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裴折玉很快明白裴彦的意思,不管是否有私心,他们新婚燕尔,确实可以共用一个汤池。
    可问题是,他们不是真夫夫。
    谈轻倒是心无杂念,“不是我走错了就行,还好你还没脱衣服,不然我突然进来就尴尬了。”
    他说着指了指门口,“那你先泡着吧,我出去找裴彦家管事再给我找一间空着的浴房。”
    裴彦家的温泉庄子不小,不会缺这一两间温泉浴房。
    裴折玉见他要走,便没有挽留,跟着谈轻走向门前。
    不料谈轻一拉开门,就啪一声又把门缝给合上了。
    裴折玉问:“怎么了?”
    谈轻眨了眨眼,放下放着换洗衣服的篮子,招手让裴折玉过来,然后小心拉开一道门缝。
    “外面有个人。”
    他压着声音说话,听起来神秘兮兮的,裴折玉挑了挑眉,抬脚走到他身旁,“是燕一吧。”
    谈轻透过门缝盯着门外从外面假山出来,鬼鬼祟祟往走来的人,摇摇头,往后退让开门。
    “我跟福生过来时没见到燕一……还是你自己看吧。”
    从门缝里看人,裴折玉显然并不熟练,看了谈轻一眼,见他神情复杂,便迟疑地躬身靠近门缝,门外果然有个人,好像打算借着盆栽遮掩,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偷窥。
    裴折玉皱了皱眉,“孙俊杰?”
    门外那人可不就是孙俊杰吗?
    不过这院子是裴彦特意给谈轻和裴折玉安排的,其他人跟他们不在一个院子,尤其是那几个姑娘,裴彦先前拉走孙俊杰,就是怕他去冒犯几位姑娘,谁知他又跑来了!
    还跑到了谈轻这边……
    谈轻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点下头,“孙俊杰一定有病吧?”
    他刚才乍一看到这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不会以为郡主她们在这里吧?还好他没跑到郡主那边,我也不怕被他看,可这温泉浴房又不是露天浴场,能看到什么?”
    孙俊杰好女色是出了名的,裴折玉却不认同谈轻的话,“偷窥王妃沐浴,也是不可以的。”
    谈轻反应过来,“对哦,差点忘了,我已经嫁人了。”
    这晋国就是这样,嫁了人的不论男女,荣辱都与夫家绑在一起,反而没有婚前自在了。
    尤其是出门在外,需要避讳的规矩不比未出阁时少。
    裴折玉看他的眼神有些无奈,“想来是因为你们过来了,燕一才避开了,不过他不会走开太远,我去唤他回来,将孙俊杰赶出去。”
    这不是隐王府,燕一就算看到谈轻过来会避开,也不会走太远,以防裴折玉出什么事。
    谈轻说起燕一也有些纳闷,“可是他避开我干什么?”
    裴折玉顿了顿,垂眸望向谈轻的衣着,面前的少年扎着高马尾,早在房间里就换好了单薄的月白色浴衣,里面只穿着丝绸中衣,踩着一双木屐,露出白净圆润的脚趾。
    即便福生在出门前给他披上了一件银白色的披风,穿成这样出门,也是相当轻薄的。
    何况……
    裴折玉移开眼看向门前,“我们关系复杂,你是王妃,他不敢拦你,也怕会冒犯到你。”
    谈轻从他的眼神里看懂了,掀开披风看了看自己衣摆下面露出的细瘦脚踝还有脚丫子。
    “嫁人后规矩真多,明明大家都是男人,你们身上有的我也有,这个要避,那个也要避。”
    裴彦请大家过来,男女浴场分开是必然的,可为了避讳,谈轻也只能在院子里泡温泉。
    谈轻非常不能理解,“泡温泉不就是人多才有意思吗?我还想叫福生一起来泡的,要不是怕你不习惯,我还想约你们一起泡温泉呢。”
    裴折玉轻咳一声,打断他的碎碎念,“既然如此,王妃若想要人伺候,便将福生叫过来。”
    “他忘记带换的衣服,回去……”
    谈轻说到一半停下,啧了一声,“我说福生平时办事挺妥当的,怎么会忘记拿衣服?”他蹲下来翻了翻篮子,自己的衣服底下果然有一套崭新的浴衣,他抬眼再看裴折玉,眼神狐疑,“他不会是发现燕一,猜到你也在这里,然后才找机会跑了吧?”
    想到莫名畏惧自己的福生,裴折玉也是啼笑皆非。
    “恐怕是。”
    “卖主子倒是挺利索的。”谈轻撇撇嘴,将衣服放回去,抱怨道:“算了,不带他泡温泉了。”
    裴折玉弯唇笑了笑,“他们二人擅离职守确实不对,我去叫他们回来,给你好好出气。”
    他伸手就要开门,却被谈轻按了下来,“等会儿!我大概知道孙俊杰为何会偷窥我们了。”
    裴折玉挑眉看他。
    谈轻便将昨晚派福生去折腾孙俊杰的事跟裴折玉说了,“我就是防备他今天来捣乱,所以让人昨晚去消耗他的精力,没想到他愣是不睡觉也要跑来,我肯定他就是奔着我来的,他还跟人打听我们分房睡的事,我猜他八成是赔钱货派来打探什么的。”
    裴折玉问:“我们这里能有什么值得他派人来的?”
    谈轻思索道:“也许,他还是想挑拨我们,所以才派一个人来试探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跟之前在宫宴上和公主府时那样亲密……我也想不通,而且我们有没有分房睡,跟孙俊杰还有赔钱货能有什么关系?”
    裴折玉想的比他多一些,丹凤眼笃定地看着谈轻的脸,无疑,面前的少年有一张很好看的脸,而且他背后的势力也不弱,哪怕只是为了维持朝中威信不让老臣寒心,皇帝都会给他这个儿媳几分颜面……
    “恐怕太子依旧不死心,想要王妃为他所用。而且你我夫夫不和,我便阻碍不到他。”
    谈轻面露嫌弃,“还以为上回在公主府就已经说清楚了,算了,与其去猜想别人为什么要害我们,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对付这个孙俊杰才行。他就带了一个小厮,也敢跟着我们,不过他的朋友都知道他最后见的人是我们,直接把他杀了行不通的,绑了他回头皇后还是能给他开脱……”
    他想着,眼睛亮了起来,那干脆让孙俊杰睡着好了!
    他有药啊。
    裴折玉凝望着他须臾,眼底闪过一起笑意,勾唇道:“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太子派孙俊杰接近我们必有所图,我们何不将计就计,等他自己慢慢露出马脚?”
    谈轻本来掐着手指头,都准备用异能了,闻言立马放弃,异能不好攒,能省一点是一点!
    “什么办法?”
    裴折玉眼底含笑,“孙俊杰现在无非是想打探我和王妃之间的关系,父皇希望我们好好过日子,太子和皇后却恰恰相反,想要他们不痛快,我们便演好恩爱夫妻即可。”
    谈轻对他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就给他们秀恩爱?”
    裴折玉听着也是差不多的意思,笑着点头,“王妃意下如何?若是介意,也没关系,我们便如往常一般相处,或者是让孙俊杰误以为你我之间关系极差,如此一来,太子目前一时没办法再动国公爷,便会想方设法让你回心转意,为他所用。”
    “我选一!”
    谈轻毫不犹豫,且非常介意,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
    “打死我也不要跟赔钱货低头!”
    想到只要他跟裴折玉过得不好赔钱货说不定就会见缝插针来找他们,他就觉得晦气,二话不说转过身将房门严严实实合上,怕这样能从门外开门,他还插上了门闩。
    做完这些,他拍了拍手,一身轻松,“让他看门吧!我记得外面可是有很多蚊子的!”
    这温泉浴房内不仅有纱帐,还有几扇屏风,关上门窗,除非孙俊杰能上天窗,不然在外面就只能盯着个门看,谈轻也不走了,拎起篮子绕过裴折玉,就往纱帐里走去,裴折玉静默须臾,看着谈轻后背,愣是没能将后话说完,只好跟了进去。
    绕过屏风,谈轻才看到里面热雾缭绕的温泉,这处温泉庄子是建在山上的,天然温泉,引流入浴房汤池,四四方方的池子,底下铺着的是接近白色的地砖,拨开雾气,依稀还能看到清澈池水下防滑的鹅卵石。
    谈轻试了试温度,暖暖的,不算太热,感觉泡进去会更舒服,不由心动地看向裴折玉,“来都来了,你也说现在我们应该秀恩爱,那我就直接在你这里泡温泉了?”
    他觉得很有道理,“没有什么会比夫夫共浴看起来更能证明我们两个之间有多恩爱了。”
    裴折玉想说他其实是开玩笑的,想看看谈轻会有什么反应,却见谈轻十根手指飞快地解起了披风,而后是轻薄浴袍腰间的系带。
    他愣了下,转身背对谈轻。
    “你泡吧,我在门口守着,免得孙俊杰进来。”
    浴袍被放在琉璃灯下摆着茶酒点心的小桌上,谈轻低头看看身上的雪白中衣,再看裴折玉的背影,黑眸一转,说道:“他进不来的,门都关上了,你下来不泡一下吗?我听他们说,泡温泉很舒服的哦。”
    裴折玉目不斜视,紧紧盯着屏风上绣着的翠鸟。
    “不用,我不喜欢水。”
    谈轻劝了几回无果,就没再勉强他,踢开木屐,踩着水下的台阶下了水。浴池本就是流通的活水,谈轻一入水,水声便越大了不少,悉数落到裴折玉耳中,染上绯红。
    不一会儿,身后又传来谈轻的话,“果然很舒服。”
    裴折玉这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想调侃谈轻,没想到他完全不按套路来,好像从来都不会脸红一样,闻言,裴折玉心下一堵。
    谈轻本就不喜欢他,在他面前又怎么会脸红呢?
    哪怕他吃过孕子丹,是一个可以生孩子的男人,在外人眼中,他已经是隐王的附属品。
    裴折玉想清楚自己多此一举,心下却是自在许多。
    “你喜欢温泉?我记得王府名下好像也有一处带温泉的庄子,不过没这里大,也比这里要远。”
    “真的吗?”
    温泉池子不高,踩到底也就是刚刚漫过谈轻肩膀。
    谈轻坐在台阶上,只在摸水面雾气上露出一个脑袋,亮晶晶的双眼看着裴折玉的后背。
    “那我可以去看看吗?”
    “你想去自然可以,只是路途偏远,需要准备。”
    “好啊!我有空一定去!”
    谈轻笑着应好。
    二人说了会儿话,裴折玉心底轻松不少,走到池边茶几坐下,优哉游哉地倒了杯茶水。
    不过谈轻没有忽略,裴折玉依旧全程背对着自己。
    谈轻思索了下,踩到池底的鹅卵石往他那边游去。
    “裴折玉,你是不是不舒服?”
    裴折玉听着水声好像越来越近,脊背又是一僵,指腹不自觉摩挲杯沿,“为何这么问?”
    “你一直不回头啊。”
    谈轻跟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吃过假的孕子丹,身上会长出什么跟你们不一样的怪东西,所以才不敢看我?”
    裴折玉闻言不由失笑,纠正他道:“我知道服下孕子丹后,男子身体外表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孕育的可能。我只是怕现在与你太亲近,会影响你日后改嫁。”
    游到他身后的谈轻本想偷偷揪他衣摆的手一顿,趴在浴池边上问:“我为什么要改嫁?我就不能自己过日子吗?我又不喜欢男的。”
    裴折玉坐姿端正,脊背笔直,看着像一杆青竹一般,只轻轻一笑,“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谈轻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裴折玉在敷衍他,不过他也没跟裴折玉计较,挺认真地想了想。
    “以后……我应该还是养猪吧,每天光是想着吃什么喝什么,我觉得我就已经很忙了。”
    退休的生活,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想去哪里去哪里,谈轻就没想过一直待在京城。
    他索性直接告诉裴折玉,“这么说吧,以后要是外公还去西北的话,我说不定会跟上哦。”
    他现在留在京城,只是因为老国公还在京城,而他也还没玩够而已。京城麻烦多过乐趣,要是可以远离原剧情的躲嫡纷争,谈轻不介意搬到贫瘠的西北,接着养猪。
    “……西北吗?”
    裴折玉沉默下来。
    不知为何,谈轻感觉他这会儿的背影好像有些落寞,便伸出手扯了扯他逶迤在地的衣摆。
    “你也下水吧,泡温泉很舒服的,来都来了,不要浪费好地方,我保证不看你就是了!”
    他知道裴折玉不肯下水,多半是怕人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疤,那也是裴折玉的症结之一。
    裴折玉俨然没料到谈轻还能摸到他的衣摆,脊背僵了僵,依旧摇头,“不用管我,你是裴彦专程邀请的客人,你玩得开心就好。”
    谈轻看他这么排斥下水,想了想,也就不劝了,松了手往后退去。听着水声远去,裴折玉暗松口气,却无意识捏紧手中茶杯。
    便在这时,水声突然停下,谈轻在池中低呼一声。
    “哎呀!”
    裴折玉思绪飘回,听他那声音好像有些不对,俊秀眉头倏然拧紧,“谈轻,你怎么了?”
    谈轻抽着气,闷声道:“我好像抽筋了,小腿好疼……哎!我不行了,你快拉我一把!”
    裴折玉没有看到背后什么状况,只听到谈轻说完紧跟着就是激烈的水声,怕他出什么事,扔下茶盏回头,便看到谈轻在水里胡乱扑腾,脑袋在雾气里一上一下,像是快要沉下去的样子,他心下一紧,顾不上先前顾忌,起身跳下池子往谈轻游去。
    好在谈轻没有游太远,直到抓住谈轻手臂,将人拉出水面,不知不觉,嗓子有些发紧。
    “谈轻,你还好吗?”
    谈轻没回话,只是睁着一双清澈黑眸抬头看向他,嘴角一扬,挂着水珠的脸上满是狡黠。
    “嘿嘿,你这不是下水了吗?怎么样,舒不舒服?”
    裴折玉静静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眼底的紧张担忧慢慢消失,变回往常稍显冷淡的模样,他松开谈轻,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谈轻,这一点都不好笑。”
    谈轻心下一惊,感觉自己把人惹恼了,一时心虚不已,睁着眼睛看他,完全不敢说话。
    “你知不知道若你真的出事了,这里的主人裴彦跟其他人都逃不了被责罚,到时我……”裴折玉顿了顿,深深望了谈轻一眼。
    “以后别再这样骗人了。”
    谈轻乖乖点头,老实道:“我是裴彦的客人,你也是啊,我请你跟我一块来,就是怕你在庄子待得闷,想让你也泡一泡温泉。刚才要不是我来了,你早就下水了吧?”
    他说着想起来什么,舒展双臂在裴折玉面前转了一圈,“你看,我里面还穿着衣服呢。”
    被打湿的丝绸中衣变得明透,无法遮掩少年精致雪白的锁骨,裴折玉眸光一顿,转身便走。
    “没有下次了。”
    他下水后才知道这水并不深,可刚要走,谈轻就拉住他的手追上来,“别呀,我错了……”
    谈轻心想着既然都下水了,衣服也湿了,裴折玉干脆下来一块泡好了,总不能白白挨训,可没想到脚底下猛地一打滑,人就顺着水流的推动一头撞进裴折玉怀里。
    失去控制的谈轻下意识将身前的人当做柱子紧紧抱住,不仅撞得裴折玉胸口闷痛当场倒抽冷气,谈轻也晕了一下,眼冒金星。
    好在裴折玉下盘稳,身形猛地趔趄了下,很快站稳,二人才没有倒进温热的池水里。
    等谈轻扶着额头晃着脑袋回神,抬起头看向裴折玉时,裴折玉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
    像是有点生气,又像是无奈,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谈轻眨巴眼睛,赶紧踩实池底的鹅卵石站起来,举起双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
    “信我,这次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脚滑!”
    他说着,眼神往裴折玉胸口上飘,湿透的黑色浴袍仍旧难以看穿,可是一而再撞到同一个地方……谈轻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变态!
    第57章
    裴折玉沉默一阵,看着谈轻那双漆黑真诚的眼睛,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岸上走去。
    谈轻小心翼翼地游着跟上去,“你生气了吗?”
    裴折玉头也没回,嗓音听去有些闷闷的,“没有。”
    一定是生气了。
    谈轻心下嘀咕着,“好吧,明明知道你不喜欢跟人亲近,不想被人看到身上的伤疤,我还这么做,实在是很抱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自以为是地拉着你下水了。”他停在原地,又说:“那我不打扰你了,等你什么时候气消了,我再来看你吧。”
    他说着往另一端岸边游去,裴折玉听见水声,这才回头,似有些不解地问他:“你去哪儿?”
    谈轻没有回头,怕看到裴折玉,裴折玉会更恼怒,“我好像有听到有人在门外说话,福生应该回来了吧?反正我也泡过了温泉,先回房了,你可以放心待在这儿了。”
    就算人没回来,孙俊杰还在外面,谈轻带了干衣裳,换上就可以走,不怕被撞见什么。
    裴折玉没忘记门外的孙俊杰,见谈轻身上衣物都湿透了,紧贴着白皙肌肤,想到他要这样子离开,被其他人看到,他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我没有生气。罢了,你刚下水,多待一阵,等外面平静了再走。”
    谈轻悄悄回头偷看他一眼,正好撞上裴折玉的眼睛,他心虚地眨了眨眼,“那你怎么样?”
    裴折玉被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逗笑了,胸口处的闷痛也消了不少,不由摇头笑叹一声。
    “就这样吧,你衣服湿了,等福生来了再走吧。”
    他踩着岸边浅水区域的台阶靠坐在池壁边上,刚好露出肩膀,“我也很久没有泡温泉了。”
    谈轻看向岸上小桌边的篮子,想说自己带了衣服。
    可是看裴折玉在远处惬意享受,好像确实没有在生气,他拨了拨水面温热的雾气,心底也有些不舍,犹豫一阵还是决定听他的话。
    “好!”
    谈轻左右看看,还是游到离裴折玉稍远一些的浅水区,坐在台阶上,有些紧张地拨弄着温热的泉水,小声问,“那你现在疼不疼?”
    隔了半个汤池,有雾气遮掩,裴折玉在水下伸手按了按胸口,丹凤眼里含着几分好笑。
    “不疼了,不过若再来一下,恐怕真的要淤青了。”
    谈轻摸摸鼻尖,“我真的是不小心的……回头我给你拿上回我扭伤脚腕时用过的那种药油,你回头擦一下,一觉醒来就能消肿了!”
    他上回在皇宫里扭伤脚,那药油还是宫里御医给的,口服的药他没用,这药油是真好用。
    谈轻还在这里,虽说隔得有些远,裴折玉也不方便扒开衣服看自己胸口是不是真的淤青了,只能凭感觉断定胸口上的骨头一按还有些疼,见谈轻如此上心,他微微勾唇。
    “好啊。”
    谈轻闻言更羞愧了,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刚才撞上裴折玉胸口那一下的痛他还记得,摸着额头仿佛也有些疼,可想而知对方清瘦的身子骨肯定更难受,他都没脸见裴折玉了,耷拉下脑袋,“我以后一定好好锻炼身体,绝不会再往你身上摔了!”
    都怪原主这具身体太弱鸡,在水下站都站不稳!
    不错!谈轻心下笃定,就是这样!要是换了他上辈子的身体,平衡力绝对没有这么差的!
    都怪骗原主吃孕子丹的人!谈轻打定主意,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揪出卖原主假药的人!
    裴折玉留意到谈轻的情绪变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便压着胸口闷痛,嗓音有几分郑重,“以后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去骗人了,这次骗到我,他日若真的出事了,却因为这前车之鉴无人搭救又该如何?”
    谈轻乖乖听训,“我知道了。”
    狼来了的故事他也听过,这会儿是半句不敢反驳。
    他很少如此乖巧,裴折玉一时间竟想趁机多欺负他一下,只是看他满脸惭愧,还是心软了,“这次就算了,我没事,不用这般自责。”
    “真的?”
    谈轻抬眼看向他,欲言又止。
    裴折玉失笑,“想说什么?”
    谈轻舔了舔唇,目光越过他落到他身后岸上的茶几上,“我口渴,可以去你那边喝水吗?”
    裴折玉又是一阵沉默,而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过来吧。”
    谈轻这才笑起来,呲着一口白牙笑嘻嘻地往他这边游过来,裴折玉是一点气都生不起来,所幸他的黑色浴袍湿水不透,他便起身坐在岸上,给谈轻倒了杯茶水,谈轻游过来时,裴折玉便将茶水送到他面前。
    “谢谢。”
    谈轻接过茶水一口喝完,感觉被泡得微微发热的身体舒爽了不少,抬头不经意瞥见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上,脖颈上那道泛白的刀疤。
    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种致命伤,他上辈子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留下的,不过……
    从这个角度看裴折玉,他纤长的脖子上突出的喉结意外的好看,谈轻一时移不开眼。
    直到裴折玉察觉他的视线,伸手挡住自己的脖子。
    “还是很吓人?”
    谈轻摇头,“不是。”
    他眨了眨眼,转过身挨着池壁坐下,眼底仍有几分惊艳眷恋,心道不是吓人,是漂亮。
    不愧是皇家门面。
    裴折玉这人长得是真漂亮,浑身上下都好看。
    连他看了都有些心动。
    还好他不喜欢男人。
    谈轻正这么想着,没发觉裴折玉看他的眼神颇有些疑惑,门外随即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谁在那边!”
    紧跟着又是一声,“抓住他!”
    闻声,谈轻看向门前。这动静,显然是燕一跟福生回来了,他想起来自己刚才随口胡诌的理由,眼珠一转,一脸心虚地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低头看他,笑容揶揄。
    谈轻先发制人,干笑道:“看来孙俊杰要被抓了。”
    裴折玉微笑地接过他喝过的杯子,“要去看看吗?”
    谈轻被他看得满脸不自在,挠了挠脸颊别开脸,“再等等,先让他吃点苦头,再出去。”
    裴折玉应了声好,却起身走到屏风外,谈轻正想问他做什么,就看见他被琉璃灯光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在脱衣服,谈轻错不及防瞪大眼睛,赶紧背过身,双手捂住眼睛,试图挡住一丝可能看到裴折玉的可能。
    人家换衣服,他看什么看?
    谈轻狠狠唾弃了自己,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有来自屏风外的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也有门外抓人时吵吵闹闹的动静。
    终于,屏风外的声音平静下来,裴折玉开口道:“看来应该差不多了,我先出去看看。”
    谈轻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多时,就听见裴折玉踩着木屐走远,房门开启而后又被关上。
    他这才暗松口气,听着门外喊痛喊冤的叫声,又不屑地撇撇嘴,爬上岸换衣服,等他换完衣服拧干头发,外面的动静也安静了。
    听到这里,谈轻才不紧不慢地拉开房门,院中已站满了人,就连裴彦跟秦如斐都过来了。
    院子里的中心显然是被燕一绑着的孙俊杰,他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显然刚被狠狠打过一顿,庄子的主人裴彦则在跟裴折玉请罪。
    “殿下,孙俊杰说他身体不适,微臣便让人带他去客房,没想到他居然会趁机跑来偷窥王爷王妃!是微臣没看好他,请王爷恕罪!”
    孙俊杰却说:“我没有!我只是路过!隐王,你的侍卫二话不说打我一顿,太张狂了吧!”
    福生惊道:“我们当场抓到的你,你还反咬别人?”
    燕一也说道:“殿下,属下与福生送茶水过来时就见到此人鬼鬼祟祟的在院里偷窥,若非房门紧闭,恐怕他都要闯入浴房里去了!”
    孙俊杰矢口否认,“反正我就是没有!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趴在隐王的浴房门外偷窥了?”
    他打也挨过了,心知自己只要不承认就没人能拿他怎样,惊慌之下,还反过来指责裴折玉,“隐王!我表哥可是当朝太子,你若纵容你的奴才污蔑我,可知该当何罪!”
    谈轻看到这里翻了个白眼,轻咳一声,这才走出来,“太子表弟,就可以偷窥本王妃了?”
    众人纷纷看去,就见裹着雪色披风的谈轻过来,肩上披散的长发湿润,发尾还坠着水珠。
    孙俊杰见到他果然从裴折玉刚才出来的浴房出来,眼神飞快变幻,似乎不可置信,却依旧嘴硬地说:“我没有!谁也别想诬赖我!”
    “反正……”
    孙俊杰梗着脖子跟在场所有人说:“你们又没有人亲眼看到我在偷看隐王和王妃沐浴,我怎么就不能只是睡不着随处逛逛,路过这里?”
    众人听他再三狡辩,看他的眼神都十分鄙夷,都被抓到了还死鸭子嘴硬,脸皮是真厚!
    裴折玉没发话,只看着谈轻,谈轻就明白,这是任他解决的意思,点了点头便上前来。
    “你说你路过,没有人看到你趴在门前偷看……行,看在你是太子表弟的份上,说你没有偷看我和王爷沐浴,那就算你没有吧。”
    谈轻回头看向福生和燕一,“燕一福生,给他松绑吧。”
    福生闻言想说什么,被谈轻摆手拦下,孙俊杰也愣了,愣愣看着谈轻,而后面露喜色。
    谈轻又道:“反正你是太子表弟,皇后侄子,我们也对付不了你,你说怎样就是怎样吧。”
    裴彦道:“可是……”
    “算了。”
    谈轻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瞥向孙俊杰,看清楚他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脸,眉心跳了一下,“打都打了,他要是不认,我们又能怎么办?只是他今日路过的是我和王爷这里还好,要是不慎跑到郡主和程姑娘那里路过……世子你可就麻烦了。”
    裴彦当即意会,面容一肃,跟孙俊杰说:“孙俊杰,我本是看在你我曾经同为太子伴读,多年同窗的份上,才邀请你来我家庄子,没想到你会对我的客人如此无礼!即便隐王妃没有责罚你,但事情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这样的客人,我裴彦是不敢留了,今日便休怪我必须送客了。”
    孙俊杰转喜为惊,瞪着眼睛看裴彦,“你赶我走?”
    裴彦看向裴折玉和谈轻,正色道:“或许你更想去顺天府衙门,与王爷王妃对簿公堂?”
    说到顺天府衙门,孙俊杰就蔫了,燕一这便上前给他解绑,他的小厮赶紧过来扶他起来。
    裴彦二话不说,招来家丁。
    “把孙少爷请出去。”
    孙俊杰面露不甘,可想想这次被抓能被放过已经是幸运的了,而且还是谈轻开口放他走……
    他不由想到,谈轻是不是想借他在太子那里留一条后路?遂顶着肿脸讨好地行礼,眼睛却一直看着谈轻,“还是隐王和王妃英明,我回去后,会向太子表哥禀明的。”
    “是吗?”
    谈轻挽起身侧裴折玉的手臂,脑袋一歪,无比依赖地倚靠着他,冲孙俊杰皮笑肉不笑的。
    “那你可得一五一十的都给你那表哥说清楚了,可别到了他那里,反成我们诬赖你了。”
    裴折玉的丹凤眼冷幽幽的,依旧对谁都爱答不理。
    孙俊杰看裴折玉反应,越发觉得谈轻的话另有深意,心下一喜,想冲他挤眉弄眼打个眼色,却牵动脸上的伤,疼得倒抽一口气。
    “这……嘶!这是自然!”
    他疼得厉害,不忘瞪了眼揍他时最用力的燕一,又冲裴彦哼了一声,才喊上小厮走人。
    等他们一出院子,谈轻跟裴彦说:“总算把人赶走了,只要他不在你的庄子,他出什么事也赖不到你身上了,剩下的我会解决的。”
    裴彦点点头,又有些迟疑,看向裴折玉,意有所指道:“我看这孙俊杰这次像是奔着王妃来的,就算不在我这里,他知道王妃的庄子所在,恐怕也会找机会再去冒犯。”
    “我会防备的。”谈轻松开裴折玉,表明态度,“他敢来找我麻烦,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好了,你们明天就回京了,他这一走,郡主应该可以放心玩了,你代我说声抱歉,要不是我,这孙俊杰也不会跟来这里。”
    裴彦便看懂了谈轻与裴折玉之间的关系恐怕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紧密,便也从善如流,“王妃说的哪里话,是孙俊杰那厮让大家不痛快,怪不得你,我们都明白的。”
    他与谈轻闲聊了两句,便同裴折玉和谈轻告退了。
    众人一走,福生才小声问谈轻,“少爷,你方才为何要放过孙俊杰?送他去衙门不好吗?”
    “现在送他去衙门,他就不能脱身吗?再说了,万一裴彦跟郡主被我牵连,也被那小气巴巴的赔钱货母子记恨上怎么办?”谈轻摊手,还不忘抬手给福生脑门当头一记暴栗,“刚才说没带衣服跑了?骗我?”
    福生赶紧抱头躲开,心虚地不敢跟谈轻直视。
    闻言,燕一也低下头。
    谈轻暂时出了一口气,只是再看衣衫整齐的裴折玉时,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点不自在,说话时也没敢跟他对视,眼神闪躲地指着福生。
    “那,我们先回房了?”
    裴折玉察觉到他在回避什么,心想大概还是因为方才在温泉里的不愉快,让他有些避讳。
    莫非是刚才吓到他了?
    裴折玉皱了下眉,也没有强留,尽量温和地应声。
    “去吧,早些休息。”
    谈轻点点头,立马拉着福生跑了,他还得回去好好审问福生这个‘卖主求荣’的坏小厮!
    两人回房一交待,果然是谈轻跟裴折玉之前猜测的那样,福生跟谈轻到门前时就被站在角落里的燕一扔过来的石子砸到了小腿。
    燕一一个眼神,福生就知道裴折玉在里面,就算早就跟谈轻说好要一会儿一块泡温泉,他也不敢在裴折玉面前无礼,所以果断找了个没带衣服的借口,扔下谈轻跑了。
    其实他溜走之后,就跟燕一在隔壁守着,只是因为角度问题,过了一阵才发觉孙俊杰,福生也知道孙俊杰是太子表弟,不好对付,所以跟燕一二话不说先揍了他一顿。
    从最后结果来看,这一顿揍得极好,也算出气了。
    不过福生还是不大满意,“要是他没有太子跟皇后护着,胆敢这样冒犯隐王殿下和隐王妃,早就被关起来蹲大牢了,还是揍得太轻了。”
    谈轻无所谓地说:“那你先把皇后跟赔钱货拉下马,不就能解决孙俊杰这勾破膏药了吗?”
    福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看看门前窗前都没有人才放心下来,小声道:“少爷,下次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先提醒我一下,保不准隔墙有耳,到时咱们是要被砍头的!”
    谈轻撇嘴不语。
    那他要提醒的时候可多了,他就是这么大逆不道!
    福生想想还是有些后怕,“下回我还是守在门口吧,万一那个孙俊杰真的扒在门口偷看你们,我还能拦一下。不过少爷,刚才孙俊杰说那些话什么意思?他会不会真的跟裴世子说的那样,下次还来找你?”
    谈轻只能说:“他这人从来只会骗我的钱,现在不惜花一千两也要来纠缠我,肯定是在图什么,可我们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出招我们接招就是了。现在我们也只是暂时赶走了孙俊杰,他以后肯定还会来,都防备着点吧。”
    福生提起警惕,“那我们赶紧想想该怎么对付他?”
    谈轻懒得动脑,蹲在带来的行礼箱笼前翻着东西。
    “上回那个太医院正给我的药油你不是带了吗?放哪里了?帮我找找,我一会儿要用。”
    福生听他这么一问,不免紧张起来,“少爷突然找那药油干什么?少爷哪里又受伤了?”
    他刚说完就发现谈轻额头上隐约有一块红,伸手小心地拨开谈轻的头发。谈轻不动了,疑惑地看着他,福生严肃地盯着他左额上那片二指宽的粉红,还比了比大小。
    “怎么红了?”
    “什么?”
    谈轻按了按他指的位置,没什么感觉,但用力一点会有些微微的疼,这是刚才在温泉里撞到裴折玉胸口的位置,原来真的撞伤了。
    只是他额头这一点小小的挫伤用不了多久就能消了,还不知道裴折玉有没有被他撞骨折?
    谈轻仔细回想了一下裴折玉的状态,猜测应该不至于骨折,但疼肯定是比自己要疼的……
    他无意识地按了按胸口,看的福生满脑子疑惑,“少爷,你额头伤了,摸胸口干什么?”
    谈轻手一抖,默默放下,继续翻箱子,福生只好跟他一起翻找,还好福生亲手收拾的东西他有印象,很快就找到了那瓶药油。
    谈轻想了想,还是把药油给福生,“你给裴折玉送去。”
    他可能泡温泉泡出问题了,一看到裴折玉,身体就不对劲,脸红心跳加速,浑身不自在。
    一闭眼,就会想起裴折玉在屏风后换衣服时高高瘦瘦没有赘肉的身影,还有裴折玉那白皙脖颈上滚动的喉结,以及在温泉中脚底打滑时无意识抱住他细瘦腰身的触感……
    裴折玉是个男人啊!救命!
    谈轻觉得自己病得太严重了,是会被抓进局子那种!
    福生越发纳闷,“少爷不用吗?王爷要药油干什么?”
    谈轻闷闷道:“他受伤了。”
    “啊?”
    福生越听越迷茫,“王爷怎么也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可这是治跌打损伤的药油啊……少爷,你们不是在屋里泡温泉吗?怎么泡完都受伤了?你们不会在屋里打架吧?”
    “瞎说。”
    谈轻睨他一眼,站起来往床边走去,随口胡说,“没打架,只是脚滑,摔了一下而已。”
    福生还是不信,“怎么摔一下,能把两个人都摔伤了?王爷伤得重吗?你们摔哪儿了?”
    “让你去你就去,晚了裴折玉就用不上你的药油了!”谈轻被问得不耐烦,摆手催福生快走,又说:“顺便问问他要不要请大夫!”
    福生听着觉得挺严重的,听话地拿着药油出门,想想又回头看向谈轻,想问问要不要找个人过来守门,担心再有人偷窥谈轻。
    可是谈轻心里发虚,被福生这么一看,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别问了,就是撞墙上了!”
    反正肉墙也是墙,对吧?
    第58章
    裴彦送陆锦等人回京后,谈轻和裴折玉、秦如斐几人也回了庄子,没有孙俊杰搞事,桃山和竹林小馆照旧开着,客流量逐渐平稳。
    新出的话本还在送来,谈轻平时就是上学堂逛逛,爬山取有水系异能的山泉水,然后老老实实写作业,剩下的时间都花在了已经扩建的养猪场上。不过自打从温泉山庄回来,他已经几天没找裴折玉吃饭了。
    裴折玉也没来找他,自己待在房间里画画,倒是燕一偶尔会往外送信,也不知道送给谁。
    这天下课后上桃山取了山泉水回来,谈轻到了庄子前就将竹筒里的山泉水塞给了福生。
    “你给裴折玉送去。”
    福生嘴角抽搐,他已经帮忙送了好些天山泉水了。
    谈轻只管上山取来,然后让福生送去裴折玉那边,就因为裴折玉说过一句这山泉水用来煮茶味道不错,他对这件事实在是想不通。
    “少爷,你说您这天天跑上山取水,就为了王爷一句喜欢,却又不亲自给王爷送去,还不让我告诉王爷,您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倒也不全是为了他,我只是顺手多带一壶……”
    谈轻嘀咕着抱着自己那份往厨房走去,顾左右而言他,“让你送你就送,他不是伤了吗?正好给他喝点好的,就当是我给他……”
    赔礼了。
    他越说越小声,刻意压下后面几个字没说,怕福生听见了又要多问。其实那天福生将药油送过去时,裴折玉没说他伤得重不重,只让福生回话说不必请大夫,不过谈轻还是不放心,也不好意思去见裴折玉。
    谈轻觉得自己病了,等他什么时候病好了,等他不会再关注裴折玉的胸口喉结了再说。
    这一拖,就是好几天。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去见裴折玉这件事有些不自在,所以这些天都没再找过裴折玉。
    远远甩掉福生之后,谈轻将剩下那壶山泉水拿到厨房给田婶煮汤,出来就碰上了小胖子。
    叶澜好像对桃山学堂很有兴趣,除了给谈轻上课,剩下的时间多是泡在学堂里,也能帮秦如斐干点什么,裴濯小胖子这些天也时不时跟着叶澜跑去学堂里,玩滑滑梯、跟着小朋友们一起读读书认认字什么的。
    庄子里的滑梯已经修好了,但小胖子在学堂里认识了几个幼儿班的小朋友,大概有人陪着玩更开心,有小厮和乳娘好些仆人跟着,不怕丢,就由着他天天往学堂那边跑。
    这个时候学堂还在上下午的课,叶澜应该还在学堂,看小胖子啪嗒啪嗒跑回来,嘴里还喊着婶婶,谈轻不由有些好奇,伸手按住炮弹似的投射到自己脚边的小胖子,好歹让小胖子这小身板顺利刹住车了。
    “找我干嘛?”
    小胖子晕乎乎地抱住他的手喘了口气,顶着一张跑得红彤彤的脸仰头看他。原先圆润的面颊因为这段时间在庄子里野瘦了不少,已经能看出下巴尖了,只不过圆脸蛋看起来还是肉乎乎的,精气神却好了很多。
    “婶婶,我可以去村子里吗?”
    谈轻被他问得一愣,转眼看向他身后的小厮和乳娘,这小胖子平时会跑去学堂玩,偶尔也会去桃山山脚下溜达一下,尝尝那边的竹林小馆里的菜,小馆里的厨娘都认识他了,每回他来都会给他新做的点心。
    可是村子里他是没去过的,别说他,谈轻也没怎么去附近的村子走过,他为什么要去?
    安王府的小厮解释道:“回隐王妃,小世子前些天从学堂回来路上,在河边槐花树下认识了几个村子里的孩子,昨日有个小姑娘送了世子一个草编的蟋蟀笼子,小世子很喜欢,便与那姑娘约定好,今日在树下见面,给那孩子尝尝庄子里的点心。”
    学堂依山而建,门前不远确实有条河道,他们说的那槐花树谈轻知道,前些天还有村民送来一筐子槐花到庄子上,田婶便拿来做了一顿槐花饭,他尝着是挺好吃的,想起来还舔了舔唇,伸手摸小胖子脑门。
    “这才来几天,就找到了新朋友了,可以啊。不过你去村子里干什么?我可不认识路哦。”
    小胖子抓住谈轻的手,一脸严肃地拒绝他,“不可以摸头,会长不高!我要去看小灵!”
    小厮又说:“那姑娘是隔壁李家村的,今天没来,同村的女孩说,她生病了,来不了。小世子听闻后,便闹着要去村子里,这会儿学堂还在上课,小人不好去打扰叶先生,便劝小世子先回庄子找王妃定夺。”
    小胖子才三岁多一点,要表达复杂一些的信息时就不太能说了,听小厮解释玩,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撒娇一般晃起谈轻的手。
    “我要去我要去!”
    谈轻敷衍地按住他的额头,“好好好,去就去!”
    说起来他住在庄子这些日子,也没去过李家村,正好今天作业不多,回来再写也没问题,谈轻去找了庄子上两个认识路的老人,才带小胖子往学堂西边的李家村走去。
    李家村算是附近几个村子里条件最差的村庄,因为比起其他村子里田地少,大多数人多年前逃难而来被安排在这里落脚的难民。
    村中多是茅草屋,少见青砖房,这个时候日头正大,田地上没什么人干活,唯有村头村尾树下有几个老人在纳凉,见到他们也会热情地打招呼。村里地面也是泥地,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狗吠,好在小胖子跟庄子里两只小狗玩多了,并不怕狗。
    带路的李婶是田婶招来厨房帮忙的,出嫁前也是村里的姑娘,一听那女孩的名字,就知道人住在哪儿了,入了村没一会儿,就领着几人到了村西边一处破旧整洁的茅草屋。
    “李六家的,在屋里吗?”
    李婶往篱笆里喊了一声,便回头跟谈轻几人说:“云灵那丫头,跟咱小世子差不多大,她爹以前是村里的猎户,前些年进山出了些意外人没了,后来她娘生下她又落下病,家里就指着她大哥出去做事挣钱呢。”
    她说着叹了口气,怪同情的,“这丫头命不好,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大夫说是心疾,得一直用药养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大,这可是富人病,她家为着她娘的病早就卖光了田地,哪儿还有银钱给她看病呢?”
    小胖子似懂非懂,仰着脑袋问谈轻,“什么是心疾?”
    谈轻估计跟心脏病差不多,但是跟小胖子不好解释,“就是很严重的病,不能多动,不能乱吃东西,也不能太吵太闹,不然会心口疼?”
    李婶煞有其事道:“王妃说的对极了,这病可不好养!”
    谈轻这段时间对这个世界的医学水平也有一定的了解,从男子孕育需要剖腹生产这点看来,它具备一定的外科手术水平,可是也仅限于此。在末世心脏病可以依靠药物或者换人工心脏治疗,这里不可能真的给一个人换心,何况还是这样的家庭。
    谈轻想着看向篱笆内破落的茅草屋,心下暗叹一声。
    不一会儿,便有个穿着深色布衣的女人开门走出来,看着脸色透着病态的青白,看见李婶身后衣着显然并非普通百姓的一行人后,神色防备,“李婶……这几位是?”
    李婶忙扬起笑脸,给她使眼色,“几位贵人是从学堂来的,来看看你家姑娘怎么样了。”
    一说学堂,李氏就明白了,学堂是庄子里的贵人建的,又让村子里的孩子免费读书,村子里的人都十分感激,即便她家中还没有孩子进学堂读书,闻言也松了口气。
    “原来是学堂的贵人,快请进,不过我家孩子……”
    李婶怕她不会说话得罪贵人,便拉着她拍了拍她手背,“你家姑娘跟我们的小公子约定好了今天一块玩,小公子看你家姑娘一直没来,又听说她病了,特意过来看望她!”
    李氏很是拘谨,“来看灵儿的?”
    谈轻就是陪小胖子来看朋友的,见状便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我们家小胖子就是来看看你家姑娘的,不知现在方便吗?”
    李氏反应过来,毕恭毕敬地领着几人进屋,“方便的!方便的!公子还有小少爷这边请!”
    得了主人家邀请,谈轻这才牵着小胖子和几人进屋。
    屋里也是整洁干净的,虽有些简陋,但显然细心打理过,他们跟着李氏进了屋内,便见到炕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大概是因为看到来了这么多外人,小姑娘有些怯生生的。
    小胖子一看到那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就挣开谈轻跑了过去,踮着脚尖,趴在炕上看她。
    “小灵姐姐,我来了!”
    看着身量与他差不多大的小云灵见到他也笑了笑,两个小家伙就嘀嘀咕咕地聊了起来。
    谈轻不好参与小朋友的聊天,就拎着特意从庄子带来的点心坐下,倒是李氏,看见小云灵笑着跟小胖子聊天,却是悄悄红了眼睛。
    心疾在这个世界几乎是绝症,小云灵病发后身体不适,聊了一阵就累了,病人需要休息,谈轻就拎着小胖子走了,临走前跟李氏说让她病好之后,就到桃山学院去报道。
    他坐在这里等时,李婶跟李氏问话,将他们家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才知道这小姑娘已经六岁了,只是村里的孩子能吃饱都很不容易了,一般长得显小,而且小云灵又生病了,看着没有比小胖子高多少。
    小胖子跟她聊天时,他们说的就是学堂的事,只是一个在羡慕上课,一个想玩滑滑梯。
    李氏闻言觉得谈轻在开玩笑,“贵人说笑了,村里的姑娘们都没有谁能去学堂上学的。”
    何况……
    她忧愁地看着炕上的小云灵,眼里的心疼明显可见。
    谈轻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释一下,认真地说:“学堂正在招收女学生,只要是村里年龄合适的女孩,都可以来我们桃山学堂上学。”
    李氏愣住了,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直到谈轻一行人走远,回头还能看到她站在门前。
    小胖子也跟着谈轻回头看,他还小,不懂得他们说的这些话有什么意义,只是觉得朋友想去学堂,谈轻也邀请她们了,他便有些期待地扯了扯谈轻的袖子,“婶婶,等小灵姐姐好起来,她也能进学堂吗?”
    “当然可以,我可是说到做到的人!”谈轻说着揶揄地捏了捏他的小胖脸,“干嘛这么在意人家小灵姐姐?不怕多个人抢你的滑滑梯?”
    小胖子挣扎着将脸颊救出来,一脸骄傲地说:“不怕!她说了,下次给我编蟋蟀笼子!”
    谈轻对他很无语,指尖在他光滑的脑门上一弹,“多大个人了,不上学就知道抓虫子玩!”
    小胖子机灵得很,立马抱着脑袋跑远,还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我才三岁半!不上学!”
    这还自豪上了?
    谈轻嗤了一声,不过人都出了庄子,他索性拉着小胖子沿着河流在附近玩了一圈,还别说,小胖子还真在河堤抓了两只蟋蟀回去。
    回到庄子后,小胖子果然被叶澜训了几句,谈轻趁机溜走,他还记得正事,让福生派人去找几个村子的村长说招收女学生的事。
    这事在开学堂前他就跟几位先生沟通过,现在愿意来学堂的都是愿意接受这些条件的。
    学堂先生不成问题,就看村民们怎么想了。谈轻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挨家挨户去跟他们解释,让每一家每一户都送女孩来上课。
    福生答应下来,要走时,谈轻没忍住拉住他,又多问了一句,“裴折玉今天还喝茶吗?”
    福生想了想,“应该喝了吧,我看见燕一拿山泉水去煮茶了。不过王爷在屋里我没看到。”
    谈轻听完给了他一个‘要你何用’的失望眼神,便摆手让他赶紧走人,福生也是纳闷极了。
    “少爷,您跟王爷吵架了?”
    “没有的事。”
    谈轻矢口否认,这是他自己单方面惹恼裴折玉,不算吵架,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见人呢。
    那天摔的也太丢人了。
    这也不妨碍谈轻觉得福生问的太多了,佯装羞怒伸手要打人,福生立马抱住脑袋跑走。
    “少爷你真的很奇怪!”
    福生跑到门口,才回头告诉他,“不过王爷今天让燕一问我,少爷这几天都在忙什么!”
    谈轻眼前一亮,招手让他回来细说,“他是怎么说?”
    在他眼巴巴的注视下,福生冲他嘿嘿坏笑一下,然后转身跑走,只给他留下一句话——
    “少爷自己去问呗!”
    谈轻:“……”
    他看着福生跑走的背影,忍了又忍,心下暗骂一句。
    这个小厮要不得了!
    不过福生显然忘了,只要谈轻想知道,有的是机会让他开口,等福生办完事回来,谈轻再揪住他时还是从他那里逼问出来真相。
    那就是燕一只问了一句也不知道王妃最近在忙什么,随后又说王爷这几天没什么胃口。
    多的一句都没有!
    什么裴折玉让燕一问话,都是福生自己联想的,谈轻听完很艰难才忍住暴打这小厮一顿。
    可是裴折玉胃口不好,他还是吩咐厨房给裴折玉做些开胃的饭菜,至于福生劝他约裴折玉吃饭,他只能说,今天作业还没做完!
    平时早上叶澜布置的作业,谈轻会在上课时写一半,剩下一半,等玩到睡前才会动笔。
    今晚也是如此。
    前晚还会梦到摸裴折玉喉结的谈轻觉得自己病还没有好,避免冒犯裴折玉,丢失这样一位会画画的高质量室友,决定不去看他。
    让村里的女孩来学堂上课的消息传出去两天后,学堂里才多了三四个七八岁的女孩来报道,依旧数量极少,但也已经是一个突破。
    没过两天,庄头老吴就说有人从学堂那边找过来求见谈轻,说是李家村小云灵的哥哥。
    前两天谈轻带小胖子离开李家村后,就吩咐福生去找那些村长办事的时候顺便让人去镇上请个大夫给云灵看看,药费他帮忙出。
    这云灵的哥哥正是知道此事,今日特地来感谢他的。
    谈轻听说后只好先放下手里的作业,跟福生去庄子前厅见了那人,只是刚入前厅,看清楚那个穿着灰色衣服的李家少年,不说谈轻身边的福生一脸震惊防备,那少年也是大惊,而后神色警惕地跪下行礼。
    “云生拜见王妃!”
    谈轻听这名字熟悉,看着人也有点眼熟,默默看向福生,果然看到福生肯定地点了头。
    这个叫李云生的,不就是谈淇身边那个小厮吗?
    谈轻知道他叫云生,跟在谈淇身边,可不知道他姓李,心下着实也有些吃惊,而云生乍见到他,估计只会比他更紧张,这会儿人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在地面,一动不敢动,谈轻看着也是眉心一跳。思索了下,谈轻缓缓坐下,“行了,起来吧。”
    李云生稍稍抬头,却没起身,语调听着有些干涩僵硬,“今日前来拜访,是为了感激学堂的山长送药救了我家小妹,不知竟是……”
    谈轻觉得这场面有些尴尬,他不喜欢谈淇,倒没有迁怒他身边的小厮,只是这小厮显然是在防备他,他也不好再留这李云生了。
    他便道:“不过区区小事,不必挂怀。不管她是谁的妹妹,我碰上了,都会帮她一把。”
    李云生的眼神显然有些狐疑,“那,便多谢王妃了。”
    谈轻给了福生一个眼神,“我还有事要忙,你走吧。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李云生脊背绷紧,眼底闪过一丝暗色,迟疑地躬身拜下,“王妃有话,云生不敢不听。”
    谈轻点点头,直言道:“你妹妹很想跟村里的孩子一样到我的学堂上课,你应该明白吧?”
    李云生神情一滞。
    谈轻也没再跟他多说,起身往门外走去,“送客吧。”
    李云生愣了愣,“恭送王妃。”
    谈轻瞥了眼这个高瘦的少年,不紧不慢自他身旁走过,隐约看到对方脊背似乎在战栗。
    而李云生看着谈轻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却十分迷茫。
    这王妃救他妹妹,到底什么意思?是有意还是无意?
    直到福生将李云生送出庄子后,谈轻才从角落里出来,一脸兴奋地指着自己问福生,“怎么样?我刚才说话的样子很高深莫测吧?”
    福生也不像刚才那样端着一张脸了,由衷给谈轻竖起大拇指,“很大气!不过这云生怎么会是那小世子的朋友的哥哥,他知道我们在这边庄子了,就等于谈淇也知道了,少爷,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对?”
    不得不说,谈轻刚才确实挺吃惊的,冷静下来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他便无所谓地摊手。
    “知道就知道啊。孙俊杰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了,他跟赔钱货谈淇比他跟他亲姐还亲,我们在这里的消息,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
    福生哽了下,还是满心不安,“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这谈淇比孙俊杰还难应付。”
    “因为谈淇手段阴损,而孙俊杰只会些下作又贪婪愚蠢的手段。”谈轻绕过他走进前厅,拎起茶壶倒茶,喝了口刚才没来得及喝上的热茶,才坐下来说:“不过他们都不难对付,难的是他们背后的两座靠山。”
    皇后和太子,才最麻烦。
    福生听着是更不能放心了,一脸讨好地上前给谈轻捏肩捶背,“少爷是有什么对策吧?”
    “没有。”谈轻享受着他还算专业的手法,缓缓说道:“不过我总觉得云生这名字挺耳熟。”
    福生边给他捶背边说:“能不耳熟吗?去年谈淇刚换的小厮,他嫌以前那个是少爷派去的,太老实,把人打发去庄子了。不过说起来,云生以前好像不叫云生,还是谈淇用一个馒头从乞丐堆里收回来的小厮。”
    他说到馒头,谈轻就有印象了,按住他的手背说:“是了,馒头!他原来就是那个云生!”
    福生完全听不懂,“什么?”
    谈轻看过十几章的书上,谈淇嫁到东宫后就换了小厮,为了在内务府安插人手,还把以前那个叫云生的小厮送给高官疏通门道——
    是送到床上那种。
    那高官也不可能给一个小厮什么名分,只是这个叫云生的小厮居然答应了。因为他当年快要饿死的时候,就是谈淇用一个馒头救了他的性命。而在谈淇眼里,这个云生在谈淇前世最后会是四皇子手下的死士。
    因为被派去刺杀太子太子妃不成,最终被斩首示众。
    书上谈淇前世的太子妃就是谈轻,谈轻这么一想起来,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啧了一声。
    “孽缘啊。”
    谈淇的前世里这个叫云生的人是死士,最后的任务是刺杀太子妃谈轻,而谈淇重生后将这个将来会成为死士的云生收到身边作为小厮,同样带着这个小厮跟谈轻斗,最后谈淇不会也让这个云生来刺杀他吧?
    谈轻想想都头皮发麻,要不说谈淇阴损?谈淇这一重生,多少人的命运因为他而改变?
    他这又是叹气又是点头的,是看得福生越来越懵。
    “少爷,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谈轻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我什么都不知道,命运已经难以预测。”
    福生被他神神叨叨的样子吓得起了鸡皮胳膊,搓了搓手臂,“少爷,你吃错药了吗?”
    谈轻睨他一眼。
    福生立刻老实地改口,“那您刚才到是想说什么?”
    谈轻只说:“没,反正那个云生你得防着点,不过要是他遇到麻烦,也可以帮上一把。”
    福生不解,“为什么?他可是谈淇的小厮,谈淇很信任他的,他有事也轮不到我们帮吧?”
    他说到这里,惊喜地瞪大眼睛,看向谈轻,“少爷的意思是说,我们把这人拉拢过来?”
    “你可真会脑补。”
    谈轻没忍住白他一眼,“没有的事,只是觉得有些可怜人,可以帮一把,免得走上歧途。”
    福生还是觉得他在说反话,抓了抓头发,若有所思道:“我都明白了,下次可以试试。”
    谈轻满脸疑惑地看着他,这破小厮又明白了什么?
    不过还没等他问,门房就进来通报又有客人来了。
    谈轻搁下茶碗,百无聊赖地窝在椅子上,面露疲惫。
    福生便替他问门房,“什么人?今天怎么这么多客,我们少爷在这里也不认识多少人啊,莫非又是少爷以前认识的什么朋友来了?”
    门房道:“那是京城而来,自称姓孙的一位少爷。”
    闻言,谈轻含在嘴里的茶水差点被惊得喷出来,好歹咽下去,而后目光幽幽地看向福生。
    姓孙,那不就是孙俊杰吗?
    那厮又回来了!
    福生也是一愣,急忙举手自证清白,“真不关我事!”
    第59章
    管他来的孙俊杰是不是太子表弟,谈轻一律拒见。
    “不见。”
    福生连忙点头,跟门房说:“就说我家少爷不在庄子里,让这孙少爷趁天还没黑回京吧。”
    门房却说:“可是这孙少爷说,他是来还钱的。”
    他要这么说,谈轻就迟疑了,坐直起来认真思考,福生也很怀疑,“他会专门来还钱?”
    这问题门房也回答不了他,只能说:“那位孙少爷是这么说的,还专程带了礼物来的。”
    孙俊杰从前欠了原主不少银两不假,可没一次真的还过,上回还是谈轻提醒了他下不去面子才还的,这回主动送钱上门,福生都觉得稀奇,“这孙俊杰又在耍什么花样?”
    谈轻自顾自喝完手边的茶,伸着懒腰起身说:“他上回才挨过打,没几天就又专程送钱来,好一个能屈能伸,肯定没安好心。不过叶老师教过,来者是客,我要是不见他,未免太过失礼,福生,让他进来吧。”
    福生毫不犹豫拆穿他,“少爷就是想要他还钱吧。可是这人就是个无赖,算哪门子客?”
    谈轻撇嘴笑笑,招手让他过来,附耳嘀咕一阵,福生的脸色便从不情不愿变作疑惑、而后恍然大悟,与谈轻相视一笑,“我明白了!这就去迎咱们的贵客孙少爷进门!”
    谈轻摆手,“客气点啊。”
    “是!”
    福生应着,利落地往外跑去。
    此刻在庄子门外,孙俊杰在日头下等得出了一身汗。
    身旁小厮给他摇着扇子,嘴上抱怨王妃这里的下人真是不懂礼数,将他们就这样晾在门外不管,没看见他们家少爷脸上还有伤吗?
    说起前几天在裴彦的温泉山庄挨的打,孙俊杰就觉得眼睛鼻子还在疼,夺过折扇睨了眼小厮,没好气道:“就你话多,闭嘴!”
    小厮只好低头认错,嘴上却没停下,“可是少爷,这王妃就这么晾着您,这次怕是不会轻易让您进庄子的,那太子殿下的吩咐……”
    孙俊杰这回没再骂他,烦躁地摇起了折扇,眼角跟嘴角的淤青还没有完全褪尽,偏要做这翩翩公子的风流姿态,看着有些滑稽。
    要不说燕一打得好,他是个懂武功的,知道打哪里痛、打哪里留下的痕迹难消,要是按以往,孙俊杰心高气傲,死要面子,被打成这副猪头模样,八成不敢再出门了。
    可他偏偏疤还没消就来了。
    只因他前几天灰溜溜跑回京城后,为了邀功去见了太子,将谈轻在庄子的消息告知太子。
    尤其是谈轻跟裴折玉分房睡这事,就算后来他们从同一间温泉浴房出来,孙俊杰还是觉得谈轻跟裴折玉之间并非那么亲密无间。
    最近承恩公府的事情刚解决完,贵妃一党趁机捞着不少好处,太子要跟他们斗,又奉太后命令与程家姑娘接触,还得安抚谈淇,可谓是忙得团团转,加上因为在公主府的过节,他初时并不愿意听谈轻的事。
    可孙俊杰说完,太子沉默了好一阵,便让人取来一些银钱,让孙俊杰再去庄子走一趟。
    他要孙俊杰查清楚谈轻跟裴折玉到底什么关系,此外,若能找到机会,便离间这二人。
    这两年贵妃的两个儿子联手已经让他的太子之位不再稳固,他不可能再坐视裴折玉起来。
    不说太子给了银两,孙俊杰也是鲜少替太子办事,激动得一口应下,完全忘了他在进宫之前,他亲姐孙娉婷吩咐他给太子传话的事,回府后又跟他亲姐吵了一架,没等伤完全养好,就从承恩公府跑了出来。
    他得让他爹瞧瞧,他不是连孙娉婷那蠢货的联姻价值都比不上的烂泥,也能为太子做事,说不定他日太子登基还能封他个大官做!
    孙俊杰的思绪逐渐飘远,还浮肿的脸笑得颇有几分猥琐,福生刚出来就被他恶心到了。
    福生轻咳一声,出声提醒他,“孙少爷,听闻你是来还钱的,我家王妃让我出来接你。”
    孙俊杰看见福生立马皱起眉头,他可没忘记前些天打他的也有福生,不过这是谈轻的地盘,还有太子交给他的任务,孙俊杰也赏了他一个笑脸,“那就有劳福生小哥了。”
    福生看他笑得那么殷勤,心下也是恶寒,用力搓了搓手臂,转头就往门内走去,“走吧。”
    孙俊杰这回也不嫌人家无礼了,只要能见谈轻,好像任务就成了一半,他赶紧带人跟上。
    不过等进了庄子,福生却带他们绕过待客的前厅,越走越远,也不像是去后院的样子。
    孙俊杰这回出门也就带了一个车夫小厮,此刻就一个小厮跟着身后,手上还抱着礼盒,看前面的阴凉小路越来越偏,也没看见个人影,他便笑不出来了,僵着一张脸问福生,“你们家王妃今日不在庄子吗?”
    “王妃当然在啊,这不是在领你去吗?你着什么急?”
    福生语气无比敷衍,揣着袖子在前面悠哉悠哉走着。
    孙俊杰被他怼得火大,可念着太子的吩咐,也不敢轻易得罪谈轻身边的小厮,只好觍着脸笑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不是催你。”
    福生凉凉一笑,不说话。
    孙俊杰被他这狗仗人势的模样气得咬牙切齿,在他背后捏了捏拳头,恰好在这时前面的福生拐了个弯,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孙俊杰立马将拳头收到背后去,冲福生笑。
    福生嘴角抽了抽,领着他拐弯走出阴凉的墙角,走出后门,站定在山脚的养猪场大门前。
    “到了。”
    依山而建的养猪场紧挨着庄子后门一角,看上去与庄子里的建筑都不一样,高高的围墙上是一座很高很大很宽敞的建筑,里面还竖着一个往天上冒烟的烟囱,起码孙俊杰在京城长大,都没见过这样子的建筑。
    孙俊杰依稀听见那半开着的大门里传出一阵阵不清楚是什么动物的尖叫,越发觉得这地方阴森可怕,紧张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这……王妃真的在这?”
    “我骗你干什么?”福生对他很不客气,推开门往里走,“不想进去,那你还是回京吧。”
    一说回京,孙俊杰就有勇气了,顶着里面声声不绝的怪叫声,推着身后的小厮先进门。
    “进!我就是来见王妃的,见不到人不会走的!”
    小厮听着里面时不时传出的叫声很是凄惨,渗人的很,可是孙俊杰将他推到前面做挡箭牌,他也没办法,只好屏住呼吸跟上福生。
    几人一进门,就看到里面是一大片宽敞的空地,左边有个屋子,看着像是厨房,上头有个烟囱,里面有个一身腱子肉满脸胡子的男人,远远背对着他们站着,手上抓着一把大刀在剁什么东西,被门帘挡住了。
    那提着刀的男人往这边看上一眼,孙俊杰就吓得浑身抖了抖,赶紧推着小厮跟上福生。
    福生看在眼里,好险压下上扬的嘴角,没让自己笑出声,只是故意放慢脚步,让这条路变得过分漫长,等观赏够了这主仆俩吓得浑身颤抖的怂样,他才领着这两人进屋。
    这间大屋子四面的墙没有完全封死,开了不少窗口,时不时有风从竹帘外吹进来,光线充足。而里头是用青砖砌起矮墙间隔开的一个个小方格,大多空着,往深处走,就能看到分开养在不同格子里的猪崽。
    原来是猪圈啊,孙俊杰和他的小厮齐齐松了口气,同时又皱起了鼻子,总觉得有臭味。
    福生看到他们俩嫌弃的小动作,暗自翻了个白眼。
    走到这里,不用福生带路,孙俊杰都看到这格外宽敞的猪圈深处有几个人在,而谈轻正站在一处猪圈格子外面干净的走道上。
    且不管他堂堂王妃为何要踏足这种肮脏之地,孙俊杰一见到他就跟见到亲爹似的,无比热情地迎上去,“王妃!好久不见!”
    谈轻揣着袖子站在猪圈外,眼神凉凉地瞥他一眼。
    “也没有很久吧。”
    才几天不见,孙俊杰略过不提,一脸讨好,“王妃,这是我自京里给你带来的礼物,是为了上回在温泉山庄的误会特意给你赔礼,也要多谢王妃,上回我才能顺利脱身。”
    谈轻只看了一眼那小厮手里的礼盒,便无动于衷地瞥开眼,直言道:“我可没有帮你,这礼物可不敢收,听说你是来还钱的?”
    孙俊杰毫不气馁,接着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双手奉上,“不错,我这次回家后,左思右想,我与王妃自小长大的情分,怎能因为一点银钱而丢了?再说了,那裴世子也说过,王妃成亲了,很多事情不能自己做主,怕是手头上也没有之前宽松了,我就是借钱,也要还给王妃不是?”
    谈轻心道这废话还挺多,示意福生过去数钱。
    孙俊杰倒也老实给了,可是福生清点完了,脸上也没见半点笑容,“少爷,才两千两。”
    谈轻就知道这人不会一次把银子还清,不说他能不能交出银子,照这狗东西以前占原主便宜的德行,也舍不得把银子还给他。
    于是谈轻一句话没说,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孙俊杰。
    孙俊杰便将准备好的腹稿说出来,“我知道我欠王妃的不止这两千两,可王妃也知道我家现在什么情况的,这也是我辛苦借来的。”
    他装出一脸真诚看着谈轻,却不知表情假得很,一手还攥着衣袖,那里头可还有几千两银票,都是前两天太子给他让他还钱的。
    太子让他还钱,他确实也还了,可没说全部还清。
    谈轻的银子,不早晚是太子的银子,那太子的银子给外祖家的表弟用用,又有什么关系?
    孙俊杰理不直气也壮,还伸手要拿给出去的银票,“王妃不喜欢,那我先收回去好了。”
    福生抢先一步拿着银票退开,愣是没让他碰着。
    孙俊杰不舍地收回手,最后看了眼银票,笑嘻嘻地看谈轻,“王妃,你看钱我也给了……”
    谈轻点头,跟福生说:“送客。”
    孙俊杰笑容一顿,忙道:“不是!王妃,我这么远从京城来,你连口茶水也不给我喝吗?”
    谈轻反问他:“你来还钱,又没还清,我不给你茶水犯法吗?要是犯法,你回京告我啊。”
    孙俊杰被怼得无话可说,不给茶水是不犯法……
    可是他要留下来啊!
    孙俊杰面露难色,“王妃,实不相瞒,太后给太子安排了一位程姑娘,虽然还没明说,大家都知道那是太后定的太子妃,王妃也知道我姐脑子不太好,为着这事天天在家里闹,我这是在家待不下去了……”
    他盯着谈轻看了半晌,谈轻才给他一个回应,“哦。”
    孙俊杰心说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识趣呢?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掰开来说,“王妃,我好不容易出门透透气,想留在你这庄子上待几天,求你收留我几天,就几天,好不好?”
    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谈轻跟福生交换了一个眼神,不以为意地撇嘴道:“没见过谁欠债还赖在债主家不走的。”
    孙俊杰忍了忍,再次服软,“王妃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让我留下来,每天收费也行。”
    谈轻依旧不动摇,“这不好吧,我家王爷可还在,我怎么好越过他做主把你留下来呢?”
    孙俊杰只好再□□让,“我就是在庄子上住几天,绝对不闹事,也保证会听王妃话的!”
    谈轻看起来好像有些迟疑,“我也不是不想留客,可我总不好越过我家王爷做这个主,再说了,总收你银子,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孙俊杰心道,不好意思,上回还敢收那么狠?
    谈轻面露苦恼之色,看着孙俊杰欲言又止,“我这里倒是缺个人手干活,你要是想留也行,不过你是太子表弟,只怕是不愿意。”
    孙俊杰惊喜不已,“我愿意我愿意!让我留下吧!”
    谈轻斜他一眼,“当真?”
    孙俊杰飞快点头,生怕这个机会在自己面前飞走。
    谈轻这就放心了,一锤定音,“那行,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桃山养猪场里的一名短工了。”
    闻言,孙俊杰笑容呆滞。
    “什,什么场短工?”
    福生笑眯眯地替谈轻重复道:“孙少爷,是养猪场。这是我家王妃亲自建的养猪场哦。”
    闻言,孙俊杰和他的小厮都是一脸被坑的表情。
    谈轻摊手说:“我也不勉强你,这回也没收你银子了,你要是不乐意,那你回京城吧。”
    孙俊杰面色凝重起来,心道谈轻这么做,一定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他一定不能轻易回京。
    于是他咬咬牙,应下了。
    “好,不就是短工,我做!”
    小厮急道:“可是少爷……”
    孙俊杰摆手叫他让开,便一脸凛然就义的问谈轻,“那敢问王妃,我可以留下来了吗?”
    谈轻凝望他一阵,弯唇笑了笑,“可以啊。不过今日养猪场正好有事,你先来帮忙吧。”
    孙俊杰顺着他的视线瞥向猪场里那些分隔的猪圈,里面的猪崽都不算大,看着还挺干净的,一看就有专人打扫,心底那股反感才淡了几分,可笑容怎么看着都十分勉强。
    “今天,就要开始帮忙了?”
    谈轻问:“不然呢?”
    没等孙俊杰磨蹭,谈轻招手喊来猪圈里几名大汉。
    “都过来认识一下,他们是我请来猪圈做事的人,这位孙俊杰孙少爷是自愿来帮忙的,你们现在已经是同事了,等下一起来劁猪吧。”
    几个大汉原先都是庄子上收留的,体格强壮,就是有些小小的残疾,不过比起沉浸酒色的孙俊杰,各个都精神得很,听谈轻这么说,几人热情地跟孙俊杰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孙少爷,正好,我们猪场今天缺个人手。”
    孙俊杰被几名大汉围在中间,矮小得跟狼群里的小鸡一样,小厮见状躲远了没敢靠近。
    几人手劲也大,一巴掌拍在孙俊杰肩上,差点把人给拍倒了,孙俊杰这才清醒过来,可看着几名大汉满身的腱子肉,愣是把气咽了下去,“王妃说的劁猪,又是什么?”
    谈轻笑着举起手刀比划了下,“就是给猪去势。去势后猪才长得快,肉也会更加好吃。”
    孙俊杰这下彻底愣了。
    让他堂堂当朝太子伴读、皇后侄子来给猪去势……
    这也太过分了吧?
    谈轻自觉特别善解人意地拍着他肩头说:“最近庄子上下也就只有这里缺人了,前段时间我接了二十几个猪崽回来,都还没劁过,就等你了。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真没事的,你今天就赶紧回京吧。”
    又是催他回京……
    孙俊杰狐疑地看着谈轻,一而再再而三逼他离开,莫非谈轻在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定是这样没错!
    孙俊杰自觉自己快要触碰到谈轻的秘密,自然不肯轻易离开,而后沉重地看了猪圈一眼。
    “不就是劁猪吗,王妃放心,我可以做得来的!”
    谈轻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那就拜托你了。”
    孙俊杰认真点头,“交给我!”
    看着两人假惺惺的对话,福生差点忍笑忍到嘴抽筋。
    好歹等到孙俊杰跟着几名大汉进了猪圈,他走到谈轻身边,看着孙俊杰几乎同手同脚的背影,小声偷笑,“少爷,你这招可真是损!”
    谈轻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今天是养猪场的大日子,孙俊杰真的很努力。”
    几名大汉早就收拾好工具,将准备劁的猪崽都赶到了一个猪圈里,这会儿正领着孙俊杰分工,让他抓猪崽,许是听见了谈轻的话,孙俊杰呆滞地回头看向他,谈轻脸上露出赞许之色,给他竖起大拇指打气。
    孙俊杰和福生齐齐沉默了。
    接下来半个时辰,几名大汉并一个孙俊杰有条不紊地将二十只猪崽一一去势,宽阔的养猪场里时不时响起一声凄厉的猪叫,而帮忙按住猪崽的孙俊杰听猪叫一声就跟着抖一下,全程都不敢乱动,也不敢看。
    给猪去势这种事,在来找谈轻之前他想都没想过!
    直到终于结束,孙俊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猪圈,小厮一脸心疼地上前扶住孙俊杰。
    “少爷,你没事吧?”
    谈轻这会儿跟着几个员工在隔壁看刚劁过的猪崽,猪崽们都趴在地上,看着很是虚弱。
    小厮问了好几次,满脸麻木的孙俊杰才回神,想擦把汗,举起手总感觉手上满是猪的骚味,便嫌恶地甩了甩手,盯着谈轻隔着栅栏摸猪崽脑门的背影,恨得直咬牙。
    “谈轻,我一定会揪住你的把柄!”
    劁猪完毕后,后续还有专人负责,谈轻看差不多了,就回了庄子,也带上了孙俊杰。因为天快黑了,他今天第一天上工,谈轻决定打一棍子给一个蜜枣,给他顿饭吃。
    孙俊杰看着他虚伪的笑容,是越发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他没敢表露在谈轻面前,见了人还是笑着感激谈轻的,可谈轻知道,福生跟他说孙俊杰出了养猪场后在门口洗了好几遍手。
    连劁猪都能忍,这人接近他必定是有什么大阴谋。
    谈轻决定,还是将这人放在眼皮下看着,比较好。
    几人离开养猪场回庄子,路上看着漫天红霞,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孙俊杰算是缓过来一些了,开始有意无意地跟谈轻套话。
    “王妃出嫁后也是辛苦,换了以前,有太子殿下护着,王妃断不用来这脏兮兮的养猪场。”
    谈轻想来养猪场,那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养猪场,在孙俊杰话里倒是变得很低级一样,谈轻感觉有被内涵到,收起假笑,“是不用,我以前连京城城门都不用出,也不用学做文章,只要我跟着你表哥,我就是做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人都没人管。”
    成为太子妃,就会被养成废人,可他就是不愿意!
    孙俊杰一听有戏,忙道:“可不是?表哥以前对王妃是真的好,可就是……有缘无分呐。”他说着,一边偷看谈轻脸色,一边暗示道:“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看在我们同窗多年的份上,我觉得还是得跟王妃说一下……其实王妃嫁给隐王,太子表哥心里头一直不痛快。”
    谈轻挑眉,“哦?”
    孙俊杰斜了眼福生,像是在警告他,才压着声音跟谈轻说:“毕竟是自小到大这么多年的感情,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原先表哥跟王妃是有一些不愉快,可那也是因为表哥不甘心王妃嫁了隐王。虽说表哥跟谈淇这事是有些对不起王妃,可是如今看到王妃过得这么苦,表哥也心疼啊。”
    在他看来,谈轻跟谈淇本就是两兄弟,既然都喜欢太子表哥,干脆一块嫁到东宫得了。
    娶谈轻能让皇帝满意,娶谈淇能让太子自己满意。
    孙俊杰时常在想,要不是谈轻太过小气,连堂弟都容不下,现在太子表哥早就要什么有什么了,他们承恩公府出事的时候,说不定他那放印子钱的小叔就不用死了。
    都怪谈轻小气,活该嫁给这不受宠的隐王受苦受累。
    可就算这样,只要谈轻他外公老国公还在一天,皇帝都会纵容着谈轻这个儿媳,保不准哪天就真的让这隐王夫凭妻贵,复宠了!
    孙俊杰心里担忧这事,可不得多说几句裴折玉坏话,“从前有表哥护着,王妃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现在呢?我看着也心疼。”
    谈轻纳闷了,“我现在怎么苦了?你在心疼什么啊?”
    孙俊杰心道他还硬撑着,颇有些恶意地故意揭穿他。
    “王妃就别装了,你跟隐王分房睡的事,我早就知道了,王妃背后可是有国公爷撑腰的,隐王都敢这么欺负王妃,真是太过分了!”
    谈轻其实感觉这孙俊杰说话挺恶心的,还心疼他呢,啧了一声,“是分房睡又怎么了?”
    孙俊杰看他脸色变都没变,又狐疑地添了一把火。
    “夫妻分房睡,摆明了隐王不喜欢王妃啊!要是真的喜欢,就像太子表哥对谈淇那样,谈淇前些天偶感风寒,表哥那么忙,可还是天天抽空去看他,日日思念他的!”
    他故意提起谈淇,想要看到谈轻跟以前一样吃醋失态的样子,未料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就响起一道稍显冷厉的轻唤——“王妃。”
    这道嗓音颇为熟悉,熟悉到让孙俊杰登时头皮发麻,僵着身子缓缓回头,他刚说过的裴折玉正站在后门前的小道上,显然在等人。
    真是见鬼了,刚说了裴折玉的坏话,人就出现了?
    这裴折玉真邪门!
    孙俊杰吓得当场跟乌龟似的缩回脑袋,低头不语。
    谈轻看到多日不见的裴折玉,一时间也愣了下,扔下孙俊杰走向裴折玉,“你怎么来了?”
    不料谈轻刚近前,裴折玉忽而伸手揽住他的腰身,轻易将人带进怀里,整个动作无比自然。
    谈轻只觉鼻尖萦绕着水墨气与裴折玉身上特有的熏香交织的气息,不由怔了怔,便见裴折玉正垂眸看他,唇边扬起温柔的笑意。
    “天快黑了,看你迟迟还没回来,我出来接一下。”
    他本就长得极好看,一笑起来,更是如寒冰乍破,雪后春光一般,清冷而又惊艳人心。
    如此近的距离,足够让谈轻听清楚裴折玉和缓的心跳声,他感觉自己又病发了,耳尖和脸颊都变得滚烫,偏开脸不去看裴折玉好像能蛊惑人的丹凤眼,小声说:“刚才在养猪场太过专心,我忘记看时间了。”
    看怀里的少年脸红了,裴折玉顿了顿,唇角微微上扬几分,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尖。
    “知道你喜欢养猪场,可也不能忘记家里还有人在等。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菜,回去吧。”
    几天不见,裴折玉好像更温柔了,谈轻感觉耳尖被捏得还挺舒服的,下意识蹭蹭他手心,嘴上敷衍道:“知道了,下次一定。”
    裴折玉丹凤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眉眼弯了弯,笑了起来,可在看向躲在后面的孙俊杰时,含笑的丹凤眼显然透着冰冷寒意。
    “今日有客人吗?方才,本王似乎听见有人在跟王妃说,本王不喜欢王妃,是谁说的?”
    众人默默看向孙俊杰。
    孙俊杰脸色骤然煞白,这不就差点名让他出来吗?
    谈轻也冷静下来了,幸灾乐祸地回头看向孙俊杰。
    裴折玉却迟迟没有说出孙俊杰的名字,只是看着他额头被冷汗湿透,不咸不淡地笑了声。
    “真是可笑。”
    谈轻也觉得孙俊杰很好笑,就因为他跟裴折玉分房睡,就拿他们和赔钱货跟谈淇那对狗男男对比,用来证明裴折玉不喜欢他吗?
    然而下一刻,裴折玉便抬手握住谈轻肩头,让他回过神来,谈轻疑惑地抬头看去,就见裴折玉正倾身靠近,唇几乎贴上他的脸颊。
    谈轻惊得睁大双眼,好在裴折玉只是靠近,并未真的碰到他,就这样侧首看向孙俊杰。
    “王妃如此可爱,本王又怎会不喜欢王妃?”
    谈轻呆呆看着与他靠得极近的裴折玉,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对方的丹凤眼却极平静,跟他完全不同,他才后知后觉——
    裴折玉是在孙俊杰面前跟他秀恩爱,让赔钱货死心?
    他暗松口气,尽量放松身体,配合地看着裴折玉,心里莫名有些不满,又莫名有些兴奋。
    没想到裴折玉这么会撩,差点以为他要亲自己了!
    可是裴折玉说他可爱哎,谈轻心里就是很高兴!
    第60章
    虽然没有被裴折玉点名,大家都知道裴折玉说的是孙俊杰,孙俊杰也没料到自己今天刚来就得罪了裴折玉,哪里还敢跟裴折玉同桌吃饭,一回到庄子,就找借口告退。
    谈轻让福生亲自去安排,把孙俊杰主仆送到他们上回住过那个院子,等孙俊杰走开,他才将自己被裴折玉牵了一路的手抽出来,由衷给裴折玉竖起了大拇指,“好了,人走了,裴折玉,你演技真的好好!”
    刚刚还乖乖任人牵着走的少年,此刻笑得满脸狡黠,像只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小狐狸。
    不过这一开口……
    裴折玉缓缓摇头,笑道:“倒也不全是演的,我是真的觉得王妃很可爱,没有不喜欢你。”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看着谈轻,不像是在说笑。
    谈轻心跳又快了起来,而后冲他笑了笑,“那我也没有不喜欢你!走啦,回去吃饭吧!”
    说完,谈轻就扔下裴折玉跑了,看着他活力满满的背影,裴折玉勾唇笑笑,缓步跟上。
    谈轻还以为裴折玉刚才说让厨房做了他爱吃的菜,都是在孙俊杰面前秀恩爱,跑进饭厅一看,果然看见满桌自己今天还想着要吃的烤鸭和春饼,他面露惊喜,回头看向刚进门来的裴折玉和燕一,“我记得我没让人做春饼啊,你还真让厨房做了?”
    燕一找着机会插嘴,“殿下先前一直在等王妃回来,想着王妃爱吃春饼,便命厨房去买了。”
    裴折玉斜他一眼,燕一便老实闭嘴了,躬身告退。
    “属下去看看菜齐了没有。”
    他是堂堂亲王身边的侍卫,催菜这种事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办,不过是找借口让裴折玉与谈轻两人独处罢了,还带走了布菜的小厮。
    谈轻没去想燕一是不是故意透露的消息,看他们走后,果真好奇地问裴折玉,“你真的一直在等我回来吗?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裴折玉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水,递给谈轻,“只是听闻孙俊杰来了,怕你应付不来,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王妃很聪明。”
    谈轻被他夸得飘飘然,嘿嘿笑道:“孙俊杰这厮我还是能应付得来的,谢谢你的好意。”
    裴折玉弯唇笑笑,“与我客气什么,我可听闻这些天我煮茶的水都是你亲自上山取来的。”
    谈轻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顺手而已……”
    他心想一定是福生透露出去的,给这破小厮记上一笔,也没忍住眼巴巴地问裴折玉,“那你觉得山泉水好喝吗?好喝我还给你送!”
    裴折玉状似回味了下,挑眉道:“入口甘甜,确实比雪水煮茶更好喝些,但你天天爬山取水也太累了,以后我让燕一去取水就行。”
    “好喝就行。”
    带有水系异能的山泉水滋味肯定要比那雪水更好的,对人体有益的矿物质也多,谈轻觉得还是可以多给裴折玉喝点,不是说能给他补身子,只是单纯给他一点赔礼……
    当然,这话谈轻不会说出来,再提起上回在温泉浴房无意撞伤裴折玉的事,他自己都没脸见人了,此刻想起目光还会往他胸口飘。
    “我也不是专程给你取水的,每天爬山就当是锻炼了……”谈轻心不在焉,“还能有助长高。”
    裴折玉闻言抬眼看向谈轻发顶,虽说眼下二人都坐着,他还记得谈轻站起来的身高,是刚到他耳垂的,这时坐着也比他矮小一圈。
    裴折玉的打量逃不过谈轻的毒辣眼神,他脸上一热,忙道:“别看我现在这么矮,还得仰着脑袋看你,我还小,以后还是能长高的!”
    裴折玉忍笑道:“我知道,倒是没听说过爬山能长高。”
    谈轻觉得有必要跟他探讨一下科学增高的方法,掐着手指头说:“只要吃好喝好睡好,多运动,多晒太阳,说不定我以后能比你高!”
    裴折玉笑出声来,倒也捧场地点了点头,“那挺好的,我听说镇北侯也是个八尺高的男儿,国公爷也如此挺拔,你肯定能长高的。”
    这话谈轻爱听,这才满意地笑了,“那你也跟我一起爬山吧,多加锻炼,你也会变强壮的!”
    裴折玉笑容顿了顿,轻咳一声,低头抿了口茶水,当做无事发生反过来问谈轻,“对了,孙俊杰伤还没好全,今日怎么又来庄子了?”
    谈轻看他就是在转移话题,心道这人也是宅,到庄子住了这么多天,也就上回去温泉山庄是出了一次门,桃山也是第一次来庄子时爬过一次,现在怎么都不愿意爬了。
    天天窝在屋子里画画,也不晒太阳,身体能不差吗?
    可裴折玉不肯动,谈轻也不能扛着他上山不是吗?
    谈轻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他说是来还钱的,也就还了两千两,还没还清,就找借口要在这里住下来,我看他一定是想搞什么事。”
    裴折玉问:“那我派人送他回京,免得给你添麻烦。”
    谈轻摇头,“不用,我也想看看他究竟想来这干什么。”
    他说话归说话,在满桌子好菜前,双手也没落下,擦干净手夹了片好的烤鸭皮和其他菜一块用春饼卷起来,便送到裴折玉嘴边。
    “你让人去小馆取的菜吧,来,第一口先给你吃!”
    这周边也就只有桃山山脚下的竹林小馆最近在卖春饼,谈轻一看就知道是自家出品,倒不是说裴折玉借花献佛,还觉得正中下怀。
    他正好想吃,裴折玉就准备了,这不得奖励一下吗?
    裴折玉却没动,似乎有些意外地看着到嘴边的春饼。
    谈轻这才想起来,裴折玉不爱跟人亲近,大概也不喜欢吃别人碰过的食物,脸上笑容也收敛起来,识趣地收回手,“那我自己……”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裴折玉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就着谈轻的手,张口咬下春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谈轻感觉裴折玉的嘴唇好像擦过自己的指腹,软软的,带着微热的温度,他当场怔住,睁大眼睛看着裴折玉。
    他包的春饼太大,导致裴折玉一口进嘴,就说不出话了,仔细地嚼了几口,喉结在白皙脖颈上滚动了下,谈轻便一直呆呆看着。
    “你……”
    裴折玉似乎觉得有些失礼,松开他的手,唇边扬起微笑,“很好吃,就是太大口了。”
    谈轻火燎似的收回手,控制自己不往裴折玉那好看的喉结看,一时笑得也有些尴尬。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会想吃别人碰过的食物。”
    裴折玉点头,“确实。”
    谈轻正纠结要不要先擦手,闻言又是一愣,“啊?”
    裴折玉看着他,眸中含笑,“不过那是对别人,王妃对我这么好,我总不能不识好歹。”
    谈轻眨巴眼睛,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好像有些窃喜,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哪有什么不识好歹……”
    裴折玉似乎松了口气,轻叹道:“看来王妃不生气了。”
    这话说的谈轻彻底懵了,“啊?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裴折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安。
    “上次在裴世子的温泉山庄,我说话声音大了一些,想来是吓坏你了,回来后便避着我。今日找到机会跟你说话,我便想跟你道歉,那天是我太激动了,不是想骂你。”
    他看谈轻的眼神,好像生怕谈轻误会,不理他一样。
    谈轻顿时心软了,赶紧解释,“没有的事!我不是在避着你,只是伤到了你,没脸见你!”
    至于那些跟裴折玉靠太近就会心律失常,他就不说了,怕被好室友当成变态一样看待。
    裴折玉眼神狐疑,又有几分欣喜,“真的没生气吗?”
    谈轻看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没有!我还怕你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裴折玉轻叹口气,好像放下了心头大石,伸手按在胸口,“其实我没有受伤,那天确实是有点疼,但并没有淤青,你可以亲眼看……”
    谈轻一看他有要拉开衣领给自己看的意思,惊得瞳孔都睁大了,忙不迭摆手,“不用!真的不用!你觉得没事就好!我相信你的话!”
    见状,裴折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很是无辜地放下手,话语也十分的善解人意。
    “那就好。”
    谈轻飞快点头,怕裴折玉再提这事,真的会当场脱衣服,立马抄起筷子给他碗里夹菜。
    “好了,饭菜都快凉了,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吃饭吧!”
    裴折玉笑应,“好。”
    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从容,光从脸上根本找不出来一丝破绽,对谈轻也很温和,谈轻却没敢再直视他,满心羞愧地埋头扒饭。
    裴折玉看他快把脸埋进饭碗里了,这才笑着打破了这怪异的氛围,“既然孙俊杰来了,想来不达目的不会离开,王妃将他留下来,可是已经有了如何应对他与太子的对策?”
    说起正事,谈轻稍微冷静了下,小心地看着裴折玉说:“我会让人盯着他,而且不会让他有空闲去干别的事,就等他自己熬不住离开。”
    裴折玉若有所思道:“是个好办法,不过孙俊杰自小娇生惯养,听闻王妃今日让他去劁猪,他连这都能忍下来,只怕所谋不小。”
    谈轻道:“不急,这才第一天,明天多的是活给他干。”
    裴折玉道:“他来这里的目的无非就是离间你我,而他一来就打听你我分房睡的事,想必是要从中作梗,或许我上次说过的方法会有用。”
    谈轻迟疑道:“你是说秀恩爱?可是我们已经秀过了,上次在温泉山庄也是,他好像不信。”
    “或许是因为我们表现的不够真实吧。”裴折玉双眸含笑,看着谈轻说:“他所有的怀疑,不过是源于我们分房睡,那倘若我们同房……”
    谈轻惊得差点一口饭喷出来,顿了顿,瞪大眼睛问裴折玉,“那他不会扒爬屋顶偷看吗?”
    不说谈轻心里有鬼,害怕自己病发又无意中弄伤了裴折玉,这孙俊杰也不会轻易相信的。
    谈轻心想,除非孙俊杰亲眼看到他们两个圆房……
    光是想想,谈轻耳尖就红透了,摇头将这想法甩出去,说道:“不成的,孙俊杰没有那么傻,就是让他捉奸在床他也未必会死心!”
    裴折玉没忍住笑出声,提醒道:“你我是拜过堂的夫夫,同房不能用捉奸在床来形容的。”
    谈轻吐了吐舌头,还是拒绝这个提议,“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决定好,会给他安排事情让他闲不下来,没有精力我看他怎么搞事?”
    他已经想好了,将养猪场最脏最累的活交给孙俊杰。
    还在饭桌上,谈轻不想说倒胃口的事,忙给裴折玉夹菜,指望这样能让裴折玉安静下来,别再说出那些容易让他想太多的话来。
    “这个好吃,你多吃点!”
    裴折玉不是没察觉他想堵自己嘴的意图,挑眉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摇头失笑,不再多言。
    这顿饭全靠裴折玉安静,让谈轻如愿安心吃完了。
    吃完饭,谈轻找了借口溜走,免得裴折玉找他再提同房的事,他现在觉得同房也是不太能接受的事情,因为裴折玉长得太好看了。
    万一他失礼冒犯裴折玉,丢失就是一位高质量朋友。
    莫非是单身了一辈子,现在退休后太闲了,寂寞了?
    谈轻想到这里迅速打住,他在末世可没想过结婚的!
    养猪多好啊,谈什么恋爱?
    谈轻吓得不轻,回房后也没时间再想,今天的昨夜还剩一半,等他抄完,已经夜深了。
    临睡前,谈轻将自己晚睡的原因归结在孙俊杰身上。
    都怪孙俊杰!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孙俊杰被鸡圈打鸣吵醒,眼睛还没睁开就被福生拉到了养猪场。
    谈轻向来起得早,这时已经搬了张藤椅,抱着一壶早茶,坐在养猪场门前空地晒太阳。
    看见谈轻,孙俊杰揉着几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眼屎还没擦,就一脸讨好地迎了上去。
    “王妃这么早就起来了!”
    谈轻看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样子,嫌弃地后仰几分,“还早吗?猪场里的工人早就来上班了,你看看你,第二天上工就迟到!”
    孙俊杰醒过神,对了,他现在是养猪场的临时短工!
    就算被谈轻这态度憋了一肚子气,孙俊杰也收敛起来,顶着黑眼圈假装真诚地看着谈轻。
    “是吗?我不知道猪场要这么上工,王妃也没说过吧?”
    还给谈轻找茬?
    谈轻笑了,懒得跟他理论,抱着紫砂茶壶起身,给福生使了个眼色,福生便将手上的大扫帚一人一把,分给了孙俊杰和他的小厮。
    “来了就上工吧,我还要回去上课,等我下课再来时,希望你已经把养猪场打扫干净了。”
    谈轻还不忘警告他,“要是这都做不好,你就回京吧。”
    孙俊杰现在最敏感的就是回京这两字,一听到这两个字,立马哆嗦了下,用力抓紧扫帚。
    谈轻定定看他一眼,才慢悠悠地抱着紫砂茶壶离开。
    福生倒是没走,孙俊杰暗松口气,拿袖子擦了擦脸,便将扫帚扔给了自己带来的小厮。
    “这么早,我还没吃早饭呢,福生小哥给我送点来?”
    福生今日一反昨天无礼敷衍的态度,好脾气地应好。
    孙俊杰怀疑自己幻听了,但见福生往猪场厨房走去,便高兴地招手喊上小厮一块跟上。
    “真的有早饭吃?那我可以点菜吗?我想点京里百福楼的上等酒席!他们招牌的烤鸭!”
    福生皮笑肉不笑地走近厨房,给他们俩端出来一篮子白面馒头,“烤鸭没有,只有白面馒头,孙少爷就将就一下,赶紧吃完做事吧。”
    孙俊杰一脸失望嫌弃,“这种东西猪才会吃,王妃让我做事,就连口吃的都不肯给我?”
    福生不再笑了,翻了个白眼道:“孙少爷爱吃不吃,你口中这些猪食,王爷和王妃也未曾嫌弃过。不过既然你不想吃,我们也不好勉强,孙少爷开工吧,别耽误时间了。”
    孙俊杰知道谈轻上课要两三个时辰,闻言不以为意地撇嘴道:“这还早着呢,不就是打扫猪场吗?我让人做就是,很快就完事了!”
    “那您未免太自信了。”福生冷笑道:“你怕是不知道,打扫养猪场,不止是打扫外面,还有里面的猪圈,孙少爷还得去给猪铲屎呢。”
    听他说完,孙俊杰脸上笑容逐渐消失,瞪圆眼睛。
    “等等,你说铲什么?”
    让他堂堂当朝太子表弟给猪铲屎,谈轻是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