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情丝 “公主的头发摸起来特别舒服。”……
谢璟没答话。
皇后笑意更甚:“提到他, 母后想起来,上回嘱咐过你几句话,你还记得吗?”
清嘉似乎有些不敢抬眼:“……我记得。”
“那你可跟驸马说了?”
“我没说, ”清嘉面有难色, “我一直等不到跟他提的机会。”
皇后笑容淡了淡,清嘉有些惶恐。
“机会是争取到的, 不是等到的, ”皇后缓缓道, “当初母后将他指作你的驸马,因为他素有美名, 你太子兄长也赏识他, 一定是个如意郎君。给你铺了这么多路, 你也不能总等着别人把机会递给你,总得学会自己争取了吧。”
清嘉诺诺道:“……嗯。女儿受教了。”
“看来上次给你讲的太少了, 你还太天真, 不知道心急,”皇后说, “这夫妻之间, 也需尽心维系,方能长久。你别以为自己贵为公主,就能无忧无虑,驸马世家名门出身,你们不是寻常夫妻。若想他一直看重你, 仅凭恩爱是不够的。”
她继续循循善诱, 给清嘉灌输道:“世子是武将,当年在西北领兵数十万,现在回京, 总得找个和身份匹配的差事才行。你皇兄有惜才之心,可惜驸马却没领会,最后落到骁骑营去了。你上回没同他说清楚,让他错过了提携。喻青年纪太轻,很多事没人提点,也是想不通的。你明白吧?”
皇后的意图昭然若揭。
清嘉是劝也好,是哄也罢,反正是喻青枕边人,不论用什么办法,也得给喻青拉过来。
清嘉踌躇半晌,却站起身来,嘴唇动了动,眼眶一红。
“母后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我确实没办法。”
皇后轻笑起来。
“傻孩子。你是驸马最亲近的人,怎么会没有办法?只要你多劝劝驸马,让他顾念你皇兄的好意便好了。驸马很疼惜你的。”
清嘉道:“母后您有所不知,驸马和女儿并不亲近……这么多天,还没有同床共枕过。”
皇后愣了:“什么?”
清嘉用手帕拭泪。
“成婚时,女儿身子不适,没能同房。驸马本就是被赐婚的,和女儿很生分,后来也不曾来过我这。前些日子,女儿又大病一场,休养很久,驸马嫌我病气太重,觉得不详,于是更对我不管不问了。”
皇后眉心越发拧紧:“但是,驸马不是还很关心你么?”
清嘉哭道:“那是在外人面前。所以女儿才这么难受的。”
世间夫妻同床异梦何其多,皇后心知若是喻青真如此也不算奇怪。
令她匪夷所思的是,清嘉竟然窝囊至此,好歹也是容妃的女儿。
成亲这么久,连夫妻之实都没有。她确实是个药罐子,皇后也知道她不顶用,但没想到她这么废物。
现在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皇后简直眼烦。
“……罢了。”皇后道。
清嘉哀愁地叹气。
皇后本想教她几手计策,或者干脆给她迷药熏香,凭清嘉这容貌,想博得夫君喜欢岂不很容易?
但转念一想,清嘉头脑不机灵,性情也无趣,就怕教了也费力不讨好。她又不一定真的帮上什么。
还不如……换个人选,找个更稳妥、更放心、更聪明的。
“你且回去好好想想法子吧,”皇后说,“也别哭了,兴许哪天驸马就回心转意了。”
谢璟应声告退,踏出宫门时,几不可闻地轻嗤一声。
这么多年装傻充愣还算有点用,皇后真信了清嘉公主的窘境。
看来谢廷瑄登上东宫后,缺了心头大患,皇后心宽体胖,不复当年缜密多疑了。
早朝散后,太子来中宫请安,皇后跟他说了清嘉那边的状况。
“……这清嘉在驸马那竟连句话都说不上?”谢廷瑄诧异道,然后“啧”了一声,“那喻青自视甚高,着人几次示好都没用,本以为清嘉多少是个助力。孤本不像同喻青太僵持,看来实在不行,也只能——”
“莫心急,”皇后道,“喻青年少成名,心气高,硬来也只是让他抵触。清嘉不得他喜欢,那正好,这样也妨碍不了咱们再安排别人。当初赐婚清嘉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只要喻青留在京城,想做什么还不容易?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总归是有法子的。”
谢廷瑄明白了,眼睛一转,笑道:“也是,孤瞧清嘉也是不牢靠,给喻青送个更称心的,没准还是投其所好。”
*
下朝后,喻青跟闻尚书同路走了一段。
闻尚书就是闻朔的长兄闻旭,一表人才,能力卓绝,入了官场后一直如鱼得水,在户部任职,比他那弟弟可靠不知多少。
因为和闻朔交好,两家走动得多,她和闻旭自然也相熟了,尽管见面不多,也保持着君子之交的关系。
她回京不久,朝中许多新人也对不上名号,这些事问闻旭就是问对人了。
“方才那名段将军,是去年的武举状元,他家世清白,颇得圣心,据说治下也有些手腕……”
“原来如此……”喻青认真听着介绍,频频点头。
“嗯?世子也往这边走?”闻旭道。
再往下和宣北侯府是相反的方向,闻家的马车就停靠在此,而喻青似乎也跟了过来。
“我先不回府,”喻青说,“之前订制了一枚簪子,今日正好去街上取一下。”
想起喻青才成亲不久,闻旭反应过来:“这样啊。”
“这次见世子,总觉得和之前回京相比,气场有所不同了,”他笑道,“兴许是成婚的缘故。”
喻青有点纳闷,主要是她和清嘉又不是真的成亲,却连闻旭都这么说。难道真的有变化么……
她取回玉簪,回府去找清嘉,却见清嘉今日衣着较平时华贵庄重些,发髻也很正式。
“早晨我去了宫中一趟,”清嘉解释道,“母后听说我病了,我就去见见她,免得她担心。”
她大概也是才回府不久,还没来得及更衣,很快到内室换了身衣裙,然后在屏风后的妆奁旁卸去繁饰,拆开发髻。随着珠钗一一取下,长发也柔顺地滑落,散在清嘉的肩头。
喻青竟然短暂地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站在那做什么?”清嘉问。
喻青说:“……殿下,这个给你。”
谢璟转过身,看到喻青又变出了一个首饰盒,一时间如临大敌,上回对方那个闪瞎眼的凤钗他收下后就再没打开过。
谢璟:“你又买了新的首饰吗?”
喻青说:“也不是,早就买了,但是这是定做的,要花时间,今日才取到手。”
谢璟内心复杂,喻青递过来了,他也不得不接,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先做好了控制表情的准备。
“其实,我都不缺,下次不用再花心思买这些……”他一边委婉地劝喻青,一边打开盒子,然后话音一顿。
里面是一枚蓝玉雕制的玉簪,光泽莹润,玲珑剔透,是兰花的样式。
他顿感意外,才几日光景,喻青的眼光已经突飞猛进了?
喻青见公主不说话,道:“殿下?”
谢璟回神,把簪子拿出来,道:“……还挺好看的。是你选的吗?”
喻青道:“嗯,我想这个颜色应当很衬殿下。您要戴上试试吗?”
清嘉刚把其他零碎饰物卸去,现在长发半挽着,面前就是妆镜。不妨就试一下吧?
喻青想着,从清嘉手里接过簪子,道:“臣帮您。”
谢璟还没反应过来,喻青已经倾身,太近了,他一时喉咙滞涩,也没说出拒绝,随后,他又感到喻青的手摸上了自己脑后的头发,顿时又是一阵难以言喻地头皮发麻。
很快,喻青就把发簪插在公主发间,左右端详看看,果然很符合清嘉的气质,光顾着看簪子,她也没注意到清嘉的面容正一片空白。
“很漂亮呢,”喻青欣然道,“您看。”
谢璟压根没顾上看镜子,胡乱应了句:“嗯。”
喻青放下手。
她发现清嘉的头发真的又顺又滑,触感仿佛锦缎,摸了两下,竟然有点意犹未尽。
“上次的金钗好像一直没见您戴过,”喻青说,“不喜欢那个样子的吗?”
喻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留心公主的喜好,问得十分诚恳。
谢璟硬是扯了个谎:“没有不喜欢。只是那个太贵重了,等以后找时机再拿出来戴,平时就好好放着吧……”
“没关系,又不会坏,”喻青,“就算损坏了,臣再买给你就是了。”
喻青午后还要去趟骁骑营,只是回府稍待一会儿。
驸马在这,谢璟浑身不自在,等那人走了,他方才静下心,瞥了眼镜子,又哭笑不得。
喻青还说好看呢,好看什么啊?簪子都给他插歪了!
看在对方也没经验的份上,谢璟就不计较了。
他把簪子拔出来,捏在手里,望着这东西,心中纠结。
再不干预,真的要出事,和刚成亲那时相比,喻青明显……越来越没边界,之前进门都要先行礼,现在都敢直接上手摸他头发。
谢璟十分懊悔,主要是先前和喻青一直和平共处,他也不曾强硬地拒绝过什么,导致想抵抗都为时已晚。
怎么才能让喻青对“清嘉公主”丧失兴趣呢?
世家看重血脉传承,喻家这几代子嗣单薄,喻青是个独苗。
此人非常守礼法,估计也会看重这些的。谢璟估量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主意兴许管用。
至于簪子……确实是不错。
他把自己那副蓝玉耳坠取了出来,比对起来很相似,这个颜色向来是他最中意的。
*
喻青刚接管骁骑营,需要花些工夫上手军务,同几名副将多谈了一会儿,回府时已经比平时用膳的时辰晚了些。
而清嘉也没让人先传膳,而是一直等着她。
喻青跟她道歉时,公主只是摇摇头:“没关系,我知道你今日有事忙,猜到会晚些的。”
清嘉不仅戴着喻青新送的簪子,还佩戴着她那副耳坠。两相辉映,衬着人也如玉般清透。
她突然还想多买些,这样的美貌,就应该成天换着换样打扮。
晚上,喻青沐浴完毕,披衣独坐在寝居里,一边晾干头发,一边翻阅着本枪谱。
她的手无意识地绕着半干的发尾,枪谱摆在面前,却没太细看。
绮影端了盘葡萄走进来:“在发呆?想什么呢?”
见她头发还有湿气,绮影无奈道:“头发没擦干,窗也开着,当心受凉。”
喻青体热,现在即将入夏,这样吹吹风还觉得清凉些。
她拿着绮影递来的巾帕,有一搭没一搭地擦。
自己的头发又密又直,她发现就算是半干不干,也是偏硬的。公主的头发就不一样,完全是绕指柔的感觉……
“你知道吗,公主的头发摸起来特别舒服。”喻青说。
绮影:“……这个我怎么会知道。”
喻青:“挺神奇的,我从来没摸过那样的头发。”
绮影哭笑不得。
“你若想要,好好养护也能有。下次我用侧柏叶和花瓣浸水给你洗,再配上花露油和香膏……”
喻青一听就麻烦:“还是算了。”
她向来随意惯了,关外多尘灰扬沙,喻青就用寻常的皂角乱七八糟地抹一遍,再用粗布随意拭干,也亏得是她的头发生来就浓密,要换个人早就掉了不知多少。
喻青心想她自己不需要有,以后摸公主的就可以了。
第25章 相好 谢璟如遭雷击,喻青在外面有人?……
自从领了新职, 喻青不仅要上朝,还要经常往返骁骑营,一旦事一多, 可用的时间就捉襟见肘, 整天都没法在府里待多久。
能陪清嘉的时辰,仔细算来, 也就晚膳那会儿比较稳定, 偶尔她回来得晚, 更是连那一时片刻都缩减了。
喻青只想头两三个月尽快把各项军务推进下去,只要有了基础, 往后就不必操太多心, 到时候就能清闲些。
这天喻青亲自去了趟巡防, 本来很顺利,她只是观察下地形路线, 看看是否需调整。
结果在回营途中, 一名狼狈不堪的小厮连滚带爬地从官道旁不知哪里冲了出来,向官兵求助, 称出游遇上山匪, 府中的车队被劫了,他趁乱跑了,主子和其余人还都不知生死呢。
喻青在外面也剿过匪,在她看来山匪不稀奇,稀奇的是出现在天子脚下。
京城近郊防卫向来妥当, 这一带又有驻军, 很少有作乱,不知多放肆的匪徒,胆敢拦路劫持大户人家的车马。
她带着一队人马就近进山, 搜了不到一个时辰,端了个不算大的匪窝,当场死了几个,剩余的连通匪首在内的十数人悉数被生擒。
还好那车队一行人的性命都保住了。喻青过去看了一眼,见那中间还有个年轻姑娘,多半也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应当被吓得不轻。
“没事吧?车马还能走么?”喻青问道。
听到左右纷纷叫她将军,那小姐抬起头,一张小鹿般清秀的脸梨花带雨,道:“……将军?”
见那姑娘坐着不动,也不知是不是腿伤了还是怎的,可以叫军医来过来。
喻青跃下马,来到小姐面前,问道:“姑娘可受伤了?”
那小姐哭道:“多谢将军相救,若不是将军,小女子一定已经死于非命了。”
喻青心道未必,因为她方才查看了一番,这伙匪徒看着也不像常驻山中为祸一方的规模,让人去山脚百姓处打听,也没说附近有山匪。
按她看来,兴许是买凶杀人,这伙人是受了指使的。
小姐作势要站起来,脚下不稳,喻青伸手扶了她一把。
“你……”
她本想问这姑娘一句,知不知道自家是否有仇家,但那小姐直接扑了过来。
喻青:“?!”
“将军的恩情,小女一定铭记于心,永生不忘……”
喻青从来不喜旁人近身,一时身上都绷紧了,想着此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才堪堪忍住,不然一定被她一把推掀开来了。
“姑娘言重了,你先站稳些。”
她小心地把这姑娘扒拉下去,姑娘还在小声抽泣,用含泪的双眼仰头看她。
看她这样子,就是个无知少女,问也问不出什么。回头让官府自行审问立案去吧。
喻青带人回城,命人直接押送匪徒到刑部受审,又派了几名卫兵去护送这车队回到自己的府邸。
其实进了城就安全了,但那小姐心有余悸,一直说害怕,想让兵士同行护送,为了快点结束,喻青也就让人跟着去了一趟。
她有点心急,耽搁太长时间,天都要黑了。
这样下去,该赶不上去雯华苑和清嘉一起用晚膳了。
*
谢璟已经想好了说辞,打算就在今天晚膳之后,向喻青开口。
他也考虑了喻青的种种反应,并且准备了相应的应对方法。总之任何后果,都无所谓、能接受,要是能成,他就能松一口气了。
体弱多病,气血亏空,太医早就说了终身无法有子嗣,之前一直隐瞒,都是自己的错……
喻青可能会伤心、失落,谢璟就安慰几句,喻青要是生气,那谢璟可以卖惨装可怜,再怎么样,应当也不会动手。
就算喻青尚有些余情,等他热情过了,慢慢冷落自己就行了。
他这么个持重的人,向来也不会闹到御前去说什么,谢璟就正常在侯府当个摆设。
想纳妾也行,找个称心如意的,谢璟可以主动帮他跟皇帝皇后说情,驸马爱纳几个纳几个。
只要他找的人省心点,别来找谢璟的麻烦、跟他玩宅斗就好。
等以后清嘉死了,喻青就能和人双宿双飞。
结果快到晚上,谢璟却莫名不安起来,在脑中各种推演,回神时发现都过了时辰。
又等了半天,不见喻青的影子,以前喻青就算走不开,也会提前派个人回府传话的,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出去看看。”谢璟蹙眉道。
到了院门处,听到外面有声音,远远看到那人影,谢璟松了口气。
“殿下!”
喻青一路赶回府,在雯华苑门口见到了清嘉。
“你一直没回来,”清嘉道,“正想问问外面的家仆呢。”
喻青道:“因事耽搁久了,抽不开身,也没来得及派人回来,是我不好。”
谢璟道:“没事。”
天色已暗,方才没看清,和喻青往里走,家仆提着灯照来,他才发现喻青还穿着劲装软甲、腰带长剑。
“你这是从哪回来的?”谢璟问。
“本来是普通巡防,结果碰上一伙山匪——”
“山匪?”清嘉道。
“不多,总共也才二三十个,劫了个车队而已。”喻青说着,跟清嘉走进屋子,正要解开软甲,清嘉突然顿住。
“这……怎么有血?”清嘉道,“你受伤了吗?”
“嗯?”喻青道,“没有啊。”
顺着清嘉的目光,喻青低头一看,自己身侧有片干涸的深色血迹,顿时“啊”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谢璟见他如此反应,骤然心中一怵,这人怎么连自己受伤都不晓得?现在才反应过来!
“你——”
然而,喻青小心地揭开了那片衣料,露出了腰间系着的一枚香囊。
谢璟一怔。
喻青拿起香囊小心地检查一番,确认没染上脏污,方才放下心来。
她对公主解释道:“这不是我的血,应当是不小心溅上了,我都没注意。”
谢璟:“……嗯。”
“刚才吓了我一跳,”喻青笑道,“还以为把这个弄脏了呢,幸好没有。”
看着对方,谢璟目光闪动,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才坐下来。
“……一个香囊而已,”他说,“脏了也不打紧。”
喻青道:“这是您给我的那个,可不能弄脏。”
她解开软甲、卸了剑,听外面家仆问公主驸马是否传膳,当即一愣:“殿下一直也没用膳吗?”
谢璟道:“嗯,我不饿。”
“也太久了,”喻青道,“以后殿下不必等我了。”
她还吩咐侍从,再有下回,就按时辰给殿下布膳。
“好了,”清嘉打断她,柔声道,“快吃吧。”
这出意外一打岔,谢璟也没顾上自己本来想说的话题,这会儿平静下来,喉咙动了动,到底也是把话都压了回去。
喻青方才持着香囊、分外珍惜的神色,只感觉心口发堵。
算了,他今日也累了,谢璟心想,明天再说吧。
他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菜肴,突然察觉到一丝古怪的气味,犹疑着抬眼看喻青。
“……这是什么味道?”
喻青不明就里:“嗯?”
谢璟又嗅了一下,确认了喻青身上有一丝特殊的香味,和自己身上、雯华苑里的都不一样,他不会搞错,这绝对是女子惯用的香料。
“……”
他双目微睁,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看喻青,满腹思绪瞬间乱了。
喻青真是去剿匪的?在那之前他干什么了?这味道是什么意思?
他在外面有人?
清嘉怔怔看着自己,喻青也很奇怪,不由得伸出手来自己看看,实在没发现身上还有何处异常。
谢璟盯着喻青看了看,伸出手,指尖捏起喻青衣襟处露出的一角布料,拽出来一看,是块香气扑鼻、绣着彩蝶的丝帕。
谢璟:“……”
谢璟如遭雷击,怀疑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
喻青也傻眼了:“……这是什么?”
谢璟感觉自己呼吸都在颤抖,结果喻青看起来比他还茫然。
喻青和清嘉大眼瞪小眼,艰难地回忆始末,终于有了头绪。
她把剿匪的经过告诉给清嘉,说救下的人里有位年轻姑娘,那姑娘站不稳,喻青就扶了她一把。
“估计是那个时候不小心落在我身上的?奇怪……”喻青从清嘉手上拿起帕子,随手递给后面的家仆,道,“丢了吧,这么大的味道。”
谢璟:“……”
他扶额良久,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什么不小心落下的,他猜都能猜到,肯定是人家趁他不注意,故意塞在他怀里的。
这一个晚上真是被喻青吓了一跳又一跳。
他差点以为喻青出去找相好、逛花楼去了。
……不对啊,谢璟想,他要是真有相好的女子,那不是好事吗。
自己急什么?
要是喻青真的有其他心爱之人,那谢璟反而不必时时发愁了。
思及此处,谢璟幽幽问了一句:“她好看吗?是哪家的小姐?”
喻青一时没想起来,她回答道:“相貌我忘了,名姓我也没问,是让底下人送回府的。”
“……”谢璟,“你救了人,怎么都不多问几句。”
喻青眨眨眼睛,说:“我赶着回府啊。”
谢璟在心下叹了口气。他认定,凭借喻青自己,想找个相好还是有点艰难的。
第26章 意乱 “我难道……真是个断袖?”他惊……
第二日, 一封帖子送到了宣北侯世子手中。
“崔御史?”喻青意外,她和那位崔大人从无交集。
打开帖子扫了一遍,喻青皱了皱眉。
原来她昨天救下的竟然是崔府车马, 里头的姑娘正是崔御史爱女。
明日休沐, 崔大人特地在府中设宴酬谢喻青,请世子务必赏光。
喻青心想, 清嘉说的有道理, 还是得多问一嘴的。
崔氏名门望族, 崔大人官居要职,谁都得给几分薄面, 而且……他还是当朝太子谢廷瑄的岳丈。
跟太子有关的, 喻青直觉有点麻烦。
一天下来, 她时不时想起这事,总感觉有些怪。
晚膳后, 打算跟清嘉提起, 又犹豫了一下。
因为那伙山匪凭空出现,昨日她还一度猜测是仇家买凶杀人或是劫持要挟, 现在看来, 有可能另有隐情。
喻青不傻,之前只是没往深处想,现在也品出来了,昨天自己怀里的手帕是怎么回事,怪不得昨天清嘉脸色都变了……实在是有些尴尬。
谢璟发现喻青心不在焉的。
经过了充分的酝酿, 他本来打算找时机对喻青开口, 但看那人神色少见地有些严肃,不知在想什么,桌上爱吃的点心也没有拿。
他暗想, 难道是兵营里有什么烦心事?还是朝廷里有谁为难他了?
谢璟决定先观察一下,目光又瞥到喻青腰间的香囊上。
这枚香囊喻青日日不离身,起初,谢璟每次看到都非常别扭,渐渐地才适应下来。
毕竟那是出自他手的东西。
现在喻青正坐着,香囊恰好搭在手边的位置。
沉思中,她下意识地覆上那枚香囊,那丝线的纹理和柔软的触感早已熟悉了,不自觉地拿在手里抚摸着。
谢璟眼睁睁地看着喻青把玩起那个香囊来。
喻青的手和脸一样白净,指尖圆润,手指修长,线条明晰。
那只手在图案上打着圈,时不时地揉捏几下,然后又缓缓地磨蹭……
看着看着,心口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丝丝涟漪荡漾开来,谢璟呼吸一滞。
“殿下?”喻青突然开口了。
谢璟一个激灵:“……啊?”
“明日晚上有同僚邀我小聚,我就不回来用膳了。”
“哦,好,”谢璟说,“我知道了。”
喻青考虑一下,决定还是先不跟清嘉说得太细,毕竟她都是猜测,再者也怕清嘉多想,明日赴宴她自己谨慎些就好。
她发现清嘉白皙的脸颊有一点红,问道:“殿下热吗?”
清嘉飞快道:“没有,不热。”
“哦……最近暑气上来了。府里有冰窖,殿下需要的话,吩咐家仆每日送来就可以。”喻青认真道。
喻青这才松开了手中的香囊,去拿起一块糕点。
谢璟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还是……坐立不安。
“我有点困了,”谢璟说,“……驸马先坐,我去里屋。”
他把喻青撇在外面。回到自己的寝居的床上,一把将帷帐拉下,好挡住“清嘉公主”一点也不沉静、不端庄的面容。
谢璟双手覆在自己脸颊上,失魂落魄似的坐了半晌。
“我难道……真是个断袖?”他惊恐地想,“这不对吧。”
*
隔日,喻青来到崔府,被家仆毕恭毕敬地请入宴厅。
“怎的如此隆重?”喻青道,“崔大人客气了。”
崔御史早就携夫人女眷等在此处,笑道:“若非您出手救了小女,只怕小女已经落入贼寇之手。这一方小宴不过是聊表谢意,还望世子别嫌弃。”
“馨儿是我的心头肉,若她有三长两短,妾身也活不下去了。”崔夫人也连连道。
一边寒暄客套,一边落了座,那日哭哭啼啼的姑娘就坐在喻青对面,听崔夫人介绍,喻青才终于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崔妙馨,正是崔家四小姐。
“馨儿,救命恩人在眼前,怎么都忘了礼数了?”崔大人道,“还不快给世子爷斟酒。”
崔四小姐“哎”了一声,提起酒盏,喻青道:“不必麻烦小姐,在下自己来就好……”
“让她来吧,这是馨儿的心愿呢,”崔夫人笑道,“自从被救了,这两日成天提起世子,就想着当面谢过您呢。”
崔四小姐倒完了酒,含羞带怯:“那日惊慌失措,没有好好向世子言谢。馨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礼,唯有琴技尚可,愿为世子奏一曲。”
她款款行礼,侍女抱琴过来,让四小姐在庭中弹奏。
好听是挺好听的,就是有点长,一曲结束,喻青稍微夸了两句,小姐脸就红了。
喻青:“……”
崔夫人又笑道:“馨儿弹得不如平时好,中间调都错了半拍。她从小就说,将来觅得意中人,一定要是个英姿飒爽、武功盖世的英雄,现在人在眼前,大概是紧张了吧。”
四小姐嗔道:“母亲。”
“……”喻青只好道,“在下还真未听出差错。”
这氛围让她很头大,崔大人崔夫人含含糊糊意有所指,崔小姐时常投来目光,但是又没人真的说破,是以喻青也无法拒绝。
总算宴席结束,崔大人又邀她在府中赏一赏景,崔府内有一处曲水回廊,修缮得颇为复杂,走着走着,其他人悄无声息地落在后面,身边就剩了个崔小姐。
“……少将军,”崔小姐说,“馨儿在闺中便听过将军美名,从前只知道您战功赫赫,却没想到您如此俊美儒雅……”
喻青道:“在下一介武夫而已,小姐谬赞。”
“那天回来,我好像有个手帕找不到了,”崔小姐眨眨眼睛,“将军见过吗?”
喻青:“……不曾见过。小姐再找找呢?”
崔妙馨有点失望。
两人一时无话,喻青只想赶紧从这迷宫似的走廊里出去,然后感谢款待告辞回府。
崔妙馨却轻声道:“我一直很仰慕世子这样的人物,那天您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将军,不知您可愿听听我的心意?这两日,我一直牵挂您牵挂得紧。”
喻青错开身,和她隔出一步距离。
眼下没有旁人,喻青便直言道,“承蒙错爱,在下已有家室,我与今上七公主是御赐的姻缘。四小姐才貌兼备,他日定当觅得佳偶。”
崔妙馨道:“御赐的是姻缘,可将军救我于危难之中,不也是难得的缘分吗?”
喻青无奈地站住。
“我自然知道,您是七公主的驸马,可馨儿只想以身相许,不为别的。听说您和公主成婚以来,过得也并不快活。您是鼎鼎大名的武侯,尚公主是无奈之举。世子何苦为难自己,让我为您解解闷也好……”
喻青一愣,什么叫为难,什么叫不快活?听说又是听谁说的?
崔妙馨见喻青迟疑,便凑了过来:“将军——”
“喻青愿意侍奉公主,没有怨言,四小姐还是收回心意吧,”喻青道,“今日宴饮,在下不胜酒力,得早些回府了。”
崔妙馨不过十几岁,是个懵懂少女,这些事究竟是她的本意,还是她家中强加给她的意图,恐怕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喻青没必要为难她。
毕竟她还未婚配,顾念她的声誉和自尊,喻青不想把结果弄得太难看,便也没说旁的,径自向崔大人告辞,想必崔家也能感知到她拒绝的态度了。
回去的路上,比起崔家,其实她更在意的是崔妙馨那一句关于清嘉的话。
清嘉喜静,成婚之后似乎和外人都没往来,怎么会有人觉得她们不睦呢?道听途说还是以谣传谣,谁在说清嘉的闲话?
还是说是她在外表现得不够好,让人误以为薄待公主?
说起来,两人确实不太一起在外露面。
旁的夫妇时不时共赴宴会、携手出游,她们都没有过。
上回去檀音寺时,记得清嘉说在宫里烦闷无趣,喻青还想着以后带她多到外面游玩一番。
后来她病了,喻青又开始忙碌,是以一直没成行。
最近问问清嘉,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下次休沐陪她一起吧。喻青想。
*
崔府。
崔夫人责怪道:“那喻世子向来不好接近,好不容易给你凑的局,怎么都没说上几句话呢。”
崔妙馨委屈道:“他走得太快,我都追不上……不过,听我提起他和清嘉公主的事时,世子他明显犹豫了,他还说,自己是驸马,所以不能娶我。他是不是顾虑娶了公主再纳妾不合适啊?”
崔夫人想了想:“这倒有可能。如此说来也好办,让你长姐和太子同他说清楚就是了。皇后娘娘跟咱们也是一边的,有她在,清嘉公主一定也没意见。”
崔妙馨点点头。
*
崔家那边没了下文,喻青以为此事就算过去了。这天下朝,太子召她议事,晚些时候喻青便去了东宫。
皇帝年事已高,虽然仍在亲政,但一些政务也会交给皇子们操持,其中东宫太子自然是权力最大的。
喻青接任骁骑营也有数日,也该述职一番。
“看来世子在骁骑营做得不错,”太子道,“只是操劳了些。以你的军功品阶,去那处实在是屈就。”
喻青道:“从前一直领兵征战,臣在军营待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本来也是更擅长带骑兵。之前殿下有意举荐臣,臣十分感激,只是臣资历尚浅,仗着祖宗的荫蔽有些功绩,怕自己不能胜任,才辜负了殿下的好意。”
谢廷瑄笑道:“世子自谦了,若你资历还浅,恐怕这朝中资历深的就只有宣北侯和忠武侯两位侯爷了。不过,世子确实还年轻,在骁骑营中历练着,往后有的是大展鸿图的时候。”
喻青心下一沉,看来太子还是不肯放弃。
“好了,其实今日孤找你过来,不是为了谈这些,”谢廷瑄道,“主要是为了家事。”
第27章 滞涩 喻青用手拨开了他耳边的发丝,摸……
家事?
喻青有个驸马的名分, 若谈家事,是和清嘉有关?
正欲发问,幕帘后一名美妇走了出来:“这位就是喻世子, 果然气度不凡、仪表堂堂呢, 不愧是玉面将军。”
喻青一怔,太子笑道:“太子妃是特地来谢世子的。”
喻青立刻起身行礼:“太子妃娘娘。”
“世子别多礼, 都是一家人, ”太子妃笑吟吟道, “前几日回了娘家一趟,听母亲说小妹踏青被山匪所劫, 幸得世子相救才无碍, 这恩情妾身都不知如何答谢才好。”
还没完?
喻青谨慎道:“您言重了, 举手之劳。”
“我那妹妹心气高,自小就有主意, 这两年母亲给相看了些夫家, 她都不喜欢,谁也拿她没办法。结果见了世子, 平生第一次动心了, 殿下您说巧也不巧?”太子妃道,“我看,要是能亲上加亲,那就再好不过了。”
喻青道:“娘娘说笑了,四小姐尚未出阁, 以此事为戏言不妥。”
太子妃一顿, 复又笑道:“怎么是戏言呢?难道说,世子瞧不上我那妹妹,不愿同她议亲?”
喻青道:“四小姐天生丽质, 自当有良人相配。臣和清嘉已经成婚,怎能与四小姐再议亲呢?”
“这有何不可,馨儿自然不会越过了清嘉去,她只做世子的妾室。”
喻青只觉得荒唐。
“臣娶清嘉不过数日,无心纳妾。四小姐高门贵女,亦不可低就。”
谢廷瑄开口了,道:“放心。你若是顾虑驸马的身份,孤会替你向父皇母后说明,也不会让清嘉追究的。”
听到这句话,喻青终于忍受不了了。
让清嘉不追究?这是在逼迫清嘉吗?亏他还是清嘉的嫡兄。不帮衬妹妹,竟然还上赶着给妹夫牵线搭桥,是何居心?
无论是清嘉还是崔四小姐,都是活生生的人,说娶谁就娶谁,开什么玩笑。三言两句就把一个姑娘的命运决定了。
她不禁想,难道清嘉当初也是这么被赐婚的,没人考虑她的意见,只是把她往外推……清嘉又是什么心情?
“臣没有顾虑,臣只属意清嘉一人,愿意终身侍奉公主。”
“当初是父皇赐的婚,世子也不必隐瞒,孤知道你也不情愿,”太子道,“清嘉都跟母后说了,你与她不甚亲近,情分淡薄。清嘉自小孤僻,又总在病中,一直也没议婚,母后体恤她,一听钦天监说你们命数相合,就向父皇求了恩典,本意也是让清嘉有个依靠,往后能康健些。现在想来,也是有些草率,难为你了,母后那边也是想尽可能补偿你。”
喻青一愣:“这……”
太子妃也道:“世子是国之栋梁,若是身边连个可心人都没有,母后与殿下也过意不去,这才说,不如把馨儿许配给世子。至于清嘉那边,世子好生待她即可。”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喻青缓缓道,“臣和清嘉公主在一起,没有丝毫不满。对四小姐也绝无非分之想。”
本以为说到这种地步,喻青该领情了,没想到还是不松口。
谢廷瑄笑容淡了,道:“孤不曾把世子当外人,真心替你着想,世子究竟因何不肯信任孤?”
喻青道:“臣自然信赖殿下。”
“……你再好好斟酌吧,”谢廷瑄冷声道,“世子在边关待久了,很多事恐怕不了解。这京城不是军营,不是靠胜仗、靠军功就能步步高升的。你年轻有为,孤只想帮你一把,不得不劝诫你一二。”
喻青道:“殿下说的是,臣受教了。”
气氛冷凝,太子眯起眼睛,道:“行了,你下去吧。”
喻青走后,太子妃看着太子发沉的面色,埋怨道:“这喻青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自诩清高,居功自傲,”太子冷冷道,“若非有些本事,孤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
“殿下,妾身倒有个想法,”太子妃悄声道,“给喻青个教训,也能拿住他的把柄,到时候就算他不愿意,也得按咱们的意思娶了馨儿。过几日就是万寿节宫宴……”
*
喻青整天心神不宁,晚上在回府的路上,一直在想太子说的话。
清嘉跟皇后说了什么?说她和驸马感情不睦,怀疑驸马有他心吗?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清嘉心思细腻,难道说通过平时的相处,发现了喻青态度中的抗拒吗?
可是她只是没法跟清嘉亲近,并不想对她冷淡啊。
喻青有心找清嘉问个清楚,真的到了她面前,又不知如何开口,纠结了半晌,再晚些都要耽误公主休息了,她呼出一口气:“……”
没等她说出“清嘉”二字,公主先开口了:“驸马。”
喻青下意识道:“哎。”
清嘉轻声道:“我有事想跟你说。”
她对下人吩咐:“你们先下去。”
她很少屏退旁人,虽然还不知她要说什么,但一定很重要。
喻青定定心神,先认真地听。
清嘉垂下眼,神色似有些为难,她道:“我……”
她顿了下,又吸了口气。喻青道:“殿下别急,慢慢说,我听着。”
“……”
谢璟道:“我从幼时身体不好,患有怪病,驸马是知道的。”
喻青不禁担心道:“怎么了,最近是感觉不舒服吗?”
迎着对方关切的目光,谢璟又感觉如芒在背,他道:“没有,不是这个。”
谢璟心一横,继续道:“我因病,气血一直亏空,伤了根本,就算太医们一直为我诊治,对此也束手无策,其实早就断言过,说我终身不能……生育。”
喻青一愣。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有告诉世子,一直隐瞒至今,是我不好,”清嘉低声道,“我左思右想,觉得不能再耽误驸马了。”
看着低落的清嘉,喻青蹙起眉。
谢璟道:“今日就是想让你了解此事,和我在一起,注定不会有子嗣的。所以,驸马往后若有心仪的女子,尽可求娶,我不会阻拦的。”
喻青神色几变,一时看不出阴晴,良久沉声道:“原来……”
谢璟屏住呼吸。
“原来殿下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担心……”
谢璟:“……嗯?”
事情全然明朗了,清嘉的心迹喻青也都懂了。
这对女子来说是件大事,难怪清嘉惴惴不安,喻青不敢想象她到底因为在过去受了多少苦。
她鼓起勇气告诉自己之前,一定是反复思量、饱经困扰的。
所以她才会同皇后讲起她的担忧,觉得自己会因为她的不足无法接纳她,往后情分日益淡薄……
喻青竟然都没发觉过她的惶恐,清嘉就是这样,把心事默默藏着,独自忍耐。
“殿下,还记得前些天臣救过一个姑娘吗?”
谢璟道:“记得。”
他顿觉意外,想起喻青那天怀里的手帕,难道说他已经……
“臣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崔元盛大人的女儿,之前崔大人为此设宴酬谢,还想把崔姑娘嫁给我。”
谢璟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不能娶她,别人可以,这个不行。”
崔元盛不就是太子的丈人吗,崔家和太子关系紧密,喻青可能是被做局了!
喻青道:“臣当然不会娶她。除了崔大人,太子殿下今日还以此相问,臣都拒绝了。只是有一个问题,他们似乎认为臣同您之间有罅隙,还是从皇后娘娘那知道的……”
谢璟神色一凛,上回为了敷衍皇后,他确实说过自己和驸马不睦,没想到转头就被她和太子背刺了。
也是,皇后才不顾清嘉的死活,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臣原本还很奇怪,想着问问殿下是这么回事,”喻青道,“现在臣也都明白了。关于殿下方才说的……”
喻青抬起了手,谢璟眼瞳睁大,心想应当不至于出手伤人吧?
随即他发现,喻青的眼神竟然……像是怜惜。
喻青用手拨开了他耳边的发丝,摸了摸他的侧脸。
谢璟呆住了。
“您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怎么一直忍在心里呢,”喻青道,“殿下一定为此烦心许久了,很不好受吧。”
谢璟觉得难以置信。
灯下喻青的面庞分外柔和。谢璟假想中的厌恶或恼怒都不见分毫,对方甚至连口吻都那么轻柔。
喻青从他宽大的袖口里找出了他的指尖,说:“臣不在乎这个,殿下无需介怀。”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你不怪我吗?”谢璟道,“我可是骗了你。”
喻青道:“这怎么能是骗,殿下不都告诉我了吗。”
谢璟:“可是,你们侯府总不能后继无人……”
“子嗣也没有那么重要,”喻青道,“没有就没有,殿下身体更重要。至于侯府,以后过继个旁家的孩子,或者干脆让长姐的孩子来继承,总会有办法的。”
她本来也没指望过子嗣,也希望清嘉不要为此纠结……就算想有也没有的。
谢璟久久无言。
“臣跟您保证,只有您一个妻子,绝不会再娶别人,您可以放心。”
谢璟心中一阵滞涩,喃喃道:“喻青,你真是……”
傻。
到底让他拿喻青怎么办才好。
要是喻青娶的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一定会一生美满、羡煞旁人的。
可他什么都给不了。
“驸马,”谢璟疲惫道,“我出身天家,你不知情的何止这一件。许多的秘密,我都没法告诉你。你不会懂的……没有必要白白耗费在我身上。”
第28章 宫宴 喻青太可怕了,现在他对喻青已经……
公主的话像一根刺, 喻青被扎了一下。
她怎么会不理解呢?
公主在深宫中长大何其不易,皇室秘辛、权力倾轧,她不能敞开心扉情有可原。
只有清嘉才会为此歉疚, 因为她善良。
相比之下, 自己身上掩盖的,才是更大、更可怕的秘密。
公主至少比她勇敢, 能够承认自己保留了某些经历, 而自己甚至要一直隐瞒下去。
“我懂的, 殿下,这世间谁人没有秘密?你有, 我自然也有。如果是你不想说的东西, 那就留在心里, 我不会过问。你一定有你的难处。”
不知该怎么安慰脆弱的清嘉,她叹了口气, 道:“你不要有负担, 我并没有耗费在你身上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也并不多。”
“……”
谢璟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爬出来的, 他早就明白, 真心是最不可奢望的东西。
他从未想到,自己竟然在被迫嫁与的所谓夫君这里,得到了理解和忠诚。
恍惚间,他心里甚至涌起一种冲动,竟然想不管不顾地把一切如实相告, 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在他还没昏头到那种地步。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 喻青准备离开。
谢璟也跟着站起来,方才一直久坐,心情又七上八下的, 起身太快,竟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晃了一下。
喻青见清嘉没站稳,连忙扶了她一下,公主的丝绸外衫很滑,喻青不甚把她外衫带下来几寸,如今天热了,里面穿的也不多,这便露出了半边的锁骨和一点肩膀,白得人眼晕,喻青赶紧收回手。
“这个、呃、殿下没事吧。”
要在最开始,谢璟可能会在心里骂句登徒子,但是现在他对喻青已经没什么底线了。
“没事,”谢璟面无表情地拢了拢衣服,叹道,“我送你出去。”
喻青人是走了,但他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在谢璟的脑海里。
谢璟真的很想知道喻青都喜欢自己什么,对一个才嫁进来没几天的公主,至于情根深种到如此地步吗?
扪心自问,自己也没给喻青带来什么益处。他看看镜子,心想,难道是这幅皮囊?
毁容管用吗?
他拿起金簪,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没舍得。这张脸说实话怪好看的,谢璟一向喜欢完美的东西,连绣花都得把线头藏得干干净净,别提是自己的脸了。
近来他刚跟外头的人牵上线。
刚到侯府的时候,没摸清底细,他没敢贸然和那边的人联系,怕有风险,几个暗卫和探子都在侯府附近的街头巷尾装作寻常百姓、贩夫走卒。
现在两个月过去,他判断侯府基本是安全的,这才让秋潋和冬漓她们开始行动。
前几日,秋潋聘了一名厨子,说是会做公主爱吃的点心,此人其貌不扬,平时就在小厨房里上工,偶尔出门采买食材。于是,谢璟收到了南沼的传信,对方十分担心他的安危,会尽最大努力提前让他脱困。他则在回信中表示不用牵挂,徐徐图之,自己一切安定。
现在他后悔了。
应该在信里写,快点救他走,这个侯府真是待不下去了。
喻青太可怕了,谢璟接受不了。
他绝对不是断袖。可是,喻青他……可是……他竟然……
谢璟不想承认,在某个瞬间,他竟然对这个男人,对这位少将军,产生了近乎依恋的感觉。
他本来是做好了被喻青诘问和冷待的准备,但是今晚,巨石高高抛起轻轻落下,反倒令人觉得没有实感。
喻青包容了一切。
他一边左右为难,一边有有一种难以自持的庆幸。
为什么?
谢璟黯然踱了几圈,回到了床边,有气无力地倒下去,用锦被蒙住了自己的头。
*
喻青抽空时找闻朔问了些京中的好去处,她还没忘记要带公主出门玩玩。
不知是不是错觉,最近总觉得公主有些无精打采,可能也是一直待在府里的缘故。
“听说南湖那边很不错,画舫游船,火树银花,歌舞至夜方休,夹岸俱可赏玩游乐,殿下想去吗?”
“……”清嘉摇摇头,“天气热了,不想出门太远,等夏日过去了再说吧。”
那还有好几个月呢。
喻青觉得可以给公主备上冰,或者傍晚去游玩。
但公主说,快到万寿节了,外面一定热闹人多,她不太习惯。
公主确实不喜喧闹。
喻青想,到时候她提前包一艘船,这样就不会有人打扰了。现在订也订不到太近的,还是等节后比较好。
万寿节一共休朝七日,满载贡品的车马自地方运往京城,络绎不绝。百官朝贺,民间也有各种各样的庆典。
往年万寿节,喻青都不在京城,很少赶上。
今年她还多了个驸马的身份,除了要参加朝臣一同朝拜祝寿的大典,还要参加宫宴。
申时入宫,午时才过,喻青收拾齐整,提前去雯华苑接公主。
清嘉平时喜欢素净淡雅的色调,而这次由于是万寿节的缘故,穿着华美的宫装,金缕彩裙,极为夺目。
她还未梳妆完毕,正在妆镜前双目半阖,任侍女簪戴首饰。
喻青就在一旁看着,珠钗、步摇、鎏金蝴蝶簪……最后,又将一条红珊瑚项链佩戴在清嘉的修长的颈间。
这时清嘉睁开眼,正好隔着镜子和喻青对视上了。
清嘉顿了一下,道:“什么时辰了?”
不等侍女先回答,喻青抢先道:“不急,才过午时。”
清嘉道:“嗯,马上就好,我快一点。”
其实喻青并不嫌久,反而还想更早些来,想把公主如何梳妆的过程从头看个遍,太赏心悦目了。
公主直接从侍女手中拿了口脂,搽在唇上,而后,又用妆笔蘸了金粉,在额上几笔遍描出了一个精致的花纹。
“走吧。”清嘉说。
她站起身,鬓边的步摇下的珠串颤动了几下。
往外走时,喻青总是忍不住侧目而视。
半路上,那视线一直时不时地扫过来,谢璟终于无奈道:“你又在看什么?”
“殿下的花钿,光一照,就一闪一闪的。”喻青道。
谢璟:“……”
他道:“驸马若这么喜欢,下次叫秋潋给你也画一朵。”
喻青反应过来对方是在罕见地开玩笑,也不禁一笑:“我自己脸画了又看不到,我喜欢看殿下的。”
喻青只是随口一说,谢璟心下却鬼使神差地凭空浮现出这人眉间画着红色或者金色花纹的样子,对方模样俊秀,似乎也不会太奇怪。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肖想什么,心下又是一阵方寸大乱。
进了宫门,由内侍引入宫殿,各路皇亲国戚都在场,人一多,喻青都认不过来,有几名王爷平时还能在朝中见到,其他的女眷或是年轻的皇子公主,她就面生了。
好在清嘉认得,喻青乖乖跟着她一起寒暄问安。
“康王妃好。”
康王在上辈皇子中排第十一,是个闲散王爷,王妃也很随和。
“七公主?真是叫人不敢认了,”康王妃笑道,“方才看着你呀,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
她发觉自己失言,及时打住,改口道:“你成亲也有段时日了,现在怎么样?现在身子可比从前好些?”
谢璟知道她最开始想说的是什么,自己的长相随母亲,康王妃和容妃过去曾是旧友。
“嗯,多谢王妃挂念,好多了。”
过去他在宫宴上经常因病缺席,要么也是坐在最边缘,不大引人注目,许多人都对清嘉公主印象模糊。
很多人大概都和康王妃一样,看到谢璟时,有些讶异。
道道目光若有似无地投来,也不知是惊于陌生的七公主的容貌,还是想到了当年常伴君侧的容妃。
今年,谢璟的座席稍微往前排了排,和驸马并排坐在略靠前的位置。
他心想,这还是沾了喻青这宣北侯世子的光呢。
载歌载舞,丝竹声声。
以太子为首,众人开始依次给皇帝祝寿并送寿礼,谢璟、喻青是跟其他几对公主驸马一道敬酒的,谢璟有意往后站了站。
皇帝已经年近六旬,两鬓有了苍色,他远远地看着两道出挑的人影并肩而立,若有所思,觉得陌生又熟悉。
皇后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在一旁道:“陛下,您瞧,三公主送的这白玉寿桃,多么别致啊。”
这一打岔,皇帝也转而去看贺礼了,也忘了再唤那站在最后的女儿上前来。
众人依着尊卑顺序献了寿礼,又由太子牵头齐齐下拜,再祝皇帝万寿无疆、圣体康泰,皇帝自是龙颜大悦。
几名年轻的宫妃开始进献歌舞,精心设计,美轮美奂。
底下的人也纷纷祝酒,宫女太监穿梭在席间,不住呈递珍馐佳肴与琼浆玉液。
到了此等年纪,皇帝也喜欢这欢庆热闹的气氛。太子提议,以“福”“寿”二字做飞花令,击鼓传花,停在谁处,就说一句诗,再赐酒一杯。
皇帝正在兴头上,就应允了,太子命令一名侍卫击鼓。
不知怎的,玩了数局,鼓声总停在喻青附近,好几次都落在她的手中。
她也不是没有转手的余地,只是离她最近的是清嘉,总不好让清嘉喝酒,所以都是绕过公主,往侧后传。
每当花停下,宦官都新斟一盏酒奉上来,据说是皇家珍藏的御酒,入口时,的确与席间的酒滋味不同,带着某种浓郁的口感。
“陛下,臣妾想求个恩典。您看,难得今日皇儿们齐聚,臣妾也许久没好好看过这些孩子了。可否让他们留宿宫中?陪臣妾和后妃们多说说话。”皇后道。
第29章 诡计 香有些浓,熏得喻青头晕。
皇帝膝下不少皇子公主均已成年, 出宫后各立府邸,平日进宫请安都是按时辰。
一些母妃数日才见子女一面,确实寂寞。皇帝略一思索, 觉得皇后所言有理, 便恩准了。
宫宴结束,皇帝先行起驾回寝宫, 其余人恭送。
喻青小声问清嘉:“今夜留宿, 是宿在哪一宫?”
谢璟道:“自有礼官安排。”
喻青:“哦, 那你我是住在一处吗?”
谢璟:“……”
好问题,他也一时语塞了。
两人是夫妻, 一般都是安排在同一寝宫。
上次和喻青睡在一起, 还是新婚之夜, 那次也没有同床共枕。
喻青也有点心虚,之前没想到留宿的。
也不知道寝宫里有没有能让她凑合的小榻, 要是真和公主一起……她穿里衣也怕露馅, 和衣而卧?多加几层?
两人可谓各怀心事,往殿外走时, 一名负责撤宴洒扫的小太监被台阶绊了一下, 手中的水桶一倾,正冲两人这边。
喻青敏锐地反手拉住公主,带着她撤了半步,避开了大部分,清嘉没事, 但她自己的一片衣角还是被淋湿了。
谢璟皱了皱眉。
小太监“啊呀”一声:“奴才该死, 奴才该死!”
这动静引得旁人也看过来,太子自后方走来:“这是怎么了?”
喻青低头看了眼,衣衫有片脏污。
一名首领太监过来, 斥道:“怎么干活的?罚你扫十日长街!驸马爷,您恕罪。哎呀,您这衣服……”
喻青无心责怪下人,只是在宫中,衣衫不洁有违礼数。若和其他皇室同行,也是失敬。
“奴才带您去更衣吧。”首领太监点头哈腰,忙请喻青跟他过去。
谢璟本想跟上,但太子妃唤道:“七妹妹。”
他道:“皇嫂。”
崔氏盈盈笑道:“母后方才唤咱们去她宫里说话呢。”
谢璟回头看,只见太监提着灯,带领喻青走远,他顿了顿,想说晚些过去,但太子妃道:“别让让母后久等了,驸马应当也耽误不了太久。”
皇后的宫殿和喻青去的是两个方向,谢璟虽然略有些不放心,但想来喻青也不是那几个三四岁的小皇孙,不至于在宫里迷路。
太子同自己在一处,想来也不好再去找喻青的麻烦,便跟着其余皇子公主一起移步中宫。
喻青跟着首领太监走了约莫一柱香,不知来到哪一片宫墙外,似乎越往前就越幽静了。
她从刚才起,就觉得莫名有些眼皮发沉,可能是多喝了几盏酒,微醺的缘故。
“这是何处?”
太监道:“驸马,这边是专门安置外客的宫室,您今夜就宿在这边。”
喻青道:“那七公主呢?”
“七殿下先前的居所还闲置着,可以宿在原处,只是那地方和后宫娘娘挨得近,您就不便一起了。”太监道。
喻青道:“这样啊。”
她这个身份是外男,留宿宫中,肯定不好跟后妃住得太近。这倒也还好,不用担心和清嘉一起为难了。
太监道:“这些宫里都是留了人时时洒扫的,晚上也都有人伺候。您先小歇片刻,奴才去内务府取身干净的新礼袍给您送过来。”
“好。”
宫苑内有两三名宫人待命,喻青走进宫室,室内没有旁人,灯光不甚明朗,还有熏香的气味。
香有些浓,熏得喻青头晕,吩咐道:“来人,把门窗先打开,透透气。”
外头一个宫女细声细气地说:“在,世子。”
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在哪听过?
喻青皱起眉,心下突然闪过疑虑。
不对劲。
她的酒量她自己知道,在塞北烈酒都是一喝半坛,就算是几种品类的御酒掺着喝,也不至于才几杯酒头昏脑胀的。
睡意也来得不正常。
眼皮更重,喻青立刻起身。
不知这该死的香究竟是什么,她往门外大步走去,和一名正要进门的宫女撞在一处。
“世、世子要去哪?”
借着灯光,喻青看清了她的脸。
“怎么是你?”
*
谢璟只觉得这次待在皇后宫里的时间格外漫长。
皇后一派慈母的作风,嘘寒问暖,关切备至,要把所有人都问一遍似的,别人都没走,谢璟自然也走不成,耐着性子陪坐。
喻青迟迟没来,他不免也有些不安。
小半个时辰过去,皇后才说时辰不早,让众人再去见见自己母妃。
谢璟本是打算离开后去寻喻青,却被皇后叫住。
“清嘉啊,你离宫之后丹阳殿一直空着,冷清得本宫都不习惯呢,这次终于回来了,能住一晚,”皇后道,“让兰韵跟你去收拾收拾吧。”
兰韵道:“是。”
谢璟只得先随兰韵回到丹阳殿,一切陈设皆如往昔。
他问起喻青,兰韵却道:“此处紧邻后宫,按规矩外男是不能靠近的。皇后娘娘思念殿下,才让您宿在这里,离娘娘近些。驸马么,已经着人安置在其他宫殿歇息了。”
“原来如此,”谢璟道,“多谢母后厚爱,我明早再去给母后请安。那我就先歇下了,辛苦姑姑。”
兰韵走到殿门回望,不多时,只见室内灯暗下去,便回了中宫复命。
幽暗的寝宫里,谢璟正在床沿,哪有半分睡意。
“去找人问问。”
离宫宴散去都过了这么久,喻青早该结束了。
按他的性子,就算是歇在了别处,也得派个太监宫女跟自己说一声,现在却不知他在何处。
他有些大意了。不该让喻青独自去别处,难道真有猫腻?
陪他入宫的也是秋潋和冬漓,她俩回了宫好比回了自家,熟门熟路。半炷香后,秋潋领进来一名小太监。
“殿下!”
这是当年服侍过谢璟的小魏子,同样是心腹之一。
清嘉出嫁,只带了宫女,宦官不能去侯府侍奉,所以依然在宫中当差。他人很机灵,过去是通风报信的一把好手。
“你可知道宣北侯世子去了何处?”
小魏子知道谢璟宫宴会出席,所以换了班,今夜也在那边当值。
他道:“奴才知道他是驸马,特地留神了,好似是被吴总管带去桐露台那边。”
“桐露台?”谢璟皱了皱眉。
正常喻青该和其他皇子、王爷一样,留宿都是被安排在在皇子苑附近。
就算不在那,也该是那些御前侍卫、伴读等居住的北苑,偶尔臣子就在那边留宿。
桐露台偏僻,他自己都没怎么去过,怎么会把喻青带到那边?
小魏子道:“要不奴才现在去寻驸马?找到他人了,立刻回来见您。”
谢璟站起身来:“兰韵走了吧,我自己去一趟。”
在宫里,悄无声息地扼杀一个小人物很容易。喻青有身份,不属于这种范畴,但若真有阴谋诡计,他恐怕也躲不开。
小魏子闻言也有些意外,跟在后面跟冬漓对了对眼色,冬漓小声道:“殿下对那位世子是挺看重呢。”
好在寝宫外并没太多侍卫在岗,出入自由。
大概皇后也不觉得清嘉会引起多少风波,所以没对她严防死守。
然而,去桐露台的半路上,谢璟被侍卫拦下。
“夜深,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我来找喻青世子,不知道他在哪。”谢璟道。
“这边久无人居,世子不曾过来,”侍卫道,“殿下去别处吧。”
谢璟面色一沉,“清嘉”的身份终究是有些低微,镇不住这些受了指使的侍卫或者宦官。
他心念一转,便往皇子苑的方向走去。
“五皇兄!”
谢廷琛从贵妃那回来,之间自己住处外,有几团宫灯光晕,中间站着一名女子。他诧异道:“你……”
“皇兄,我是清嘉。”
谢廷琛认出这个妹妹,见她面色略带急切,道:“你怎么在这边?”
“我是来找驸马的,皇兄见过他么?”
“……喻青?”谢廷琛道,“怎么,他没跟你在一起?”
谢璟道:“之前他不慎脏了衣衫,本来是去更衣,而后就一直不见人影。我怕他饮酒误事,犯了宫规就不好了。”
五皇子没太当回事:“喻青啊,他向来稳妥,应该不会闯祸,放心吧。估计正在这边哪个宫里歇着呢,我让下人给你问问去。”
旁边一个太监闻声道:“两位殿下,奴才是今夜在这当值的小魏子,方才似乎见过驸马爷,他被太子殿下安排到别处去了,应该是跟着吴总管走的。”
听到太子二字,五皇子一顿,眼珠转了转。
谢廷琛是贵妃所出,虽然政事上资质平平,但凭借母家的势力,也让太子很忌惮,两人私下里也是暗暗较劲的。而且他和喻青关系近些。
果然,这似是而非的一说,五皇子也决定插一手了,吩咐侍卫:“把那姓吴的找来。”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太监吴总管就连跑带颠的过来了。
结果五皇子问他驸马喻青身在何处,抬头一看七公主就在后方站着,吴公公心下一惊。
“这……”
吴总管从皇后宫里收了好处,负责把驸马引到桐露台,然后再按照吩咐,晚上带人去桐露台巡夜,后续把情况报告给太子那边。
虽没经手具体细节,想也知道是上不了台面的事。
“不是你安排的吗?支支吾吾的干什么,”谢廷琛斥道,“没瞧见公主正急着找呢?”
五皇子是个不好糊弄的,吴总管没法子,只能说了:“在桐露台那边。”
“桐露台?”五皇子还想了一下是哪里,“怎么到那去了?”
吴主管:“这个,当时恰好去那边更衣,驸马醉了酒,奴才就想,就近让他先歇下……”
第30章 风月 “喻青!你快松开,我手疼。”……
“本王过去瞧瞧。”谢廷琛道。
这时, 后方清嘉过来,柔柔开口:“皇兄,既然已经知道去处, 清嘉自己去寻就行了。耽误你好半天, 不好再给你添麻烦,一来一回路也不近, 皇兄也得早些休息呢。让您的侍卫陪我一起去吧, 有事我让他回来禀告给你就好。”
谢廷琛其实是打算自己走一趟, 但清嘉说得客气又温柔,他跟这妹妹没怎么打过交道, 对方是好意, 他也不好说什么。
左右一想, 派他亲卫同行也是一样,便点点头, 叫两人跟清嘉一起走。
吴总管硬着头皮带路, 心下却焦头烂额,谁知道现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到了桐露台附近, 周遭没什么人, 两三个宫人守在大门外,见到清嘉这一行人,面有惶恐,过来下跪问好。
事到如今,谢璟已经断定有异。
“喻世子, 可在里面么?”
宫人中为首的太监心里发毛, 本就心虚,这七公主说话又莫名有股子阴森意味。
他看吴总管装哑巴,旁边两名侍卫形容严肃, 咽了下口水:“回公主,在里面呢。只是,这,驸马他这会儿应当睡下了,奴才替您进去叫一叫他……”
谢璟道:“不必,我直接叫他吧。”
“哎,殿下有所不知,”太监道,“这,驸马之前醉得厉害呢,得让人服侍才安顿下来,怕冲撞了您……”
“他是我夫君,”清嘉道,“我有什么见不得的。”
公主目光冷冷一扫,太监跪得更低,此刻也不敢再拦,知道是彻底不好了。
谢璟想了想,回身朝两名侍卫道:“我先进去看看驸马,劳烦两位先等在此处吧,驸马醉了,怕他在人前闹笑话。”
这两人纯粹是从五皇子那借来撑腰的,但是他同样也没那么信任五皇子。
要是真有事,还是不能让外人知道,影响越小越好,以免超出控制。
室内很暗,灯火昏黄,没进门,他就嗅到一阵味道。
一时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只知道绝不是好东西。
谢璟愈发急切,喻青在哪?
他往里走了数步,听到小声的啜泣,他兀的停住:“谁在那?”
屏风后一声惊呼,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探出身:“……奴婢,奴婢是正在值夜的宫女……”
那宫女抬眼,冷不防对上一张过分昳丽的脸,一片昏暗中,也能看到对方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她,她腿一软,跪坐下来。
“宫中值夜,一晚几个轮次,每人几个时辰?”
宫女答不上来。
“擅入宫门者死罪,晚点跟金羽卫走吧,”女子冷冷道,然后往后绕去,“驸马呢?”
宫女好像知道了这个人是谁,慌张道:“我、我不是擅入,是参加宫宴的……”
谢璟焦躁更甚,无心顾她,快步来到屏风后,只见床帐中倒着一个人。
“喻青?喻青!”
喻青没应声,谢璟发现他衣衫尚且齐整,但脸颊泛红,人事不省。
香气缭绕不散,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目眩。
这味道……他瞬间反应过来。
这是两种特制的迷情禁药,一种口服,一种熏香,都是出自宫外方士之手。
单独一件作用不明显,教人难以察觉,一旦掺杂在一起烈性会十倍增长。
若是男子,会气血上头,被欲望所控;而女子会迷失神智、失去知觉。
当年,皇后曾经用这种药,陷害了宫妃,带人捉奸时,两名侍卫正如虎如狼,而宫妃瘫倒着任由动作。
此等秽乱宫闱之事闻所未闻,皇帝大怒,将三人杖毙。
那宫妃死前哭着伸冤,声称自己只是沉沉入睡,不知发生了何事。
“药是你下的?”谢璟回身怒视,“你对驸马做了什么?”
崔妙馨叫苦不迭。
她什么都没做成。
嫡姐告诉她,这次宫宴的机会,只要抓住了,就能嫁入侯府。
她虽然忐忑,但长姐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顺其自然而已,她要做的很简单。
之后,长姐和太子自会帮她铺路。
于是,今夜她在宫宴散后,就换上了宫女的打扮,有人带着她,帮她潜入了桐露台。
不多时,俊美的世子果然来了。
她早知道,世子的酒里被下了药,在这里被迷香一激,绝对是抵抗不住的。她只需要靠近……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世子的表现,和长姐说的根本不一样。
诘问之后,并没有将她如何,反而是将自己甩开,跌跌撞撞地走去床边倒下。
她等了好久,世子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似的。
她心里奇怪,大着胆子过去,结果才碰到对方衣领,就被一掌拍开,她整个人几乎是被掌风掀了过去,重重跌倒在地。
手往后撑了一下,一声裂响后撕心裂肺地疼,小臂的形状都不对劲了。
崔妙馨哪受过这种伤,当时就瘫软了,不敢叫出声,在地上缓了半天,想站起来,腿一动也疼……她又惊又怕,不知所措。
长姐和太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她已经哭了好一阵。
折腾了半个时辰,有人进来了,不是救星,而是清嘉公主。
长姐说清嘉懦弱无能,以后在侯府里也是她做主。
但是这公主比她想的厉害些,崔妙馨一阵心慌,又决定先咬牙不认:“我没做什么,我在宫里迷了路,不小心来到这,世子喝了酒,要轻薄我,我被他伤了……”
知道这小丫头满口胡言,谢璟冷笑:“你打扮成这样,分明是掩人耳目,方才还自称宫女;驸马若强迫你,外面就是宫人,为何不叫喊?做自荐枕席的勾当,当别人都看不出来?你姓崔,是不是?”
崔妙馨没想到公主直接道出自己身份,当即脸白了。
谢璟就知道,这人是崔太子妃那个妹妹,往喻青怀里塞手帕的那个。
先前他们就给喻青做过局了,这次竟用此等下三滥的手段。
宴会上好几次击鼓传花传到喻青手里,那赏给他的酒想必就掺了药。
然后再安排他和崔妙馨共处一室。等太子妃深夜“找不到妹妹”,寻到这里,就能撞破一场奸情。
这样的丑事,被太子太子妃抓住了把柄,喻青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为了压下来不闹大,就得到崔家提亲……
“擅用禁药,秽乱宫闱,”谢璟道,“现下是万寿节,治你大不敬之罪都是轻的。”
崔妙馨不禁吓:“我……我不知道,药不是我用的……我也同世子没什么,他把我打回来了……”
谢璟:“……”
他对眼泪涟涟的小姑娘道:“趁着无人知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若此事真被宣扬出去,你的清白和脸面都保不住。”
崔妙馨愣了愣,听懂了,站起来往门口方向一看,又望而却步,转头慌道:“可外头好像有人。”
“……”谢璟也是被蠢得没脾气了,指道,“去偏室,那连着耳房,再从后门出去。一路上小心点,别让人发现。”
崔妙馨依他所言,一瘸一拐地跑了。
打发走了崔妙馨,谢璟转而看向床上。
那种虎狼之药……接下来该拿喻青怎么办?
谢璟道:“喻青?喻青?”
喻青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叫她,可她意识朦胧,才清醒一点,就要再度被拽回混沌。
她知道自己今夜被设计了,以为自己不甚被下了迷药,有人要栽赃陷害。
尽管她没抵抗住药性昏倒过去,但有人靠近时,多年的直觉让她在那时出手提防——这几乎是刻在了骨血里的习惯,即使是最疲惫、最虚弱的时候,她都能够保持着防备。
因为她有需要守住的秘密。
谢璟也不知道喻青怎么了,他只听说这禁药会让男子□□焚身,可是喻青的表现完全不是此类。
他不由得猜测是那些人下药没轻没重,量太大了,该不会把喻青弄出问题了吧?
他想去拍拍喻青的脸,结果本来无知无觉的人,反手一把扭上他的手腕,他几乎听见骨骼响动了一声,顿吸一口凉气,顺着力道往前倾。
刚才崔家女说没能近喻青的身,还真不假,他手都要断了。
“喻青,”他道,“你醒醒,是我。喻青!你快松开,我手疼。”
他清晰地意识到论起力气自己和喻青可谓云泥之别,也不知道喻青吃什么长大的,他先前还说自己力气小,分明胡说八道。
谢璟挣扎不开,他那点手劲宛如蚍蜉撼树,只得又凑近,在喻青耳边焦急地又叫了几声他的名字。
喻青好像闻到了一层清香。
这和她那枚宝贝的兰花香囊是同样的香气,香囊她平日里时时不离身,晚上也挂在床帐一角,带给她一种熟悉的、安全的感觉,仿佛逼散了那熏人的味道,令她放松了些许。
“嗯……”
谢璟听到喻青好像轻轻哼了一声,然后松开了自己的手。
此刻也没顾上留在他手腕上的一圈红印,他又低头看看喻青,那人依旧无知无觉,鬓发乱了,湿润的气息打在自己的脸上。
“……”
这迷香真的太浓了,他在这待久了,都感觉隐隐不适,方才是眩晕,这会儿竟然有一丝燥热。
本来是想先留在这看住喻青,看来这地方留不得,得快点将喻青也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