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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妄念


    闻言,裴棠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美目中水雾弥漫,不敢相信竟会从裴淮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可她这样一幅楚楚可怜、美人噙泪的模样,却更能惹出男子强烈的侵占欲。


    裴淮眸中晦暗几分,指腹紧压她的唇瓣,旋即倾身而下。


    “不……”裴棠依挣扎着,手攥着他的衣襟,可除了留下几道轻微褶皱外,根本无力阻挡裴淮的动作。


    滚烫的呼吸相缠,裴棠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她的瞳孔中倒映出裴淮愈发接近的面容,似乎下一瞬他的唇就会贴近自己。


    裴棠依艰难地喘息着,在裴淮手中力度稍微松开后,立即转头避开他,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垂。


    耳垂传来奇异的触感,除却微凉的唇瓣外,隐隐还有一湿润之物覆上耳垂,裴棠依的身子顿时僵住。


    这一刻,她的心尖仿佛有万千蚂蚁在啮咬,呼吸愈发急促,从心底传出的陌生感觉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她指尖蜷缩着,用劲将仍贴着自己的裴淮推开,语带哽咽,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耳垂余温尚存,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至脖颈,眼尾那颗小痣也在映衬下显得愈发红润了。


    “我们是兄妹啊!”裴棠依双手覆面,她不敢再去看裴淮的脸,只要看到他自己就会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裴淮眸色微沉,指腹摩挲着,似乎在回温方才触摸裴棠依唇瓣的触感。


    “你不懂吗?这是对你的惩罚。”裴淮道。


    裴棠依捂着脸的指尖发颤,问道:“我做错了什么?”


    回应她的是一声短暂的轻笑,“你背着哥哥私自与外男接触,怎么?袁涟死了,你急着给自己找位如意郎君?”


    裴棠依掩在手指下的长睫颤了颤,苏芙确实劝过她去请裴淮帮忙,而她自己内心也确有触动,也抱有过希望找到位如意郎君的念头。


    听到裴淮这么说,她难免心虚,不敢去应裴淮的话。


    裴淮幽幽道:“妹妹,你性子纯善,轻易便会相信人言,世间男子惯会伪装,哥哥是担心你会被人骗了去。”


    他抬手拿开裴棠依挡住脸的手,望着那双水波荡漾的眼眸,低声道:“你要知道,只有哥哥才是真心待你好,其余男子都不可信,明白吗?”


    “是吗……”裴棠依喃喃道:“哥哥的话,我都可以相信吗?”


    裴淮轻轻一笑,仿佛冰雪在眸中融化,“自然了,妹妹,哥哥永远不会骗你,你可以永远相信哥哥。”


    若是放在从前,裴棠依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裴淮所说的话,可方才他曾那般对待自己,她现在对他的情绪复杂极了。


    裴淮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她迅速侧身避开了,裴淮的手顿在半空中,“虞儿是想要和哥哥生分了?”


    裴棠依摇摇头,“不是的,是哥哥你方才不该那样对我,你不应该亲我的耳垂。”


    她尽量稳住颤抖的声音道:“这样是不对的。”


    “那又如何?”裴淮挑眉,仿佛毫不在意。


    他不顾裴棠依微弱的抵抗,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先前哥哥是不是告诉过你,你乖乖在裴府,哥哥就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可你是怎么做的?”


    裴棠依扬头看她,纤长的脖颈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度,“我确实有过请哥哥帮我找位如意郎君的念头,可是哥哥,你以后总归是会结婚生子的,你总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


    即使真的可以,她也不能。


    裴淮黑眸阴沉得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哑着嗓子道:“你又怎知不会?”


    “哥哥是不是说过,会一辈子保护你,就这么不听哥哥的话吗?”


    裴淮神情愈发晦暗,“如果不是上元那夜,你对方临怀的印象不佳。他与你联络,你是不是就会欢喜地同他回信,接受他的邀请。”


    裴棠依说不出话来,她自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裴淮也并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继续道:“妹妹,你的答案都写在脸上了。你太不听话,也太让哥哥伤心了。”


    裴棠依眼角泛红,无力地闭上双眸,“哥哥,你出去好不好,我想自己冷静一下。”


    裴淮凝视着她的面容许久,“也好,你身子不好,最近便先在我这里休息,先不必回去了。”


    裴棠依内心一颤,“什么意思,你为何不让我回去。”


    裴淮道:“你的身子有愈,需在我这好好休养。”


    裴棠依急道:“可我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了。”


    裴淮不紧不慢地打量她一眼,“我记得前段时间你还希望我能陪在你身边的,怎么如今却又急着走了?”


    裴棠依低下头,声音轻若蚊蚋,“我怕娘亲会担心我。”


    裴淮道:“这你放心,我会让苏姨娘时常过来看望你的。”


    他紧盯着裴棠依因慌乱而泛红的面颊,轻声道:“还是说,你有别的打算,你觉得我在这妨碍了你同方临怀见面?”


    裴棠依不明白为何他又重新提起方临怀,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要离开,“不是这样的,我……”


    裴淮打断了她的话,“既然这样,那便安心留在这里,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吧。”


    说罢,他起身向外走去,裴棠依张张嘴似乎是想呼唤他,可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终是一声未发。


    裴淮走后,清荷端着安神汤进来,瞧见裴棠依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忧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裴棠依神情恍惚,轻声道:“清荷,在你心中兄长他是怎样的人?”


    清荷不知她为何如此问,想都没想就道:“依奴看来,大少爷是再温和不过的人了。”


    裴棠依道:“是么?可我觉得他有些强势。”


    清荷不解。


    裴棠依眸中波光粼粼,“他不许我回去,让我一直住在这里,他还……”


    亲吻了她的耳垂……


    “或许是因为担心姑娘你的身体呢,现在大少爷每日都请大夫过来为您把脉,甚至连煎药也派人盯着。”清荷道。


    裴棠依垂眸,盯着手臂上缠绕着的纱布,裴淮确实很关照自己,甚至每隔几日都来帮自己换药,这些事明明都是可以吩咐婢女做的。


    清荷不知道裴棠依和裴淮之间发生了什么,见刚才进来时裴棠依落寞的神情,在心里隐隐猜测二人之间闹了矛盾。


    清荷劝道:“大少爷心善又温和,待姑娘也好。这次也是大少爷的福,才能将姑娘救出来。要不是大少爷,恐怕奴就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回想过去的一幕幕,裴淮救下因娘亲染病而手足无措的她,又帮她摆脱婚事,此次又救下了险些丧命于绑匪之手的她。


    她自己早已将裴淮看作是亲兄长,本以为裴淮也是将自己看作亲妹妹,才会对自己这般好。


    可是……


    裴棠依垂眸,心里面慌慌的,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她不敢细想。


    他们是兄妹啊,即使裴淮是裴严收养的儿子,可他们同在裴氏家谱上,皆属于裴氏血脉。


    清荷注意到裴棠依的不妥,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是与大少爷吵架了吗?”


    裴棠依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道:“我无事,我们没有吵架。我只是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你先出去吧。”


    清荷放下手中的安神汤,先是嘱咐裴棠依莫要忘了喝药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裴棠依坐在榻边,看向镜台上搁置的那支金簪。她曾经很喜欢这支金簪垂落下的玉珠,在阳光下似是浮动着轻浅的流光。


    那日不慎丢失之后,她曾可惜过一阵,可现在,再次看到它,却只能想到裴淮强势锢着自己身子的场景。


    沉默许久,她起身,将这支金簪收进了妆匣之中。


    她躺回榻上,整个人蜷缩着,双手拥着锦被。


    虽然闭着双目,可她内心思绪太过纷乱,根本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醒来后已是酉时,恰巧苏芙过来探望她,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陪苏芙用饭。


    苏芙夹起盘中的菜放到裴棠依的碗中,道:“多吃些,怎么见你都不怎么动筷呢?”


    她望着女儿略显苍白的脸,担忧问道:“怎么了?我听大夫说你身子恢复了不少,这么脸色还是这么苍白,是伤口疼了吗?”


    裴棠依伤到的是左手腕,并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但苏芙还是担心她是因为伤口疼痛,才食欲不佳。


    裴棠依不愿让苏芙担心,装作极有胃口地吃着菜肴。


    半刻钟后,裴棠依放下筷子,声称自己吃饱了。


    苏芙见她吃了不少,放下心来,只是她心中始终挂念着一件事,“虞儿,你兄长有没有说过你何时回去?”


    裴棠依不自在地抿抿唇,道:“兄长说我还需要养养身子,就先不回去。”


    苏芙神情凝重,“你兄长是男子,你们住在一起有诸多不便之事,还是回来最为妥当。”


    裴棠依亦这么觉得,可裴淮不许,她没有别的办法,转移话题问道:“娘亲独自住着会不会无聊?”


    裴棠依担心自己不在,苏芙会不习惯。


    苏芙笑笑道:“无聊的时候还好有雪儿陪着我,虽然它不会说话,在我身边也算是个陪伴了。”


    闻言,裴棠依的眸微微暗淡。雪儿也是因为有裴淮在,才能够带进府。


    苏芙自然也清楚这事,道:“也是多亏了你长兄,帮了我们娘俩许多。”


    苏芙回忆起前几日撞见裴棠依与裴淮相拥的那一幕,终究是没忍住,问道:“虞儿,娘亲总是将你当作孩子,又因为这么些年都只有咱们娘俩相依为命,所以很多事情我都没有教过你。不过现在也不晚,我觉得你与你兄长是不是有些亲密了?”


    裴棠依心下一惊,以为苏芙是发现了什么。她慌张抬眼,眸中惊讶过于明显。


    苏芙道:“上次我过来见你们抱在一起,可你们毕竟都长大了,都到了可以成婚的年龄,这样有些不妥。”


    她温柔看向女儿,“不过后来我想,当时你才被解救出来,内心恐慌所以抱着兄长也是情理之中。你又年幼,有些事情不懂也没什么,只是日后还是注意些比较好。”


    苏芙正是因为知道,裴淮与裴棠依并非亲生兄妹,才会有此一言。况且即使是亲生兄妹,有些时候也是要避嫌的。


    不过她不会责怪女儿什么,女儿单纯,怕是因为裴淮的多次相救对他产生了依赖之情。


    看着女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心下稍松,握住女儿的手,轻声道:“先前娘亲同你说过的,请求你兄长之事,你有跟他提及过吗?”


    裴棠依垂下眼,避开苏芙注视着自己的视线,道:“有的。”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同你分开,可你一日不出嫁,就有一日的危险,更是不知你父亲会将你许配给什么人家。所以还是早些嫁人,更稳妥些。”


    苏芙叹了声气,又道:“还有这次的绑架,若是你成了婚有夫君护着你,恐怕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苏芙的话裴棠依理解,可是经了今日一事,她已经意识到裴淮恐怕不会那么顺利地为她挑选夫君。


    苏芙自顾自说着话,没有注意到裴棠


    依脸色的异样。眼见天色稍暗,她也该回去了。


    苏芙不舍离开,“你留在这里我还是不放心,想要亲自照顾你,我会同你兄长说,尽快让你回去的。”


    裴棠依点点头,露出与寻常别无二致的笑容,目送苏芙离开。


    苏芙的身影远去后,她的笑容亦渐渐褪去,面容落寞。


    即使苏芙去找裴淮也没什么用,听裴淮的意思怕是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的。


    可裴棠依不明白,裴淮究竟是何时变成这副样子的。


    明明从前待自己那般温柔,那般和善。


    回想着过去的种种,裴棠依只觉心烦意乱,直到晚上临睡前,她都依旧没有缓过神来。


    躺在榻上,她睁着双眼看着头顶的绛紫色帐幔,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裴淮的面容。


    尤其是她被绑匪欲杀人灭口时,裴淮如天神般解救了自己。


    可只几天的时间,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她不再认识她了。


    裴棠依疲倦地闭上眼。


    自此几日,裴棠依有意识地躲避着裴淮。在裴淮过来探望她时,她都是先敷衍几句,随后装作身子不适,假装要休息后请裴淮离开。


    抑或是直接装睡,避开与裴淮的接触。


    裴棠依也知道自己的伪装过于拙劣,裴淮定会察觉到她是刻意在躲着他。


    可经过那件事后,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裴淮接触,不知该有何种语气同他说话,无法再自然地与他相处了。


    因此她将自己缩进壳中,不去面对,姑且还可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裴府会客厅,方临怀独坐于下首的圈椅上,见裴淮进来后,急忙起身上前行礼。


    虽然方临怀最近晋升了官职,可到底比不上风头正盛的裴淮,尤其他还是内阁首辅的长子,无论亲生与否,都要给他应有的尊敬。


    裴淮淡淡道:“坐吧。”


    方临怀坐下后,开始禀明来意,“因为四姑娘之事,我始终惶惶不安,心怀愧疚,不知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我想亲自同她道歉。”


    说完,他垂着头,静静等待裴淮的回应。


    可许久都没等到声音响起,方临怀抬起头,对上一道幽幽的视线。


    方临怀以为裴淮是因绑架那事迁怒自己,“还望裴兄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同四姑娘亲自道歉。”


    再次看向裴淮时,裴淮眸中幽深情绪被平静取代,他语气平和,道:“可以。”


    方临怀松了口气,“那……”


    裴淮道:“只是今日不行,她身子不适,所以早早歇息了。”


    “那我明日过来看她?”方临怀问。


    裴淮颔首,示意可以。


    得了许可后,方临怀心中的大石头落地,没说几句话就要告辞。


    走前,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先前拜托裴兄送给四姑娘的首饰,不知道她喜欢吗?”


    裴淮挑了挑眉,道:“做工精致,只是奢靡浮夸,过多珠玉堆积在一起,反而显得拥挤,主次不分。”


    方临怀听了这话后有些不舒服,那簪子毕竟是他花了大价钱所制的,哪有裴淮说得那般不堪。


    心里如是想,可面容却丝毫不能显露,他连连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他抬眼,看到裴淮走到自己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道:“方公子还是先了解清楚我妹妹的喜好,再投其所好吧。”


    方临怀应声,告退离去。


    方临怀走后,陈万从外面走进来,道:“四姑娘刚用过午饭,正在小憩。”


    裴淮淡淡地“嗯”了一声,“她今日都吃了什么?”


    陈万一一汇报着,“那道桂花鸡的口感似乎很喜欢,一顿饭夹了好几筷。”


    裴淮道:“去吩咐小厨房那边,这几日都准备这道菜。”


    陈万应下,正准备去小厨房时,听得裴淮出声问道:“你觉得,他们二人可般配?”


    陈万思索片刻,才意识到裴淮口中的他们是裴棠依和方临怀,“依奴之见,方少爷性子儒雅,怕是护不住四姑娘,更照顾不好她。”


    陈万抬头看了眼裴淮沉静的面容,福至心灵地补充了句,“只有少爷您能够真正地护住四姑娘,让她免于伤害。”


    裴淮不冷不热地扫了陈万一眼,轻微上扬的唇角却暴露了他听到此言的满意。


    他大步往自己的居处走去,近些日子裴棠依始终躲着他,二人除了简单的寒暄外,竟如同陌生人一般。


    可明明不久前,裴棠依还亲密地攥着他的手,撒娇求他要一直陪着自己。


    裴淮早已明确自己内心深处对裴棠依的妄念,而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让他想要裴棠依完完全全地信赖自己。


    他不在意二人之间的身份,他只要她同以前那样,她的眼眸中也必须唯有他一人。


    即使她现在对自己产生了畏意,他也有办法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


    这日夜深,月色皎洁如水,千万滴雨珠自天际落下,顺着檐角飞泄而下,砸在石阶之上,噼啪作响。


    室内的床榻之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女子嘤鸣声。


    裴棠依被困在了一场梦魇中,眼前似是蒙上了一层白雾,直到耳边听到了潺潺流水声,白雾顿时四散开来,视线恢复清明。


    梦里同样是暴雨如注的春日,裴棠依所在一陌生的厢房内,内里布置古朴精致,面前有一铜镜,倒映出女子比现在更为成熟的面容。


    忽然有人将她从身后搂住,耳珠被湿润的唇中所含住,含糊不清的言语随之传来,“你说我们这样,他醒来会不会看见?”


    透过铜镜可以看到身后不远处的软榻之上,卧于一看不清面容的男子,那男子手臂垂落于外,似在沉睡。


    在梦中裴棠依似是附着在了这具身体之中,虽然同样都是她,可她却无法操控这具身体,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要这样,他会发现的。”


    声音娇滴滴的,是往日的裴棠依绝不会发出的声音。


    “不会的。”灼热的唇瓣在耳垂流连许久后,继而沿着侧颈一路往下。


    裴棠依脸颊染着薄红,指尖蜷缩落在膝上,她紧咬下唇,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裴淮声音沙哑,“是你说你的夫君待你不好,求我帮你,我来索要些报酬亦是应该的。”


    “我知道的,”裴棠依脖颈仰高,眼眸泛着浅浅水意,“可是不该在这里,袁涟醒来就会看到我们的。”


    耳边传来男子不屑的轻笑,“看到又如何,他敢奈我何?”


    他的唇贴在裴棠依的耳边,轻声道:“即使他看到我们在……”


    “那又如何?”


    那两个字被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裴棠依还是听清楚了。


    窗外细雨仿佛永不停歇地自天际落下,一窗之隔,室内的风光也许久未停歇。


    ……


    裴棠依自梦中惊醒,似是溺水之人终于寻上岸,她深吸一口气方能缓解鼻腔的窒息感。


    她的面颊泛着异样的潮红,红意弥散着脖颈,甚至于悬挂之上的平安扣也散发着热意。


    裴棠依覆手握住平安扣,感受着其上的滚烫,平复着内心纷乱的思绪。


    她怎会做这样的一个梦,梦中她与裴淮……


    甚至明明已经死去的袁涟,却成为了她的夫君。


    梦中裴淮的模样与现实中大相径庭,狂妄嚣张,甚至敢当着她梦中夫君的面亲吻她。


    定然是那日裴淮的行为,她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裴棠依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可当她抬眼欲唤清荷进来时,却在垂落的帐幔后看到了一道黑影。


    她没忍住惊叫出声。


    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掀起帐幔,在她发出声音之前先行


    捂住了她的唇,她才认出来人究竟是谁。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处在梦中,可裴淮掌心的温热不似虚幻,他是切切实实在自己身边。


    裴淮在榻边坐下,放开捂着裴棠依唇的那只手,却并未言语,而是凝视着她,黑眸湛然,目光灼灼。


    裴棠依此刻面对裴淮还是有些不自然,她拢了拢身前的锦被,轻声道:“兄长,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她顿了顿,又道:“我才起身,不是很方便,有什么事等我梳洗之后再说好吗?”


    裴淮道:“到那时你又要找什么理由避着我呢?”


    他似笑非笑,道:“妹妹,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裴棠依说不出话,只能低垂着眸,指尖攥着锦被。


    裴淮唇角噙着抹笑,可这份笑容却没有丝毫温度,“你最近在有意避着我,妹妹。”


    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裴棠依最近反常的表现,裴淮皆看在眼里,他知她是因为那日的事不愿见他。


    “我没有。”裴棠依想要否认。


    裴淮轻笑一声,“妹妹,你太不擅长说谎了,你的耳垂红了,你知道吗?”


    裴棠依下意识地抬手去触碰耳垂,可旋即回想起那日被裴淮吻过的地方,手悬至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裴淮道:“妹妹,那日的事我同你道歉,我确有做的不妥之处。”


    他错在不该因为方临怀的事,情绪波动,他应该耐心等待着,循循善诱。


    应该永远装作温润君子,诱哄着猎物主动跳进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之中。


    裴棠依并不知道他心中是何想法,她吃惊于裴淮的道歉,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继而又听裴淮道:“你说的对,我们是兄妹,有些事只有情人能做,而非兄妹。”


    他唇角笑意温润,“就比如亲吻,是情人该做的不是么?可我们不是情人。”


    在听到亲吻的字眼后,裴棠依的眼睫便止不住颤了颤。待听到那声“情人”,她的心就莫名地像是被羽毛拂过一般,似痒非痒,却让人难耐至极。


    裴淮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裴棠依神情的异样,仍继续说道:“妹妹,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裴棠依微微抬起头,打量了一眼裴淮。他的笑容依旧与往日一样温润,就如同一泓清泉在心头流淌。


    即使裴棠依始终沉默着没有回答,他也不急不缓,耐心等待着裴棠依的回应。


    在他的注视下,裴棠依轻轻点了点头。


    裴淮笑道:“所以以后,哥哥不会再做违背你意愿之事了,你也无需继续躲着哥哥。”


    听闻此话,裴棠依最近始终悬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如释重负般地露出个轻松的笑来。


    裴淮见她这幅如临大赦的模样,眼神晦色一闪而过。


    他道:“可哥哥不知道有哪些事是你不愿意做的,除了亲吻,还有别的什么不可以的。”


    他低头去握她的手,轻声道:“这样可以吗?”


    裴棠依垂眸注视着正十指相扣的两只手,觉得这样似乎还是有些亲密了,她缓缓将指尖从裴淮的指缝中抽出,改为轻轻握在一起,道:


    “这样可以。”


    裴淮颔首同意,继而又问道:“那这样呢?”


    他空着的另只手抚摸上了裴棠依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


    裴棠依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那我抱着你呢,可以吗?”裴淮揽过裴棠依的腰肢,抱住她。


    裴棠依身子顿时僵住,双手无措地垂在两边。


    她听得裴淮凑近她的耳边道:“记得之前你便是这么抱着我的。”


    恍惚间,梦境又浮现在她眼前,裴淮温热的气息喷拂在耳边,与梦中铜镜前裴淮紧贴她耳垂说话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裴淮的声音仍在响起,“那时你很害怕,抱着我不肯松开,要我留下陪着你。”


    裴棠依记得那次也是因为做了噩梦,在梦中遭到袁涟的鞭笞,她实在是怕极,醒后看到裴淮后才会紧紧抱着他获取安全感。


    她被绑架后亦是,唯有裴淮在时,她才会觉得安心。


    因此,她小幅度地点点头。


    得到她的答案后,裴淮并没有松开拥着她的手,“这几日你娘亲来找我,希望接你回去,你想回去吗?”


    裴棠依诚实道:“想的。”


    裴淮这回没有再推脱,果断地答应了,“我说过不会再做违背你心意之事,你想回去便回去吧。”


    裴淮又回到了从前温润如玉的君子,亦是裴棠依最熟悉的样子。


    提到绑架一事,裴棠依问道:“知道那些人是奉了何人的命令了吗?我从来没有得罪过别人,他们为何要来绑架我呢?”


    裴淮道:“那日你同方家公子,在兰雪斋发生了什么?”


    裴棠依将当时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裴淮,因方临怀忽然有事离开,才留得裴棠依独自一人,继而遭遇了绑匪的袭击。


    裴棠依叹了声气,“现在那些人都死了,怕也不好找到幕后之人了。”


    裴淮却不这么认为,“妹妹,若是你的话,你会亲自出面安排那些绑匪吗?即使留下了那些人的性命,他们也不知道最初是被谁买通的。”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正当裴棠依想要收拾东西回去住时,门外传来了几声喧哗。


    陈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少爷,姑娘,方家少爷过来了,说是想要见四姑娘,此刻正在前厅候着。”


    裴淮的声音从裴棠依耳边幽幽响起,“他最近经常过来,说要同你赔罪。”


    裴棠依被绑一事,虽说与方临怀并无直接关系,但也是因为方临怀的缘故才是绑匪有了可乘之机。


    裴棠依并不怪他,但他来向自己赔罪,却也不好视而不见。


    她回身对裴淮道:“我出去与他见一面吧。”


    “可以,”裴淮点点头,但在裴棠依正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忽然开口道:“妹妹这副样子见他,有些不妥吧。”


    裴棠依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时的亵衣,虽然并没有暴露什么,但见方临怀还是颇为不妥。


    裴棠依看了眼裴淮,道:“那哥哥回避一下,我换件衣裙再过去吧。”


    裴淮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看外面的天色似是要落雨。不如把他叫过来,你与他隔着一道窗户说话,也省得他再继续等下去了。”


    裴棠依琢磨了下,觉得裴淮说得有理。自己还需要换衣挽发,怎么也得在用半个时辰左右。


    她点点头,外面的陈万得了吩咐后立即去前面领方临怀过来。


    裴棠依走到镜台前,想着先随意将头发绾起来。裴淮在她身后,目光扫过上面摆着的首饰,道:“我送你的那支金簪呢?”


    裴棠依一愣,从妆匣中取出那支金簪。裴淮接过后,顺势用簪子将她的头发绾了起来。


    裴淮道:“你既说了喜欢,还是时常戴着好。”


    他极认真端详着镜中少女雪白的面容,满意道:“还是这支簪子最衬你。”


    裴棠依受不了裴淮这种灼灼的目光,微微垂下了眼。


    窗外传来了方临怀的声音,裴棠依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拉开一道小缝,以确保外面的方临怀只能看到她的脸,而看不到她的身子。


    树下方临怀已是满头大汗,并非是日头晒的,而是他心里焦急,又迟迟等不来裴棠依的回音。


    裴棠依对他观感本就一般,若是再因为绑架之事迁怒于他,那他二人便再没有一点可能。


    幸好,透过不远处东厢房的半敞窗户的缝隙,他看到自己最近心心念念的那张面容。


    白玉般的脸庞,肤若凝脂,和煦的日光洒落而下,使她的面颊似有流光缓缓流淌过,熠熠发光。


    “方公子。”裴棠依礼貌唤道。


    方


    临怀回以一礼。


    他眉头皱着,面露愧疚,“我最近夜夜难眠,每每想起那日之事,便愧疚万分。若不是我带四姑娘去兰雪斋,姑娘也不会有此劫难了。”


    郑重道歉后,他又道:“姑娘放心,我已派人调查那日之事,定会查明究竟是何人绑架的姑娘。”


    裴棠依微笑,“方公子不必过于挂怀,你也不想此事发生的,都已经过去了。”


    方临怀道:“若是当时我留了下人在姑娘身边,还能够保护姑娘。可我当时回去心切,一时疏忽了。姑娘能原谅我,我却不能够原谅我自己。”


    他语含担忧,问道:“听闻姑娘当时受了伤,不知道如今可好些了。”


    裴棠依答道:“已经好多了。”


    方临怀见裴棠依始终掩在窗后,想要凑近同她说说话,“四姑娘方便出来一叙吗?先前送的礼物不合姑娘的意,我又准备了一些想要送给你,以表我的亏欠之情,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手中捧着精致的玉匣,想必里面便是装着他想要送给裴棠依的东西。


    裴棠依颊边垂落一缕乌发,她抬手想要将发丝别至耳后,一只修长的手却先她之前替她挽好秀发。


    裴棠依侧脸看向靠近身边的裴淮,眼神示意他莫要过来,会被外面的方临怀看见的。


    裴淮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地理顺着裴棠依的乌发,轻声道:“妹妹的头发乱了。”


    裴棠依看一眼外面的方临怀,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将自己的长发隐于窗后,小声道:“我一会自己梳梳就好。”


    那头,方临怀见裴棠依突然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唇瓣微张,似是在同谁说着什么。


    方临怀问道:“四姑娘,你怎么了?”


    裴棠依忙道:“无事,我在同我的婢女说话。”


    她尽量保持语气的正常,道:“方公子不必觉得对我有亏欠,我不怪公子的,我,唔……”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裴淮从后拥住,裴淮的下巴还搭在她的肩膀上。


    从方临怀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不知为何泛红的双颊,以及轻轻晃动了几下的绿纱窗。


    方临怀疑道:“四姑娘?”


    裴淮从后搂过裴棠依的腰肢,掌心贴着她的手臂,不许她挣脱自己。


    “你快松开我,”裴棠依急切道:“会被他发现的。”


    裴淮的唇贴在她耳垂旁,哑声道:“不是你说的我们可以拥抱的。”


    “那也不是现在!”裴棠依去推裴淮的手臂,还是留心有没有被外面的方临怀发现,“快松开我,他正在外面看着呢。”


    裴淮开口,胸腔亦随着轻微起伏,“妹妹,我很冷。”


    他握住她的一只手,她这才发现他手上的温度极为冰冷,可明明屋内燃着暖炉,为何会这样凉。


    恰有一阵风透过窗户缝隙刮入,仅穿一身单薄亵衣的裴棠依,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冷。


    虽然现在已是初春,可属于冬日的寒意还尚未褪尽,风中依旧带有几分清凉。


    裴棠依忙往后靠近了一点,双手拢住他冰冷的手,为他取暖,“哥哥去暖炉那边烘一烘吧。”


    裴淮却没有动,“还没聊完吗?”


    裴棠依看了一眼仍在外面等候的方临怀,抿了抿唇,有些尴尬,朝着外面扬声道:“方公子抱歉,我……我的婢女端药过来了,我不便出去见你了,方公子请先回去吧。”


    方临怀还想说些什么,可见裴棠依频频回眸不知道在同婢女说些什么,便不再打扰她,柔声道:“那四姑娘好好休息,我过段时间再前来探望。”


    方临怀回身向院外走去,只是越想裴棠依的神情就越觉得不对,屋里面的当真是婢女吗?若真是婢女,裴棠依的脸色为何会那么奇怪?


    就仿佛是屋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他没忍住停住脚步,回身望去,却看到窗户缝隙中,有两道人影相拥在一起。


    宛若一对恩爱眷侣,密不可分——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的支持,入v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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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的一个道姑朋友》


    贪财好色钝感美人×外冷内热傲娇帝


    老皇帝去世,后宫内凡是没有子嗣的妃嫔皆被送去道观清修,雁儿亦往。


    她作为先帝后宫最默默无闻的美人,除去新入宫的一次侍寝以外,便被先帝抛之脑后。


    她厌恶皇宫里的生活,既无聊又缺钱。


    而在道观不仅清闲,还能靠着自己的绣活挣不少银钱,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她常看过各种画本子上的剧情,梦想着自己多攒些银钱后,假死离开道观,找个身材魁梧、老实憨厚不嫌弃自己身份的男子度过后半生。


    直到那夜,乌云密布,大雨如瀑,她在房门外捡到了一个意识模糊的男子。


    男子一袭简单常服,双眼迷离,似乎是中了药。


    雁儿瞧着他俊秀的面庞,忆起自入道观后的寂寞深夜,主动迎了上去。


    她想,大不了就一夜春风,反正自己也不亏。


    ——


    新帝自小便厌恶先帝贪慕美色的勾当,因此自登基以来,未纳一妃。


    可那日他却误中春药,与道观的一个小道姑荒唐一夜。


    事后,更发现,那小道姑竟然还是先帝的妃嫔!


    更重要的是,之后再见,小道姑竟然装作不认识自己!


    她把自己当什么?用完即丢吗??


    ——


    雁儿攒够了银钱,又想办法替换了自己的身份,终于离开了道观。


    她在江南卖下一座宅院,继而为自己物色起夫君来。


    隔壁家的大壮,身材壮是壮,可以头脑空空;


    对门的二狗,精明是精明,只是太过瘦弱,感觉一推就倒;


    那位身材倒是不错,模样也俊朗,不过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那位不是和自己春风几度的男子么?


    也没人告诉她他竟然是皇帝啊!


    第26章 愧意


    室内,见方临怀转身离开后,裴棠依下意识就要挣脱裴淮的怀抱,“他走了,我们把窗户关上吧。”


    裴淮却没有动,他微微侧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裴棠依的侧颈,“方家公子倒真是善心,多次前来只为同你道歉,真叫人感动。”


    裴棠依如何能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只是先前他们就已经因为方临怀闹过不愉快,眼下她不想再攀扯这些。


    “快松开我,你不是冷吗?去暖炉那边暖和会吧。”裴棠依催促道。


    “好。”裴淮嘴上应着,手臂却揽着裴棠依的身子又往旁走了几步。


    他抬眼,恰好对上此刻远远望过去来的方临怀的眼神,后者眸中满是错愕。


    裴淮将脸埋在裴棠依的肩膀上,以她的发丝遮掩,轻轻勾了勾唇。


    裴棠依并没有注意到窗外的方临怀,她挣脱开裴淮的怀抱,掩上窗户,去到一边的暖炉上烘手。


    等了片刻,见裴淮迟迟没过来,她回头问道:“怎么不过来呢?”


    裴淮“嗯”了一声,朝她走过来。指节修长的手缓缓落在暖炉之上,裴棠依只望过去一眼,就迅速转移了目光。


    她又想起梦里看到的场景,同样是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指腹上却沾着湿漉漉的水光……


    裴棠依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离开暖炉附近,故作镇定地开口询问道:“我现在回去吗?”


    裴淮格外得好说话,“可以。”


    他抬头打量了下窗外的天色,语气颇为为难道:“只是瞧着天气似乎要落雨,我让小厨房准备好了你爱吃的桂花鸡,不如你留下吃顿午饭,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厚重的乌云在天空翻涌,空气中隐约弥漫着大雨落前的泥泞和潮湿气息。


    裴棠依点了点头,觉得这样也好,也不差这一顿饭的时间了。


    很快便有下人端着菜肴进来,裴淮主动往裴棠依的碗里夹了几道菜,“多吃些,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


    裴棠依确实比先前瘦了些,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食欲不佳,除了陪苏芙的时候会勉强多用一些,其余时候吃的都很少。


    裴淮又道:“若是觉得小厨


    房的口味合你心意的话,等你回去之后,我吩咐小厨房准备好菜肴后每日给你送过去。”


    裴棠依摇摇头,轻声道:“不必了,那太过麻烦了。”


    裴淮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勉强她,似乎是真如他自己所说的,不再在做任何违背裴棠依意愿之事。


    桌上的菜皆是裴棠依爱吃的,她比平日里的胃口还要多吃了几筷,抬头注意到裴淮只是顾着给她夹菜,而他自己碗里的菜却是一丝未动。


    “哥哥,你怎么不吃呢?”裴棠依问道。


    裴淮笑了笑,道:“我只是想到,等你回去之后,恐怕我们兄妹便不能时常相见了。”


    裴棠依的眼睫颤了颤,道:“哥哥为何会这么说?我们住在一起,怎会见不到呢?”


    裴淮看着裴棠依躲避自己的眼神,知道那日之事到底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他放缓了语气,道:“妹妹现在畏惧我,避我如虎豹,回去之后定然不愿意再见到我了。”


    不知为何,听到裴淮说这话,裴棠依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她曾经那么信赖裴淮,将他视作这偌大的府邸中除了娘亲外最亲近的人,可如今二人的关系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即使裴淮向她道过歉,一切也回不到最初,至少她已不能向从前那般信任他了。


    裴棠依不忍心听到裴淮这般落寞的语气,“哥哥别这么说,我……我虽然现在还不能够很自然地对你,但我没有你说得那么畏惧你。”


    她抬起眼,直视着裴淮的目光,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只要哥哥答应我,不会再发生那日的事,我就尽量做到从前那般,依旧把你当作最亲近的哥哥对待。”


    裴淮轻轻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由得敲击了两下桌面,“好啊。”


    裴棠依也冲他笑笑,继续用着碗里的菜。


    裴淮又帮她盛了碗排骨汤,二人又说了句话,窗外忽然响起一阵雷声,随即大雨倾盆落下。


    下雨了。


    这场雨直到午饭后,依旧未停。


    裴棠依站在窗边望着始终瓢泼的大雨,不知道这场雨何时才会停。


    裴淮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了件披风,“春雨冷冽,你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莫要再受了寒。”


    裴淮神情温柔,“你先睡一会,待雨停了之后我喊你,好吗?”


    裴棠依瞧着外面的雨的确没有短时间停下的趋势,而且她现在确实有些疲倦了,昨晚因为那个梦扰得她难以安眠。


    “也好。”裴棠依应道,她走到榻边,掀开锦被卧了进去。


    她闭上眼睛,轻声道:“好了哥哥,我要睡了,你可以出去了。”


    裴淮却没有出去,而是坐到榻边,注视着少女如玉的面容。


    似是感受到裴淮的眼神,裴棠依睁开眼,“哥哥?”


    裴淮替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道:“我在这陪着你,等雨停了我唤你起来。”


    裴棠依下意识想要拒绝,可想起方才自己亲口对裴淮所说的话。她说过,只要裴淮不对她做过分的事,她就会像过去那般对待他。


    裴淮只是想要坐在榻边陪着她入睡,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事,她可以试着去接受。


    她重新闭上眼,酝酿着睡意。在她即将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忽地响起一阵惊雷,她吓了一跳,睁开双眼。


    “别怕,”裴淮俯身用两只手遮住了裴棠依的耳朵,柔声道:“睡吧,哥哥在。”


    感受着耳边裴淮掌心的温暖,窗外的雷雨声似乎也被隔绝在外,裴棠依逐渐进入了梦乡。


    裴淮耐心等着,半刻钟后确定裴棠依已经睡熟后,才起身离开。


    他站在廊下,望着眼前如幕布倾泻而下的暴雨,偶有风吹刮着雨丝斜斜飘进,打湿了他的衣袍。


    陈万拿着伞过来,为他撑起伞,可他却只摇摇头,示意不必,任由雨丝打湿他的衣服。


    陈万回头望了眼紧闭的屋门,里面裴棠依正在熟睡。而这场雨也终有结束的时候,到那时裴棠依就该回去了。


    陈万问道:“您真打算让四姑娘回去吗?”


    裴淮勾了勾唇,黑眸中再没有在裴棠依面前才显露的柔情,道:“自然不会。”


    *


    一觉醒来,大雨已停,夕阳的暮色渐渐染红天际,透过窗户也将这个房间洒下一片浅黄色的余晖。


    裴棠依揉了揉眼睛,眼神还有些恍惚。她缓了会神,拥被坐起。


    她准备回去了,离去前要先去和裴淮说一声。


    裴淮的房间就在隔壁,她走到门前正想要敲门时,注意到大门微敞开了一道缝隙,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瞧见里面的两道人影。


    同时,有声音从里面传来。


    是陈万的声音,“少爷,您要一直这样瞒着四姑娘吗?”


    裴棠依敲门的手一下顿住,她侧身对着门,仔细聆听着里面的声音。


    裴淮的声音比平时还要哑,“无事,我不愿让她担心。”


    陈万的语气满是焦急,“可您也该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若不是奴发现,您是不是一直不打算给伤口上药?”


    裴棠依的心猛地一颤,目光看向门缝朝里面望去。


    可惜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影,裴淮似是坐在案前,半边衣衫褪去。


    她始终没有听到裴淮的回应,只有陈万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您向来是如此,先前您为四姑娘挨了那一杖后,若不是有四姑娘督促着,您怕是也不会在意那些伤。这次您为了救四姑娘也受了伤,还藏着掖着不肯让她知道。”


    陈万深吸一口气,道:“不仅如此,您方才还淋着雨去为四姑娘买糕点,奴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闻言,裴棠依的眼圈顿时通红,她从不知裴淮为了救她竟受了伤,而她最近又刻意地疏远他,甚至急着要回去。


    不管怎么样,他到底是她的哥哥,他受伤她也会心疼,更别说这伤又是因她而来。


    裴棠依没有任何犹豫地推开了门,顶着陈万惊诧的目光,她几乎是扑到了裴淮的身前,眸中含泪道:“哥哥,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看到裴淮胸前和后背的伤口,伤疤重新撕裂开,殷红的鲜血渗透出来。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哽咽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再多关心关心你,说不定就能发现其实你受伤了。可是我却没有,我还在跟你闹着别扭。”


    陈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安静的室内唯有少女轻微的啜泣声,格外明显。


    裴淮轻叹一口气,将泪眼婆娑的少女抱入怀中,柔声哄着,“不同你说是怕你担心,更不想你因此感觉愧疚。”


    裴棠依紧紧搂着他的脖颈,面庞埋在他的胸膛,“可是这样我会更担心,也会更愧疚。”


    裴淮掌心覆上她的面颊,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道:“是我不好,别哭了,好么?”


    听裴淮这般说,裴棠依心里就越觉得难过,眼中的泪止也止不住。


    裴淮都已经受伤了,可还在想着应该如何安慰她。


    她内心充满了对裴淮的心疼与愧疚,同时也有对自己深深的自责。


    裴淮对自己那般好,为了护着自己受了那么多次伤。


    可她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裴淮摸摸她的脸颊,轻声道:“我买了你最好吃的玫瑰糖糕,还热着,快趁热吃了吧。”


    裴棠依想起刚才从陈万口中听到的,裴淮淋雨去给自己买糕点,她眸中水波轻颤,望向那裹油纸,油纸上没有沾染一滴雨丝。


    她眼中仿佛浮现出裴淮冒雨而行的身影,那团影子在眼前起起伏伏,最终又变换成裴淮紧紧抱住


    被绑匪伤害的自己,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


    心中万千思绪交织,最后就只化为口中的一声呢喃,“哥哥……”


    裴淮唇角笑意温和,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棠依从油纸中取出一块糖糕,放在口中轻咬了一口,“很好吃,谢谢哥哥。”


    吃完后,她在一边的铜盆中洗净双手,坐回到裴淮的面前,轻声道:“哥哥,我来帮你上药吧。”


    上药对于裴棠依来说已经很熟悉了,最初面对裴淮露在外的上半身,她还会很羞怯。现在虽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至少没有那么明显了。


    她轻抬指腹,在裴淮的伤痕处打圈按揉着,“会疼吗?”


    裴淮道:“不疼的。”


    “可是我的心里好难过,”裴棠依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缕烟。


    “看到你为我受伤,我心里好难过。”裴棠依扬起脸,清亮的眼眸中浮现出裴淮的面容,


    “我不走了,我愿意在这陪着你。”


    第27章 撞见


    裴淮注视着裴棠依的眼神充满温柔,“你不必为了我留下的,回去吧,我一个人也可以。”


    裴棠依垂眸看他满身的伤口,心疼道:“如果我不在,哥哥会听话地上药吗?我方才都听见陈万说了,你总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裴淮道:“近日事情太多,我有事会顾不上。”


    即使这样,裴淮还是依旧每日回府陪裴棠依,照顾她的身子。意识到这点,裴棠依的心又不由得被愧疚填满。


    她轻声问道:“朝中事情很多吗?很复杂吗?有别人帮你吗?”


    裴淮拂去裴棠依脸上的碎发,温润一笑,道:“有很多麻烦的事,都需要我去解决。不过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裴淮最近刚从都察院调往兵部任职,名义上是升迁,可在如今重文轻武的大宁,武官没有太多的实权。实际调兵皆需要内阁的批准,这便是所谓的“文官掌兵”。


    他掌心覆上裴棠依的脸颊,道:“莫要担心我,一切都随着你的心意去做,想回去回去就是。”


    裴淮越这样善解人意,裴棠依就越不忍心走。她甚至都能想到,待自己离开后,裴淮会如何疏忽自己的身子,他不会听陈万和周千他们的话,有她在还可以监督着他。


    裴棠依摇摇头,“我已经决定了,哥哥,我留下陪着你。”


    裴淮问,“那你娘亲呢,你不是很担心她的吗?”


    说到苏芙,裴棠依眸中溢着浅浅的忧愁,折中想了个法子,“要不我白日过来陪着你,到了夜晚再回去。”


    “可以的。”裴淮道:“只是我怕这样太辛苦你。”


    裴棠依替他上好了药,帮他穿好衣衫,“我不辛苦的,哥哥。”


    裴淮握住裴棠依的手,起身走到铜盆前,掌心舀起清水,滑入她的指缝间,帮她一根根清洗着沾了药膏的手指。


    洗完后,裴淮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道:“你今日是回去还是留下?”


    没等裴棠依回答,他就道:“外面地面难免湿滑,不如在这住一晚上吧。”


    裴棠依没拒绝,左右明日也是要过来的,今日留下明天也方便些。


    又同裴淮一起用过晚饭后,裴棠依回到自己的房间,清荷端来了热水为她梳洗。


    “姑娘决定不回去了?”清荷用着沾了水的帕子帮裴棠依擦脸。


    裴棠依道:“回去的,只是白日还要过来。”


    清荷不解问道:“为何姑娘不直接住在这里呢?这样也省得折腾了。”


    裴棠依垂眸,细长的眼睫覆盖下一片阴影,“我想回去陪陪娘亲,我有些想她了。”


    清荷了然地点点头,裴棠依自出生后就没有同苏芙分开后,除却那次逃婚,便是这次了。


    清荷笑着看向裴棠依,调侃道:“前段时候姑娘和大少爷闹别扭,还不肯见他,今天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竟又愿意留下了。”


    裴棠依被打趣得有些脸红,她拍了拍清荷的手臂,道:“我和哥哥不算是闹矛盾,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不过现在对于裴淮,她已经没有之前的抵触了。


    仔细想想,当时裴淮莫名其妙地想要亲自己,可能也是因为他受了伤,且过于担忧自己吧。


    至于那些微妙的情愫,裴棠依不愿再去想。至少裴淮已经答应过她,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她就愿意继续把他当作亲哥哥看待。


    一夜好眠。


    *


    玉熙宫。


    降真香燃烧而起的轻烟透过宣德炉穿过层层青纱,萦绕在大殿之内。


    宫殿四周布满了各式阴阳八卦图,窗外微风飘入,吹得悬挂在各处的三清铃铛铛作响。


    堆叠的青纱之后,天子一袭玄衣,头佩香叶冠,挥笔于案前。


    小宦官缓步入内,俯身献上一篇青词,是底下官员进献给天子的。


    天子接过只看了一眼,便用它来拭净手上的墨迹了。


    他嫌弃地看了眼那篇青词,道:“还是阁老的青词最合朕心。”


    他抬眼向外张望,“阁老呢,还没到?”


    宦官低声道:“阁老已进宫了,想必很快便至。”


    天子“唔”了一声,继续挥洒自如。


    画毕,他欣赏着自己的佳作,语带喜意道:“此画上人如何?”


    宦官小心翼翼地踱步靠近,抬头去看御案上的画作,“沉鱼落雁,惊鸿照影,恐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天子很满意这一回答,“朕也觉得她就是九霄之上的仙子。”


    宦官猜测着天子的心思,试探道:“不知这是谁家的千金,陛下可需奴婢召入宫来。”


    此话一出,天子的脸色立即阴沉起来,“仙子是能随意沾染上这皇宫的晦气吗?”


    宦官心下一惊,这天下从古至今,恐怕也就只有眼前这位帝王,会将这座雕栏玉砌的皇宫,看作是晦气之地了。


    宦官忙道:“是奴婢失言了,还望陛下恕罪!”


    天子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倒没有继续说什么,目光紧盯着画中女子的面容,“你说仙子会喜欢什么东西呢,我送她什么好呢?”


    小宦官从未接触过女子,并不清楚当今女子喜好些什么,只是天子问他他不得不答,只好猜测道:“脂粉,或是首饰一类?”


    天子思考片刻,不满意地摇摇头,“太过俗套,配不上她。”


    小宦官又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个好点子,“不若陛下将这幅画送给她,您的画卷千金难求,更是无价之宝。您是九五之尊,您的画与仙子的身份也格外相配。”


    “好!”天子扬声道,面露喜色,可旋即面上的喜色又黯淡下来,“不好,朕画的她远不及她本人,不能送。”


    小宦官也有些迷茫,“那送些什么好呢?”


    天子抿唇思索着,忽然出声道:“朕知道了!”


    他大笔一挥,另起一张宣纸开始作画。


    小宦官在一旁好奇看着,心里满怀期待。可看着看着,他不由得面露惊奇。


    陛下画的竟然是只白兔?


    天子却仿佛很满意自己的画作,在上面落下自己的名字后,又盖上了御章。


    “她看到这幅画后,定会知道朕的身份了。”


    天子吩咐宦官将这幅画装裱起来,万不能有一点损失。


    一切完成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宦官刘善捧着刚刚炼制好的丹药,呈在天子面前。


    天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抓起那颗鲜红的药丸,直接咽下。


    服下后,感觉心平气顺,整个人似乎都轻盈了不少。


    在这时,外边裴严也到了。


    裴严俯首走进来,恭敬拜礼,又献上一篇新作的青词。


    天子看过后,称赞道:“阁老的青词写得极好,快赐座!”


    裴严坐定后,简单同天子禀明了近日的朝事,天子神情恹恹,明显没有听进去。


    “此乃臣欲报于陛下之事,臣便不再打扰陛下,告退了。”


    “阁老等等。”天子出声拦下他,“前些时日你女


    儿成婚,婚事如何啊?”


    裴严不知为何天子会有如此一问,但还是回答道:“陛下肯屈尊降临臣府,相信臣的女儿的婚事必定会承陛下的福气,恩爱偕老。”


    “那你另一个女儿呢?那个四姑娘。”天子眨眼间已经走到了裴严身前,特意弯低了身子,与裴严视线齐平。


    裴严不明其意,“陛下这是……?”


    天子的眸光浸得发亮,“阁老为朕分忧许多,朕该给你个赏赐,可思来想去不知道该赏什么好。”


    他示意宦官拿出那幅画作,道:“朕就将这幅画赏给你的四女儿!”


    饶是裴淮,也一时没明白天子的意思。天子何时与裴棠依扯上了关系,还是说有人对天子说了些什么。


    裴严眸中划过一道精光,问道:“不知臣的四女何时有幸得了陛下的青睐了,此乃小女之福。”


    天子不欲把那日之事告诉别人,即使是裴严也不行。他随口含糊了一句,“反正这是朕赏的,你务必要亲手送到,切记不要声张。”


    他眼珠转了转,又道:“还要问问她,喜不喜欢这份礼物。”


    裴严领旨谢恩,向殿外走去。


    走出大殿后,裴严低头看着手中的卷轴,回想着裴棠依近日在府里的点点滴滴,不曾与天子有过任何交集。


    天子自登基后,也从未选秀纳妃,只一心痴迷于道术。


    如今,却突然转了性,对女子起了兴。


    这于裴淮来说却是件好事,他虽然满足现状,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可送上门的好处,他向来不会拒绝。


    若是天子当真起了想要封裴棠依为妃的念头的话……


    裴严眸中阴沉骤起。


    他携上画卷,迈步向宫外而去,准备回府后告诉裴棠依这个“好消息”。


    而此时的裴府,裴棠依正在裴淮的房间帮他上药。


    她熟练地捻起药膏,涂抹在裴淮的背后。


    裴淮道:“上好药之后,你便回去吧。”


    裴棠依抬头看他,问道:“为何这么急?”


    裴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裴棠依觉得有几分不对,坐到他的面前,要他回答自己。


    裴淮无奈笑笑,只好道:“我有事要去兵部一趟,不知何时回来。”


    裴棠依不假思索道:“晚上一定要回来休息,我会在这等着你。”


    裴淮眸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微光,神色却是有几分为难,“妹妹……”


    裴棠依也对他笑笑,素手搭到他的肩膀上,假意捏了一下,“哥哥答应替我要把自己的身子放心上的,怎么一转眼说话就不算数了?”


    无奈之下,裴淮只好答应她戌时前定会回来。


    二人谈笑之间,没有留意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在门口守着的陈万想要出声提醒时,已经来不及了。


    裴严直接推门而进,当看到案前的两人后,脚步顿时怔住了。


    在他的视线中,裴淮裸露着上半身,而他的妹妹裴棠依毫无避讳地坐在他面前,素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裴严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今天双更,明天休息一天哦~


    周四因为要上夹子,所以晚上十一点更。


    第28章 暗示


    裴棠依慌乱起身,匆忙间鞋尖不慎踩住了自己的裙摆,她又重新跌回地面,身子不受控制地撞上了面前裴淮的胸膛。


    裴淮若无其事地扶起她,帮她整理着衣裙,唇寻上她的耳垂,用着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没事,别怕。”


    裴棠依将脸侧去裴严看不到的另一面,根本不敢去想眼下裴严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表情。


    明明她同裴淮没做什么,怎么面对裴严却有种古怪的心虚感呢?


    裴严注视着这二人旁若无人相贴着的画面,眸中冷意更甚。


    片刻后,裴淮拍拍裴棠依的肩膀,示意她可以起来了。


    裴棠依回过神,站起身后,先是敛衽屈膝行礼,细声道:“父亲万福。”


    她微微抬头,当看到裴严似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后,又迅速垂下了眼。


    气氛骤然间沉寂下去,使得裴棠依的呼吸声都不由得紧了几分。


    还是裴淮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父亲过来有什么事吗?”


    裴严将视线转到正端坐着的裴淮,问道:“你们二人方才在做什么?”


    裴淮声音坦然,“我受了伤,妹妹在帮我上药。”


    裴严看向裴淮上半身还未愈合的伤疤,以及案几上打开的药瓶,最终又落回到站在一旁紧紧低着头的裴棠依身上。


    他沉声问道:“棠依,你来说说。”


    裴棠依垂立在两侧的手指蜷缩了几下,她声音很轻,道:“是,哥哥之前为了救我受了伤,我在帮他上药。”


    事实却是如此,可裴棠依对于裴严有种天然的畏惧,在他面前,她总是无法表现得自然。


    裴严的目光又若有若无地打量了这兄妹二人几眼,到底是没再计较什么,他今日前来是有重要的事。


    他放缓了声音,看向裴棠依,道:“为父今日有事要与你说,你兄长先回避一下。”


    裴棠依下意识地就扭头去看裴淮的脸,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目光,裴淮穿好衣衫后起身,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我先出去。”


    裴棠依点点头,待裴淮离去后,房门关闭,仅有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将整个房间分割成明暗交织的两面。裴严站在阴影处,裴棠依看不清他的表情,内心更加惴惴不安。


    好在,裴严很快便开口了,“听说你在外面遇到了匪徒,可有受伤?”


    裴严难得的关心,还让裴棠依有些不适应,她拘谨道:“伤得不严重,已经要好了。”


    裴严随口应了声,并不在意她是如何受的伤,哪里受的伤。


    裴严道:“今日来,是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将天子赏赐的画卷递到裴棠依手中,道:“这是陛下送给你的。”


    边说着,他边紧盯着裴棠依的神情,似乎是不愿放过她表情的丝毫变化。


    裴棠依诧异地接过,很是意外。


    陛下,怎会送东西给她呢?


    她腹诽着,在裴严的吩咐下卷开画作,一副简单直接的白兔图便落入了眼中。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不仅裴棠依愣住了,就连裴严也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裴严疑惑地皱起眉头,问道:“你与陛下可有交集?”


    裴棠依甚至都不需要回忆,直接道:“并未。”


    她目光落到手中的画作上,面上流露几分迟疑,问道:“父亲,陛下为何会送画作给我呢?”


    裴严虽也不清楚这画中的白兔是何用意,但他能从天子的反应中察觉出些微妙的情感。


    他道:“陛下或许是有意于你。”


    话音刚落,裴棠依手中的画作没拿稳,摔落在地,她急忙蹲下身子去捡,随后又听得裴严说道:


    “陛下自登基后,后宫空无一人,甚至于群臣上奏,他也不加理会。如今,若是陛下看中了你,也算是你的福气。”


    裴棠依去捡画的手顿在了半空。


    裴严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且能作为裴家人入宫,亦是你的福气。棠依,你知道该怎么做。”


    撂下这句话后,他转身向外大步走去,不再看蹲在地上的裴棠依一眼。


    裴棠依收回了去捡画作的手,跌坐在了原地,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怅然若失。


    门外,裴严方跨过门槛,看到的就是不远处站着的裴淮,他冷声道:“都听见了?”


    裴淮没有掩饰,干脆道:“是。”


    裴严轻哼一声,“那你应当知道该如何做,裴淮,你长大了,有些事莫要让为父失望啊。”


    裴淮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是声音一如往常的温和,“父亲确定陛下便是此意吗?”


    裴严摸了摸下巴,道:“确不确定没有


    那么重要,为父以为你该懂的。”


    说罢,他拍拍裴淮的肩,缓声道:“为父所做皆是为了咱们裴家,以你妹妹的身份入宫已经是抬举她了,于她于你皆有好处。”


    他刻意压低声音道:“我不管你同她有多亲近,进去劝劝她,让她老老实实接受为父的安排,莫要做别的傻事。”


    他饱含深意地看了裴淮一眼后,转身离去。


    裴淮立即往屋内走去,当看到跌坐在地面上的少女时,喉头不由得滚动了几下。


    少女抱膝坐着,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地盯着前方,面容霜白似雪,双肩轻颤,整个人透露出着一种破碎的脆弱感。


    裴淮俯下身,双手轻轻捧起她的面颊,她的眸子有一颗晶莹的泪珠顺势滚下,落到了裴淮的手背上。


    “哥哥……”裴棠依呢喃道:“父亲想让我入宫为妃……”


    裴淮望着她,极为艰难地开口道:“我在外面听到了。”


    “我该怎么办呢?”裴棠依喃喃,仿佛是在问裴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为何陛下要我入宫呢?我与他从未见过……”


    裴淮为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珠,道:“莫要多想,此事或许有隐情,过几日上朝我也会借机打探一番,你安心在府里待着,好么?”


    当朝天子因痴迷道术,无心朝政,故而每月只有三次上朝,过几天的十五日便是他例行上朝的时间。


    裴棠依轻轻“嗯”了一声。


    裴淮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不管父亲对你说了什么都不要在意,甚至任何人说的话也别相信,只相信哥哥,记住了么。”


    裴棠依乖顺地应声,随后伸手抱住了他,脸埋在他的胸膛,任由泪珠浸湿他的衣襟。


    裴淮轻拍着她纤瘦的后背,柔声安慰着她。


    “别担心,哥哥不会让你入宫的。”


    裴棠依问,“真的可以吗?那可是天子啊。”


    裴淮垂着眼,长睫覆盖住了眸中的阴霾,“妹妹放心,有哥哥在,哥哥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裴棠依没有说话,安静地伏在裴淮的怀中。


    她知道的,天子不比袁涟,裴淮可以帮助她摆脱袁涟,但如何能对抗得了天子呢?


    或许,这便是她的命运了。


    想起曾经梦到的被袁涟鞭笞的梦境,裴棠依忽然觉得,入宫为妃兴许也是她的幸事了,至少天子不会无缘无故地鞭打她。


    只是,她依旧很难过,为自己的无力,也为自己在这尘世间似蓬草般漂泊的命运。


    她就仿佛这尘世间一颗再渺小不过的尘埃,不,尘埃至少还有机会化作尘土,积土成山,可她什么都没有。


    此后,裴棠依没有回去住,她怕见到苏芙后,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怕苏芙知晓此事后会为她难过。


    幸好这事除了少数几人外,无人知晓。天子只是偶尔会遣裴严转送东西给裴棠依,暂时还没有召她入宫相见的打算。


    这日,裴棠依坐在窗边,望着随风飘曳的枝叶,兀自怔神。


    清荷看到她这幅模样,也心疼不已,劝道:“姑娘,兴许一切都还有转机呢。我听闻陛下痴迷道术,不喜女色,说不定哪日他对你就没了兴致,不让你进宫了呢!”


    “而且,让你入宫也是老爷的猜测,或许陛下只是单纯送画,并没有别的……”


    说到这,清荷都说不下去了,天子怎会随意送东西给女子呢,定然是有些别样的心思。


    裴棠依的泪已经哭尽了,现在只觉得眼睛干涩生疼,她揉揉眼睛,轻声道:“为何会是我呢?”


    清荷也忍不住想要落泪,强忍着抱住裴棠依的肩膀,道:“姑娘,您想开些,还有大少爷呢,他不是说过会帮你吗?”


    可她们都知道,即使是裴淮,又如何能同天子抢人呢?


    清荷不愿再看到裴棠依如此颓唐下去,提议道:“姑娘,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听说花园里的桃花开了,我们去看看?”


    裴棠依提不起兴致,但耐不住清荷多次劝说,换了件衣裙同她一起出去了。


    花园中,三月的桃花初绽,清香扑鼻。清荷采了朵桃花别到裴棠依的耳后,逗她开心。


    裴棠依勉强提了提唇角,只是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何时,册封的旨意就会下来,她进宫之事似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而且就算天子不再有意,裴严也似乎打定主意要她进宫了。


    她兀自怔着神,忽然肩膀被人猛地一撞,她的掌心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裴棠依忙抬眼去寻那人的身影,那人脚步匆匆,只留下一道紧促的背影。还来不及叫住他,那人就消失在了假山之后,勉强能从衣着看出是府里的侍从。


    裴棠依缓缓伸出手,张开掌心露出那张折叠的字条。


    清荷看到后,惊讶得捂住了唇。


    裴棠依拆开纸条,看清了上面的几行字,


    “明日午后三刻,兰雪斋二楼老地方,吾知卿困境,愿助卿解困。”


    落款的名字是,方临怀——


    作者有话说:裴淮:情敌为何如此之多??!!


    第29章 欲念


    裴棠依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团起纸条,握回掌心中。


    她压下心头疑惑的情绪,看了眼四周,对清荷道:“我们先回去。”


    回到房间后,裴棠依坐在榻边,又拿起那张字条仔细看着。


    她并没有见过方临怀的字迹,不确定这字条究竟是不是方临怀传来的。


    虽然对方约她明日在兰雪斋相约,那是她曾经和方临怀去过的地方,的确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若真是方临怀,他又是从何处得知的,难道天子属意她入宫一事京中已有风声了?


    而且他又是如何将纸条带进来的,方才那侍从为何会帮他传信,还是说那侍从本就不是裴府的人。


    裴棠依不敢再想下去,她心里乱得很,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让她极度不安。


    清荷也看到了字条上的内容,问她道:“姑娘,你要去吗?”


    “不能去。”裴棠依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


    无论那人是不是方临怀,到底有何居心,她都不能去。


    她把字条揉成一团,扔进暖炉里,火焰四起将纸条烧成了灰。


    是夜,裴淮很晚才回来。


    他回来时,裴棠依正准备上榻休息,听到隔壁传来的声响后,她只披了件外衣在身上就急忙往外奔去。


    裴淮正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准备进去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扭头望去,看见少女长发如瀑披在肩头,朝他奔来。


    他下意识地张开手,可裴棠依在距他几步之遥时就停下了脚步,道:“哥哥,你回来了。”


    裴淮微微一笑,“夜里冷,进来说。”


    走进房间后,裴淮先用铜盆里干净的水净过手后,才去牵裴棠依的手,领她到自己的榻边坐下。


    裴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裴棠依柳眉微蹙,眸中透着淡淡的忧愁,“哥哥,我睡不着,这段时间陛下送了许多东西给我,我是不是即将就要入宫了。”


    裴淮拍了拍裴棠依的手背,以示安抚道:“别担心,事情还没到这一地步,至少我在宫里未听得这样的传闻。”


    裴淮轻勾唇角,道:“只要旨意未下,就会有解决的办法。而且,就算是旨意下了……”


    余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他望着裴棠依依旧担忧的目光,抬手轻轻抚摸了下她的眼睛。


    他靠近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清冽的气息。下一刻,温热的掌心便毫无预兆地覆了上来,严丝合缝地笼住了她的双眼。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里,视线被剥夺,其他感官却骤然敏锐起来。她能感觉到他略带薄茧的掌心,同时亦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放缓的呼吸声。


    她蝶翼般的睫毛轻颤着,一下下扫过他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而撩人的痒。他没有


    移开手,只是指尖微微收拢,声音轻且温柔,“妹妹,你的眼睛很漂亮,别露出这样的表情。”


    裴淮的目光落在她泛着水泽的唇瓣上,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更加鲜润透亮。


    他指尖微蜷,喉中莫名地涌起一阵干涩,想要汲取水分解渴的欲念越来越强烈。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眸光也愈发暗了。


    直到高挺的鼻尖触到裴棠依时,感受到眼前少女瑟缩了下身子,他才从那股沉沦的欲念中缓过神来,停下了动作。


    裴棠依并不知裴淮此刻的心思,眼前是一片黑暗,但却能感觉到属于男子灼热的气息愈发接近,她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哥哥,你怎么了?”裴棠依声音不自觉地有点颤。


    裴淮的声音比先前都要哑上几分,“无事,只是想让你不要忧心。”


    他缓慢放下手,露出少女一双清澈且懵懂的双眸,他唇角笑意温润,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道:“我听你的婢女说,你最近夜里总睡不安稳,我吩咐厨房给你熬了安神汤,喝下后或许会好一些。”


    裴棠依道:“我最近夜里总会做噩梦,梦到陛下真的下旨召我入宫,之后就会从梦里惊醒,怎么也睡不着了。”


    裴淮凝视着她那双溢满哀愁的眸子,缓缓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肢,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要不然这几日我陪着你睡,看你睡下我再离开。”


    裴棠依伏在裴淮的肩上,摇摇头,“哥哥最近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让你再为我操心。”


    她回抱住裴淮,双手触及到裴淮背部的时候,感受到了他身体轻微的颤动。


    “哥哥,你怎么了?”裴棠依问道。


    若仍是先前的伤,可疤痕已经愈合得差不多,难道是又裂开了?


    想到这,裴棠依坐不住了,立马直起身子,探手欲去扯裴淮上半身的衣服。


    指尖触到衣襟,素手挑起缠绕着的衣带,裴淮惯爱穿浅色的衣裳,浅色更加衬得他矜贵温润的面容神圣而不可冒犯。


    可此刻的裴棠依,却似乎在亲手打破这份神圣。


    意识到这点的裴棠依手上的速度渐渐缓了下去,月白色的衣带缠绕在指间,气氛一时诡异地安静了下去,裴棠依微微抬眸,恰逢裴淮也在低头看着她,二人目光交错。


    裴棠依攥着衣带的指尖轻颤,心口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慌乱别开眼,压下内心纷乱的思绪。终究是担忧裴淮的心思占了上风,她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当她即将解开那根系带时,裴淮忽地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道:“妹妹,不可。”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就像是一缕烟飘过裴棠依的耳畔。


    裴棠依也觉得二人眼下的状态极为尴尬,双颊后知后觉地染上薄红,她轻声道:“哥哥,我不动你,你自己褪下衣服让我看一眼吧,一眼就好。”


    裴淮仍是摇头,语气温柔似是在哄她,“我的伤已经好了,明日一早我还有公务要忙,你先回去吧休息吧,好不好?”


    “可是……”裴棠依眸含忧色,“我想看看你的伤,伤疤真的没有再裂开吗?”


    裴淮道:“没有。”


    裴棠依紧盯着他的脸,似乎是只要他的神情有任何异样,她就会不管不顾地扯开他的衣衫,检查他的伤口。


    可裴淮始终神情平和,面容上没有任何因伤疤裂开露出的疼痛之色。


    裴淮继续软声劝着她,“我真的无事,时辰不早了,快回去吧。”


    裴棠依犹豫了会,缓缓松开了扯着他衣带的手。


    如今二人之间的氛围确实有些尴尬,并且她的心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剧烈跳动着,急促到她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轻声道:“那我回去了。”


    裴淮微笑颔首。


    裴棠依又认真注视了片刻裴淮的脸,见他面色一如往常,才稍稍放下心,起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前时,她回身望去,见裴淮依旧温柔含笑望着自己,她不知怎得忽然心头一颤,快步离开了。


    随着裴棠依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掩闭的房门后,挂在裴淮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了。


    修长的手抬起,攥住方才被裴棠依拽过的衣带,只轻轻用力,系带松解,衣衫半褪。


    只见他宽实的后背上却有几道新添的伤口,只是未有血迹,亦无肿胀,若不仔细瞧去倒真以为是道曾经的旧伤。


    可若细细看去,内里却有几道密密麻麻的小伤口,像是被许多尖锐之物同时刺入,每次呼吸都会牵引着这些伤口泛起更加强烈的刺痛。


    可裴淮面容依旧沉静,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他平静地拿出药瓶,将粉末洒在伤口上面。


    *


    往后几日,日子依旧平静,只是时常送入府内的礼物,使得裴棠依愈发提心吊胆。


    那日兰雪斋的邀约,她没有去,之后方临怀也没有再寄信给她。


    而那日偷偷传给她纸条的人,也再没有在府中遇到过。


    这日,裴严派人请她过去。


    她独自穿梭过花园,边走边思索着关于最近几日天子送来的礼物,除了几幅山水画外,就是些精致小巧的玩意儿。


    想得太过专注,没留意身后由远及近传来的脚步声,有人从身后用掌心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拽进了一旁的假山之后。


    昔日被绑架的记忆重归脑海,裴棠依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去阻挡。


    那人身形高挑,并不壮实的体魄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控制住瘦弱的裴棠依。


    裴棠依被那只手捂住了大半张脸,只能“呜呜”得叫出声,挣扎间有只绣鞋掉落在地。


    “四姑娘是我。”忽然,耳边袭来一阵灼热气息。


    裴棠依挣扎的动作顿时停住,那人的声音太过熟悉,分明就是前几日传信给她的方临怀。


    方临怀见她总算不再挣扎了,松开手,走到她面前,低声赔罪道:“冒犯了,只是那日你没有赴约,我不得不潜进来。”


    “你想做什么?”裴棠依靠在假山上,呼吸急促,身子仍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方临怀道:“我知道你最近忧心于陛下欲纳你进宫之事,我可以帮你。”


    裴棠依眼神警惕地盯着他,这消息唯有少数人得知,他又是从何处知晓的呢?


    方临怀似乎看透了她内心所想,先解释道:“我是从你三哥哥那里听来的,你放心,除了我再没有别人知道了。”


    方临怀左右环顾了下四周,见无人经过,靠近裴棠依几步,压低声音道:“陛下虽未明说,但应是已有此意,可只有圣旨未下,一切就还有转机。只要这段时间你与旁人有了婚约,陛下便不会强人所难,硬要你入宫了。”


    裴棠依蹙着眉,沉默地望着他,并不相信他所说的。


    方临怀继续道:“四姑娘,若你不嫌,我会去阁老那里相求,求得你我二人的婚约。只待你成功摆脱困境后,婚约亦可取消,我绝不会相缠于你。”


    听到这番话,裴棠依的内心极为震惊,她久久注视着方临怀,试图在他神情中找到任何作伪的迹象,可他却只是目光脉脉地望着她。


    “四姑娘,”方临怀声音温柔,“你还记得我们曾在兰雪斋听的那一场戏么?戏中的王十朋拒攀富贵,守志抗婚,此刻我便愿同王十朋一般,甘为自己的心上人奉献。”


    被方临怀灼热的视线看得裴棠依脸色发烫,她的背抵在冰凉的山壁上,指尖不自觉地紧扣石头。


    方临怀表达自己心意的方式总是那么直白,每每说出那些情话后,都会惹得裴棠依面红耳赤。她未接触过太多的男子,不知世间男子表达情意是否都是如此。


    可她与方临怀相识不过几面,他果真会为她做到那种地步吗?


    她在心底深深怀疑着。


    见裴棠依迟迟不语,方临怀也有些急躁,道:“四姑娘,今日我也是借着来寻三少爷的名义,才得以进来,不能久待。你放


    心,之后我绝不会以婚约逼迫于你,只要你不愿继续,我们的婚约便作罢。”


    沉思了片刻,裴棠依道:“先不说我父亲会不会同意,即使他同意了,你就不怕陛下会因此迁怒你们么?”


    方临怀微微一笑,“四姑娘,只要阁老应允了此事,此事就好办了。”


    此话中的深意裴棠依还不是很明白,但她只知此事绝非方临怀说得那般简单。


    而且……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地冒出了裴淮对她说过的话,除了裴淮以外,不可相信任何人,世间男子皆不可信。


    当时听的时候并没觉得什么,可似乎那番话已经潜移默化地沁入心底,使得日后无论遇到何事,她选择相信的人都会是裴淮。


    既然裴淮说过会帮她,那她就会完全地信任他,不会轻易相信他人的承诺。


    因此,裴棠依摇摇头,轻声道:“多谢方公子好意,只是此事不妥,我不能答应。”


    方临怀还欲说些什么,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府中的下人正结伴往这边而来。


    方临怀自知不能再多停留,道了句“四姑娘你好好想想,下次我再来找你”后,便从假山的另一侧快速离开了。


    裴棠依靠在山壁上,深呼吸调节着自己内心慌乱的情绪。她两手指尖绞着裙带,方才方临怀的话依旧回荡在耳畔,在她心里激起一阵阵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她动了动早已发软的双腿,正欲向外迈步时却发现自己脚上的绣鞋掉了。


    她弯下身子,去寻那只在挣扎间掉落的绣鞋,可是怎么也没有找到。


    她扶着假山艰难地向外移动着,终是发现了那只绣鞋。


    假山外,她的绣鞋被一立在不远处的男子握在手里。


    当看清男子那张熟悉的脸后,裴棠依顿时愣在原地,小脸发白——


    作者有话说:看到有宝宝问,皇帝在之前的剧情中出现过的,只是篇幅不多。


    第30章 反抗


    裴景铄举着那只绣鞋,眸中含着抹意味深长的探寻,他挑挑眉,道:“四妹妹,这是你的鞋子?为何会掉在这里?”


    裴棠依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眸光闪烁,不敢对上裴景铄探究的视线,小声道:“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将鞋弄掉了。麻烦三哥哥把鞋送过来,我有些不方便……”


    裴景铄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见她不仅裙摆沾了些草泥,连鬓发也是凌乱的。


    他勾了勾唇,噙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摔倒了?怎么会摔到呢,四妹妹也太不小心些了。”


    裴景铄是几个儿女中长相最肖似裴严的,尤其是一双细长眼眸,打量人时同样透着几分漠然和居高临下。


    那是属于上位之人与生俱来的高傲。


    裴棠依咬着下唇,几缕发丝落在面颊上,显得她更为狼狈,“我走路时没留意地上的石头,被绊了一下。”


    “是么?”裴景铄双手交叉环于胸前,语气慵懒,道:“可我刚才似乎看到有人从假山后面过去,还以为你是在与谁私会呢?”


    裴棠依眼睫轻轻一颤,双手不自觉地在衣袖下交缠,语气却尽量保持着镇定,“三哥哥定是看错了,假山后没有别人。”


    “是我看错了吗?”裴景铄话虽这么说,可眼底的戏谑丝毫未消,分明是压根不信她所说的话。


    裴棠依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说不上的难受,只能再次请求他道:“可以帮我把鞋拿过来吗?父亲还在偏厅等着我。”


    裴景铄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要把鞋还给她的意思。


    裴棠依眸光愈发慌乱,双颊也因无措而染上了薄红。


    可裴景铄却似乎格外欣赏她这幅不知所措的模样,好整以暇地看了片刻后,才终于“好心”将手中的绣鞋扔了过去。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裴棠依只见有一物骤然间落到自己的脚边,没忍住惊呼一声。


    见状,裴景铄肆意地大笑起来,笑着离开了。


    裴棠依眼尾有些红,她抬手胡乱揉了下眼睛,弯下腰穿好绣鞋,又整理了几下凌乱的衣裙,匆匆赶向偏厅了。


    到达偏厅后,意外发现大门还紧闭着,门后隐约传来几道交谈声。


    裴棠依无意窥探,默默站在一旁候着。可是却似乎从里面听到了裴淮的声音,以及有物体破空而过的飕飕风声。


    她透过门旁微敞的窗户向里望去,入目便是——


    单膝跪在地上的裴淮,平日里总是整洁到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袍却多出了几道鞭痕,始作俑者正站在他面前,挥舞着长长的鞭子。


    裴严的声音就犹如这根粗粝的长鞭,沙哑刺耳,“为父是不是同你说过,莫要插手你妹妹的事,记不住吗?”


    裴淮的背脊没有一丝弯折,“你不该让她入宫,她的性子不适合入宫,入宫会害了她。”


    裴严却似乎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话,面露讥笑道:“以她的身份,进宫是抬举了她。她入宫为妃,若是再有幸为陛下诞育下皇子,母凭子贵,何来害她一说?”


    裴淮垂着眸,平静道:“若陛下此举只是试探您的手段,您又当如何?您若只是想要一个皇子,大可在宗亲中挑选一名合适的,并非一定要牺牲她。”


    闻言,裴严的脸色沉了下去。裴淮所说他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他的野心太大,让他不甘仅掌控当朝天子,更想让皇帝的儿子同样奉他为尊。


    若是放到从前,裴严兴许会拒绝天子的提议,只是人的欲念是无穷尽的,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想要的也愈发多。


    裴淮道:“四妹妹入宫之事弊大于利,朝中已有官员对您不满,您不该再留把柄给他们。”


    裴淮所说句句属实,可裴严的自尊心不许一个晚辈来教训自己,尤其是他最厌恶之人的儿子。


    他挥舞起长鞭,再度重重地抽打在裴淮的身上。


    长鞭状似与寻常鞭子无异,可鞭身布满铁丝,铁丝会嵌入皮肉,留下密密麻麻的小伤口。


    裴严道:“淮儿,你最近是愈发不听为父的话了,是觉得羽翼丰满了,为父的话也不重要了?”


    裴淮的黑眸掩在细密的长睫之下,声音平静道:“儿子不敢,只是觉得父亲此举不妥。”


    裴严厉声道:“何时由你来置喙我的事情了!我警告你,休要再插手你妹妹的事,不然……”


    他冷笑一声,余下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一甩鞭子落到距离裴淮几寸的地面上,“滚吧。”


    裴淮站起身子,他始终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见裴淮准备出来,窗外偷看的裴棠依连忙躲到一边,借着廊柱遮掩住自己的身形。


    她没敢再看裴淮,生怕多看他几眼就会忍不住地落泪。


    平复了许久情绪,她深吸了几口气,惴惴不安地走进厅门,低声行礼道:“父亲。”


    “过来。”裴严看她一眼后朝她招手,示意她坐到一边的圈椅上。


    裴棠依走过去坐下,目光无意间落到悬挂在墙上的长鞭,正是用来鞭笞裴淮的那根。


    垂在膝上的指尖不自觉地扣紧裙身,攥得上面起了几道褶皱。


    裴严恰巧抿了口茶,没有注意到裴棠依的异样,道:“十日后,陛下要见你,为父会带你入宫一趟。”


    裴棠依愣了下,她从未入过皇宫,甚至宫中宴席也向来都是裴严独自参加,除了裴淮以外他基本不会带任何家眷同往。


    而这次,陛下指名要她入宫,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裴棠依鼓起勇气问道:“父亲,我一定要入宫吗?”


    裴严看向她的眼神饱含


    深意,“你不愿?”


    他的声音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裴棠依条件反射般在心底涌起恐惧。


    她从来没有拒绝过裴严,这次是她第一次当面拒绝他。


    “父亲,我……我不愿,我可以不入宫吗?”她颤着声音道,眸中水波荡漾,看向裴严的眼眸中满是乞求。


    若是寻常的父亲,见到自己的女儿这般哀切可怜的模样,不说会立即答应,至少内心是会有所触动的。


    可裴严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有呼吸的死物,没有任何感情。


    “你的想法不重要。”裴严冷淡道。


    重要的是摆在裴严面前的利益,孰轻孰重。裴棠依入宫,最坏的情况便是惹得天子不悦,香消玉殒。于裴严来说,也不过是走错了一步棋罢了,不足挂齿。


    裴严倚在靠背上,审视着裴棠依,面露寒意,“你当然也可以选择逃跑,可这回你娘亲就不会有当初那么好运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砸在裴棠依的心上。她猛地抬起脸,眸中泪光盈盈闪烁。


    裴严恍若未见,淡淡道:“回去吧。”


    裴棠依闭了闭眸,她早该知道的,裴严从未将她当做女儿对待,她已不再奢求这份父爱了。


    可是为什么?就连一点浅薄的情意都没有么?她到底也是他的女儿啊!


    裴棠依浑浑噩噩地走出来,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房间,她失魂落魄地趴在床榻上,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再落下。


    最近的几个漫漫长夜,她已经安慰好了自己。大不了便是入宫,做皇帝的妃子,终生被困在那座暗无天日的深宫中,依仗一个男人的恩宠,小心翼翼地活着。


    可是听了今日裴严的话,她明白即使自己入了宫,她自己或许还有自己将来的孩子,都会成为裴严脚下的垫脚石。


    她从来都逃不过。


    在裴棠依这十六年的人生中,她头一次在心底涌起了深深的反抗之意。


    她不想受命运胁迫,也不想再认命,她和娘亲明明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却只能被逼到如此境地。


    裴棠依枕着乌发,心中一团乱麻。想是这么想,可真正做到谈何容易。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再继续连累裴淮了,一想到刚才看到的他被鞭笞的那一幕,迷蒙的眼眸里顿时有一滴泪滑落,掉到了她的唇角边。


    眼泪的味道是涩涩的,而她的心口也鼓动着同样苦涩难受的情绪。


    若不是为了帮她,裴淮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些的。


    她不能再这么自私,让裴淮因自己再受伤了。


    不知过了多久,裴棠依才缓慢地从榻上爬起来,脸颊上满是泪痕。


    她走到镜台边坐下,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容久久出神。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裴棠依循声望去,是苏芙泪眼婆娑地从外奔入。


    见到娘亲,裴棠依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母女二人相拥在一起。


    苏芙语带哽咽,道:“为何不告诉我发生了这种事,你要瞒着娘亲到什么时候?”


    裴棠依伏在苏芙的怀里,泣不成声。


    听到女儿的哭声,苏芙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她不明白为何上天如此无情,要待她的女儿那么残忍。


    裴棠依的心里也不好受,她尽量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道:“娘亲,别替我难过,我会想办法的。”


    苏芙道:“能有什么办法呢?”


    裴棠依犹豫了片刻,将方临怀的提议告诉了她。


    苏芙听后,内心不安更甚,她松开怀里的女儿,注视着女儿泪意朦胧的双眸,道:“那人靠谱吗?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他人品不佳,怎么又与他扯上关系了呢?”


    裴棠依简单地描述着近来与方临怀发生的事,“娘亲,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尽量在苏芙面前露出个嫣然的笑容来,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涌出。


    她没有别的选择了,更不能再自私地让裴淮帮她。


    至于方临怀究竟可不可信,也不是现在的她能够顾及到的了。


    至少她尽力反抗过,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后悔。


    苏芙听了女儿的话,还是不大放心。对于方临怀她还是有几分抵触,可是她也明白,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了。


    母女二人又交谈了几句,天色不早了,裴棠依尽量撑着轻松的神色,催着苏芙先回去。


    苏芙又叮嘱了她几句话,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苏芙走后,裴棠依洗了把脸,就去到裴淮的房中等他回来。


    等了许久都不见裴淮回来,裴棠依脱了鞋袜,侧躺在裴淮的榻上,手枕着乌发,静静凝望着房门的方向。


    被褥上充满了属于裴淮清冽的气息,她躺在上面,似是被裴淮拥在了怀中。


    慢慢地,在这股安心的气味中,她沉入了梦乡。


    亥时将近,春风携来雨珠,自天际倾泻而下。


    裴淮忙完公务回来,推门而入。


    眼前一片漆黑,没有点灯。唯有窗外那一抹轻微的月光,勉强能够照亮房间。


    裴淮径直走向床榻,他身后的陈万提着盏尚未点亮的灯烛放到案几上,掀起灯罩准备点灯。


    裴淮褪下外衫随意搭到衣架上,边走边问陈万道:“妹妹睡下了吗?”


    陈万答道:“奴看那边房间熄了灯,想来四姑娘已经休息了。”


    裴淮轻轻“嗯”了一声,走至床榻边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层叠的帐幔之后,有一道朦胧的身影卧在榻上。


    他抬手撩起帐幔,便见少女乌发如瀑散在枕边,双眸闭着,已是睡了过去。


    那边陈万点亮了灯烛,榻上少女的面容也愈发清晰,她眼尾泛红,颊边还悬着颗未落下的泪珠,柳眉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蹙。


    裴淮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用指腹轻柔拭去她颊侧的那滴泪珠,轻声唤道:“妹妹。”


    裴棠依睡得不是很熟,迷迷糊糊听到了呼唤声,缓慢睁开了眼。刚睡醒她整个人还不是很清醒,缓了片刻才恢复了意识。


    待看清榻边之人的面容后,她的视线瞬间被眼泪模糊住,内心隐忍的情绪也彻底迸发出来。


    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动作,起身拥住了裴淮,声音中带着浓烈的哭腔,喃喃道:“哥哥……”


    “哥哥……”她埋在裴淮的胸膛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用力到指尖都有几分发白。


    裴淮以为她仍是因入宫一事而难过,示意陈万先出去,自己静静地安抚了她片刻。


    他声音温润,如同石间清澈流淌的泉水,道:“不是答应哥哥不再哭的吗,怎么又不听哥哥话了呢?”


    裴棠依依旧默默流着泪,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掌心缓缓搭在裴淮的胸口上,轻声道:“哥哥,你说过不会骗我的,对么?”


    掌心下是裴淮如擂鼓般有力的心跳,耳边传来他应声肯定的话语。


    裴棠依柔柔笑了下,眸中含泪道:“那哥哥告诉我,你有没有受伤?”


    裴淮只迟疑了片刻,依旧果断道:“没有。”


    “真的没有么?”裴棠依的一双盈盈秋眸久久注视着裴淮的眼睛,试图探寻他深邃黑眸之后掩藏的情绪。


    裴淮仍是道:“没有。”


    掌心下的心跳声依旧匀速跳动着,似乎并没有因为谎言而变得急促。


    裴淮抬起指腹为裴棠依擦拭去眼角悬挂的泪珠,动作温柔得如同春日暖阳抚过初融的雪。


    他敏锐地觉察出今日裴棠依的状态很是不对,“妹妹,”他轻声说着,握住了她搭在自己胸口的手,问她道:“你今日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裴棠依眸光恍惚,似在回忆,“我没有看到什么,只是做了个梦,梦到父亲因为你帮助我而鞭打了你,你受伤了,我很担心你。”


    她的另只手缓缓抬起,落在了裴淮的肩膀上,“哥哥,帮我这么多,你很辛苦吧。”


    裴淮摇摇头,与她的手在胸前十


    指相扣,“你是我的妹妹,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永远吗?”裴棠依喃喃道:“如果我做错了事,惹你生气了呢?”


    裴淮轻笑一声,“那你便乖一些,不要做让我生气的事。”


    裴棠依又追问道:“那如果我们分开了呢。”


    “我们不会分开。”裴淮紧紧注视着裴棠依漾满水雾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妹妹,我们不会分开。”


    “可是……”裴棠依眼角滑下一滴清泪,可唇角依旧噙着抹淡淡的笑容,“我们终会分开的,以后我会嫁人,你也会娶妻。”


    裴淮沉默了片刻,眸光深暗看着她。


    许久后,他才开口,嗓音带着莫名的哑意,“妹妹,别的你都不用多想,我已经想好了办法,你不会入宫去的。”


    裴棠依只是浅笑着,没有说什么。她已在心里做好了决定,只是这个决定却无法让裴淮知晓。


    裴淮隐隐觉得她现在的表情愈发不对劲,微微皱眉,再次问她道:“妹妹,你今日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


    裴棠依摇头,“我谁也没有见,白日除了在房间就是让清荷陪我在花园散步。”


    裴淮握紧她的手,道:“不要骗我。”


    裴棠依笑了笑,语带轻松道:“没有骗你,哥哥。”


    裴淮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她道:“无论别人与你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知道么?”


    裴棠依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姿势间尽是满满的依赖,“知道的哥哥,我只相信你。”


    气氛安静了下来,静谧的床榻间唯余二人相贴在一起的心跳声,以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裴淮回拥住她,贴着她耳边轻声道:“今日留在我这边睡吧,好么?”


    裴棠依点点头,抱着他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二人相拥片刻,裴淮扶着裴棠依在床榻上躺好,为她盖好锦被,柔声道:“睡吧,我在旁边陪着你。”


    裴棠依听话地闭上了双眸,鼻间依旧充盈着裴淮身上雪松清冽的气息,她的心绪也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幼时,她曾经为得不到父亲的爱而感到难过,她以为只有自己足够听话,足够乖,父亲才会爱她。


    可她反复的忍让、讨好却什么也没有换来。


    她早应该承认,这个世上有的父亲天生就不爱自己的孩子。


    手背忽地被一阵温暖所包围,是裴淮在锦被下握住了她的手。


    裴棠依喉中涌起哽意,为自己对裴淮的欺骗和隐瞒感到内疚。


    可她已做了选择,她自己的事这回便由她自己来解决。


    裴淮坐在榻边,静静凝视着裴棠依的睡颜。


    今日的她很不对劲,可他却又不知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最近公务确实繁多,在与裴严周旋的同时,还要想办法解决裴棠依的事。


    想到裴严,裴淮的黑眸冷厉几分。但在触及到榻上少女柔和的睡颜,眸光又变得温和。


    他轻轻握住裴棠依的手腕,在她的衣袖上落下一吻。


    窗外雨依旧无声飘落着,裴淮去到外间上药,昏暗的帐幔内,裴棠依忽然睁开了双眸。


    她湿润的眼眸透过帐幔,往外间的方向看去。


    屏风之后,隐约看到了裴淮的背影,他正在为后背的伤口上药。


    裴棠依静静看着他,旋即又闭上了双眼,口中呢喃着,似是在说梦话,


    “哥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