼神是那样的笃定与信任。
    “我还是觉得你就是我老师。”
    叶澜平静道:“王妃的先生已然故去,又比学生年长,学生又怎么可能会是那位老先生?”
    这个世界的老师说末世的老师老?谈轻忍笑道:“说不定你就是老师的转世,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老师的气息,我不会认错人的!”
    叶澜正要开口,谈轻摆手道:“不要自称学生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叫我谈轻就行了。”
    叶澜想说于理不合,谈轻却又抢先问他:“老师,我的新名字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名字!”
    叶澜没有说话,等了一阵,见谈轻没有后话,而是眼巴巴瞅着自己,才找到开口的机会。
    “叶某并未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人的气息,还请王妃莫再开玩笑,叶某至今尚未成婚。”
    谈轻笑起来,“我不是说你们私通,老实根本不在这事上,你们也私通不了啊!”他盯着叶澜的脸,神色认真了几分,说出的话却让人脊背发凉,“老师,你相信这世上存在着一种常人难以琢磨也无法看透的力量吗?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老师。”
    叶澜:“……”
    “子不语怪力乱神。”叶澜警觉地等到谈轻没有后话才开口,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学生知道王妃前段时间重病多时,高热不退,许是伤到了头颅,忘记旧事,或许还多了一些不该有的记忆,将现实与话本颠倒了。王妃还是得好好喝药,安心治疗。”
    谈轻睁大眼睛,“老师内涵我?”
    叶澜垂眸,“学生不敢。”
    谈轻却是激动得抓住他的手,大喜道:“可是你阴阳怪气的样子,看起来更像老师了!”
    叶澜始料未及,往后缩去。
    谈轻紧紧拉住他的手腕,笑着说道:“老师这辈子不认识我没关系,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就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老师叶澜,我就是你的学生谈轻,怎样?”
    “或者……”谈轻嘿嘿一笑,“老师不喜欢的话,你管我叫老师也行,我们各论各的?”
    难得逮到了另一个世界年轻的老师,不趁机欺负一下,他芯子里就不是基地的1036了!
    叶澜想要挣扎,他能感觉到王妃对他没有恶意,可是王妃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正常人啊!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福生的声音,“殿下来了!”
    叶澜下意识看向紧闭的房门和被谈轻抓住的手腕,突然有种被捉奸的心虚,忙抽回手去。
    谈轻这回也不再纠缠他了,挑眉回头看向门口。
    “裴折玉来了?”
    此时在门外,福生正浑身僵硬地挡在裴折玉面前,趁着低头行礼时偷偷瞥了眼身后房门。
    虽然不知道少爷堵新来的先生是要做什么,可这会儿王爷来了,希望少爷赶紧收敛些吧。
    千万别是偷偷欺负先生才好……
    裴折玉一眼就看到福生那小动作,跟着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抬手叫起,“王妃这是……”
    福生只知道自家少爷进门时不太对劲,好像暗搓搓憋着坏似的,直觉告诉他,现在不能让王爷进去,他便往门口方向挪了挪,硬着头皮挡在裴折玉面前,“这……方才风大,王妃怕冷,就把门关上了?”
    裴折玉垂眼看他,“是吗?”
    福生下巴快抵到了胸口,弓着身不敢起来,“是!”
    好在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从书房里打开了,谈轻站在门口,衣衫整齐,面带笑容。
    “裴折玉,你来找我?”
    看来少爷没有在里面乱搞,福生着实松了口气,可他一抬头,便对上裴折玉的视线。
    福生猛地僵住,后知后觉自己挡了道,小碎步飞快地退到旁边,往院外溜去,“少爷已经快一盏茶没吃东西了,小的去取些茶点!”
    裴折玉看着他溜走,才带燕一走近书房,目光越过谈轻肩侧,看到书房里站着的叶澜。
    “你今日头一天上课,我过来看看,束脩可交了?”
    谈轻轻拍脑门,转身回去。
    “还没呢!”
    他找到先前被自己随手放在角落的篮子,拎起来放到叶澜面前的书案上,回头看了眼裴折玉,“听说你们这里上学是要拜师的,那么叶老师,我今天就拜你为师?”
    叶澜见到裴折玉立时躬身行礼。
    裴折玉走进书房,摆手示意他起身,轻笑道:“先生不必多礼,本王只是来看看王妃。”
    叶澜道:“使不得!王爷,王妃,学生是奉命前来教书,当不起王妃的先生,何况王妃曾是上书房出来的,便是师叔的学生……”
    他说着提醒谈轻,“王妃的恩师该是秦太傅。”
    “秦如斐他爹?”
    谈轻穿过来到现在压根没见过这人,但这人也算是当年原主做伴读时跟太子一块拜的先生,他想了想,便说:“可是我早就在上书房结课了,多认一个先生不行吗?”
    裴折玉笑道:“此事原本并无什么大碍,但若是叶先生着实不愿,我们也不好勉强他人。”
    叶澜闻言拱手,“学生不敢。”
    看他一直推脱,谈轻思索了下,好像当隐王妃的先生没什么好处,他也不强求,直接将篮子塞给叶澜,“那就不拜师了,这束脩你就当见面礼收了吧,也没什么东西,就一些吃的,你要是不收,我今天就拜师!”
    他说着一掀衣摆就要跪下,叶澜只好改口,“王妃不可!这束脩,学生收下就是了!”
    他抱着那篮子,感觉也不重,应该没放银钱之类的。
    谈轻那一跪本来就是假动作,拉着裴折玉站起来,笑着跟他交换了一个得逞的眼神。
    “那行,我们上课了?”
    “好,若王妃没有异议的话,我们今日先学三字经?”
    叶澜拿他没办法,早知道这隐王妃不好惹,见了面才知道这少年着实是顽皮。此刻裴折玉在还收敛些,说要上课他更自在了许多。
    但隐王裴折玉在,叶澜也没法安心给他的王妃上课。
    “殿下?”
    谈轻看向裴折玉,眼底有些新奇,“你要一起上课吗?”
    以前都是叶老师私下辅导他功课,他还没同学呢!
    裴折玉见他们没什么事,便摇头婉拒,“就是过来看看你学得怎么样,我一会儿回书房。”
    谈轻面露遗憾,自顾自在叶澜对面的书桌前坐下。
    “好吧。”
    叶澜见状不敢多言,他来时早已准备好今日讲课需要的东西,帮谈轻翻出书桌上的三字经后,谨慎地在裴折玉眼皮下念起三字经。
    他是头回教人这种幼儿开蒙书,便先带谈轻通读一遍,方便认字,之后再教他如何写。
    有裴折玉在,谈轻也不好再欺负稚嫩的叶老师,而且他被末世的叶老师训怕了,对上课读书这种东西一向是不感兴趣但敬畏的。
    一个耐心教,一个愿意学,书房里氛围倒是挺好的,裴折玉看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了。
    走出院子,裴折玉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这个叶澜倒是有点本事,王妃似乎很喜欢他。”
    燕一跟随身侧,低声应道:“殿下,多年前叶家出事时,叶夫人给叶先生喂下孕子丹,也是因此,叶先生没有与叶家男子一同被关进诏狱,而是跟随族人们流放琼州。”
    “叶夫人也是个厉害的。”裴折玉问:“她母亲好像是宜阳长公主的大女儿,她改嫁了?”
    宜阳长公主,皇帝给她面子的话见面也会喊声姑姑,虽然当年不得宠,嫁的驸马家世也不算太出众,但毕竟有皇家宗室护着。
    燕一道:“叶家出事后,叶夫人回了娘家,半年后改嫁徐州知州填房,现在是礼部侍郎夫人。喂叶先生孕子丹,大抵她为人母最后为了儿子求来的恩典。后来叶先生被叶大人的旧友接回京,拜入秦祭酒恩师柳大家门下,如今确实是住在国子监,得秦祭酒照拂,不曾与任何皇子来往。”
    裴折玉轻轻颔首,“如此便好,王妃想玩就让他玩吧。”
    不过……
    裴折玉微眯起眼,“王妃与他似乎有事瞒着本王啊。”
    燕一没敢说话,倒是从走廊上过来的温管家笑着回了一句,“王妃与叶先生都吃过孕子丹,也许是有什么闺房秘事不便与王爷说。”
    清晨的日光很暖和,似乎驱散了的裴折玉眼底那几分淡淡的郁气,他闻言看向温管家。
    “什么事?”
    温管家双手呈上一张拜贴,“安王府的人特意送来拜贴,明日若王爷无事,安王会登门。”
    这是早已经知道的事,裴折玉点点头,“知道了。”
    他抬眸看向天色,此刻的日头虽然好,空气却透着几分沉闷,天边堆着灰白色的积云。
    似乎是要下雨的预兆。
    叶澜的课只上半天,过了晌午,他就离开隐王府了。
    谈轻有心留他一块吃饭,他却走得飞快,谈轻思索着可能是自己今天太热情了,叶老师脸皮薄,说不定被吓到了,就慢慢来呗。
    而且他也没空。
    三个月他要通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要写三千个不同的字交给皇帝,叶澜的意思是先学认字,到时再写,也不用写多久。
    这学习计划谈轻没意见,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三字经多读几遍就背下来了,上午的剩下一半时间里叶澜都在教他如何握笔写字。
    末世和晋朝的课文文字不同,连用的笔都不一样。
    谈轻练了一上午毛笔字,照着描出来的字才有点字形,觉得麻烦得很,所以叶澜一走,他就叫福生帮他做一批炭笔,甚至是钢笔。
    福生确实能耐,下午就给他鼓捣出来几支炭笔和竹子做的简易钢笔,炭笔色泽一看就不一样,谈轻单纯拿来自己写着玩,竹子做的简易钢笔就不好用了,太容易戳破纸了。
    两人在院子里鼓捣一下午,到吃晚饭时谈轻才想起来,叶老师留下的十张大字才写了一半,他只能就着烛光含泪抄剩下的作业。
    毛笔绝对是谈轻的一大劲敌,吃过饭写了半天才写了三张,他还故意把字写大了,完了得出一个结论,是这里的纸太大一张了!
    福生在边上倒是看得乐呵,“少爷晌午就把这十张大字给写了,现在又哪用得着急呢?”
    谈轻没好气地将手里刚被墨水晕黑了一大团的宣纸团吧团吧,对准福生的脑袋扔过去。
    “还剩两张,都是抄三字经,你再废话就给我抄了?”
    福生嬉皮笑脸地接住纸团,当场认输,“小的知错了。”
    谈轻不想写了,扔了笔瘫坐在太师椅上不起来了。
    “早知道就不说我不识字了,应该直接说皇后污蔑我。”
    福生可不敢私下议论皇帝皇后,只帮他整理着桌子上乱糟糟的笔墨纸砚,说道:“快要下雨了,少爷快抄完,早点回去歇着吧。”
    “下雨?”
    谈轻推开窗往外看,外头天色黑梭梭的,虽然没有打雷闪电,但风还不小,吹得桌上被镇纸压着的纸啪啪响,他赶紧把窗户关上,“风好大,别把我抄好的给吹走了。”
    他说着突然顿了顿,眼睛亮起来,“裴折玉在家吗?”
    福生已经习惯他跳跃的思路,如实回道:“应该在吧,晚饭厨房也给王爷那送了一份。”
    谈轻笑了,“那就好。”
    福生纳闷道:“少爷怎么了?”
    “没事。”
    谈轻起身搓搓手上的墨渍,“去关怀一下我的丈夫。”
    福生:“?”
    一盏茶后,这场大雨终于下来了,雷电接踵而来。
    书房一片黑暗,看起来,这里的主人像是早已睡下。
    裴折玉不喜欢在雨夜里点灯,也很难在雨夜里安睡。
    谈轻走到院子里,摆手让一路想拉他回去的福生自己带伞先走,就跑到了书房门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雷电闪过时,他好像看到书房对面的屋顶上一闪而过两个人影。
    但一眨眼,人影就没了。
    谈轻眨眨眼,看了看对面的屋檐,果真什么也没看到,这才转过身去小心地拍着房门。
    “裴折玉,你在不在?”
    天上雷声轰隆,屋中一片死寂。
    黑衣暗卫站在裴折玉面前,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裴折玉坐在书案后,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看上去与往日没什么区别,手中正捏着一个白瓷小瓶,闻言顿了顿,瞥了眼黑衣暗卫。
    后者无声拱手,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开在书房后方的另一个隐蔽的窗户,就要悄然离开。
    开窗同时,裴折玉轻咳一声,看着那道贴着门被映在窗纸上的人影说:“谈轻,有事?”
    谈轻暗松口气,心说再不开门他就得直接闯进去了。
    燕一也不在,他怕出事。
    “我看今晚下雨了,过来看看你,顺道陪你睡觉啊。”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导致裴折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
    那黑衣的暗卫在跳窗出去的瞬间恰好听见这话,脚下猛地一个打滑,差点一头栽下去。
    暗卫暗松口气,悄悄跟对面两个暗卫打了个手势,飞快关上窗户,趁着夜色溜出书房。
    好险,差点就坏主子好事了。
    第45章
    夜深了,风雨不小,电闪雷鸣的,雨水从屋檐下哗哗落下,水雾飘到门槛上,谈轻感觉怪冷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接着敲门。
    “裴折玉,你……”
    书房门开了,裴折玉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映着天边的电光,唇瓣透着好无血色的苍白。
    “你怎么来了?”
    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但是看起来,他的状态要比上回在宫里好很多。
    谈轻暗松口气,看着他说:“下雨了,来看看你。”
    裴折玉就站在门内,房门只拉开一条缝,里面没点灯,就着天边闪过的电光,谈轻看他头冠还未解下,衣衫整齐,俨然还没睡。
    裴折玉任由他打量自己,神色自若道:“我只有在宫里碰上雷雨时脱力的情况会比较严重,在宫外和我熟悉的地方不会有事。我正有些乏力,要歇下了,你回去吧。”
    只在特定的地方病发严重吗?
    谈轻担忧地看着他,“好吧,不过燕一为什么不在这里?他不是你的贴身侍卫吗?你晚上睡觉,这里都不留一个人看着大门的吗?”
    他那正院,福生晚上虽然回房歇着了,也会叫几个小厮轮流在院里守夜,有事就叫他。
    裴折玉这书房在隐王府前院左边的院子,给谈轻安排做书房是右侧院子,两边格局一样,谈轻一路走过来时,裴折玉住这院子大门就虚掩着,一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裴折玉是隐王,大抵因为一直不得宠,府中不见奢华铺张,身边伺候的人也少得可怜。
    “我让他下去了,平日不会有人敢来打扰我。”
    所以只有他一个人来打扰……
    谈轻闻言有些心虚,别开脸看向屋檐外的大雨。
    “那我走了,你回去睡吧。”
    裴折玉目光瞥见他被浇湿的披风衣摆,忽然叫住他,“你一个人过来的?怎么没带伞?”
    谈轻回头说:“福生送我过来的,不过我没让他进来,在门外就让他走了,伞也拿走了。”
    裴折玉沉默了下,后退半步让开路将房门打开。
    “进来吧。”
    谈轻有些愕然,“你不睡了?”
    裴折玉看他眼神有些无奈,“你身体弱,别淋雨了。”
    谈轻想起来自己让福生今晚都别过来找他,怕撞到裴折玉病发,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干脆就跟着裴折玉摸黑进了书房。
    在门外还能借着微末天光视物,进屋后就捉瞎了。
    谈轻努力睁着眼睛,避免撞到什么东西,眼前突然亮起一道光影,他皱了皱眉,回头看去,就见裴折玉手里握着一个火折子,黄豆大点的火光瞬间点亮了整个书房。
    裴折玉扶了他手臂一把,便绕过谈轻将书桌上的蜡烛点亮,走路明显有些虚浮无力。
    屋中的光线变得明亮清晰,谈轻看着室内,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我一会儿雨停就走。”
    裴折玉颔首道:“披风湿了,脱下来晾一下吧。”
    雨大就是麻烦,撑着伞衣服也得湿,谈轻心里抱怨着,瞥了眼湿透的披风下摆,乖乖解开系带脱下来,往边上的架子上挂,回头时却见裴折玉似乎看着他欲言又止。
    谈轻甩了甩还有些湿润的发尾问:“怎么了吗?”
    裴折玉别开眼,“你刚沐浴过?”
    “啊。”
    谈轻举起袖子转了一圈,给他看自己身上这身新做的雪青色收腰合身的轻薄寝衣,笑说:“刚才在练字,弄得手上脸上都是墨水,所以回房洗过澡了才过来看你的。”
    裴折玉却转过身往书案走去,没有再看谈轻,也没有告诉他,这个年纪身量纤瘦的俊秀少年,穿着如此单薄的寝衣,披着及腰的长发,确实衬得腰细腿长,甚是昳丽。
    却也有些不合适。
    因为他们是表面夫夫,而谈轻还服过孕子丹,这辈子只能嫁人,但谈轻总是忘记要避嫌。
    裴折玉心无邪念,便道:“今日就开始练字了,叶先生给你留功课了?都写完了吗?”
    谈轻挠了挠脸颊,给他炫耀新衣服的心思也没了。
    “还没写完……”
    “别站着了,随便坐吧。”
    裴折玉指了下对面,“还差很多吗?要我帮你吗?”
    谈轻也不跟他客气,搬了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放在桌上,看起来像个乖乖好学生。
    “叶老师要我先练十张字,抄今天刚教的三字经前五句,我不太会用毛笔,总写不好。”
    “三字经……”
    裴折玉指尖敲了敲书案,他三岁就已经熟读三字经,而对面的谈轻现在什么都忘了,都得重新学,但以前学过的字应该不会太难。
    “还差两张不是什么大事,你写一遍,我帮你抄。”
    谈轻果断拒绝,“不用,我写的字可丑了,你这么一说,我又把那些字怎么写给忘了。”
    看他苦恼的样子,裴折玉不由失笑,笔墨纸砚他书房里多的是,他拨开镇纸,拿下毛笔沾了墨水,便在纸上默写起三字经的前五句,“那我给你写一遍吧,你对着描就行,你刚开始学,不要给自己太多要求。”
    他写字倒是快,行云流水,一手端正漂亮的楷书就出现在纸上,谈轻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这字练了多少年?”
    裴折玉放下笔,将写好的宣纸递给他,“三岁练字,五岁学画,到现在也还没有多少年。”
    谈轻顿时蔫了,接过宣纸说:“那我练十几年才能把字写得这么好看,这也太磨人了。”
    这里什么都有,也不用谈轻回去找了,反正就剩两张,他直接从裴折玉书案上拿纸笔,一手抓起毛笔,就对着裴折玉写的那六十个字描,对面的裴折玉看着他那鸡爪子一般的拿笔姿势,眼皮跟着跳了一下。
    “叶先生……没教你如何用笔?”
    谈轻刚描了两个字,前面两个字好写,闻言举起手里的毛笔,“教了啊,我又拿错了吗?”
    裴折玉听他说又,便问:“你一直这样握笔吗?”
    说起这个谈轻就没好气地抱怨起来,“不知道,不记得了,叶老师在时还好好的,下午玩了一会儿回来再抄书,福生老是说我这样不对那样不对,他说得我全部都忘了。”
    所以他现在拿毛笔,就是单纯用铅笔的姿势。
    裴折玉着实有些无奈,只好起身走到他身后。
    “我来教你吧。”
    他握住谈轻的手时,感受到掌心下的温暖才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问他:“你要学吗?”
    谈轻自是开心点头,把毛笔塞他手里,然后把右手递到他面前,“到底要哪个手指用力?”
    裴折玉暗松口气,给他示范了一下几种握笔的姿势,想到谈轻那糟糕的拿笔姿势,还是虚握住他的手,带着他练了一遍三字经的前五句,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怎么写。
    他教得耐心,谈轻却在走神,一会儿往上瞟,看裴折玉比他高半个头的身高,一会儿往下瞟,看裴折玉比他还大一些的手掌。
    裴折玉留意到他心不在焉,便松开他的手退开。
    “怎么了?又忘了吗?”
    谈轻眨了眨眼,感觉颇有些新奇,“在你这里练字感觉好安静,不像福生那样吵死了。”
    裴折玉还以为他在排斥自己靠近,这也是裴折玉头一回手把手教人练字,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便有些好笑,“我向来喜静,身边不用人伺候,你倒是喜欢热闹。”
    谈轻摇头说:“也不是。我偶尔会喜欢去凑热闹,可是有时候还是想安安静静地待着。”
    裴折玉笑道:“那你慢慢练。”
    谈轻点点头,“你身上不舒服,还是快去休息吧。”
    裴折玉回到书案前坐下,说道:“我还好,就在这陪你一会儿,等雨停了,我才能睡下。”
    看来他真的很讨厌下雨。
    谈轻记在心里,便点了点头,接着用裴折玉教的姿势练字,但他练字时总是没法专心,不一会儿,又盯上了书案上的小白瓷瓶。
    “这是什么?有药味?”
    这是方才暗卫送来的药,裴折玉没料到谈轻鼻子如此灵敏,神色一顿,将瓷瓶放回书案的抽屉里,“是我下雨病发时会吃的药。”
    谈轻不免有些担心,“你这个……请御医看过了?”
    裴折玉知道他没有说出病这个字的用心,依旧笑着回答,却有几分自嘲,“宫中御医不会给我看病,因为父皇不喜欢,我这是寻民间大夫配的药,可以缓解我的病况。”
    谈轻想说可是他闻着这药味有点不好……怎么个不好法他也说不清,大概是来源于木系异能的直觉,不过就算药里有对身体不好的东西,抛开剂量谈这些都是废话,他毕竟不是医生,便没有追问这药的事情。
    “其实我觉得你平日应该多出去晒晒太阳,多吃点,也许不用吃药,身体就自然好了。”
    裴折玉笑应:“大夫说我服药一年就能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
    谈轻没再多问,埋头接着练字,说是写,其实是描,裴折玉写得模板比叶澜写得还要工整,方便他照着描,可这宣纸太大一张了,好像怎么写都没办法将整张纸填满,谈轻心里一急,纸上就晕了一大团墨水。
    “哎呀!”
    谈轻看着已经写了一半的宣纸,差点就当场哭了。
    “又废了!”
    裴折玉不知为何,看他这副模样,反倒觉得好笑,笑着安慰道:“慢慢写,不要着急。”
    谈轻瘪了瘪嘴,不舍地换下这张纸,故作大方地安慰自己,“你说得对,没关系的,就只是剩下两张而已,我很快就能写完了!”
    裴折玉静静看着,没打扰他。
    谈轻打起精神照着模板描,虽说描得丑,可那字大小他是完全复刻的,每个字都一样大,这也导致他一张纸就要多写三段三字经。
    写完两张,谈轻才察觉这个问题,裴折玉给的模板比叶澜写的小很多,他这里的纸又很大张,导致谈轻写完两张后手腕又酸又累。
    他小心地放好两张纸在桌上晾着,正要找裴折玉算账,结果抬头一看,便默默闭上嘴巴。
    裴折玉支着下巴靠坐在太师椅上,那双漂亮阴郁的丹凤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
    他睡着了。
    谈轻只好咽下这口气。
    想想也是自己不对,为什么要照着他们给的模板大小抄?他只能归结于自身问题,书房里越是安静,外面的风雨声就显得越嘈杂。
    外面已经没再打雷了,但是风雨还是那么大,谈轻看看自己新换上的寝衣,到底是没有冒雨跑回去。他又觉得有些凉,看看对面还安静睡着的裴折玉,眼里闪过一丝犹豫,而后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往里间挪去。
    那里是裴折玉的卧房。
    谈轻绕过屏风,摸黑走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抱着一张薄毯,因为屋里的格局都差不多,裴折玉的卧房又很规矩,他一进去就在窗边榻上摸到一张毯子,回来时裴折玉果然还睡着,他暗松口气,走到裴折玉身后,将那毯子轻轻披在他身上。
    他说下雨睡不着,但已经睡着了就别吵醒他了。
    谈轻给他披好毯子,将他的双腿都仔仔细细地盖好了,这才满意地退开来,而后摘下架子上的披风把自己裹起来,跑到窗边摆放着茶具的矮榻上坐下,等外面的雨停。
    可惜这一等,就是一夜。
    谈轻到底没有熬到雨停,早睡早起的生物钟让他很快裹着披风靠在矮榻上睡过去,便没察觉裴折玉早已无声睁开眼,看了眼身上的毯子,而后静静地看着他好一阵。
    一夜更漏长,天将拂晓时,风雨总算是停了。
    好在院子里排水好,不然今天书房肯定要被水淹了。
    谈轻伸着懒腰从矮榻上醒来,感觉腰背有些酸痛,不过盖在身上的深色毯子有些眼熟。
    他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就是他昨晚拿给裴折玉的那张毯子……对了,裴折玉呢?
    他抬头看去,裴折玉早就不在书案前了,但书房的门是打开的,门外传来鸟儿的叫声。
    谈轻掀开毯子起身,走到门前一看,裴折玉就站在门檐下,看着屋檐上落下的水珠。
    他这才放心,打着哈欠出去。
    “你醒了。”
    “醒了。”
    裴折玉回过身,唇边挂着浅笑,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可架不住他这张脸着实生得漂亮。
    谈轻也冲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后来睡着了,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就没走。”
    裴折玉看了他一眼,无奈伸手给他理了一下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将头顶翘起来的一根长发拨到另一边抚平,“没事,天亮雨才停,我看你昨夜睡着了,就没叫你。”
    谈轻乖乖站着,“我头发很乱吗?你什么时候醒的?”
    “还好。”裴折玉收回手,看着面前披发的白净少年道:“下雨时我睡不沉,没怎么睡。”
    谈轻便有些担心,“那你现在困不困?你快去睡吧。”
    他说着没忍住伸手抓脖子,“昨晚是不是有蚊子啊?我感觉我脖子上被叮了好多个包。”
    他手上没个轻重的,不一会儿就把脖子抓红了。
    裴折玉看不过眼,跟他说:“我这里确实有蚊子,不过平时不怎么咬我,我记得我这里有药,一会儿找出来给你擦一下就好了。”
    谈轻只能自认倒霉,“那可能是我太招蚊子了吧。”
    正好这时门外来人了,燕一推开院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福生,一看到书房门前二人,原本还在说话的两个人赶紧上前行礼。
    “殿下,王妃。”
    福生叫了人,偷偷看着自家少爷,说不出的担忧。
    谈轻当没看到他的眼神,转头跟裴折玉说:“那我回去了,一会儿吃过饭老师就来了。”
    裴折玉帮他拨头发挡了一下脖子上的红印,“去吧。”
    “嗯嗯,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一会儿吃了早饭就赶紧补觉吧。”谈轻点点头,想起来自己昨晚抄的字还在书房里,就进屋去取。
    福生还在偷看他们,看到被谈轻头发挡了一半的淡粉色手印,又听见这话,他愣了下,眼睛差点瞪出来,一时间好像人都傻了。
    少爷脖子上怎么有红印,他怎么说王爷昨晚没睡好?
    少爷跟王爷……
    遭了,他怎么跟夫人交待!
    裴折玉将福生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微微勾唇。
    不一会儿,谈轻取了昨晚抄的两页字出来,挥挥手跟裴折玉告辞,便带着福生走了。
    福生走得好像行尸走肉一般,整个人还是傻着的。
    裴折玉目送他们出了院子,才问燕一:“出事了?”
    燕一在他这里还算老实,不敢乱看,也就没看到谈轻脖子上的蚊子包,闻言却有几分心虚,“是王妃的小厮福生说王妃在殿下这里一夜未归,担心王妃受不住,一直在催属下过来看看。王爷,属下下次不敢了。”
    裴折玉微眯起眼,“王妃这个小厮倒是喜欢管着他。”
    燕一没敢乱说,生怕裴折玉下一句就是做掉福生。
    好在,裴折玉还没有这么丧心病狂,他转身回了书房,说道:“多个人照顾王妃也好。”
    这就是不计较他一大早带着福生过来打扰的事了。
    燕一暗松口气,看着院中积水,想起裴折玉的病,不由隐晦地询问道:“不过昨夜下雨,殿下为何留下王妃?殿下昨夜可还好?”
    裴折玉倒也不是那种属下一句都问不得的严苛主子,应得很快,听语气似乎还挺轻松。
    “昨夜王妃来请教功课,可他没有带伞,便只能留宿。”
    燕一知道裴折玉最忌讳旁人提及他这一下雨就出问题的怪病,听这话,王妃应该是没有触碰到他的逆鳞,可燕一有些一言难尽。
    “可是王爷,咱们这有伞啊。”
    裴折玉顿了下,回头看他。
    “是吗?”
    燕一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且看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直言道:“有的,您下雨不爱出门,可这伞一直都在耳房里备着的。”
    还不止一把,绣花的带画的都有,放着一整箱呢!
    裴折玉定定看着他,燕一始终没有改口,眼神真诚。
    末了,裴折玉收回视线,捏起书案上一张宣纸。
    那是谈轻昨夜写到一半便被墨水晕了一大团不得不废了的那页纸,其实描得挺好的,就是没什么字样,看着像墨水不均匀的图案。
    裴折玉轻笑一声,“忘了。”
    燕一等半天就等到这么个回答,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殿下这也太敷衍了!
    不过看起来,殿下似乎还挺喜欢跟谈家小少爷玩的。
    第46章
    一夜雨水后,隐王府恢复了往日的静寂,叶澜来得很准时,在谈轻刚回房匆匆换衣裳吃过早饭后,谈轻到时,叶澜衣摆还是湿的。
    王府院子里地上有很多水坑,街上也差不多,叶澜一路从国子监过来,衣服溅湿了正常。
    国子监离隐王府可不近,估计叶澜很早就起来了,谈轻顺手带来了让厨房多做的早饭,拎着食盒进去,让他先吃着再检查作业。
    只是在谈轻翻出三字经准备早读时,叶澜将一个宝蓝色锦囊放到桌上,谈轻一眼看出来,那是他昨天塞在束脩里装银票的锦囊。
    “老师,你……”
    叶澜道:“王妃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一百两我不能收,我是奉命来教导王妃的,若王妃三月后不能做到皇上的要求,到时我也会受罚,所以不管王妃有没有送我银钱,我都会尽力在三月内帮王妃完成任务。”
    昨日晌午回到国子监住处后,师兄正好来找他,二人手谈一局,谈了一些到隐王府教书的事,之后才想起来谈轻给他的那篮子束脩。不说叶澜会不会做饭,他在国子监只能在饭堂吃饭,束脩有些肉,他便想送去饭堂,谁知道翻了一下在里头找到一个锦囊,里头还放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对于谈轻来说可能不算多少,但对于普通学子而言,一百两绝对不少。
    谈轻眨了眨眼,反而露出无辜的神情,“真的不收吗?我看你这么瘦,衣服都旧了,只是想给你一点补贴让你吃好一点穿好一点,要是国子监问起来,你就说是你教的好,隐王和王妃赏赐的,也不可以吗?”
    叶澜原本有些严肃的神情顿了顿,垂眸道:“叶澜不缺银钱,这钱王妃还是收回去吧。”
    谈轻看看他身上有些旧了的白袍子,“真的吗?”
    叶澜总感觉谈轻对他没有恶意,这样打量他的眼神,好像在可怜他的样子,也没有让他感觉到不适。但他心中明白,或许王妃说过的那位与他相似的先生真的存在,而且王妃是将他当做那位先生看待了,他却不能趁机从王妃这里骗取什么东西。
    “真的。王妃放心,叶澜在国子监有师兄照看,平时家中也会送些银钱贴己,我手上并不缺银钱,只是懒得在衣食上浪费精力。”
    谈轻只好点头,拿出锦囊里的一百两银票,又收紧系带,将锦囊推到叶澜面前,“那里面只有二两银子,算是束脩,可以收吧?”
    他说着夹着那一百两银票递给叶澜,“二选一?”
    叶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还是头一回有人上赶着给他送钱,还是这样一位天真的王妃……
    二两银子,确实是与普通学子入私塾的束脩差不多。
    想起昨日师兄也劝他收下王妃好意,听闻近来隐王和隐王妃颇得皇帝宠爱,师兄便劝他莫要为这些小事得罪隐王和隐王妃,叶澜看着眼前这位年轻而执拗的王妃,到底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多谢王妃好意。”
    谈轻嘴角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容,随后认真地将一百两夹到书里,“老师不肯收学费,那这一百两我一会儿就让福生拿去给我新建的学堂买书,到时再记上老师的名字。”
    叶澜愣了下,“学堂?”
    庄子那边的学堂已经修建得差不多,课桌和椅子也在赶工,先生也托人找齐了,算上修订课本的时间,大概有半个月就能开学。
    提起将要建成的学堂,谈轻就高兴得很,但看叶澜桌上的食盒还没动过,赶紧推着叶澜起身,“我建了一个学堂,不过现在我要早读了,下课了再说,老师快去吃早饭,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八宝粥,加糖的!”
    叶澜被他按着在桌前坐下,再看着谈轻回到自己书桌前坐下,面露诧异。学堂他是知道的,秦如斐回秦家后与他师兄秦祭酒见过面,提到过庄子那边有个王妃在建的学堂,可王妃是如何知道他爱吃八宝粥的?
    其实八宝粥又叫腊八粥,一般是腊八节吃的,这会儿不年不节的,寻常人家很少会做。
    王妃还知道他喜欢加糖的……
    谈轻坐回去后,老老实实地捧着书本早读,幼儿开蒙的三字经,他读起来有些好笑,叶澜却是笑不出来,面上浮现探究之色。
    王妃未免太过了解他,那位与他相似的先生,连爱吃的东西也与他几乎一模一样吗?
    带着这份迟疑与迷惑,叶澜品尝过隐王府的早饭,早读过后,接着给谈轻讲解三字经。
    三字经看似简单,但任务还挺急的,检查过谈轻昨日的五句都记牢了,叶澜今日多教了十句,通读几遍,确定他都认得那些字了,便带着他学写法,谈轻提笔时他多看了几眼,感觉与自己教的有些出入。
    谈轻握笔的手法不是他教他那种,不过也是正确的,就是写出来的字跟昨日一样糟糕,叶澜想他不是真正的初学者,本来也是太傅带过的学生,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
    其实给谈轻教书不难,教会谈轻写法后离下课还有半个时辰,叶澜便坐在一旁看着,一边翻看批阅从国子监带过来的一些卷子。
    谈轻现在也就认识几十个字,写得不熟练,练字空隙瞄了一眼那些卷子,只知道上面字迹都不一样,而叶澜还会边看边提笔圈圈画画,好像是在写评语,他没忍住问了一句,“这些都是国子监学生写的?”
    叶澜还是有些拘谨,一问便搁下朱笔坐直了,“是师兄一些学生的文章,师兄近来眼睛不舒服,便都交给我让我替他批改一下。”
    叶老师现在的师兄就是秦如斐他家里的大哥,跟他不是同父同母,每回听秦如斐提起感觉应该是跟他挺亲近的。人家还是国子监祭酒,肯定是学识渊博的人,腹中没有半滴墨水的谈轻点点头,没有再问。
    叶澜身无功名,却在批改国子监监生的文章,尤其还在隐王妃面前,大概是因为这样心中不安,他主动询问谈轻,“听秦二公子说过,王妃最近在京郊建了一座学堂?”
    谈轻一边小心地练着字,一边抽空应道:“对啊,我就知道这事他肯定会说出去,不过没关系,就是建个学堂而已,半个月后应该就能开学了,早上我说了,先生不肯收的那一百两银子,我会拿来给学堂买书,到时捐书薄上就记上老师的名字。”
    叶澜顿了下,“捐书?我?”
    谈轻写完一个字,提笔沾墨水时抬头看他一眼,“对啊,已经有不少人捐书了,秦如斐、谈明、那个小周,裴折玉也捐了五百两。”
    说起裴折玉,那时他来庄子上住的那两天,听谈轻说了学堂的事,二话没说就让管家给他拨了五百两。谈轻一开始没想要的,可裴折玉说那是六皇子之前给的赔礼,用作学堂也不算亏,而且他这些年也攒了一些银两,不缺钱花,谈轻才收了银票。
    五百两建座书楼都行了,要是想要好书好画的话,这些银子就不值钱了,所以谈轻只让福生收一套书院用的基础书先放书楼堆着。
    叶澜沉吟须臾,缓缓摇头,“王妃建学堂,让农家孩子能够读书是件善事,可我由始至终没有为学堂做过任何事情,银票也是王妃所出,还是不要记上我的名字吧。”
    谈轻不以为意,“可是学堂建成我就是校长啊,而且老师不收钱我才捐了的,老师要是问心有愧的话,等开学后去开个讲座好了。”
    他说完补充了一句,“就是老师去给大家上一课,讲点什么都好,我相信老师可以的。”
    “讲座?”叶澜又是一怔,看着谈轻的眼神颇为费解,谈轻说自己忘了一切,连字都不认识了,偏偏说话时用词还挺精准的,“我一介白丁,怎么能在王妃的学堂开讲座?”
    “这有什么不能的?”
    谈轻心说我的学堂我说了算。
    而且连国子监监生的文章,国子监祭酒都能让叶老师批改,给小朋友们讲个课怎么了?
    叶澜垂眸思索着,正要摇头。
    门外的福生突然进来通报,“少爷,安王妃来了。”
    谈轻一听安王妃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把笔放下,“我都忘了,昨天管家说过安王和安王妃今天会过来,老师,要不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叶澜显然知道安王是什么人,脸色微微变了下,便点头收拾桌上的卷子,“王妃慢走。”
    谈轻正要洗手,书房门前就传来安王妃温和的嗓音,“听说隐王妃还在上课,濯儿非要吵着来见隐王妃,不知隐王妃现下可方便?”
    人都到门口了,谈轻也不着急了,随手拿起手帕擦擦手,便跟门外说:“没事,我正好也要下课了,安王妃和小世子快请进来吧。”
    门外几人这才进来,谈轻绕过书桌迎上去,一眼就见到安王妃手边牵着的裴濯小胖子。
    一看到他,小胖子立马将脑袋缩回安王妃大腿后,撅着个小嘴探头出来,偷偷看谈轻。
    这小胖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吵着闹着想见他的样子。
    谈轻见只有安王妃跟这爱掀桌的小胖子过来,不用想都知道那位安王大概是跟裴折玉有什么话要说,身为隐王府的另一位主人,谈轻很有自觉地上前接待贵客,“安王妃来得好早,我还没准备好呢,失礼之处还请莫怪,小胖……小世子吃过了吗?”
    他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小胖子,虽然及时改口,可裴濯人小鬼大,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谈轻立马侧身让出身后的茶几,“我这有些茶点,是厨房师父新做的江南糕点,尝尝?”
    茶几上确实摆着几盘小点心,在谈轻这里,从来不缺吃的,就是读书,福生也生怕他饿着,给备了不少点心,说来隐王府的白案师父做的点心确实不错,可能是裴折玉不怎么吃点心,谈轻来了后白案师傅才派上用场,天天使劲给他钻研好吃的。
    茶几上的定胜糕和海棠酥不仅好吃还好看,小胖子一看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要吃!”
    安王妃失笑道:“还没有叫人,就想吃好吃的?”
    小胖子眼巴巴盯着谈轻手边的糕点咽口水,非常麻利地开口叫人,“婶婶,濯儿饿了。”
    谈轻还挺喜欢这小胖子的,跟他一样爱吃好吃的,有品位。他笑着招手,“那你来尝尝。”
    可安王妃没发话,小胖子也只敢可怜巴巴的看着。
    安王妃面露羞赧,“这孩子平日贪嘴,可在安王府倒是吃的不多,不知怎么每回到了外面就嘴馋别人家的吃食,给王妃添麻烦了。”
    “小孩子嘛,可能都觉得别家的饭比自家的好吃吧。”谈轻一看小胖子的身量就知道他是虚胖那种,八成也是不老实吃饭的小孩子。
    “王妃不介意就好。”
    安王妃正要说什么,才留意到谈轻身后还跪着一个人,便问:“这位便是王妃的先生?”
    谈轻才发现叶澜自打安王妃进来后就一直跪在那里低着头,便道:“对,这是国子监祭酒派来给我讲课的先生,我已经下课了,先生也该走了。安王妃,小世子,我们去我院里吃茶点吧,这会儿有些热了,我让厨房做些杏仁酪,吃着解渴舒服。”
    安王妃笑着应好。
    谈轻在背后给叶澜做了个手势,就往门前走去。
    “安王妃这边请。”
    安王妃颔首,正要跟上,余光便瞥见书房中的那位先生站了起来,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安王妃惊讶出声,“阿澜?”
    叶澜闻声,也有些迟疑地抬起头来,看清楚安王妃的面容,脸上随即露出惊诧之色。
    两人都没说话,神色古怪。
    谈轻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俩绝对认识,低头一看,安王妃牵着的小胖子也仰着小脑袋看着他们这些人,张着小嘴,脸上满是迷茫。
    谈轻跟福生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得到答案,便好奇地问:“安王妃认识我的老师吗?”
    安王妃恍然回神,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他……隐王妃,你的这位先生,是我的堂弟。”
    叶澜却是皱紧了眉头,而后低头看向小胖子。
    安王妃飞快地将小胖子拉到身后去,又掩饰一般冲谈轻笑着,“我原姓叶,单名一个蘅,阿澜与我是同族的堂兄弟,先前家中出了些事,我与阿澜也是多年未见,没想到再见面,他已经成了隐王妃的先生。”
    谈轻更好奇了,“哦?是堂兄弟。”
    叶澜面上没有笑容,颇有几分冷淡,但仔细一看,他与安王妃叶蘅确实是有几分相似,想到叶澜的家世,谈轻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这……叶老师?”
    叶澜看着小胖子,小胖子也不老实地从他生父身后探出脑袋来看人,眼珠子漆黑乌亮,看去懵懂而清澈,察觉到叶蘅紧张地将小胖子挡在身后,叶澜不多时便移开视线。
    “王妃,安王妃确实是我的堂兄,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没见,堂兄竟会成了安王妃。”
    安王妃抿着唇没说话,可不知为何眼眶有些红。
    这兄弟到底怎么回事?
    谈轻感觉越来越古怪了,好奇得心痒痒,可安王妃毕竟是客人,叶澜又是老师,孩子还在场,他没好直接问,想了想,便拉过小胖子的手跟安王妃说:“我看你们兄弟这么多年没见面,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那个,我先带裴掀桌……啊呸,裴濯小世子去吃杏仁酪,你们好好聊聊?”
    安王妃很快意会,飞快敛去眼底湿润,又扬起了原先的温和笑容,倒是没有计较谈轻说漏嘴的外号,“那濯儿就先拜托隐王妃了。”
    “没事,你们是客人嘛。”
    谈轻看了看叶澜,见他没有异议,只是脸色有些冷,犹豫了下,还是牵着小胖子走了。
    但一出院子,他就叮嘱福生看好里面,别让叶澜把安王妃给打了,毕竟安王妃是客人。
    福生心说这不能吧,他听着也有些害怕,回去跟安王妃带来的小厮一起守在书房门外。
    他一走,才反应过来的小胖子就想挣开谈轻的手,跟着福生回去,“我爹呢?我要我爹!”
    谈轻一把将他抱起,眼神颇有些怜悯,“傻不傻,都出来这么远了,才想起来要你爹?”
    “啊!”
    小胖子突然腾空被吓了一跳,赶紧抱住谈轻的脖子。
    谈轻抱起来人才发觉,这小胖子是虚胖,大概也就三十来斤,正常三四岁小孩的体重,可原主这身体实在没力气,他这一抱差点把腰折了,僵了下赶紧把人放下了。
    “想不想吃冰杏仁酪?我带你去吃,快吃中午饭了,厨房里应该还有一些新做的点心。”
    小胖子是吃过杏仁酪的,听到有吃的,他有点犹豫,谈轻看他不肯走,就给了他一颗糖。
    油纸包着圆圆的硬糖,外面还有一根小木棍,是谈轻让厨房做的简易版水果味棒棒糖。
    “给你糖,你跟我去吃点心,一会儿再回来,再说了,你家就在隔壁,你肯定丢不了的。”
    棒棒糖有股淡淡的橘子味,小胖子皱了皱鼻子,小手紧紧抓过棒棒糖,这才答应谈轻。
    “那你抱我去。”
    谈轻刚才就抱过,实在是抱不动,他看着这挑剔的小胖子,手伸向他手里的棒棒糖。
    “要不糖还给我,你抱我去?”
    小胖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大人,要抢糖还要人抱,眼睛瞪圆了,赶紧将棒棒糖藏进怀里,“我不要抱了,你也不要抢我的糖!”
    这本来明明是我的棒棒糖。
    谈轻啧了一声,想着兜里还有一把,就不跟他计较了,抬起下巴指了指前面,“那走吧?”
    这回小胖子也忘了他爹,防贼似的盯着谈轻,也不用人抱了,抓着棒棒糖自己往前跑去。
    可算是老实了。
    谈轻轻蔑一笑,颇有些得意地叉着腰,可看见那小胖子炮弹似的跑远了,赶紧追上去。
    “慢点,走这边啊!”
    别看裴濯小胖子长得圆润,跑起来还挺快,谈轻费了一些力气将他追回来,吩咐路过的王府地下人送些吃的来,便拎着他在前院长廊下边喂鱼边吃冰镇过的杏仁酪。
    带小孩不是个松快活,还好小胖子有吃的就不记得别的了,吃完杏仁酪还能用棒棒糖堵嘴,就是这小鬼太贪心,吃完就吵着要爹,谈轻忍痛再分了他一把棒棒糖,明明一手只能抓住两三根,小胖子非要他给十根。
    至于是为什么,因为小胖子知道的最大的数是十。
    谈轻气得肺疼,心道这要是裴掀桌多认识几个数字,那到时他岂不是要多给他不少糖?
    好在没多久安王妃叶蘅跟叶澜就找过来了,二人看去不像是打过架的样子,两个人衣衫整齐斯斯文文的,不像先前那样尴尬。
    谈轻投给福生一个询问眼神,确定他们没打起来。
    小胖子倒是机灵,一看到他爹就跑过去,安王妃笑着接住他,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汗。
    “怎么出这么多汗,去哪儿玩了?”
    小胖子兜里鼓囊囊的,全是棒棒糖,他乖乖地黏在安王妃身边,红扑扑的小脸兴奋得很。
    “去抓鱼了,好多鱼啊!”
    谈轻提起这个差点当场翻白眼,给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对方便捧着个小水缸上前。
    “刚才吃过点心在这里喂鱼,他说想吃鱼,我就让人给他捞了一条,给他带回去养着。”
    这小胖子,倒是很会吃!
    小胖子接着说:“养大了吃!”
    谈轻给他鼓掌,“想法很不错,那你可得好好养。”
    瓷缸里的小金鱼只有拇指大,安王妃一看就知道是谈轻在逗小孩玩的,失笑道:“多谢王妃帮我看顾濯儿,鱼我们会好好养大的。”
    “安王妃客气,其实我就是动动嘴,吃的跟捞鱼都是下人做的,你家小孩还挺好带的。”
    谈轻跟他客气两句,眼神忍不住往叶澜身上瞟。
    “那个,叶老师……”
    安王妃回头与叶澜相视一眼,弯唇笑道:“我与阿澜太久没有见面,借王妃的书房叙旧,知道阿澜现在过得好,我也就能放心了。”
    叶澜跟着点头,“多谢王妃。”
    估计是都说开了,谈轻也就放心了,还不忘跟安王妃告状,“小世子刚才吃了不少糖,听说小孩子多吃糖对身体不好,容易牙疼,抱歉啊安王妃,我没看好你家小世子。”
    小胖子闻言瞪着眼看向谈轻,像是在说你出卖我。
    谈轻装出一脸担忧,接着跟安王妃说:“不过我也只是听说,希望小世子不要牙疼才好。”
    偷吃糖牙疼果然是小孩子的通病,安王妃有些头疼,“濯儿前几天还说牙疼,我便没让他多吃糖,没想到他又在王妃这里骗糖吃。”
    小胖子瞪着眼,“我不是……”
    谈轻故作大方地摆了摆手,“这怎么能说是骗呢,都怪我,以为这样子就能哄好小世子。”
    安王妃忙道:“王妃不必自责,这都是小事。”他摸着气鼓脸的小世子脑门,“等牙疼就长记性了,看来这两天你都不要吃糖了。”
    小胖子差点哭出来,安王妃一皱眉,他便识趣地将哭声憋回去,安王妃叹了口气,“如此贪吃,爹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安王府。”
    谈轻有些错愕,“安王妃要出京?”
    安王妃颔首,牵着小胖子上前请谈轻先坐下,“实不相瞒,王爷的咳疾近来愈发严重,听闻望京有位神医,我与王爷决定这几日安排好就前往望京求医,可是濯儿太小了,这次,我们恐怕没办法带他出门了。”
    望京倒是离京城不远,可安王和安王妃是专程为了治病而去,小胖子跟着去,他们夫夫也腾不出手照顾他,还不如将人留在京城王府里,让乳娘和下人们照顾着好。
    谈轻恍然大悟,客气地安慰道:“既然是神医,想来这次应该能治愈安王的咳疾吧。”
    小胖子已经三四岁,听得懂这是父王和爹要离开的意思,便顾不上生谈轻背叛他污蔑他的气了,委屈巴巴地腻在安王妃怀里,却也不说话,只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安王妃轻拍着小胖子后背,叹道:“但愿如此吧。但我和王爷不在京城,安排在府中照顾濯儿的下人再多,也终究是不放心的。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王妃能否……”
    他的话点到为止,谈轻再是不想接茬也没办法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能回答:“安王妃放心,你我两家可是邻居,我得了空,便过去安王府,替你和王爷看看小世子。”
    “那就多谢隐王妃了。”安王妃倒没有将小胖子扔到隐王府的意思,他笑着感激谈轻,“平日有乳娘照看着就好,只是若有宫宴要濯儿入宫,还得托王妃帮忙照看一二。”
    竟然还是担心孩子在宫里出事。谈轻点了点头,安抚道:“安王妃放心,我会看着他。”
    叶澜冷不丁道:“若是不介意,每日王妃下课后,我可以去安王府帮你看一下小世子。”
    “也好。”安王妃笑着点头,便拉着小胖子跟他说:“濯儿记住,这是咱们家小叔叔。小叔叔文采极好,你要跟他好好学,知道吗?”
    小胖子声音闷闷地跟着喊人,叶澜皱了下眉头,似乎有些不愿,但也只是沉默地点头。
    谈轻看在眼里,默默灌了口茶堵住自己满心的好奇。
    几人坐下聊了一会儿,裴折玉便出现在走廊外,身边是一个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的青年。
    看那青年面色憔悴,咳嗽十分频繁,应当就是安王。
    二人边说着话边走来,安王妃见状便牵着小胖子起身,跟谈轻说:“看来我们该回去了。”
    谈轻起身问:“不留下用饭吗?”
    “不了。”
    安王妃摇头,拱手朝谈轻行礼,“我们后日出发,应该会在五月前回来,这期间濯儿就有劳隐王和王妃,王妃大恩,叶蘅铭记。”
    谈轻赶紧扶他起来,“安王妃这可是要折煞我了!”
    场面话他也是会说的,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安王妃会如此信任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承担起来,要是裴折玉不愿意的话,他……应该也会尽量看着小胖子吧。
    谈轻瞥了眼此刻依旧黏在亲爹身后幽怨瞪他的小胖子,回了一个有恃无恐的嚣张眼神。
    裴折玉和安王已经走到廊下,在四月初依旧披着厚厚狐氅的病弱青年笑着冲谈轻颔首。
    “隐王妃。”
    裴折玉适时在一旁跟谈轻解释:“这位便是安王。”
    谈轻回了一笑,“安王。”
    安王笑应:“这还是本王头一回见到隐王妃,果然与我家王妃说的一样,与隐王极般配。”
    谈轻假笑,“您跟安王妃也很般配。”
    安王与安王妃对了一眼,“出来许久,本王也该与王妃世子回府了,隐王隐王妃留步。”
    刚过来就走吗?
    谈轻跟裴折玉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裴折玉送他们一家到门前,叶澜没跟来。谈轻留意到,叶澜明显不喜欢安王,人一来,他就低着头回避了,但安王妃走前拍了拍他手背,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送走安王一家后,叶澜也告辞回书房收拾东西,谈轻让福生去送送他,便去找裴折玉。
    裴折玉送完安王回来就在走廊一头站着,好像是在等他,谈轻快步过去,实在是憋不住了,小声问他:“安王他们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安王妃刚才跟我说什么了吗?”
    “请你照看小世子?”
    “你怎么知道的?”谈轻睁大了眼睛,紧跟着立马想通,“难道安王也跟你说了一样的话?”
    “差不多吧。”裴折玉唇边挂着浅笑,往正厅走去,“已经快午时了,一同在正厅用饭吧。”
    “行行行!”
    比起吃饭,谈轻更好奇安王夫夫的事,他跟上裴折玉,边走边问:“到底怎么回事?安王真的病得那么严重?他得肺痨了?而且我们跟他们好像不熟吧,他们为什么会放心将他们的儿子托付给我们呢?”
    “不要着急。”裴折玉吩咐燕一,“让人在前厅摆饭,将王妃平日喝的补汤也端过来。”
    燕一应是退下。
    谈轻见裴折玉如此轻松,猜测此事对他并无不利,也莫名跟着放松下来,“不能说吗?”
    裴折玉轻笑,“没有不能说的。安王请求我在他离京寻医期间帮忙照看小世子,尤其是在宫中,想来安王妃跟你说过同样的话吧。”
    谈轻眨了下眼睛,“是说过,他只跟你说了这事?”
    裴折玉步伐缓慢,语调悠闲,“安王送了我一副名家所作的书画,还告诉我最近有人在盯着我们,准确来说,是太子的人和三哥四哥的人在盯着我和我的王妃,而且太子为了弥补那日在长公主府宴会上谈淇所受的委屈,承诺近日便会让谈卓袭爵。”
    谈轻皱眉,“他打算用这些,换我们照顾他儿子?”
    “他也是没办法,在京中愿意与安王府亲近的人太少了,但世子总难免要入宫的。”裴折玉道:“二哥家的侄儿渐渐长大,如今已经三岁有余,听父皇的意思,是要等入夏后让他入上书房开蒙,那就是一个月后,到时候应当会召小世子一同入宫。”
    谈轻记得宁王家的孩子,皇帝对宁王是爱屋及乌,长孙名字都是他亲自取的,叫瑞福。
    听名字就知道,皇帝宠爱小皇孙,不亚于宁王。
    才三岁半的小孩,就要每天天不亮去上书房上学了。
    谈轻光是想想都替宁王家的小瑞福累,再想到隔壁那个贪吃的小胖子,“平日宫宴都要提心吊胆会被人算计,日后进宫读书,恐怕也不能放松警惕,那小胖子受不住的。”
    裴折玉不置与否,只道:“二哥这段时间已经在为瑞福筹备入上书房的东西,太后和父皇频频召瑞福入宫,想来为了昭显父皇对先帝之后的仁慈,也不会落下小世子。”
    “将近入宫,难怪安王夫夫那么放心不下裴掀桌。”谈轻问:“安王的病真的这么严重吗?”
    裴折玉对他给小世子起的这个外号颇有几分啼笑皆非,“在我看来,安王或许没有病。”
    谈轻倒抽口气,“他装病?”
    裴折玉笑道:“我的意思是,安王或许是中毒了。”
    谈轻并没有感觉这个答案比装病好多少,安王是多尴尬的身份,竟然中毒了,听到这种皇家秘闻,他不自觉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会知道安王是中毒?”
    裴折玉道:“安王其实也是在上书房待过几年的,他那时候身体还算康健,只是越长大越虚弱,御医说他自胎里带来的体弱与咳疾越来越重。他说过的那位望京的神医,我之前寻药时也打听过,那位不是专治咳疾的大夫,他更擅长的,是解毒。”
    “那会是谁……”谈轻问到一半就把话咽了回去,捂着嘴说:“算了,这种事不是我们该掺和的,那这段时间我们若是帮他们照看裴掀桌,你父皇不会看我们不顺眼吧?”
    “怎么会?”
    裴折玉笑问:“你在父皇面前正得宠,先前你所受的委屈,父皇都会记住,其他人也不会忘,何况,父皇对你一直都是很特别的。”
    谈轻听不太懂,“不是因为我双亲为了晋国战死,我外公又是三朝老将,如今在朝中颇有威望,所以你父皇才会对我多有偏袒吗?”
    “是啊,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吗?”裴折玉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反问他,“说起从前,父皇虽然没有时常召见你,但每回给太子赐下什么东西,都不会忘记你的一份。”
    大概是为了在旧臣面前做做样子吧……谈轻对皇帝没有什么好印象,直觉告诉他,不要从片面去看皇帝,武断认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他是皇帝。谈轻便只是说:“侯府库房里确实有很多皇宫赐的宝物,你要是喜欢,我让人搬两件来。”
    “这倒不用。”裴折玉没有丝毫犹豫婉拒,“我收下安王的书画,应下会帮他在宫中照看小世子,这对我没有影响,因为父皇真正偏袒的人本来就不是我,而是你,镇北侯留下的荣耀,足以让你一世荣宠。”
    皇帝有心抚恤功臣之后,好昭显自己是一位仁慈的好皇帝,而原主就是皇帝维护自己这一面的工具。其实皇帝现在还是壮年,根本不着急让什么人接替他的皇位,他想要百姓歌功颂德,那么只要谈轻自身不犯太出格的错误,皇帝都不会对他如何。
    可是……
    谈轻看着裴折玉说:“我总感觉你是在阴阳怪气。”
    裴折玉睁着一双丹凤眼回视他,神情何其无辜。
    “何以见得?”
    谈轻没有证据,索性略过不提,改口问他:“你知不知道安王妃是什么人?他竟然就是叶老师的堂兄!是叶家人!可你上次告诉过我,叶老师他爹是安王他爹先帝的旧臣,也是因为当年储君之争时扶持安王才被皇后和贵妃的人按下谋逆罪名祸及三族,可是今天叶老师跟安王妃碰见时我才知道,当年被安王和叶老师他爹连累的叶家族人竟然成为了安王的王妃,还服下孕子丹拼命给他生下一个儿子!”
    这件事给谈轻的震撼,比安王妃将小胖子嘱托给他都要大,谈轻不可思议道:“按理来说,叶家人应该像叶老师那样,方才看见了安王便不喜回避,因为当年他爹曾经为了安王而冤死,可是安王妃见到叶老师也没有因为叶家族人受叶大人牵连而怪罪叶老师,而且好像还很听安王的话!”
    裴折玉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安王妃竟然会是叶家人,五年前,安王也曾经为了他求父皇赐婚,或许当年他们就已经说开了吧。”
    “至于孩子……”裴折玉道:“他们已经成亲,五年内有一个孩子,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谈轻并不认同,“成了亲,就一定要生孩子吗?”
    裴折玉看他,“若是没有孩子,恐怕宗室会比他们自己更着急,所以没有孩子才不正常。”
    谈轻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眼,而后指向自己,“那我肯定不会生啊,你父皇还会保我吗?”
    裴折玉忽而失笑,“你年纪尚小,你我又才刚刚成亲,不会有人急着催你我生孩子的。”
    “那以后总会有吧?”
    谈轻认真想了想,给他出了个主意,“到时你就这样,用我不能给你生小孩这理由把我给休了,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呢!”
    裴折玉站定下来,垂眸看着面前少年脸上的笑容。
    “这么早就在想跟我和离的事?”
    谈轻轻咳一声,眨巴眼睛说:“这不是有备无患嘛。而且你是知道的,我不会生孩子的。”
    裴折玉倒也没有生气,摇头笑笑,转身往正厅走去,“安王妃的事,我不知道,你若是好奇,我便让人去查一下,不过自从叶大人出事后,叶家族人过得都不怎么好。”
    谈轻也不跟他开玩笑了,跟上他问:“这么突然就想去查人家好像不太好,不过我也是真的好奇,老师说他跟安王妃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甚至不知道安王妃已经嫁给了安王,还生下了安王的孩子,这么看来,他们至少已经有五六年没见面了。”
    “这我倒是略有耳闻。”裴折玉道:“自从叶大人冤死后,叶澜身为他唯一的儿子,本该同样被关进诏狱,但因为叶澜的母亲喂他服下孕子丹,所以他只是跟着三族之内的亲眷一同被流放琼州。琼州路远,那年入冬也太早,寒潮突袭,各地都受了不轻的雪灾,那几个月的流放中,叶家老弱幼小的族人大多没有熬下去。之后安王求情,父皇彻查此案,换几位大人清白,可死了的人回不来,叶家也回不到当年的繁荣,剩下的叶家族人走的走散的散,叶先生也被他母亲带走了。直到半年后,他母亲改嫁,叶先生便与母亲分别,回到叶家老宅,独自生活。”
    谈轻惊道:“叶老师那么小就吃过孕子丹了?他母亲是什么人,他吃的是真的孕子丹吧?”
    不然叶老师的孕纹也不能那么红,还是说叶老师自小底子好,所以小小年纪吃药也没事?
    “他母亲,是宜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裴折玉说:“你应该不认得,宜阳大长公主其实只是宗室之女,当年皇祖父还是皇子时,宫中一位妃子受高祖宠爱却无子嗣,高祖便从宗室中将宜阳公主过继给她。若父皇给她几分颜面,也会叫她一声姑母,但很多时候宫宴都不一定会宴请她。”
    孕子丹掌控在皇室手中,宗室女又有公主名头,虽是远亲,但能拿到孕子丹倒是不难。
    谈轻伸了个懒腰,“算了,别查了,都是可怜人,我们跟他的交集或许也就只有这次了。”
    裴折玉笑着看向他,“我知王妃一向心胸豁达,光明磊落。不查便不查了,先吃饭吧。”
    二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前厅,比他们先一步过来的燕一已经让人摆好了午饭,桌上都是谈轻爱吃的菜,因为裴折玉从不会主动要点什么菜吃,但是谈轻会每天主动点菜。
    谈轻洗干净手,刚坐下,去送叶澜的福生也回来了,裴折玉似乎想起来什么,看向燕一。
    “早上让你找的药找到了吗?”
    燕一先是一愣,而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圆盒,双手奉上,“殿下,在这里。”
    裴折玉将那瓷盒给谈轻,温声说道:“昨夜你睡得不踏实,又早早起来上课,一定累了吧,一会儿吃过饭便去睡一会儿。这个药膏可以祛疤,镇痛消肿止痒都能用,你身上哪里不舒服,等一会儿便抹一下。”
    福生眉心一跳,像是想起来很可怕的事情,瞪圆眼睛盯着那盒药膏和谈轻白皙的颈侧。
    今天谈轻没有跟往常一样扎高马尾,而是半披发,正好挡住脖子上那片浅粉色的红印。
    但偏偏就是若隐若现,才更容易叫人浮想联翩。
    谈轻正觉得脖子上的蚊子包痒,一听那药膏可以止痒,笑着接过来,打开一闻,还是雪莲味,“好香啊,这个药膏还可以镇痛吗?正好,我脖子上的印子还没消掉呢。”
    裴折玉余光瞥着僵硬如木头的福生,淡笑道:“这白玉膏起效快,你晚上用,白日便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消肿也好,我看你那里都有些红肿了,抹上应该会舒服些。”
    他越说谈轻越觉得脖子痒,裴折玉那书房的蚊子是真凶,大概因为窗外就是竹林,书房常年阴暗,他临睡前还听见了嗡嗡响,要不是太困了,他指定要爬起来打蚊子。
    不过都要吃饭了,谈轻也不着急抹药,将药膏放在一边,便抓起筷子,“我一会儿回去就用,对了,你把药膏给我了,你怎么办?”
    裴折玉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水,“无事,你用就好,这药膏最好多抹一些,起效更快。”
    谈轻点头,“放心,我一定里里外外都抹上,希望今天晚上就能好,不然我可受不了。”
    他说着没忍住抓了下脖子,那几个蚊子包有些红肿了,大概有些毒性,痒了一早上了。
    可二人身后的福生听着这话,却是整个人都麻了。
    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肿了怎么肿的?
    他完全听不懂啊……
    什么里里外外都要抹上,什么受不了……福生心里疯狂大叫,少爷,您可矜持一点吧!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他不会给王爷生小孩的啊!
    第47章
    谈轻和裴折玉用饭是不需要人伺候的,福生本该下去吃饭,可这顿午饭对他而言简直是煎熬,他愣是在门外等到谈轻吃饱喝足。
    走出裴折玉的视线范围内,福生便追着谈轻问:“少爷,你昨晚真的跟王爷同房了吗?”
    谈轻揉着肚子慢慢逛着后院消食,闻言随口应道:“你早上不是看着我从他屋里出来吗?”
    这是事实,可不是福生想问的,“少爷,我是说,您昨晚不会真的跟王爷……那个了吧?”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谈轻一头雾水,“哪个?”
    福生双手比划比划,怎么感觉都不对,最后对了对手指,挤眉弄眼,“就是……那个啊!”
    谈轻完全看不懂他的姿势,理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学着他比划比划,“你是说那个那个啊,他是手把手教我练字了,我觉得我现在已经熟练握笔的方法了。”
    这回轮到福生懵了,“练字?”
    “啊。”
    谈轻吃饱就容易困乏,打着哈欠说:“我昨晚不是还差两张没练完吗?去看裴折玉时他带我练了一会儿,还帮我纠正了握笔姿势。”
    福生神色戒备,“然后呢?”
    “然后他就睡着了啊,我也没带伞,就只能在他屋里等雨停,不知不觉就等到睡着了。”
    谈轻看他真的紧张的样子,看他的眼神免不得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总感觉你说的那个那个,跟我说的练字不是一回事。”
    福生暗松口气,闻言又心虚地别开脸,“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不过少爷,你们昨晚就只是练字的话,刚才王爷为什么给您送药,您是哪儿伤着了?怎么伤的?”
    他这么说着,眼神不住往谈轻腰后瞥,这可避不开谈轻的金睛火眼,他登时抽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我只不过是被蚊子咬了几个包,痒得很,福生,你以为我哪里伤着了?”
    福生连忙摆手否认,“少爷,我什么都没想!”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好你个福生,平时我都没看出来,原来你居然是这样一个小厮!”
    福生承认自己的想法过于不纯洁了,居然会以为少爷会自己送上门,红着脸低头认错。
    谈轻却抢先一步定下他的罪名,“你居然会以为我会半夜跑去揍裴折玉,欺负裴折玉吗?我说福生,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吗?有事没事跑去找人裴折玉打架?”
    福生:“……啊?”
    “啊什么啊?”谈轻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没好气道:“你居然这么想我,我对你很失望!”
    福生被敲醒,随即眼神复杂的看着谈轻,但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如此义正词严地教训自己,他心底是愈发惭愧,不敢面对谈轻。
    “是我错了,少爷别生气。”
    少爷如此单纯,他怎么会以为少爷会做那种事呢?
    福生心想,他真是该死啊。
    谈轻神色严肃,“知道错就要改,这才是好孩子。我要多吃两碗杏仁酪,你叫人去做!”
    福生想都没想点头,“是。”
    谈轻轻哼一声,背着手回房。
    等他走远,福生才突然清醒过来,快步追上去,“不是啊少爷,加上陪小世子吃的,你今天已经吃过两碗杏仁酪,还是冰镇过的,大夫说你现在还不能多吃生冷食物的!”
    这话一出,远处的谈轻脚步顿了下,然后飞快地拔腿往自己的院子跑去,只留下一句话——
    “记得快点让人送来!”
    福生压根追不上,看着他风一样的身影愣在原地。
    他不禁开始反思,所以少爷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还是只是单纯骗他两碗杏仁酪吃?
    不管怎样,谈轻午睡前还是多吃了一碗杏仁酪,就一碗,还是看在福生良心发现的份上。
    谈轻也没再跟他讨价还价,吃好喝好歇了一会儿便睡了,醒来后便开始枯燥乏味地练字。
    裴折玉送他的白玉膏还挺管用,一抹上蚊子包就不痒了,抓出来的印子一觉醒来也消了。
    今天的作业比昨天多了一倍,谈轻没工夫跟福生去瞎折腾什么钢笔,老老实实待在屋里。
    反正他现在就是描字形,又没人盯着他写法正确与否,学了不需要太用力的握笔姿势后,今天份十张练字天黑就解决了,效率这么高,谈轻这不得奖励一下自己吗?
    可惜生冷的东西他现在身体弱不能多吃,谈轻跟福生据理力争,也只能多加一道肉菜。
    不过在他正要用饭时,便有客人匆匆上门来了。
    正是谈明。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祖父、父亲以及谈家村的老族长,谈轻饭都没顾上吃,赶紧放下筷子亲自招待他们,几人在书房聊了一盏茶,谈明过继袭爵的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谈明确实是有些文才的,也有心报国,可他是贫寒出身,想要一展抱负还是有难度的。
    而若有镇北侯府与卫国公府相助,他便能顺利入国子监,日后走上仕途也会更加方便。
    此事谈轻明白,谈家叔公父子也明白,不管是为了谈明的前途还是为了谈家荣耀,他们最后赞同了,但让谈明过继这个决定,他们一家人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关于这点,谈轻倒是跟他们说明白了,他这是替原主双亲认了一个哥哥,谈明是过继到镇北侯名下,但不是断亲,也依旧还是谈家村的孩子,也还是谈家叔公的孙儿。
    已经入夜,京中宵禁。
    谈轻让谈家几位长辈在隐王府留宿,裴折玉派管家来为他们安排住处,人没露面,管家的态度也足以看出他是给足了王妃颜面。
    谈轻原本想跟谈家几位长辈一块吃饭的,可他们太过拘谨,便只好自己回房用饭了。饭菜虽然凉了,却解决了一件心头大患,他吃饭时还在寻思给皇帝递的奏折怎么写,这事他不熟练,自家的事也不好问裴折玉,便让福生给老国公传个信。
    天亮后,福生跟谈明送几位长辈回谈家村,顺道处理好过继的事情,人还没回来,谈轻下课时就收到了钟惠专程送过来的书信,是老国公给他拟好的请求袭爵的奏章。
    谈轻捧着奏章看了多久,钟惠便在一旁等了多久。
    刚认识没多少字的谈轻其实认了半天连蒙带猜地读懂了,不过为了维持原主的人设,他不好在钟惠面前露怯,便装出一脸不信任的神情,“这样送到御前,事就定了?”
    钟惠十分沉稳,“既然是王妃亲自择出的人选,近来谈大人被参,风评极差,想来陛下应当会给王妃这个面子,定下此事。当然,袭爵之事,义父也会暗中出力。”
    他在谈轻面前一向话不多,但总带着笑,看起来像一位儒雅温和的大哥哥,很是靠谱。
    “王妃若没有异议,奏章明日便会送到御前。”
    谈轻还是相信谈明为人的,昨夜这小子在谈家几位前辈面前还差点给他磕头了,甚至对天发誓,绝不会贪墨镇北侯府一分一毫,且日后都听他吩咐,愿为他效犬马之劳。
    即便谈轻本来也不是要他做什么,只是不想看着镇北侯府的爵位落到吃绝户的二房头上。
    老国公让人拟的奏章谈轻也是放心的,但在提笔签字之前,他犹豫了下,“这奏章不是我亲自写的,皇上肯定知道,他不会揪着这点不答应我让谈明袭爵这件事吧?”
    钟惠老神在在,“王妃放心,陛下定是知道您的状况的,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为难王妃。”
    谈轻这下没有顾虑了,大手一挥,写上姓名。
    他这名字还是叶澜教他写的,他早就练熟练透了。
    奏章交还钟惠,他们自有法子送到御前,但在交给他之前,谈轻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等,听起来,外公也知道我不识字的事了?”
    钟惠的笑容有些微妙,接过奏章,“王妃,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是瞒不过义父的。义父特意让微臣给王妃传话,既然陛下派来了先生,王妃便好好学,不可懈怠。”
    谈轻心道早知道就不装了,索性扔开笔摆烂。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天天都在好好学吗?”
    钟惠弯唇笑笑,“这段时间,王妃变了许多。”
    谈轻就讨厌跟聪明人说话,尤其是以前熟识原主的聪明人,钟惠又不像老国公,可以对谈轻这个唯一的外孙无限包容,绝对舍不得将大病后变得乖巧的外孙再推远。
    钟惠在原主眼里那是蛊惑外公的死对头,他这样对钟惠,在钟惠眼里他也不会有多好。
    谈轻思索着反问他:“那你看我变得好还是不好?”
    钟惠笑道:“王妃如今还好好的,义父也能放心了,王妃的变化好与不好,还重要吗?”
    谈轻心下给他竖了拇指,也罕见地冲他笑了笑。
    “外公要是想我,你就派人通知我,我会回去。”
    钟惠点头,“王妃放心。”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相视一笑,先前那尴尬僵持的氛围好像在瞬间一下子就解开了。
    不多时,钟惠带着奏章告辞,前脚刚走,建安公主府的下人后脚便送来请柬,邀请谈轻三日后去看马球比赛,邀请他的人自然是原先在公主府就说好的郡主陆锦。
    谈轻算了算,三天后是休沐,叶老师不来上课,郡主找的场地也是巧了,就在国子监。
    那岂不是正好可以去看叶老师?
    就算叶老师说过他不缺钱,谈轻还是不放心,这回倒找到机会去看看叶老师住得如何了。
    福生去谈家村一趟,隔日才回来,还带回来了秦如斐的新诗,谈明没跟他回来,因为谈家村还有不少事情等着谈明处理,但福生带回了他对秦如斐这新诗的评价——
    秦如斐这新桃花诗,水平不亚于从前,甚至更高。
    与谈明一同编话本的几个学子看过,都赞不绝口。
    这不就是可以开业了的意思吗?
    谈轻趁热打铁,让福生去安排宣传的事,不到一天,秦如斐的新诗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秦如斐本人在京城权贵圈子里乃至整个文人学子的圈子里都是颇具名声的,这一首新诗水平又更胜以往,哪怕沉寂多年,这次强势回归,也是在京中掀起了一股热潮。
    在桃花诗风靡京城,令无数权贵学子抄写、连名角也争先编曲传唱时,原本就在京中几大书局铺货的桃山传跟着被这股热潮推到更多人面前,很难不叫人将秦如斐所写的这桃花诗与这有着传奇故事的桃山联想在一起。同时还有福生派去的说书先生在坊间引导,将那桃山传得宛如仙山。
    短短两天,就已经有学子追着新诗往他们的桃山去了。
    谈轻就是个甩手掌柜,在休沐前一天,等福生在外面为了桃山的事情奔走一天回来告诉他时,他才知道这两天京中桃花有多红。
    但这个时节,京中各处的桃花基本差不多都谢了,一时间,不说谢了的桃花,但凡与桃花相关的任何东西,都变得炽手可热。
    而那刚出到第三本的桃山传,今天直接卖脱销了。
    福生给谈轻算了个数,惊得谈轻眉头猛地一跳。
    “今天卖了多少?”
    福生道:“光是卖话本,今日毛利就有三百两。也就是我们铺货不够多,早知道我就不该阻拦少爷的,让书局给加印个三千册,看来下一本话本出时我得让人多印些了。”
    谈轻立马阻止他,“别,这次是乘秦如斐的东风,原本爱看话本的人没那么多,下本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多人买了。之前一本印一千册,之后还是这样,还得递减。”
    等这热度过去,之后印一千册话本说不定还会滞销。
    谈轻不懂做生意,也知道现在赚的基本都是蹭了秦如斐的热度,这时候可不能得意忘形。
    福生稍微冷静下来,心道也是,便拿本子记下来。
    桃山的事都如他预料那样发展,谈轻不着急,眼下他最在意的是明天去看马球比赛的事。
    谈轻翻箱倒柜的都没找出明天该穿什么衣服,急得挠头,“快来看看,我明天要穿哪件衣服去国子监,头回有人约我出门玩,我可不想被人说失礼,或是没品味!”
    福生只好先将本子收起来,过来帮他挑衣服,挑着挑着想起来一件事,赶紧问谈轻,“对了,少爷,你明日应郡主邀约要去国子监看马球比赛的事,王爷知道吗?”
    谈轻被他问住了,“不知道啊。”
    福生沉默须臾,心情颇为复杂,他怕自家少爷跟王爷相处不好,又怕他们相处得太好。
    最后,福生还是出言提醒谈轻,“您去问问王爷?”
    裴折玉那家伙一看就是常年不运动的文弱身板,确实也应该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了。
    谈轻正要点头,房门前就响起裴折玉的声音。
    “二哥约我明日研究棋局,国子监我就不去了。”
    谈轻看到他牵着一个眼睛哭肿的小胖子进屋,顿了顿,便扔下刚刚选好的衣服过来,“二哥什么时候约的你?研究棋局好玩吗?裴掀桌,这么晚你还来我家玩吗?”
    前两天安王夫夫就离京了,叶澜每日下课后都会去隔壁看小胖子,也跟谈轻说过这事。
    小胖子今夜格外低落,抱着个布老虎,眼睛肿得像核桃,鼻尖红红的,嘴巴撅得老高。
    谈轻假装不知道他哭过,戳了戳他的布老虎。
    “你的老虎好可爱。”
    裴濯小胖子下意识抱紧布老虎,声音闷闷的,还有些沙哑,一脸防备,“这个不能给你!”
    “我又没说要。”
    谈轻嘁了一声,不再理他眼巴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便知道他在等方才的答案,无奈笑道:“二哥担心我在府中闷坏了,时不时会叫我过宁王府走走,有时是寻得了名家书画,有时是得了稀罕墨砚。这次让我去看的是书上的一方残局,二哥也是喜好这些的,我若去了,恐怕那棋局解不开,二哥都不会轻易让我回来。不懂这些的,大概会觉得很无趣乏味吧。”
    正好,谈轻就是不懂这些的人,他自觉地没再往下问,只说:“二哥真是个好人,那你自己去吧,早点回来。可惜明天去国子监看马球比赛,就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裴折玉可没从他脸上看出半分遗憾,摇头失笑道:“明日去国子监看马球比赛的人应该不少,我不能亲自陪你前去,只能多派几名侍卫陪你过去,免得出什么意外。”
    “那听你的。”谈轻没有拒绝,看看抱着布老虎独自忧伤的小胖子,心情还不错地问了他一句,“正好,我明天去国子监可以顺路看老师,就是你小叔,你要不要去?”
    小胖子红肿的眼睛亮了几分,很快又变得低落沮丧。
    谈轻又说:“明天有很热闹的马球比赛哦,到时好吃的也会很多,我会在外面吃过再回来。”
    一听到好吃的小胖子便动摇了,仰着小脑袋狐疑地看着谈轻,“你真的不会抢我的老虎?”
    谈轻承认自己挺喜欢这种小玩偶,可他能抢一个小孩子的东西吗?“我不要老虎,你要是给我糖,我明天就带你出去吃很多好吃的。”
    小胖子纠结了下,松开裴折玉,不舍地在衣兜里取出一根棒棒糖,还是谈轻给他那种。
    “那你要说到做到?”
    “行。”
    谈轻眼底闪过一丝得逞,一把夺回棒棒糖,拆了油纸就往嘴里塞,看得小胖子极心痛。
    谈轻故意不去看他,转头冲裴折玉眨了眨眼。
    “新话本刚送过来,有一本写的是上次我跟你讲过的桃山救母,裴折玉,你要不要再听一遍,是谈明和他的几个同窗新编的,写得比我讲的要有水准,有意思多了!”
    裴折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小胖子一眼,小胖子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他们,没有再哭再闹。
    “好啊。”
    谈轻摆手吩咐福生拿些吃的来,摆在窗边榻上,因为入夜了,便只泡了一些花茶,伴着点心水果,几人坐下来,谈轻便叫福生拿出新话本给裴折玉,让他来读话本。
    理由就是上次是他讲故事,这次轮到裴折玉了。
    裴折玉在他这里一贯好脾气,牵着小胖子坐下来,便捧着话本念,有些稍显晦涩的地方,他会拆分开来详细解释,谈轻也很捧场。
    先有甜点堵嘴,又有有趣的故事吊着,小胖子听得有滋有味的,可惜小孩子精力有限,裴折玉的故事没讲完,他已经趴在茶几上睡着了,小胖手里还攥着一粒松子糖。
    见状,裴折玉将话本放下,想抱小胖子离开,却被谈轻摆手阻止,指了指门外起身出去。
    裴折玉便留安王府的小厮和福生在边上守着,起身跟着谈轻出门,低声解释道:“他府上管家今夜过来求见,说小世子今晚一直在哭闹,不肯吃喝,我便带他来了。”
    谈轻点点头表示理解,“难怪桌上那几碟点心他一个人就吃了大半,也是,咱们答应过安王和安王妃帮忙看顾他们家小胖子,总不能看着人在隔壁不吃不喝也不管。”
    裴折玉道:“辛苦王妃了。”
    “跟我客气什么,我也答应过安王妃的。”谈轻看天色还早,今晚月色皎洁,很是不错,便邀请他道:“吃了点心睡不着,反正没事干,我们在后院走走消食吧。”
    裴折玉便随他往院外走去,许久没留意月色,在月下花园里散步,倒是颇有几分惬意。
    “等小世子睡沉了,便让安王府的乳娘带他回去。”
    “算了,别折腾了,反正明天要带他去看他小叔的。”谈轻说:“就让他在我那睡吧。”
    裴折玉道:“小孩子吵闹,只怕你今晚不好睡。”
    “放心,我有法子治他。”
    谈轻自信得很,只要不跟小胖子提他父王爹亲,拿吃的就能堵住他的嘴,要是小胖子半夜醒过来时烦到他了,明天去国子监的时候他再把小胖子扔给叶老师就是了。
    裴折玉看他这么有信心,便也不再劝了,只叮嘱道:“若是受不了,便让人过来叫我。”
    谈轻便有些好奇了,“叫你过来,他会听话吗?”
    裴折玉笑了笑,“他在我这里,倒还挺听话的。大概是因为他还记得我,安王也吩咐过。”
    谈轻摸了摸下巴,“小小年纪,还知道欺软怕硬。行吧,要是有事,我叫福生去找你。”
    裴折玉颔首,“明日去国子监当心些,到时人多,郡主是可以结交之人,但其他人未必。尤其这段时间,太子和谈淇在你这里吃过亏,只怕会设法在你身上讨回来。”
    “我知道了,会小心的。”谈轻挺受用他的关心,冷不丁笑出声,“你这么照顾我,要让福生看到了,又该误会我们之间有什么了。”
    裴折玉侧首,“什么?”
    谈轻原本还想偷着乐,这会儿提起了,也就不憋着了,笑说:“我昨晚不是在你那里睡的吗?还被蚊子叮了好多包,脖子都肿了,你还专程给我药。可你不知道,福生居然以为我们已经洞房了,恐怕还以为我肚子里已经珠胎暗结了吧,那只是一瓶止痒药膏而已!真是淫者见淫,没想到他是这种满脑袋黄色废料的小厮!”
    还好他聪明,趁机多吃了两碗冰甜的杏仁酪。
    裴折玉闻言也是久久无语,尤其是看到谈轻脸上得意的笑容时,他眼底也闪过一丝笑意。
    谈轻看他笑,便问:“你也觉得很好笑是吧?”
    裴折玉没说话,自顾自解下身上的外袍,在谈轻不明所以之际,将玄色外袍披在他肩上。
    “夜深,起风了,你穿得少,小心别再着凉了。”
    谈轻眨了眨眼,有些愣神,“可是我不冷啊。”
    裴折玉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一双丹凤眼含着笑意,定定地望着他,“但你穿得太少了。”
    谈轻低头看,他身上穿着件花青色的丝绸寝衣,确实轻薄,里头还穿着身雪白的中衣呢。
    这也叫少吗?
    裴折玉抬手将他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也温柔极了,“别送了,快回去吧。你身子虚弱,倘若再受凉,日后恐怕更难受孕了。”
    谈轻感觉耳边擦过一道柔软温度,不由一颤,听见后话,更是睁圆眼睛瞪着裴折玉。
    他在说什么?
    裴折玉眼里仍带着笑,微微倾身,微扬薄唇靠近谈轻白皙的耳廓边,但没有真的接触到谈轻,只是二人被路边石灯映在地面的影子纠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在拥抱。
    “早些回去睡吧,我走了。”
    谈轻怔住。
    裴折玉果然很快退开,含笑眸光扫过花园一角,又深深看了谈轻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他疯了吗?”
    谈轻满眼迷惑,但耳边似乎还残留着裴折玉温热的气息,他伸手揉了揉耳廓,莫名感觉更烫了,他忽然有些毛骨悚然。便是在这时,他才察觉地上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那影子突然吓了谈轻一跳,看见是站在不远的福生时才松了口气,“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福生正盯着裴折玉离开的方向,神色是那样凝重,看向谈轻时,脸上又是浓浓的怀疑。
    “少爷,都这样了,还说你跟王爷只是普通朋友?”
    谈轻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裴折玉方才说的那些话,总算是明白裴折玉为何这样了。
    这家伙肯定看到福生了,却不告诉他,还故意坑他?
    这个男人好坏啊!
    谈轻啧了一声,回想了下自己刚才的那些话,有些心虚地问福生,“你刚才,都听到了?”
    他不问也罢,这么一问,福生反倒更着急了,“少爷,你在准备受孕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不是小事,你的身体现在很虚弱,万一有什么差池我怎么跟夫人交待?”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离谱对话……
    突然就被备孕的谈轻也是无语凝噎,“你也疯了。”
    还有裴折玉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搁这演他!
    真是害人不浅!
    第48章
    被裴折玉坑的后果,就是谈轻被福生逮住不停唠叨。
    他将生孩子的危害掰碎了讲了足足一盏茶,甚至以安王妃为例子,举证孕纹浅淡生孩子会导致身体羸弱多病。就算他本来也不知道安王妃生小胖子之前身体如何,但他就是肯定,谈轻孕纹如此黯淡,这年头女子生子尚且是生死关,更别提服下孕子丹后有违天理的男人生子,原主之前偷服假孕子丹就伤了身体根本,要是这时候怀了孩子生下来,容易一尸两命。
    谈轻再三解释真没想生孩子,福生当他在搪塞自己接着说,听得谈轻差点就灵魂出窍了。
    还好小胖子睡醒了,在屋里哭闹起来,小孩子哭闹的威力还是很大的,福生总算闭嘴了。
    小胖子醒过来哭了两声,迷迷糊糊说要尿尿,谈轻牵着他去放水,回来小胖子就倒头又睡了,还挺省心的,怕福生找到机会继续叨叨,谈轻干脆跟小胖子一块在榻上睡了。
    这招果然有用,福生刚拿人家小胖子亲爹当反面例子劝导谈轻,也不敢再把人家吵醒了。
    说起来这小胖子还挺好养的,半夜没有再起来哭闹,也没有尿床,谈轻醒时他还睡着。
    天刚亮,谈轻没叫他,自己起来洗漱,将今天出门要穿的衣服换上了,等人送早饭过来时,卧房里才传来小胖子的哭声。他打发福生进去看小胖子,自己坐下吃早饭,听了一阵卧房里的哭声,福生跟安王府的小厮就抱着一个收拾好的小胖子出来了。
    小胖子还抱着他那布老虎,鼻尖红红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一看到谈轻面前一桌早点就不哭了,盯着他手里奶香奶香的包子。
    “这个是什么?”
    谈轻给他看了看手里被咬了一口,流出嫩黄馅料的白胖包子,“这个吗?是奶黄包啊。”
    厨房的白案师父是南边来的,擅长南方各地点心。
    谈轻看小胖子眼巴巴的,便问他:“没吃过?”
    小胖子吸了吸鼻涕,摇头。
    他家小厮在一旁解释道:“安王府厨房的厨娘擅长做鲁菜,也只会做一些京中的点心。”
    小胖子在安王府吃的肯定好,人才养得圆润,入口的东西自然还是自家的最安全,平时吃什么喝什么是安排好的,不过小孩子就是容易馋别人家的东西,尤其是没吃过的。
    谈轻点头表示理解,招手让小胖子坐下一块吃。
    小厮喂小胖子吃早饭时,他全程一直抱着布老虎。
    谈轻一问才知道,这是安王妃给小胖子买的玩偶。
    难怪小胖子不肯松手。
    可一会儿要出门,外头人多,怕东西丢了,小厮哄了好一会儿,小胖子才不舍地将布老虎交给他们,还说回家就要看到小老虎。
    谈轻坚决不跟他提他父王爹亲的事,免得他一提起他就掉小珍珠,有好吃的还能出门玩吊着小胖子,这才顺利地坐上马车出门。
    裴折玉一早上没露面,只有燕一带着几个侍卫过来,让他们保护王妃,也没有带什么话。
    谈轻猜裴折玉肯定是心虚,也就是他这会儿忙着去玩,没空,等回头再找裴折玉算账。
    隐王府离国子监不近,小胖子没了布老虎不大高兴,谈轻也难得出门一趟,让福生在路上买了几样好吃的零嘴,跟小胖子分着吃。
    他们出发的时间早,但在路上买吃的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到国子监时,公主府的侍女早已经候在国子监门前,郡主也早就到了。
    这次郡主跟几位朋友一同举办的马球比赛场地在国子监,一路过去马场,但凡碰到国子监的学子,福生便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情。
    谈轻跟小胖子一前一后走着,一边观赏国子监的风景,悠闲得很,“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碍于郡主的侍女在,福生只得附耳小声回话,“少爷忘了,谈淇也是在国子监读书的。”
    谈轻扫了眼身后四名侍卫,连带着小胖子的小厮跟福生,他们这一行人可不少,“那又怎样?他只是在这读书,又不是这的主子。”
    郡主的侍女掩唇笑语,“王妃说的极是,郡主命奴婢等候王妃时,特意叫奴婢给王妃带了一句话——今日不该来的人,绝不会出现在王妃面前碍眼,那位也不会来国子监了。”
    谈轻挑眉,“哦?”
    侍女垂眸应道:“几日前,谈家二公子与国子监的几名监生起了冲突,虽不至于被退学,可他本来也即将结课了,先生见他受伤了,便让他回家休学半月,不必来上课。”
    谈轻这就来兴趣了,“什么冲突,怎么回事?”
    那侍女也是个伶俐人,先道:“此事事关王妃,还请王妃先恕奴婢无礼,奴婢才敢说。”
    郡主身边的郡主也是有趣人,谈轻笑道:“行,你给我详细说说,谈淇怎么被休学了?”
    “是。”侍女道:“先前在荣安长公主府,王妃训斥谈二公子与几位国子监监生的事早已传出去,谈大人贪墨的事自然也瞒不住。何况近来谈大人又在京中闹了一出捉奸断腿的笑话,谈二公子与太子殿下平日又走得那样近,在国子监的学子之间私下难免有些流言蜚语。起初是有个学子看不过眼,为了谈二公子与人争执,不知怎么,一群学子就打了起来,最后众学子都被罚了。谈二公子休学,那为他出头的学子却是当天被退学了,听闻他走时身上还有伤,双手怕是废了,也不知是怎么伤的……对了,这名被退学的学子姓王,从前与谈二公子走得很近。”
    谈轻对这王姓学子完全没有印象,反正替谈淇出头的人,再怎么惨,他都不会可怜。
    谈淇在国子监吃亏,他是幸灾乐祸的,谈淇本来就是靠镇北侯府入国子监的荫生,还想吃原主绝户、取代原主,这不就是报应吗?
    “说的很好。”
    谈轻心情不错,回头给福生使了个眼色,“有赏。”
    福生也偷着乐,闻言利索地取出十两银票,递给那名侍女,侍女喜笑颜开,屈膝行礼。
    “奴婢谢王妃赏!”
    谈淇倒霉,谈轻和福生听着就高兴,侍女得了赏银,更是恭敬有加,殷勤地在前带路。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国子监西侧宽敞的跑马场。
    国子监是整个晋朝最大的学府,学子中不乏权贵弟子,君子六艺是学子们必学的课程,虽不要求样样拔尖,马术还是有必要学的。
    国子监的跑马场在京中规模不算小,郡主肯定不缺马球场地,可能借到国子监的场地却不简单,可见这次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今日休沐,国子监内还有不少学子在,谈轻等人到时,跑马场周边的位置几乎都被占满了,整个跑马场里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谈轻刚来,被众人簇拥在高台上的郡主便远远冲他招手,她穿着一身红色骑装,看去宛若一朵开得正艳丽的红芍药,飒爽英姿。
    “七表嫂,这边!”
    谈轻正眼红地看着场上肆意跑马的学子,闻声稍微收了收激动的心情,牵着小胖子过去。
    原主在上书房读过书,老师在朝中都是重臣,不比国子监差,但他只是个陪读,从前又是内定太子妃,太子与众位皇子伴读为了读书费神、为了骑射挥洒汗水时,先生们从不在课业上对他有过要求,他只需要坐在一边看着,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所以到头来,养出来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未来太子妃,谈淇光是能写诗,就能碾压原主。
    那时,大家管原主这叫皇帝的恩赐与太子的宠爱。
    谈轻不这么认为。
    好在原主并不擅长马术,谈轻这个末世而来只骑过畸变怪物的也没必要假装自己会骑马,昨天挑衣服时,他直接将原主以前的骑装扔到边上,今天穿的是一身轻便又耐脏的藏蓝色窄袖衣袍,衬得肤色玉白,远远看着,像是哪家矜贵精致的小公子。
    看谈轻过来,陆锦眼前一亮,再看他牵着的圆润可爱的小胖子,眼睛又睁大了几分,“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小孩?七表嫂,这才几天不见,你跟七表哥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谈轻早知这位郡主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听她这么说还是嘴角抽了抽,“安王家的小世子,你不认识?”
    “认识是认识,他怎么跟你在一块?”陆锦回头找侍女要了块核桃酥,递给小胖子,“我在宫里见过你好几回,你好像是叫裴濯是吧?”
    她还真记得小胖子的名字。
    谈轻不由挑眉,低头看去,小胖子不是个怕生的,伸手接过核桃酥乖乖喊人,“表姑姑。”
    “哎。”
    陆锦笑了笑,拍了拍手起身问谈轻,“你怎么带安王府的小世子来了,安王妃也来了?”
    谈轻听她语气不像是有恶意,便随口说:“没来,安王府不是在隐王府隔壁吗?我这小胖子平时没出过门,好心带他来见见世面。”
    陆锦笑得意味深长,“七表嫂真是个大善人。”
    四周都是人,陆锦没再多问,抬手请谈轻坐下,“别站着说话了,都进去坐吧,七表嫂和小世子想吃点什么尽管吩咐下人,一会儿等人齐了,我们的马球比赛就开始了。”
    这处高台修了座歇山式屋顶的亭子,四面开阔,可遮阳乘凉,也正好纵观整个跑马场。
    陆锦只邀请了谈轻这一个皇家人,他的位置跟陆锦是在最中心的,谈轻牵着小胖子坐下,才发觉这高台上不止他一个男子,与陆锦坐在一侧的是她平日玩得来的一些贵女,而在谈轻边上的,则是几位年轻的公子,还有人穿着国子监学子的衣服。
    谈轻在看他们的时候,这些学子贵女也在偷看他。
    察觉谈轻打量他们的视线,坐在他边上的俊郎青年冲他颔首一笑,“隐王妃,好久不见。”
    谈轻眨眼,这人他认识吗?
    陆锦看在眼里,没忍住笑出声,提醒那人,“裴世子,七表嫂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谈轻听陆锦唤这人裴世子,不由多看这人一眼。
    姓裴,这怕是皇亲国戚吧?
    这位裴世子跟着笑了笑,面露歉意,“我又忘了。”
    陆锦支着下巴看戏,跟谈轻说道:“这位是恭王府的王孙,裴世子,七表嫂以前与他同是太子身边的伴读,对他可还有什么印象?”
    裴世子轻摇折扇,颇有几分风流倜傥,“我名裴彦,原先确实与王妃同是太子的伴读,上书房结课后,倒是有多年没有王妃叙旧了,王妃成婚时,我也去喝过喜酒的。”
    果然是皇亲国戚。
    谈轻恍然大悟,这人福生先前跟他提过的,赔钱货身边的陪读比其他皇子都多,在原主成为他的伴读之前,他原本就有四位伴读。一位是皇后娘家承恩公府的小公子,赔钱货的亲表弟,另外两位是皇帝亲自挑的其他臣子的孩子,是用来做事的,如今还跟在太子身后,妥妥的太子党。
    而剩下那人,便是这恭亲王府的小王孙,裴彦。
    裴彦祖父是皇帝的亲叔叔,闲散王爷,而痛苦因为入宫做伴读,早早就越过他父亲定下了世子之位,将来必是恭亲王府的继承人。
    谈轻看过那书里倒也提过一句这裴世子,恭王府不从掺和帝位之争,甚至不入朝堂,他太子伴读的身份不过是摆设,是皇帝给恭王府的恩典,也算是给太子脸上镀金。
    因为裴彦没有入朝堂,赔钱货对他并不是那么重视,书中谈淇权衡过,决定不管这个人。
    反正拉拢了也没用。
    不过说起来,谈淇都不想拉拢的人,在书中和现实倒是与原主的关系还不错,在原主先前被谈淇算计在宫中落水之时他也在这场宫宴里,竟然还在皇后面前为原主求情。
    虽然没什么用。
    谈轻知道他是裴彦后,对他的态度立刻友好了不少,“没有印象,不过我知道你,之前在宫里,你也帮我求过情,你真是个好人。”
    裴彦对谈轻的态度颇有些受宠若惊,“陆锦说你变了很多,我先前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你居然在夸我?你以前都不理人的。”
    谈轻看向身后给小胖子喂糕点的福生,“我以前这么高冷的吗?那这样你还给我求情?”
    裴彦收起折扇,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我这不是嫉恶如仇,看不惯那些阴谋诡计吗?”
    谈轻看着他这副纨绔范,眼里流露出几分钦佩。
    “那你还挺有侠气的。”
    “真的啊?”
    裴彦嘴角上扬,拿着折扇往他这边凑来,“我也觉得我还挺有成为江湖侠士的潜质的。”
    谈轻欲言又止,他一个皇亲国戚,未来继承恭王府的世子,居然想当流浪江湖的少侠?
    “那……祝你早日成功?”
    裴彦笑着拱手,“好。”
    谈轻感觉这人不对劲,难怪跟赔钱货玩不来,在谈淇眼里,他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吧?
    于是谈轻说:“其实吧,你的理想还是挺伟大的。”
    裴彦一听更来劲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整日待在王府吃喝玩乐多没意思,要是给我个机会,我肯定要走遍晋国山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个剑侠多好?”他还问谈轻,“你还记得吧,以前在上书房上课,我的剑术学的最快最好了!不像你,明明你才是将门出身,剑都拿不起来,把自己摔了个屁股蹲,还哭鼻子了,啧。”
    谈轻挑眉看他,心道有没有搞错,他在夸他的理想诶,这人居然揭原主老底搞拉踩吗?
    难怪原主不爱跟他玩!
    陆锦道:“七表嫂别管他,他这趟出门分明是答应他娘来相看的,一把年纪了连个媳妇都没找到,还好意思在七表嫂面前自夸?”
    裴彦摇着折扇说:“抱歉啊,我倒是忘了,陆郡主没在上书房读过书,怎么能理解我与王妃同窗多年未见,实在难掩心中激动呢?”
    陆锦拉下脸,“你有病吧!”
    被夹在二人中间的谈轻默默后仰,端起茶碗拨弄碗盖,顺手摸了摸小胖子脑门,劝道:“都是亲戚,别骂人,要不你们打一架吧?”
    小胖子被摸得莫名其妙,忙里抽空抬头看着这些奇怪的大人,继续啃福生手里的青团。
    陆锦立时坐正,恢复以往优雅的姿态,“七表嫂,像我这样的好姑娘,是不会打架的。”
    裴彦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陆锦不再搭理他,看向身后几位姑娘,“七表嫂,这几位是我的朋友……”说到邻座的粉裙姑娘时,陆锦顿了顿,“这是程姑娘,七表嫂应该见过的,上回入宫为太后接风时程姑娘就在太后身边,她是太后的侄孙女,从前一直在关内,前阵子刚随太后入京,在宫中为太后侍疾,太后特意叮嘱我,平日要多带程姑娘出来走走。”
    谈轻原本没有多看那些贵女的,听陆锦专程介绍了,才留意到一直安静坐在不远的是太后的侄孙女,既然是太后的侄孙女,他好歹算是亲戚,便不能太过怠慢人家。
    “上回入宫闹了个笑话,无意扫太后兴致,后来听长公主和宁王说太后那晚有些不舒服,当时多得程姑娘照看太后,程姑娘辛苦了。”
    太后的侄孙女程玉蝶是书香门第出身,相貌不如皇后侄女艳丽,但胜在端庄有礼,起身屈膝回应时虽有些羞怯,也是落落大方。
    “王妃言重,伺候太后娘娘本就是臣女应该做的。那晚太后娘娘身体不适之事,王妃也不必太过自责,若有空闲,太后娘娘还是很盼着隐王与王妃入宫看望她老人家的。”
    客气话谈轻是分辨得出的,程玉蝶看着不像个难缠的,自认并不擅长交际的他也松了口气,“真的吗?我还怕会打扰太后娘娘呢。”
    程玉蝶垂首轻声应道:“王妃来,太后便很开心了。”
    谈轻点点头,“那我回去就跟王爷说进宫给太后请安的事,太后就有劳程姑娘照顾了。”
    他已经快把自己积攒的话术用完了,快没话说了,还好陆锦给她的小姐妹使了个眼色,那李家姑娘便挽住程玉蝶的手说道:“玉蝶,我记得你说过你家中有个弟弟也在国子监读书,既然都到了国子监,不如咱们去将你弟弟叫过来,一块看球赛吧?”
    谈轻轻咳一声,附和道:“程姑娘的弟弟也在国子监上学吗?今日的马球比赛这么热闹,他若在国子监却没有来看,真是可惜了。”
    陆锦跟着点头,“这样吧,我派人去请令弟过来?”
    程玉蝶犹疑须臾,起身向他与郡主行礼,“还是让玉蝶去吧,王妃,郡主,玉蝶失礼了。”
    李家姑娘跟陆锦交换了一个眼神,陪着程玉蝶离开。
    等她们走远,陆锦笑眯眯地看向谈轻,看着怪怪的。
    “七表嫂就没什么想问的?”
    裴彦也凑过来,看着谈轻,笑容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谈轻被他们看懵了,“什么?”
    陆锦只在他脸上看到一脸无辜,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不过七表嫂,太后这趟回宫,专程带上她的侄孙女,说是侍疾,却托我这个郡主三不五时带程姑娘出宫转转,结识那些夫人贵女,你就不觉得很奇怪吗?”
    裴彦也道:“程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关内,程姑娘这次入京正好是王妃与隐王大婚之后,又正好是在太子妃之位悬空之时,一切都刚刚好,王妃就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他们的暗示这么明显,谈轻想装傻都不行,赶紧捂住小胖子的耳朵,迟疑道:“你们的意思是,程姑娘,也许本来就是太后安排,随时接替我原本那个位置的备选?”
    也就是,太子妃备选?
    谈轻倒抽口气,本以为是出来玩的,没想到会吃到一个惊天大瓜,这瓜还跟自己有关。
    但看起来,谈淇的太子妃美梦,又要多一个阻碍了。
    第49章
    谈轻说得如此直白,陆锦二人不约而同地移开眼。
    裴彦说:“太后的意思,又岂是我们能揣测的。”
    陆锦却说:“程家姑娘跟承恩公府那位大小姐不同,人家自小就是当做当家主母培养的。”
    谈轻心道还真是!
    太后这么着急带程玉蝶回京,就是为了这个吗?
    她真的觉得程姑娘适合那个心肠歹毒的赔钱货吗?
    大家都不说破,谈轻也没有说破,只说:“可承恩公府的大小姐对这个位子是志在必得。”
    陆锦低头看看修剪得圆润漂亮的指甲,“没到最后谁又说得准,王妃要不要跟我们打赌?”
    裴彦一脸八卦地看着谈轻。
    谈轻想了想,松开捂住小胖子耳朵的双手,“不管谁笑到最后,都跟我没关系,不是吗?”
    裴彦说:“就是私下打赌嘛,王妃觉得谁会赢?”
    陆锦赞同,“就是,你就说说你是怎么看的呗。”
    对着两双期待吃瓜的眼睛,谈轻十分镇定,“坐着看呗。谁都可能会赢,谁也都可能会输,不过……承恩公父子不是还被关着?”
    承恩公小儿子放印子钱那事一直拖到现在,人关进了大牢,证据确凿,承恩公和他的大儿子都已经被革职在家,皇上甚至派兵马守着承恩公府,所有人都在等最终的结果。
    陆锦撇嘴笑了笑,“说不定啊,过两天,我们又能看到承恩公府大小姐出来耀武扬威了。”
    如果皇帝真的要整治承恩公府,就不会拖到现在了,谈轻跟裴彦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
    陆锦也不提这茬了,招手让侍女送上一个雕着桃花的木盒,“七表嫂,你难得出来跟我们玩,我给你备了份礼物,听说你最近还在跟皇上派下来的先生重新学习,我左思右想,干脆将我珍藏的话本送给你,说不定你看多了,就能捡回从前的知识了。”
    原主从前也就是一个认识字但不会做文章的普通人,不过话本倒是喜欢看的,还爱听书。
    不得不说陆锦这礼送得还挺合原主口味的,可惜现在的谈轻收礼,会更喜欢金银财物。
    不过毕竟难得有人送礼,谈轻欣然收下了,仔细一看,那盒子上的桃花印子十分熟悉。
    “……桃山传?”
    陆锦点头,“我特意选了近来卖得最好的话本,写得还挺有意思的,出一本我买一本!”
    裴彦伸手过来,“我也看看?”
    陆锦拿着团扇敲他手背,冲谈轻眨了眨眼,“怎样?隐王妃收了礼,能给我点回礼不?”
    谈轻沉默下来,拿他出的话本做礼物送给他,还要求他给回礼,他真的是头一回见……
    “那我回去准备一下?”
    他正想着回去把写好了还没出的下本话本送给陆锦,陆锦便摆手拉着边上的田姑娘过来。
    “我就是想跟王妃打听个事。上回在荣安长公主府,七表嫂跟秦家二公子不是挺聊得来吗?我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最近秦二公子跟七表哥和七表嫂走得近,他前天刚出了新诗,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可怜我的小姐妹前些天托他帮忙看的诗文,他一直没给回应,王妃知道他在哪儿吗?”
    居然是跟他打听秦如斐去向的?
    谈轻有些吃惊,看那田姑娘激动得脸颊通红,他猜测道:“田姑娘,莫非是秦如斐的……”
    陆锦也认真起来,点头,“是的,还望王妃成全。”
    田姑娘白皙的脸颊倏然红透,神情羞涩地垂下头。
    原来她也是秦如斐的诗迷!
    谈轻恍然大悟,“秦如斐的去向,我确实是知道的,他最近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没空闲给田姑娘改诗吧,我回头写信帮你们催催。”
    桃山刚刚开业,秦如斐还留在那里卖酒呢,再说了,那学堂他也得盯着,他是副校长!
    谈轻早就跟他说了,他帮忙建学堂就是副校长。
    现在学堂也差不多建好了,他没回来就是在忙。
    岂料他这话一出,陆锦与田姑娘面面相觑,而后田姑娘低眉敛目,看起来显然很失望。
    陆锦安慰她,“没事,秦二公子或许还在写新诗,你再等等,等他得了空会给你回信的。正好我过几天得空,我们去那个传闻中的桃山散散心,对了,七表嫂去吗?”
    裴彦问:“就是最近在秦如斐新诗里那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桃山?我听着也挺有趣的,长公主要是不让你一个人去,到时你就找我。”
    陆锦毫不客气地揭穿这位亲戚,“你也不过是想找机会让你爹娘放你出恭王府大门吧?”
    谈轻眉心一跳,默默听着,很想告诉他们,那个桃山是他自家的产业,心里还有点骄傲。
    不过他还没得及说,就有人来催促陆锦比赛要开始了,陆锦应了声,便拉着田姑娘起身。
    “那我们先下场了。”
    谈轻愕然,“郡主亲自上场吗?”
    陆锦叹道:“原本是想等宋道长来,可惜他没来。”
    裴彦八卦地问:“那个小道士?他来了会怎样?”
    田姑娘解释道:“若宋道长来了,我们的队伍便会缺一个人,到时郡主会邀请道长加入。”
    谈轻还记得那位仙风道骨的宋道长,便跟着问:“那他没来,你们队伍里缺了人怎么办?”
    田姑娘失笑,“其实我们的队伍根本没有缺人,只有宋道长来了,才会正好缺一个人。”
    裴彦一口茶水喷出来。
    谈轻再次陷入沉默,免得说的太多了继续丢人,他确实不懂这些诡计多端的撩汉技巧。
    陆锦坦然地说道:“看来他今天不会来了,真是个难约的男人。我今天都穿了骑装,肯定是要下去比一场的。对面那是国子监的另一支队伍,我就不喜欢郭尚书家那丫头,一会儿开局了,你们一定要买我赢啊!”
    时间差不多了,跑马场已经被清空,有学子在下面维持秩序,敲响铜锣,让队伍进场。
    陆锦没再跟他们多说,先拉着田姑娘往场上去。
    两边队伍里都有国子监的学子,显然是请了外援的,有男有女,众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合身的骑装,看去神采奕奕,英姿勃发,在日光下,竟是无比的耀眼夺目。
    谈轻看着场下的人做准备,才从裴彦口中得知这种球赛会有赌局,这次是郡主约战兵部尚书家的郭姑娘,郭姑娘那是将门虎女。
    所以这一场,压郭姑娘的人比较多,要是压郡主,赔率是一比五。裴彦压了郭姑娘的队伍,还劝谈轻也跟着他压,谈轻听他的,让福生拿了一百两压郡主,不管怎样,谁给他请柬约他来的,他都捧个场。
    铜锣再次敲响,两支队伍准备就绪,球赛开场。
    谈轻不懂马球,裴彦知道他失去记忆,便主动给他当解说,让谈轻从一开始的看不懂,到勉强能看懂,然后融入场上热闹的氛围。
    打马球对马术有一定的要求,别看郡主平日娇娇柔柔的,到了马上,却是巾帼不让须眉。
    裴彦说那是因为郡主自小就跟着她大哥练骑射,她大哥便是建安大长公主和宣平候的长子,从前在国子监学子里是骑射第一人,结课后的这些年还往边关投军去了。
    场上人声太大,都在为赛场欢呼,反正不管谈轻看没看懂,热烈的氛围是带动到他了。
    球赛分上下两场,上半场陆锦输的挺惨,分差得有点多,可谁知下半场她居然逆转了。
    一个多时辰的球赛在午时前结束,艳阳下,陆锦在马上打出最后一球,赢得非常漂亮。
    压了对家三百两的裴彦也输得很惨,后悔没压压陆锦,还怪陆锦偷偷加练了没告诉他,结束后,陆锦和裴彦还邀请谈轻一块吃饭。
    谈轻婉拒了他们,跟他们分开后便牵着小胖子和福生去找叶澜,路上找了个学子带路。
    一听说叶澜的名字,那学子还不认得,但说到祭酒的师弟,他便知道了,还叫人叶助教。
    小胖子也不懂马球,但他是个人来疯,刚才跟着场上的人又是大声欢呼又是蹦蹦跳跳,出了一身汗,脸颊红通通的,看完了还兴奋着,揪住谈轻衣袖催着要去吃饭。
    谈轻也就没多问那学子,照着他指的方向匆匆找到了国子监临近山坡的一处幽静院子。
    小胖子有气无力地抱着他的手催道:“我好饿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是你第九次跟我说饿了。”谈轻没办法,只能翻出一个棒棒糖给他。
    小胖子利落地拆了油纸,往嘴里一塞,尝到苹果口味的棒棒糖,顿时美滋滋地眯起眼。
    这小屁孩尚且精神力充沛,谈轻看完一场球赛下来,却感觉自己简直用光了自己的精力。
    他分明没下场。
    可刚牵着人走近院子,里头忽地传出一道带着怒火的女声,几名侍卫忙护在谈轻身前。
    “叶澜,你别忘了你爹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我可是你的亲生母亲,我做什么,不都是为你好吗?你已经二十了,还不嫁人要等到什么时候?还要在秦大人这里待到什么时候?你不嫌麻烦人,我都替你丢人!”
    几人已经走到院门前,正好看到背对着他们站在院中的一位贵妇人的背影,她发间簪着一支烧蓝精致的金步摇,正在剧烈摇晃。
    而在她对面的,是默不作声蹲在地上捡书的叶澜。
    “小……”
    小胖子一眼认出他小叔叔,正要跑过去,便被谈轻一手按住,拉住他的手站定在门前。
    听起来,那个贵妇人应该是叶老师的亲生母亲。
    没想到会碰到这种场面,那毕竟是叶老师自家的私事,谈轻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出面。
    不过听起来,叶老师的母亲好像是要催他嫁人?
    院里的泥地上散落了一地书,破旧的空箱被遗弃在角落,贵妇人身后还站着几名家丁。
    叶澜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捡着地上的旧书。
    贵妇人发间金步摇摇晃幅度愈发大,“将那些书都给我扔掉!今夜你必须跟我回陈家见你父亲,他会安排好让你与他的学生见面……”
    叶澜终于站起来,冷淡眉眼执拗地看向贵妇人。
    “我只有一个父亲,他姓叶。”
    “这由不得你!”
    贵妇人怒道:“你们还不给我动手,将他绑起来!今晚就是绑,我也要将你绑到陈府去!”
    几名家丁上前,与他们一对比,被围困在其中的叶澜瘦弱得仿佛风中芦苇,一吹就断。
    谈轻看他们要对叶老师动手,也不再顾忌什么,给几名侍卫使了个眼色,急道:“住手!”
    几名侍卫是隐王府的,在他开口时便先一步进入院中,突然吓得院中的贵妇人有些失态,拉着嬷嬷后退,家丁纷纷上前护主。
    谈轻随手将糖扔给福生,这才牵着小胖子进去。
    贵妇人缓了口气,描着精致妆容的面容上恢复先前的沉静,颇有几分警惕地看着谈轻。
    “这位是……”
    她说着看向叶澜,本就颇为不悦的眼神越发不满。
    叶澜看到谈轻和小胖子也很意外,很快便将怀中叠好的书放到石桌上,上前恭敬行礼,“不知隐王妃莅临寒舍,学生有失远迎。”
    谈轻板着脸,没有跟往日一样随和,看上去颇有几分严肃,“起来吧。本王妃今日有事来国子监,顺路来看看叶先生,你们这是……”
    叶澜母亲早在第一眼就从谈轻和小胖子的衣着打扮看出来他们非富即贵,听叶澜道明他的身份,随即扬起一抹浅笑,屈身行礼。
    “见过隐王妃,妾乃叶澜的生母,礼部右侍郎陈玮之妻,未能一眼认出王妃,失礼了。”
    她娘家不显,但后来嫁的夫君现在是礼部右侍郎,够得上京中权贵的圈子,自然听说过前段时间皇帝为了隐王和隐王妃卸了皇后宫权的事,眼下见到谈轻便不敢失礼。
    谈轻颔首,“陈夫人。”
    陈夫人在人前很是端庄得体,她缓缓起身,同谈轻解释道:“孩子不听话,总不肯回家,妾方才教训他时一时情急,让王妃见笑了。”
    “是吗?”谈轻也不问她方才的事,只问叶澜:“叶先生,这是要去陈侍郎府上作客?”
    陈夫人想说不是客,叶澜就是陈府的继子,叶澜却先一步回道:“王妃,学生不想去。”
    陈夫人斥道:“这可由不得你,母亲要见孩子,你却推三阻四不肯回家,这是忤逆!你读那么多圣贤书,便是学得这般不孝吗?”
    谈轻明白叶澜这是不想去的意思,遂开口替他打圆场,“陈夫人莫急,叶先生品行端正,不是那种刻意忤逆不孝之人,只不过如今恐怕叶先生实在没有空闲去陈府。”
    陈夫人是不敢在这位正得宠的前内定太子妃、现隐王正妃面前无礼,可教训自家孩子时有外人插手,她也着实没办法再陪笑脸。
    “王妃有所不知,叶澜已经弱冠,却一直孤身在外,做父母的自然是放心不下的,妾与夫君这次让他归家,便是想让他早日成家,也不知他到底是有多忙,才连家也回不得?”
    谈轻当做没听出她话中的不满,还笑着跟她说话,“陈夫人莫非还不知道吗?本王妃前阵子得了一场大病,病愈后从前许多事都忘了,连学识都要从头再来。叶先生便是父皇派来教导本王妃的先生,父皇要求本王妃三月内便学会作文章,本王妃只怕日日留着先生教学,也赶不及,所以连休沐之日也等不及来向先生讨教。”
    陈夫人闻言脸色骤然大变,再看叶澜时,也不似方才那样不满了,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没有告诉娘你现在是隐王妃的先生?”
    叶澜垂眸静立。
    陈夫人有些尴尬,转而笑着恭维谈轻,“澜儿能教导王妃,是他的荣幸,妾与有荣焉。既然如此,那妾便回府回了夫君,澜儿相看的事待王妃学成也不迟。毕竟澜儿的婚事再急,也不能耽误了王妃的文章。”
    谈轻道:“夫人放心,先生这么优秀,定能寻得一门好亲事,本王妃也会多留意一下,先生还年轻,慢慢找,总会找到如意郎君的。”
    陈夫人一听笑得更开心了,忙屈膝行礼,“妾便在这里替澜儿谢过王妃了。府中还有许多杂事等着妾处理,妾便不耽误王妃学习了。”
    她得了满意答复,临走前也没忘记提点叶澜,语气有些沉重,“王妃看重你,你也要用心教导王妃,叶家从前也是书香门第,你为叶家子,便争气些别辱没了叶家门庭。”
    叶澜顿了顿,垂眸颔首。
    陈夫人果然没再多留,立马领着一帮家丁告辞。
    看着她离开,谈轻这才松开小胖子,小胖子方才乖乖的没出声,到这会儿才扑向叶澜。
    “小叔叔!”
    叶澜摸摸他的头,便问谈轻:“王妃有事找我?”
    他可不信谈轻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好学,而且谈轻现在学到的东西也没什么复习的必要。
    谈轻看捡起脚边的一本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吩咐侍卫道:“帮先生把书都捡起来。”
    几名侍卫自是听命行事。
    叶澜道:“我自己……”
    谈轻说:“让他们捡吧,他们手脚快,老师还是带小世子去吃饭吧,他都快要饿瘦了。”
    小胖子适时抱住他的手说:“小叔叔,我饿了。”
    “那就劳烦几位大哥了。”叶澜点了点头,看向谈轻,眼里有几分感激,“国子监的食堂菜色尚可入口,我带王妃和小世子去用饭吧。”
    “好啊,我还没有吃过国子监的食堂呢。”谈轻犹豫再三,指了指脸颊提醒叶澜,“这个……叶老师,你要不要先回房收拾一下?”
    叶澜下意识捂住右脸,在谈轻来之前,他便挨了陈夫人一巴掌,现在脸颊还有个红印。
    “那还请王妃在院中稍后片刻,我回房更衣便来。”
    谈轻拉过小胖子,带着他跟福生一块捡书,他们人多,不一会儿便将地上的书都收拾进地上的书箱,谈轻便让人抬回屋檐下。叶澜也没让他等多久,很快就出来带他们去饭堂,脸颊上像是敷了粉,闻着没什么气味,原本的红印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今日休沐,国子监大多学子都归家了,但国子监的先生大多住在这里,饭堂也一直开着。
    饿了半天的谈轻跟小胖子总算吃上饭,七分的饭菜也能吃出十分的美味来,谈轻埋头吃到七分饱时,抬头一看,叶澜还在喂小胖子吃饭,自己压根没吃几口饭,不过因为他每天都去看小胖子,小胖子很听他话。
    其实谈轻有很多话想问,看叶澜神色看着冷冷淡淡的,却又耐心喂小胖子吃饭的样子,思绪便飘到了上辈子刚到叶博士身边时那段时间,眼前的叶澜逐渐与记忆中的叶博士身影重合,便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小胖子吃饱了就犯困,好在谈轻带了他的小厮来,让人背着,一行人便要离开国子监。
    叶澜送他们出去,等小胖子睡着了,才跟一路偷看他的谈轻说:“王妃有话想问便问吧。”
    谈轻偷看被当场抓到,索性让福生和几名侍卫先带小胖子上马车,自己跟叶澜慢慢走过去,看着一行人走远了,他便跟叶澜直言。
    “老师需要帮忙吗?”
    叶澜顿了下,“王妃是指……”
    国子监中时不时行过几名学子,谈轻不自觉压低声音,“陈夫人让老师尽早成亲的事,如果老师不愿意,我可以帮你劝劝陈夫人。”
    叶澜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摇头,“不必,此事我会解决。母亲并无恶意,安排我成亲不过是她唯一能弥补我的方法,还请王妃见谅。”
    他抿了抿唇,还是多说了一句,“当年让我服下孕子丹,母亲一直很后悔,可她也没办法。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前对父亲这样,如今对陈大人也是这样。她和自己的丈夫儿女有了新的家,过得很好,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再去打扰她,但她总是放不下我。”
    谈轻暗自庆幸还好他没有强出头,说道:“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然这是叶老师的意思,那我也就不掺和了。不过要是老师碰到了什么难题,老师可以随时来找我。”
    叶澜站定下来看着谈轻,神色不解,“王妃已经帮了我很多,但我始终不明白,我只是国子监一名普通学子,王妃为何对我这么好,只是因为我长得像王妃的老师?”
    谈轻睁着一双写满无辜的眼睛,“这还不够吗?”
    叶澜微微皱眉,“我不知道王妃的那位老师是不是真的存在,只怕我会辜负王妃的好意。”
    谈轻问:“怎么说?”
    僵持须臾,还是叶澜先移开眼,转身往国子监门前走去,“王妃或许已经调查过我的身世,也知道我与安王妃是堂兄弟,京中不少人对安王府避而远之,就是怕被牵扯,再落得当年我叶家的下场,王妃不怕吗?何况,有叶家的前车之鉴,我不会再入朝堂,恐怕也帮不了隐王和王妃什么。”
    谈轻背着手,慢悠悠地与他并肩行着,闻言只是笑道:“老师又怎么会以为,像我这样懒散又贪玩的人会需要老师入朝堂帮我做什么呢?而且一开始,你可是秦祭酒安排来隐王府的,老师还信不过你师兄吗?老师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就当我是将老师当做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那位叶老师,对老师好,除了是我人好心善之外,也算是给自己的一个慰藉罢了。”
    叶澜怔了下,“看来是我想多了,自从父亲含冤入狱,叶家败落后,我总难免会揣测接近我的人。我相信师兄不会害我,也很感激王妃的好意,今后会更用心教导王妃。”
    谈轻趁热打铁,冲他眨巴眼睛,“老师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当我是普通学生看好了,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整天被人追着叫王妃王妃,我都快以为我已经改名了。”
    叶澜不由失笑,“这于理不合,就算是奉命教导王妃的先生,也是不能直呼王妃名讳的。”
    谈轻撇嘴,“那你以后可以私下叫我名字吧?”
    叶澜到底没有直呼他的名字,轻叹一声,“不管如何,今日还是要多谢王妃替我解围。”
    “老师跟我客气什么?”
    已经到了国子监门前,谈轻跟守在马车前的福生点了点头,便同叶澜告辞,“我先送小胖子回安王府了,如果……我是说如果老师想搬出国子监,隐王府随时欢迎老师,这点裴折玉还是能让我做主的。这样的话,老师就不用每天起那么早赶过来,想去看小胖子的话,也不用跑这么远。”
    叶澜稍稍睁大眼睛,似乎有些诧异,“我确实有搬出国子监,不再麻烦师兄的意思,不过王妃放心,我还有去处,可以回叶家老宅,便不去隐王府叨扰隐王和王妃了。”
    谈轻就知道他猜对了,可只猜中了一半,“那好吧,不过你要是想来的话我随时欢迎。”
    叶澜笑了笑,躬身行礼。
    “王妃慢走。”
    不回答就是婉拒的意思,谈轻无奈点头。叶澜在国子监门前目送他们,直到马车远去,清冷眉眼中流露出几分迷惘,笑叹一声。
    “师兄说的没错,隐王妃确实跟很多人不一样。”
    第50章
    一大早出门,晌午才回来,马车先在隔壁安王府停下,等小厮背着熟睡的小胖子回去后,谈轻才回隐王府,刚进门就见到裴折玉。
    裴折玉正在前院喂鱼。
    正犯困的谈轻一见到他立马打起精神,过去找他算账,“不是说去宁王府,还没出门吗?”
    裴折玉将手上的鱼饵洒进池塘里,接过燕一送来的手帕擦干净手,勾唇浅笑着迎上来。
    “今日二哥府上有客,我便先回来了,王妃现在才回来,看来今日去国子监玩得很开心?”
    谈轻皱了皱眉,“还行吧。”
    裴折玉敏锐地察觉到他不是很开心,“出事了?”
    谈轻摇头,“郡主打马球很厉害,他们的比赛也很精彩,可惜我不会骑马,不然我也想下场跑一跑,他们还给我送了礼物,约我下次一块玩。我就是有个问题想不通。”
    “还有王妃想不通的问题?”
    裴折玉在石桌前坐下,亲手斟了两杯茶水,谈轻刚跟着坐下,他便将茶水送到面前来了。
    谈轻看他如此上道,暂且先不找他算账,接过茶水说:“我连字都不认识,有想不通的事情很奇怪吗?我就是不明白,吃了孕子丹的男人,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以走吗?”
    裴折玉对他这个问题有些吃惊,“王妃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按理来说,孕子丹掌控在皇室手中,能拿到孕子丹的人,多是与皇室中人成婚的男妻,亦或者是臣子或诰命夫人向父皇、皇后求药,服药之人,多是已经成婚的男子。莫非……”
    裴折玉很快便想通了,抿了口温茶,笑道:“王妃在担忧的那个人,是叶澜叶先生吧。”
    谈轻只说:“你别管。我记得科考是不禁止女子与男妻参考的,就是一般不会录用,但女子也可以考宫中内官,这条路,男妻却不能走。这么一看,男妻在这世道上的地位还真是尴尬,只能依附夫家生存。可是我说的那个人,以他那固执要强的性格,多半是不会走嫁人这条路的,但他也没有科考的意愿,他还能怎么办?”
    就算谈轻不承认,裴折玉也不难猜到这人就是叶澜。
    裴折玉道:“我想王妃也不必忧愁,那人若非愚笨之人,只怕早已经想好自己今后的出路。”
    这么一说,谈轻就想起叶博士,他问过叶博士末世后想做什么,当时叶博士说自己或许会做一位教书育人的老师,还做他的老师。
    虽然隔了两个世界,可是跟叶博士姓名长相性格都一样的叶澜还真的成了穿越而来的谈轻的老师,也在国子监中被学子称为助教。
    那么教书育人,会是这个世界的叶老师的愿望吗?
    谈轻心中豁然开朗,不管是哪个世界的叶老师,都是有自己主见的聪明人,还用不着他替他们操心,想通之后他便不纠结了,但看裴折玉还是不大顺眼,“别以为给我斟茶递水,我就忘了你昨晚坑我的事,你知道我后来被福生追着唠叨了多久吗?”
    裴折玉神色自若地喝着茶水,脸上看不到半点心虚,抬眼看向跟燕一站在不远的福生。
    “王妃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福生不是王妃的小厮吗?他昨晚跟王妃说什么了吗?”
    谈轻看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无辜,也是佩服。
    “我听过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看来,哪天要是我碰上什么危险,你肯定不会来救我的吧?”
    裴折玉放下茶杯,失笑道:“怎么会呢?你若有危险,我若能帮得上,自是会来相助的。”
    谈轻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裴折玉只好服软,“好吧,是我错了,我是看王妃与你的小厮有趣,才故意捉弄你的。”
    “你终于承认了!”
    谈轻没好气地指着他说:“你知不知道你故意捉弄我,害我昨晚听了多久生孩子的危害?”
    “听闻孕纹浅淡的男子,即便服下孕子丹后有孕,生孩子也十分艰难,或要剖腹取子,不亚于走鬼门关。”裴折玉竟还很赞同这点,“王妃不想生孩子,我也能理解。”
    谈轻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我可没说过我要生啊。”
    裴折玉轻咳一声,颇有几分讨好的问他,“那我现在叫福生过来,亲口跟他解释清楚?”
    谈轻看了眼福生跟燕一站在一起显得很瘦小的背影,想想还是摇头,“算了,他害怕跟你们这些皇子面对面说话,开个玩笑,不至于这么严肃。不过我还是很生气的啊。”
    为了表达自己真的很生气,谈轻故意板起脸来。
    裴折玉没忍住笑出声,但他一向沉静稳重,即便性情孤僻,笑着时总是很从容优雅的,“那我跟你赔礼可好?你的学堂快建好了,我再拨五百两过去买书,你看如何?”
    说到银子,谈轻可自豪了,“用不着,我早上压中了郡主赢,一下子赚了整整五百两呢!”
    连银子都哄不好了,裴折玉只得换个法子,双眸含笑看着谈轻,“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若王妃听了觉得开心,便原谅我,如何?”
    谈轻也不是真的要他的银子,裴折玉俸禄不高,上次已经捐过银钱,他总不能老是掏人家底,闻言便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抱着手扬起下巴,“什么消息,先说来听听。”
    裴折玉笑着问他,“那若是镇北侯府袭爵的事情定了下来,圣旨已下,王妃可还开心?”
    谈轻眼睛都瞪大了,半信半疑地看着裴折玉,“等等!你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裴折玉点头,“两个时辰前,圣旨已经送到镇北侯府,谈明已成侯府世子。我收到消息的时候王妃已经去了国子监,我便派人快马加鞭去谈家村让谈明入京,想必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镇北侯府接旨,王妃若想亲眼看看,此刻赶回去还得及。”
    谈家村在京郊,坐马车慢慢去要废去半天,若是快马加鞭,三个时辰来回,也是足够的。
    谈轻想到二房那一家人的嘴脸,不免有些担忧。
    “二房阴损得很,也不知道谈明能不能招架得住。”
    裴折玉笑道:“放心,我派了管家提前过去帮衬,谈明也不是个蠢人,若是连二房都解决不了,岂非要辜负王妃的期望?不过我也觉得,你现在不便出面。无论如何,谈家二房都曾在名义上抚养过你十几年,侯府爵位让给过继子也没有给二房,二房也许会借此败坏王妃名声。况且二房未必奔波许久,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此刻定是气急败坏之时,若王妃现在回去,唯恐他们会狗急跳墙,伤了王妃。”
    “你说的对,既然有温管家在,那我就不回去了。”隐王府的温管家看着就是个笑脸虎,裴折玉能信得过将整个隐王府交给他,谈轻也放心有他在侧,谈明不会有事。
    “那这事我就不管了。”
    谈轻是真的厌烦二房贪得无厌的嘴脸,想到要回去见他们,都觉得晦气。而听裴折玉说完这些,他再看裴折玉是怎么都气不起来了,“没想到我半天不在,你就帮我做了这么多事。行吧,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追究你昨晚坑我的事情了,现在我们还是好朋友,我出去玩也会带你一份。”
    裴折玉端起茶杯微抿一口,轻笑道:“王妃不气就好。说来承恩公府的事情也有了定局,父皇到底没有重罚承恩公府,只让承恩公致仕,承恩公的长子孙大人官复原职,那位放印子钱的孙二爷,在没收承恩公府半数家财后也被免于死刑,流放千里。今日镇北侯府爵位定下的同时,承恩公府也已经解封,皇后的禁足也被免了。”
    闻言,谈轻笑不出来了,一脸晦气地看着裴折玉。
    “隐王殿下,有没有人告诉你,像这样晦气的消息,是不用跟我的好消息放在一起说的?”
    镇北侯府爵位给谈明,让谈轻和老国公如愿同时,皇帝又放了太子外祖一家,让丢了镇北侯府爵位难以跟小情人交待的太子得了好处,该不该说,皇帝真是端水大师!
    再说承恩公在朝本就是闲职,退出朝堂对承恩公府没半点损害,承恩公府中太子最倚重的,是他在户部任左侍郎的大舅,罚点银钱对现在的承恩公府来说不痛不痒,此事上皇帝到底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谈轻纳闷道:“那三皇子四皇子他们会就此甘心吗?”
    说起来,先前四皇子还约他们改天去府上聚聚,奈何承恩公府突然出事,瑞王三皇子和四皇子近来忙得很,这事便一直耽搁下来。
    裴折玉道:“太子先前在办的差事,已经到了三哥手上,贵妃不是个没有耐心的人,这次承恩公府的事,还伤不到太子的根基,父皇还看着,他们自然是见好就收。”
    谈轻撇嘴,“这回叫赔钱货翻身了。不过还好,你父皇还给我外公面子,把我的事给定了。”
    方才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听说连贵妃一脉都被哄好了,便没忍住感慨道:“说真的,在朝堂局势上,你父皇真的很擅长平衡之术。”
    裴折玉不置与否,“带了小世子一整日累坏了吧,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你习惯午睡,便先去休息,醒来后侯府的事应该也解决了。”
    谈轻忙了半天确实困了,想着侯府那边也不用自己愁了,点点头便起身回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裴折玉,“有没有杏仁酪?”
    裴折玉不由失笑,“你想吃的东西,厨房都会备着。”
    谈轻这才满意,笑着冲他挥手。
    “晚上一块吃饭啊!”
    他困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就招呼福生走人。不得不说,原主喜欢的东西基本都合他的口味,尤其是原主爱吃的桂花杏仁酪。
    裴折玉看着他困得东倒西歪的背影,无奈摇头,直到他走远,唇边笑容才慢慢淡下去。
    燕一这才上前禀报,“殿下,收到消息,明日一早辰时前,承恩公府二爷会被送出京。”
    现如今承恩公府或是太子的人恐怕已经开始打点押送流放的人,裴折玉却是漠不关心。
    “此事到此为止,做得太多,只会引人注意。”
    燕一只好收敛起自己那几分落井下石的心思,垂头应是,又说:“属下也是见上回在长公主府上那承恩公府的小姐对王妃很是不敬,而且皇后禁足解除,恐怕知道上回在长公主府上的事,不会轻饶王妃,想来王妃也会乐于看到承恩公府倒霉……”
    他说到此处才发觉裴折玉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下一悚,忙不迭跪下请罪,“属下知错!不该胡乱揣测殿下心思,请殿下责罚!”
    裴折玉眸中含笑,却有几分讥讽,“王妃才过门多久,你就这么替他着想,恐怕不用太久,王妃便能取代本王成为你的主子了吧?”
    燕一犯下大忌,不敢辩驳,重重磕下头,“属下不论生死皆是主子的奴才,绝不敢有二心!”
    裴折玉眼底闪过一丝阴郁笑意,放下茶盏起身,“罢了,念你是初犯,本王今日不罚你,正好有件事要你去办,省得你闲得无事。”
    燕一紧忙道:“殿下尽管吩咐,属下的命都是殿下救回来的,殿下吩咐属下办的事,属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会拼命办到。”
    前院的山茶花盆栽开得正好,洁白花瓣层层叠叠,露出颤颤巍巍的淡黄花蕊,裴折玉指腹轻擦过花瓣,毫不留情掐断纤细的花茎。
    “承恩公府的孙二爷背靠皇后和太子,此番罪名多半被扣在与他一同放印子钱的赌场老板身上,结果他被流放,那赌场老板却因为放印子钱闹出来的十几条人命被判斩立决,听闻他被抓之前送走了妻儿兄弟,也是个有义气的人,可惜他的家人至今还在被通缉,只怕抓到了也是一个死,这么一看,实在不公平。明日孙二爷便该出京,那他的家人也该知道才是。”
    燕一闻言愣住,连紧张都忘了,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自家主子,“主子是想借刀杀人?”
    裴折玉回眸看向他,漆黑的丹凤眼看着十分无害。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也不得宠的皇子,不过是想成全一些苦命人罢了。”
    燕一沉默须臾,嘴角抽搐着拱手应是,“殿下向来仁慈,都是属下才疏学浅,乱用典故。”
    “嗯。”
    裴折玉欣然颔首,垂眸轻嗅山茶花的香气,末了还是摇了摇头,手一松,洁白无瑕的山茶花便掉落到池塘上,随流水游鱼远去。
    “让人把前院的花都换了吧。”
    燕一不懂他怎么又看这好端端的山茶花不顺眼了,也只敢讨好地问:“殿下想换什么花?”
    裴折玉思索了下,负手往书房走去,说道:“王妃院中的月季便不错,你让人去换吧。”
    燕一神情复杂地拱手应是,看着自家主子走远,心头悬着的大石才终于落下,随后眼珠一转,看向前院的山茶花。他分明记得之前主子也不喜欢月季的,还嫌月季艳俗。
    现在就不艳俗了?
    燕一爬起来,有一句话一直没敢说,主子说了半天,最后不还是同意他落井下石了吗?
    还把前院的花换成王妃院里一样的,又是什么意思?
    燕一抓了抓头发,费解地往府外走去,临出王府后门时才一拍脑门反应过来,登时心底五味陈杂——主子这是又在捉弄他呢吧?
    而这时,镇北侯府刚送走来传旨的太监,谈明与温管家、卫国公府派来的钟惠在门前相送。谈卓拄着拐杖与他的夫人孙氏在边上瞪着谈明,筹谋这么久,结果让谈明插了一脚,夫妇二人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传旨太监一走,哪怕有隐王府派来的管家和官拜校尉的钟惠在,谈卓夫妇也没给他们好脸色,指着谈明破口大骂。看他们连在侯府大门前都不装了,在夫妇二人身后的谈淇脸色也不好看,转身回了侯府。
    卫国公府行事风格向来简单快捷,谈卓夫妇很快便被钟惠带来的一队府兵亮出的兵器吓得气焰全消,再看谈淇早就跑了,谈卓怒从心中起,一瘸一拐地追进后院,“谈淇,你给老子站住!那个钟惠不就是仗着卫国公那老不死的才敢在我侯府耀武扬威吗?你去跟他说,你现在可是太子新宠,这侯府不能给谈明那个死小子!”
    孙氏急忙追过来,也道:“儿呀,咱们在镇北侯府苦心经营十几年,好不容易熬到谈轻那臭小子嫁出去了,这侯府眼看着就是我们二房的了,可不能给别人占了便宜!”
    谈卓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拐杖重重拄着地面,“太子不是跟你说镇北侯府的爵位一定是我的吗?现在呢?怎么成谈明的了?我不管,你马上给我去找太子问清楚!”
    谈淇越听脸色越冷,闻言只用力抽出衣袖,冷眼看着他们夫妇二人,“爹怎么到现在没有清醒过来,您前阵子养外室闹出来的笑话,还能让您顺利继承侯府的爵位吗?”
    他如此直白,叫谈卓老脸一红,而后怒火越烧越旺。
    “谈淇你什么意思?还怪罪起你老子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没有你爹我,能有你吗?”
    谈淇眉头紧蹙,“养外室不过其一,贪墨侯府银钱才最大的错,爹现在还不知反省吗?”
    “放屁!”谈卓怒目圆瞪,“那些银子你没花吗?你以前不也是在花人家谈轻的银子吗?”
    他太过激动,边说着不自觉挥舞手中拐杖,看谈淇险些被打到,小厮急忙上前护住人。
    提到养外室那事,孙氏也急眼了,“姓谈的,你敢打我儿子?我就知道你早就被外面那个狐狸精勾了魂,你就是想弄死我们娘俩,好让那狐狸精名正言顺进谈家门是吧?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就是你死了,老娘也不会让她踏进谈家大门半步!”
    她说罢挽起衣袖,竟是抓住那拐杖与谈卓扭打起来,谈淇闭了闭眼,转头便快步离去。
    谈卓看在眼里,一边招架孙氏让人拉开她,一边没好气地瞪着谈淇,“逆子!你去哪儿!”
    谈淇停下步伐,深吸口气,平静道:“去收拾东西,今日,我们二房便搬回谈家老宅。”
    谈卓跟孙氏立时不打了,谈卓不满道:“凭什么要搬?该搬也是谈明那小子搬出去吧?”
    孙氏早已视侯府为自家,哪里舍得搬走,闻言也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家儿子,“儿啊,就算谈明成了世子,咱们二房始终也是这镇北侯的亲眷,谈轻还没开口,咱们何必搬出去?咱们可以想办法将谈明踢出去,这样侯府不就又是我们二房的了吗?”
    谈卓面上闪过狠色,抬手做了个手刀的手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谈明那小子给……”
    谈淇当即冷下脸,“这时候谈明出事,二房也别想好过。爹,娘,不是太子殿下没有帮我们,若我们争气些,侯府早已是我们的了。何况爹莫忘了,侯府真正的主人是大哥,他没有开口让我们搬出侯府,只是碍于孝道,不想落人口实,可如今圣旨已下,世子已定,我们若还与谈明纠缠下去,难做的人便会是太子殿下……”
    这话彻底激怒谈卓,“太子太子!你就只顾着你那太子殿下,我看他根本只是拿你消遣!亏你还上赶着勾搭他,简直是丢尽我谈家颜面!你看看你现在都得了些什么?”
    谈淇原本便难看的脸色骤然煞白,看谈卓的眼神也越发心寒,“爹心中有气,不如亲自去与太子殿下说?如今承恩公府出事,太子殿下正是心烦之时,爹若要得罪太子,儿子没有二话,但只怕会彻底让太子与我离了心。倘若我们如今退出侯府,太子或许还会为此事不成自觉亏欠我们,有当朝太子做靠山,爹还愁不能再回到朝堂上吗?若我顺利入了东宫,爹还愁日后得不到比镇北侯更高的地位吗?”
    他看着谈卓和孙氏,一字一顿道:“太子殿下喜欢懂事的人,搬不搬,爹娘可要想清楚。”
    谈卓和孙氏皆沉默下来,二人思索须臾,对视一眼,面上怒气早已消散,硬挤出笑容。
    “我儿说的是,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我们做臣子的,自是不能再让这些琐事烦扰殿下!”
    孙氏跟着点头,“对,我们这就搬!马上搬!”
    想到将来谈淇入东宫,若太子顺利登基,他没准还能捞一个承恩公做做,谈卓心里再舍不下镇北侯府,还是果决地作出了取舍,这就拉着孙氏回去,竟是不吵闹了。
    别看他前阵子刚断了腿,拄着拐杖跑起来也是飞快。
    但看着父母,谈淇心中只觉得讽刺,衣袖下的手用力攥紧,手背上冒出了狰狞的青筋。
    若没有这样的父母拖累,他应当早已入了东宫。谈淇眼底闪过一丝嫉恨,谈轻,谈轻……
    他默念着堂哥谈轻的名字,眼神愈发阴狠冰冷。
    若没有卫国公和镇北侯府,你谈轻又算什么东西?
    谈淇深深望着镇北侯府的花园,像是要将这一切都深刻入脑海,“大哥,今日之辱我记下了,等着吧,我会夺回我失去的一切。”
    与此同时,刚从养心殿出来的太子,并不意外见到在门外等了他许久的坤宁宫小太监。
    他不着痕迹拧了下眉头,抬步走下台阶,月台下探头探脑的小太监立马迈着小碎步上前行礼,“参见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太子殿下即刻去坤宁宫走一趟,有要事相商。”
    皇后这个时候来找他,不外乎是让他打探二舅舅流放的事,护二舅舅周全。太子有些厌烦,正当这时,他的随侍太监匆匆而来,躬身道:“殿下,谈二公子那里出事了。”
    太子顿了下,朝他招手。
    随侍太监低声耳语一番,太子听罢,眉头紧紧拧起。
    “还是让谈淇受委屈了,你派人告诉他,孤晚些会去谈家老宅看他,让他不要着急。对了,再留个人看着,莫让他被谈卓夫妇欺负。”
    随侍太监躬身应是。
    太子记挂着搬出镇北侯府的谈淇,对他越发惭愧,再看坤宁宫的小太监,心中便越不满。
    也不知道要到何时,母后才能如谈淇一般懂事。
    “去坤宁宫。”
    太子沉声说着,负手往后宫走去,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谈淇,想着谈卓卑微的官职……
    虽说谈卓毛病不少,可他在工部当了这么多年的员外郎,确实也应该再往上挪一挪了。
    到那个时候,谈淇才能以更高的身份,嫁入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