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倒打一耙
绕过遗像来到棺材旁边, 九枚棺钉并没有完全钉实,棺材盖了一块黄布,上面画着符咒, 是一道安魂符,没什么问题。
桑景抬手将黄布掀开,正准备动手推开棺盖, 后背忽然一凉。
她偏过头, 对上一张漂亮熟悉的脸。
“谢遇,你要干什么?”
谢遇没说话, 抬手落在棺盖上,一瞬间水榭四周的白幡被阴风吹起,棺材四周的摆设也被吹得东倒西歪满地打滚。
桑景背后的荷塘水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漩涡,浓重如墨的阴气从水下冒出来和黑暗融为一色。
棺盖上若隐若现红色的线, 线点相连成符。
桑景凝视着上面的符咒,抿紧了唇。
还是沈决背后那个。
“砰——!”
一声巨响。
沉重的棺盖在桑景眼前被一股大力掀开, 桑景连忙后退了两步。
从棺材中溢出的阴气重得惊人, 那些阴气源源不断滚出来, 然后明确地往一个地方去。
“谢遇!”
桑景伸手去拉, 可一只手比她更快, 那是阴气化成的手,抓住了谢遇的肩膀直接向后拽,桑景还没动, 又有三四只手来拽自己。
紧接着棺材里的阴气托举出了里面的尸体, 桑景看到顾长宁的身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身上画满了符咒。
在被拽下身后的荷塘水下前,桑景脑中闪过一个词。
养尸。
“扑通——!”
“扑通——!”
借着长发遮挡下的耳机中传来接连两声的落水声,夏长情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上套了。
闻人锦看了看身边的空位, 疑惑:“北山呢?去厕所去这么久?”
夏长情轻声开口:“可能先回去了吧。”
她的耳机里同步传来了北山的惊叫。
“桑景!!!谢遇!”
北山本想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偷偷摸摸回来看看,结果就看到让她心跳加速的一幕——
难以置信的阴气滚动,从棺材里溢出来的,还有从荷塘里钻出来了,桑景,谢遇以及顾长宁的尸体都被那些阴气卷到了水下。
她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等她到时,水面只有一圈圈归于平静的涟漪,刚刚那一幕仿佛只是错觉。
“桑景!桑景!!!”北山心急如焚,都想跳下去找人了,但还有些理智在,那么重的阴气谁也不知道下面什么样,桑景如果都脱不了身,她下去也是送人头。
冷静,冷静……
北山深呼吸了两口气,在水榭边来回踱步。
她拿出手机给魏轻云她们发去了消息。
【快回来,出事了。】
灵堂的角落里,一个微弱的红点无声无息闪动着。
*
桑景先被拽下了水,她拿出准备好的符箓逼退了身上缠绕的鬼气,紧接着一个重物落水,是顾长宁的尸体。
没等她确定尸体落水的位置,荷塘下的鬼气绕过她直冲上去,眨眼的功夫尸体瞬间在水中碎成齑粉。
桑景皱着眉,心底掀起震惊。
下水之前她看到了顾长宁尸体的样子,顾长宁根本就不是今天早上才死的,她至少死了有半个月,她用自己的尸体养尸,养着那些阴气。
荷塘水榭无疑是沙河的养鬼地,她们将灵堂设在这里的目的是……
桑景已经开了阴眼,她看到水下那些黑色深重的阴气往邪灵身体里钻,与此同时她的身体瞬间开始发冷。
她的目的是谢遇!
桑景勾了勾唇,难怪夏长情这么容易被带走,难怪灵堂没有安排人看着,原来她们也知道自己已经怀疑到她们头上了,故意引她上钩呢。
身体越来越冷,桑景手中捏着无常通缉令,眼睛盯着邪灵,看到那些阴气托着邪灵往深处去,邪灵顶着谢遇一样的脸,睁着眼睛看向她,向她伸出手求救,桑景眼睫忍不住颤了颤。
鬼门在身后打开,桑景转身走了进去。
“咳咳——”
桑景咳出鼻腔中的水大口喘息着,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更加得冷。
衣服口袋里有东西动了动,桑景撑着站起身,眉毛眼睫开始起了白霜。
阴路上有鬼看到她舔了舔唇起了不好的心思。
桑景看到附近那几只鬼眼冒绿光地盯着自己,她抬手亮出手里的无常通缉令,声音都带着冷意:“滚。”
那些鬼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什么想法都不敢有了,转身跑得比谁都快。
手指冷得发僵,桑景有些握不住手里的无常通缉令,她们往邪灵身体里灌的阴气太多了。
身子猛地踉跄往前倒,桑景眼前开始昏暗。
在摔倒之前,一只手揽住了她。
女人担心的话里透着无奈:“怎么这么犟,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愿意和我说一声。”
桑景眨了眨眼睛,声音很轻:“老师……”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桑景闻到了浓重的消毒水味。
睁开眼睛,视线里出现了北山的脑袋。
“可算醒了。”北山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醒了吗?”
桑景点点头。
看她要坐起来,北山就帮忙帮她垫了枕头。
“我怎么在医院?”桑景声音有些哑。
她记得她在阴路上晕了过去,好像……看到了老师。
桑景垂眸看自己的手,正常的肤色,正常的温度,一点也不冷。
“你还说呢,我快被吓死了。”北山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一边说,“你说你要开棺我不放心偷偷回去,结果就看到你和谢遇,还有…还有顾长宁的尸体都被阴气拽到荷塘里了,我不敢贸然下去,就把她们叫回来了,不过我没说你开棺的事,魏组长和花会长都准备好了装备要下水,结果在荷塘另一边发现了晕过去的你,这不给你送医院来了,还好没什么事,就是呛了水。”
“送你过来的时候摸你身上都凉的,我差点也要躺着过来。”
桑景喝着水,问她:“她们人呢?”
北山:“都在荷塘水榭那边,我在这看着你,顾长宁尸体还没捞上来,还有水底下的阴气也没调查呢。”
桑景点点头,低头看到身上的病号服,然后转头寻找着什么。
“别担心,你的东西我都收起来,在旁边的抽屉里。”北山指了指床头柜,又问:“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好。”
病房是单人病房,北山离开后,桑景立刻打开了抽屉,黑娘娘的点位图,还有她妈妈的阵图,她的小葫芦……
耳挂呢?
桑景直接掀开被子下床,鞋都穿反了。
将整个抽屉翻遍,桑景也没找到耳挂。
心里越来越慌,直到拿到了小葫芦,桑景愣了一下。
邪灵被阴气拽到了荷塘底下,小葫芦里没东西才对。
拿着小葫芦转身进了卫生间,桑景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瞬间鬼气钻了出来。
眼前一恍,整个人被抱住。
桑景提起来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她松了口气,回抱过去。
谢遇声音哽咽:“桑景,我好害怕。”
自己死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害怕,可一看到桑景遇到危险她就担心害怕得控制不住自己。
“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你怎么跑小葫芦里去了,不是不喜欢进小葫芦吗?”桑景拍着她的后背,“我才是害怕了。”
去荷塘水榭前她就将谢遇封在了耳挂里藏在了衣兜里,忽然耳挂没了,她的心也跟着停了一瞬。
“是你老师,她拿走了耳挂,把我放到了葫芦里。”
谢遇松开手退开一些看着桑景:“你在用邪灵替我对不对?民宿那晚你给邪灵刻了眼睛就想了这出偷梁换柱?”
桑景夸她:“真聪明。”
谢遇心口涨得满满的。
邪灵是用桑景血喂着的,和桑景紧密相连,邪灵承受了多少,桑景就会有多少反噬。
“感动吗?”桑景轻声问。
谢遇吸了吸鼻子点头:“嗯。”
“那帮我演场戏。”桑景抬手摸她的眼睛,“从现在开始你当邪灵。”
“好,那你还冷不冷?”谢遇一边问一边去摸桑景的手,摸到暖热的手时眨了眨眼睛。
“不冷了,老师帮我了。”桑景反握住她的手,“你看,是热的。”
“以后都不会冷了吗?”
桑景想了一下:“可能……还会有一点吧。”
谢遇眼眸一低,担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唇上一热,桑景仰头亲了过来。
愣了一瞬,谢遇很快闭上眼睛抱着她回应,手掌托着桑景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亲昵过后,桑景顺着有些乱的呼吸:“所以还需要你帮帮我。”
谢遇很高兴她这么主动,忍不住又去亲亲她:“好,我很愿意。”
从卫生间出来,北山正好提着饭盒回来。
打开门,两人一鬼面面相觑。
北山看到谢遇很惊讶:“唉你不是——”
等等……
北山停住了,她看着闭着眼睛的谢遇,还有那木然的表情。
这不是谢遇,这是桑景的邪灵。
目光再一转,北山看到了桑景颜色不正常的唇色,想到她们刚刚是从卫生间出来的。
北山:“……”
关上门,北山目光在桑景身上打量:“我觉得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之前看你和谢遇腻歪,还以为你真喜欢人家呢,怎么现在还能跟……跟邪灵……所以其实你喜欢的是她那张脸?”
先是朝遗像扔花,然后又要开棺,现在又搞个替身,这一天桑景干的事没一件不让北山震惊得张不开嘴,这比鬼上身都吓人。
桑景:“……”
这话说得真难听,好像她饥不择食一样。
算了,至少北山没看出来这是真谢遇。
“刚刚谭未给我发了消息,她们找了祝昀在荷塘水榭摆阵想引出下面的阴气。”北山说着看了桑景一眼,有些犹豫。
桑景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到了些什么,于是装出紧张的样子:“怎么了?”
北山还是说了:“下面没有阴气,也没……找到谢遇。”
“谢遇不见了,顾长宁的尸体也没找到。”北山忍不住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阴气是怎么回事?我到的时候怎么看那些阴气是从棺材里冒出来的?”
“你没看错。”桑景余光暼过门口,“顾长宁有问题。”
“砰——!”
病房门被大力打开。
“桑景!”
夏长情手里拿着一沓文件过来,冷视着桑景:“空口无凭,不准你污蔑顾老师。”
“但我有理由怀疑你有问题。”
“我查过资料了,你母亲是桑辞新,二十多年前来被逐出玄门,逐她的人就是当时的天玑会长顾长宁,除名的理由是——”夏长情抬起手中的文件,眼镜反出冷光,“违反玄门规制,谋划换命之事。”
“而你的身上就有你母亲的换命阵图,你说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已经走上你母亲的老路,又怨恨顾老师把你母亲除名,所以要把脏水泼到顾老师身上?”
桑景心下冷笑。
好一手倒打一耙啊。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地下水道
“等一下等一下。”北山上前挡在桑景前面, 她脑子还没转过来,怎么气氛就剑拔弩张起来了。
“夏会长,有什么问题我们好好说, 桑景不会做换命的事,她,她也没有污蔑顾前辈, 她老师是纪枝啊, 况且她还是……”
北山一下止了话口,在心里把剩下的话说完了。
还是酆都那边派来协助特调组和玄门的, 怎么也不能是桑景有问题吧,北山心底都想说,她自己有问题桑景都不会有问题。
她自己当然没问题,所以桑景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夏长情厉声道:“她老师是纪枝?谁能证明, 就算她老师是纪枝,那就一定没有问题吗?道祖云在青的学生都会犯大错, 更何况纪枝还是鬼师。”
桑景忍不了, 声音拔高:“夏长情!”
说她什么都可以, 但不能牵扯到她老师身上。
夏长情勾了勾唇:“这么着急, 被我说中了?”
桑景反问回去:“那你这么着急地过来给我定罪, 是心虚?是怕你跟顾长宁做的事被揭穿?”
眼镜后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夏长情冷笑道:“是你怕被揭穿吧,北组长亲眼看到阴气把你和你的鬼还有顾老师的尸体拽进了荷塘里, 现在顾老师的尸体下落不明, 荷塘下阴气全无, 而你的鬼——”
夏长情话一顿,看向了桑景身旁的“邪灵”,“邪灵”至始至终闭着眼睛表情木然。
“你的鬼也不见踪影, 我没记错得话,你那只鬼身上带着戾气吧,说这件事和你无关,谁信啊?”
“你因为你母亲的事记恨顾老师,吊唁的时候就对顾老师不敬,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你甚至连顾老师的尸体都不肯放过,桑景,你怎么解释?”
桑景脸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这师徒俩还真是一唱一和啊,完全不担心会暴露,甚至暴露似乎也在她们的意料之中,知道自己已经怀疑到她们,将计就计引她去开棺验尸,接她的手将顾长宁身体里养着的阴气释放出来,顺便来一手……毁尸灭迹。
没了尸体,就没有证据证明顾长宁身上有灵医术的痕迹,她百口莫辩的同时,夏长情用她母亲和一张阵图拉她下水,把所有的问题都引到她的身上。
“桑景,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和养鬼王这件事也有关系了,所有的养鬼地你都去过,你的鬼也都去过,看似你在跟着特调组和玄门调查,其实也是一步步将你的鬼养大。”
夏长情的眼镜反射着头顶冷白的灯光。
北山眼睛瞪大,刚要开口替桑景说话,就听到这个人慢悠悠地说:“哦~你说得好有道理啊,阵法,符箓,灵医术,我都会诶,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
北山回头瞪她:“……”
这个时候你不闷了,少说点吧。
“可是夏会长,据我所知,顾长宁也是知道那张换命阵图的,她身体这么不好,我也可以怀疑她想用换命阵图活命。”桑景对她笑,“而且你说错了,北山看到的阴气可不是从我的鬼身上冒出来的,是从你老师棺材里出来的,你的老师,顾长宁,玄门威望的老前辈背地里在用自己的尸体养尸养阴气,你不是今天早上死的,她死了有半个月了。”
“什么???”北山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轰隆的雷声。
她听到了不得了的事。
“我老师没有那张阵图,那阵图不是在你身上吗?”夏长情眼睛一撇,看向病床边的拉开的抽屉,里面有两张图,摊开的那一张就是换命阵图。
“还有你的话真是可笑,我老师去世了,你当然想怎么泼脏水就怎么泼脏水。”
北山脑子乱了,但她还是站在桑景身前。
“你们给我下套!?”桑景眼睛微微瞪大恍然大悟,然后佯装愤怒地看着夏长情,伸手指着那张阵图,“这图是你们故意放在桑家的!你知道我会怀疑你和顾长宁,故意演了这出戏,借我的手毁尸灭迹,还带走了谢遇!”
夏长情眉尾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沉着脸开口:“还在胡言乱语,你该不会还想说养鬼王的也是我和顾老师吧,那只鬼一直跟在她身边,你可是纪枝的学生啊,谁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对你的鬼动手脚。”
这句话说得讽刺意味十足,深层之下是挑衅和得意。
桑景看着夏长情,两人对视。
几乎明牌对峙,桑景知道背后之人是夏长情和顾长宁,夏长情也知道她知道,但顾长宁尸体已毁,所有的嫌疑现在都在桑景身上。
桑景的母亲是研究了换命阵图的桑辞新,而夏长情是有口皆碑的玄门会长,顾长宁更是玄门备受尊敬的老前辈。
身份之差,天平注定不会向桑景这边倾斜。
如果换一个人,不是桑景,夏长情和顾长宁这一招确实会把那个人拉入深渊不得翻身。
“走吧,跟我回玄门接受调查。”夏长情说完,病房门被打开,走进来两个玄门的人,就要动手去抓桑景。
北山眼睛转了两下,抬手拦住她们,亮出了自己的证件:“都不许动,你们没有权利带走桑景。”
那两人看了一眼夏长情,夏长情给了她们一个眼神。
两人准备强行带走桑景。
“玄门的人这么没规矩吗?”冷厉的女声响在门口,夏长情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然后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惊讶和不甘。
她怎么来了。
魏轻云冷着脸走进来,视线在夏长情脸上停留了一瞬欲言又止,只问:“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带走桑景?”
“为什么?她处处可疑魏师姐没有发觉吗?”夏长情故意引导着魏轻云,她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她,“看看吧,桑辞新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老师常说她是个天才却走了歪路,被逐出玄门后没几年就去世了,桑景就是她的女儿。”
“桑景身上的换命阵图你也不是没看见,还有她白天对老师的态度,现在老师的尸体下落不明,你觉得她没问题吗?”
魏轻云抿了抿唇,慢慢皱起眉。
“还有你们在调查的养鬼王,阵法符箓灵医术养鬼集于一身的人除了她还有谁?”夏长情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顶黑帽牢牢扣在桑景头上。
“魏师姐,你好好想想,你们调查的这一路,她和她的鬼有没有问题?”
魏轻云把文件合上,在考虑夏长情的话。
桑景适时开口:“魏组长,有问题的不是我!是她和顾长宁!顾长宁在养尸,她早就死了,养鬼王也是……”
“魏师姐!”夏长情打断桑景的话,看向魏轻云,“你相信老师会做出这种事吗?”
魏轻云嘴唇蠕动了两下,声音很轻:“……不信。”
夏长情勾了勾唇侧头去看桑景:“还想把脏水泼到顾老师身上,你就这么恨她,阵图是你母亲做出来的,顾老师逐她出玄门已经是仁慈,你年幼丧母被家族遗弃,这些都和顾老师无关!”
在她口中,好像这些坏事都是因为桑景的恨,她走了她母亲的老路,还要拉顾长宁下水。
魏轻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桑景:“这阵图……”
“阵图是我从桑家拿的,沈岚能作证!”桑景努力为自己辩解。
“呵,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放的。”夏长情抬了抬下巴,“你母亲可是桑辞新,她的东西你有不是很正常吗。”
一句话让桑景所有的辩解都作无用。
“跟我回特调组吧。”魏轻云叹了口气看向桑景,“如果你真的清白,就好好配合我们调查,就和燕川一样。”
夏长情暗暗紧了紧手。
如果魏轻云没来,她就能把人带回玄门拖她一会儿,但现在……
桑景还在挣扎:“不是我!魏轻云!”
魏轻云摸走了她的小葫芦,看向她身后的“邪灵”:“没调查清楚之前,法器和邪灵都要上交。”
“魏轻云!”
一直到上车前,桑景还在为自己解释,夏长情站在不远处看着魏轻云把人带走往特调组去。
上了车,桑景瞬间闭了嘴,手腕一抖,手上的禁锢消失。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摁着眉心。
演戏好累。
“装得挺像。”女人轻笑着开口,不知道是说桑景还是魏轻云。
魏轻云开着车,轻哼:“为什么要让我来演蠢货。”
花长歌抬了一下眉:“我看着像吗?”
魏轻云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魏轻云低声问:“桑景,你刚刚说的是都是真的?”
“嗯。”桑景拿出了黑娘娘的那张点位图,这次重新看了一遍上面错综复杂的线。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魏轻云握紧了方向盘,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不明白老师和夏长情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们明明……都是很好的人啊。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吗?
花长歌脸色也有些凝重。
当初怀疑是一种心情,现在确认又是另一种心情,都不怎么好受。
“可老……顾长宁为什么要带走谢遇呢?”魏轻云想不通。
这一点桑景也没想明白。
如果要养鬼王,她们完全可以找更凶更恶的鬼,为什么偏偏是谢遇呢?
还有一点,顾长宁现在又在谁的身上?
桑景和邪灵之间的感应还在,但是身体不会反噬得那么冷了,她能感觉到邪灵正处在一个十分阴冷的环境中,不断有阴气灌入它的体内。
目光落在点位图上,桑景眯起眼睛,一瞬间忽然定住了。
如果把这些线条看做是阴气……
阴气聚集到点,点线相连。
点是养鬼地,线则是阴气运输的路。
水面之下的朝阳小区、槐树公园的水渠、古镇桥下的河、荷塘水榭的水塘还有静安寺的池塘。
水!
通过地下水道连通所有养鬼地。
顾长宁擅阵,桑景不得不再多想一层。
那如果这些养鬼地是阵眼……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你说出来
做戏做全套, 魏轻云真的把桑景带到了特调组。
特调组单人单间,隔壁就是燕川。
燕川正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听到有动静, 转头一看,看到含笑看着自己的花长歌,她一激灵起身跑过去:“花姐!你来接我了!”
花长歌抬手指了指桑景:“不是, 给你送个室友。”
桑景:“……”
“室友?”燕川转头看到桑景, 脑袋冒问号。
“桑景?你怎么也来了?也被扣屎盆子了?”
花长歌皱了一下眉:“燕子。”
虽然话糙理不糙,但这话也太上不得台面了。
“哦。”燕川转念一想, “不对啊,你不是那边的人吗,魏轻云再没脑子也不能怀疑你吧?”
任务是保密的,桑景的身份对外也是保密的, 但这些魏轻云是知道的啊。
所以,她没脑子。
话刚说完, 魏轻云从一侧走过来, 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燕川一笑:“不好意思, 没看到魏组长也在啊。”
看到了, 就是故意说的。
魏轻云:“……”
她瞪了燕川一眼, 然后对桑景说:“这边我尽量都换成我的人,但不确定她有没有后手。”
桑景点头:“好。”
虚虚地关了门挂上锁,魏轻云要去差夏长情这几个月接触的人和做过的事, 花长歌要去给夏长情传消息, 顺便看着她。
顾长宁的尸体还没找到, 她们这些做学生当然还要处理后事。
两人走后,燕川直接打开门串到隔壁去。
“桑景,快快快, 和我说说,怎么回事啊?你们是不是查到是谁了?”
单人单间该有的都有,桑景坐在桌边摊开两张图。
耳边燕川还在叽叽喳喳,桑景抬头看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给她。
这个还是北山给她的,用来安慰她的。
燕川接过棒棒糖有些疑惑:“?”
“安静点。”
“……”
吃着棒棒糖,燕川无聊地回到自己的单间,又是那个姿势躺在床上。
隔壁桑景已经陷入了两张图中。
她先看的是黑娘娘的点位图,如果这些点位和地下水道之中隐藏着一个阵……
过了一会儿,桑景来到燕川门前,礼貌地敲了敲门。
燕川一激灵坐起来:“怎么了?”
可以说话了吗?终于有人说话了!这些天可憋屈死了。
桑景问她:“有手机吗?我找祝昀。”
她的手机泡水不能用了。
燕川:“……哦。”
把手机递给桑景,燕川有些不甘心:“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我其实也挺厉害的。”
桑景想了想,还真有一件事需要燕川。
“等会儿需要你帮我守一下。”
燕川也高兴:“好!没问题!”
桑景回去了,燕川等着她叫自己。
终于有点事儿做了。
桑景用手机联系了祝昀,把点位图发了过去,和她说了自己的一些想法,想让她看看这里面是不是藏着一个阵。
祝昀确实是个学阵的天才,这方面的天赋桑景都自愧不如。
祝昀回得很快,顺便和她说了静安寺的事,问题确实出现在池塘里,只不过原本池塘里藏着的东西不见了,似乎已经被人转移走了。
这下桑景的想法更确定了。
点位图上的线条就是相互连通的地下水道。
趁祝昀在看图,桑景想做一件事,她将自己的天师花钱摆在桌上,然后去叫了燕川。
燕川翻了个滚就过来了。
“我要做什么!?”
“等会儿如果我表情不对得话,食指引炁点我的眉心。”
这是醒神。
燕川正经严肃起来。
桑景这是准备离魂啊,玄师以玄术令魂魄暂时离体,这种事很容易出意外,一般都需要人在旁边看着。
“好。”
两人对面坐着,燕川看到了桑景掐出手诀,指节相抵指尖或绕或对,这个手诀姿势非常标准。
有时候燕川会想学阵学符的那些人是不是还需要一个天生天赋,就是手指得长,因为不长得话这些复杂的手决都掐不出来,更别说往深处学了。
紧接着听到桑景低声念咒,燕川看到她慢慢合了眼睛,眼睫不动了。
但她并没有看到桑景的魂魄离体,而是有一道炁顺到了她的身体。
燕川慢慢睁大眼睛。
这不是离魂术,她还记得桑景有一只邪灵,桑景是将自己和邪灵的感应放到了最大。
这东西和养鬼不一样,养鬼是养一只鬼帮你做事,但邪灵本身没有灵智,受了玄师精血才生灵,完完全全听从玄师,如果玄师实力超凡,甚至可以令自己的意识感官和邪灵相通。
好了,她早就知道桑景很厉害了,当初考核的时候就让她大受震撼,现在看到震撼小一点吧。
身体的五官慢慢减弱,紧接着是熟悉的阴冷感,桑景忍着着生理性的颤抖听到了几句微弱的声音。
似乎有人在争吵。
“当初你们没有说要拿我女儿做这种事!”
“呵,当初没有我们,你女儿早就死了。”
“那……那我女儿还活着吗?她在哪儿,我要见她!”
“当然活着,活得好好的。”
然后是脚步声,桑景虽然给邪灵刻了五官样貌,可它是看不到感知不到的,但现在壳子里的是桑景,她开了阴眼,能通过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到阴气之外的人。
她看到了夏长情,还有……一个女人。
看到她的第一眼,桑景想到了谢瑜,因为她们真的挺像的,不过眼前这个女人的眉眼要更加锋利些,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但又在夏长情面前收敛了几分。
“这是……”女人停在了阴气之外,隐隐约约看到了里面的人,她睁大了眼睛有一些惊讶,这份惊讶带着后怕和心虚。
夏长情没回她,抬头匆匆看了一眼,绕过阴气中的魂体时没有半点迟疑。
她没发现。
桑景也不担心她会发现,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顾长宁或许她还得考虑几分,但顾长宁已经死了,躲在别人的身体里苟且偷生。
“等着。”夏长情说了一句走开了。
女人点了头,在她离开后将目光转到了“谢遇”身上。
“谢遇……”女人轻声呢喃。
似乎不怎么叫过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奇怪。
之后,她扯了扯唇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放松身体:“我养了你这么多年,都说养恩比生恩大,这么大的恩情,换我女儿一生顺遂并不过分,是不是?”
桑景冷冰冰地看她,这种冰冷的视线通过谢遇的脸和眼睛落在女人身上,看得她有些后背发凉,不敢再说话也不敢离得太近了。
不久,夏长情推着一个轮椅出来,轮椅上的人桑景并不陌生,可那人脸上的表情却又违和得可怕。
谢瑜和谢遇岁数相同,即便是身体虚弱带着常态,心态也是年轻的,但现在轮椅上的谢瑜,眉眼和嘴角不自觉地往下撇着,这是身体衰老肌肉松弛后不自觉的动作,她的眼神也不再是傲慢高高在上,透着一股年迈老者的威严。
顾长宁。
视线慢慢昏暗,意识脱离邪灵,桑景知道是燕川在那边动手帮她醒神了。
再次睁开眼,桑景深呼吸着喘息,她的掌心一层冷汗,旁边是急切的谢遇,拿着纸巾给她擦脸上和脖子的汗。
燕川在对面,轻声解释:“那个……她在葫芦里蹦得太厉害了,我就给她放出来了,没,没事吧?”
“没事。”桑景摇了摇头,呼吸还没顺过来。
“没事就好。”燕川也松了口气,“你刚刚脸都紫了,我怕你出事就动手醒神了。”
燕川本来想问点什么,但看到桑景和谢遇这样,默默闭了嘴,然后出去了。
门被关上,谢遇正弯着腰小心地给桑景擦汗,忽然腰被搂住,桑景抱着她,头埋在她的腰腹。
谢遇愣了一下,然后将手落在桑景的后脑勺,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问:“怎么了?”
桑景想到刚刚听到的话,那女人的语气和对谢遇的态度,她很生气,心底又难过。
“谢遇,如果我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桑景声音很轻。
早一点,之前她想的是在谢遇被害死之前,现在是更早一点,早到谢遇没有到那个家。
谢遇眨了下眼睛,能听出来桑景是在心疼自己,她唇角扬着,很高兴。
抱了一会儿,桑景放开她。
谢遇问了燕川,知道桑景在做什么,但刚刚桑景罕见地失态了,桑景情绪一向控制得很好,开心的难过的都在心里,不和别人说,就闷着。
但刚刚闷葫芦抱了她,对她说了那句话,谢遇想,桑景可能在那边看到的东西和自己有关。
但谢遇不闷,也不想桑景把自己的事闷,现在还要把关于她的事也闷着。
一个人闷久了,会不舒服。
“桑景,你刚刚看到什么了?”谢遇问了。
桑景又想闷了,她知道谢遇有一些事还没记起来,她不太想让谢遇知道。
有时候忘记也是一件好事。
但抬头看到谢遇的眼睛,桑景嘴唇动了动:“我看到的听到的,可能……会让你难过。”
“不会。”
谢遇说的肯定。
记忆虽然不全,记不清那两个人的样子也记不清具体的事,但一些模糊的记忆她知道自己以前过得恐怕也不怎么样,被害死被替换身份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如果没有遇到桑景,她知道这些很有可能会难过会生气会怨恨。
但她现在有桑景,她失去了曾经的不好,换来了最好最好的桑景。
她还难过什么,她该高兴,该放个鞭炮庆祝一下。
“桑景,我不会难过,也不想你因为我的曾经难过。”谢遇的手落在桑景的唇边,轻轻揉开一条缝,“你说出来。”
“……嗯。”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得寸进尺
桑景坐着, 谢遇站在她面前,腿碰着腿,膝盖挨着膝盖。
桑景握着谢遇的手, 手指抚着她的掌心。
“你说。”谢遇勾了勾她的手。
桑景深呼吸了一口气,第一次要把准备闷下的话说出来。
“我不知道事实和我猜的一不一样,但应该差不了多少了。”
“你命格很好, 是我见过命最好的一个, 富贵长寿无灾无难,你知道这样的命格有多难得吗?”桑景抬头看她。
谢遇眨了下眼睛。
桑景笑了一下:“大概就是需要你做十世的善人, 不说一世百年,五十年,那也要五百年。”
谢遇眼里有惊讶,她知道自己的命格好, 却没想到会好成这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的命格好, 有人起了坏心思, 这个坏心思可能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存在了。”
毕竟谢遇才二十一岁, 而顾长宁知道她妈妈做出阵图的时候还要早一些, 谁又知道顾长宁什么时候开始筹划这些的呢。
“你记忆里的妈妈, 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桑景说着看了一眼谢遇的反应,发现她就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好像是在听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这也让桑景心底轻松了不少。
她怕谢遇听不了这些, 怕刺激到她。
不过转念想想, 再遇到她之前的三个月, 谢遇都没有怨恨成为厉鬼,甚至魂魄里的戾气还是强行灌入的,她的魂魄底色很干净, 比桑景见过的任何一只鬼都干净。
谢遇看她看着自己不说话,捏着她的指尖晃了晃:“然后呢?”
谢遇声音清透,听起来很舒服,面对桑景又自然地低一些柔一些,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桑景垂眸看着她们握着的手,用了点力把谢遇往前拽了拽。
她们本来就挨得近,谢遇相当有眼色,顺势就坐到了桑景腿上。
桑景身子僵了一下,看她:“?”
谢遇胳膊挂在她的脖子上,理直气壮:“你不就想这样吗?”
桑景:“……”
桑景有点脸热,她也没想到明明是说着正经事,甚至有些难过伤心,她都能和谢遇说着说着说到腿上。
这样说……也行吧。
至少在谢遇情绪低落的时候,她能更快地抱住她。
桑景继续说:“你大概是被她收养的,她想把你的命格换给她的女儿,谢瑜。我猜这个时候顾长宁就已经介入了,命格没那么好换,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一体双魂也没那么好找,顾长宁应该是找找到了适合与她一体双魂适配的谢瑜,但是发现她的命格太弱,撑不起一体双魂,甚至有可能会早逝,所以才又找到了你,把你的命格换给谢瑜,之后夏长情帮她和谢瑜造成一体双魂,谢瑜魂弱,压不住顾长宁,所以……”
“所以,现在的谢瑜其实已经是顾长宁了吗?”谢遇接过她的话。
“嗯,很聪明。”桑景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一只手去拿阵图给她看。
也没考虑她看不看得懂,就是想和她说。
“你看这个阵图,虽然针对的是一体双魂,但这个阵有限制,主魂会苏醒,谢瑜和顾长宁本就不是天生的一体双魂,这种限制会更大,就像秦歌和晴天,在台上短暂的时间,是晴天在唱歌,到了台下,就是秦歌了。”
“有可能顾长宁会有办法减弱这种限制,但也不能完全阻止谢瑜的意识苏醒,她们现在很急,可能因为这个限制的时间快要到了,所以夏长情才会直接到医院去要带走我,她们知道我知道是她们,她们怕我破坏她们的事……”
桑景说着说着思绪沉了下去,开始想顾长宁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谢遇看着她自己叽里咕噜越说越偏,然后忽然没声开始思考,忍着没笑出声打断她,可身体还是因为憋笑有些抖。
桑景的手贴着她的腰,感觉到了,抬眸疑惑地看着她:“笑什么?”
怎么还给说笑了。
谢遇倾身过去抱着她,蹭了蹭她的脸:“觉得你很可爱。”
桑景:“……”
被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鬼说可爱,有点丢人,还有一点不好意思。
手掌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谢遇的腰,然后低声问她:“你感觉怎么样?有难受吗?”
“没有。”
谢遇摇了摇头,之前或许还会有一点,会被曾经影响,但现在她想明白了,如果万事都有代价,遇见桑景的代价就是被算计利用丢了命,她想她也愿意的。
她确实命好,不然怎么会遇见这么好的桑景呢。
桑景见她确实没有被影响,鬼气都没冒出来,眉眼舒展开有了些笑意:“很棒。”
谢遇歪头看她,想笑又想矜持,最后变成了扭捏:“我发现你好像总是夸我。”
明明不算什么,都要夸她一句,很好很棒很聪明。
闷葫芦变了,说话都好听不少,回头想想,一个多月以前,这人还说她死相磕碜说她是脏东西,但现在她都能坐在闷葫芦怀里,滚到她床上去,还能跟她……
想到一些不正经的东西,谢遇紧接着想到了桑景说她技术太差。
于是嘴角的弧度没那么高了。
“我夸你还不好?”桑景看得出来谢遇是高兴的。
“那……”谢遇声音更轻了,她清了清嗓子有点害羞地看着桑景,“以后我们……嗯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也多夸夸我。”
“技术太差”四个字打击太大了,到现在她都耿耿于怀。
桑景:“……”
得寸进尺。
“看你表现。”桑景热气上脸,伸手把另一张图拿过来低头入看。
谢遇拨开她的头发,看到了藏在里面绯红的耳朵,抿唇笑了,凑到耳边低声道:“下次一定好好表现。”
说完谢遇就从她怀里离开了,桑景只说了一张阵图,她之后还要看图。
桑景捏着图的手紧了紧。
下次……下次大概不会是13了。
她有些后悔那晚说谢遇技术太差,让她到现在还记着,谢遇才多大,没经历过这些,虽然她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她到底比谢遇大几岁,这件事上怎么也得她先照顾着谢遇。
呼吸有些乱了,桑景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扔掉,然后开始静心看图。
她想知道顾长宁她们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利用一体双魂活着,那她冒险做这些养鬼地干什么,还扯上了走无常这样特殊的存在,随时可能会被下面发现……
养鬼王能做什么呢?
还偏偏是谢遇,知道谢遇在自己身边,就引着她们走遍了养鬼地,就像一步一步完成某种仪式。
而现在到了仪式的最终阶段。
还有最后一个新城没去,按照祝昀所说的,新城养鬼地静安寺的阴气已经顺着地下水道转移走了。
桑景的指尖落在点位图上,从新城静安寺的一条线弯弯绕绕点到了沙河。
桑景想到了顾长宁尸体中的阴气,以尸养阴,绝妙的想法,但一般的玄师不会这么做,损阴德坏规矩遭报应。
拿自己的尸体养阴……像是在规则边缘疯狂试探,又像是破釜沉舟。
桑景感觉顾长宁似乎在做一件她不得不去做一定要完成的事,甚至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
或许答案就在这张图里。
桑景看着图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呀,她手机坏了,黑娘娘要是找她……
黑娘娘约她到揽月台是不是就是要说点位图的事,她是不是也查到了什么。
耳边传来脚步声,桑景听到隔壁燕川咳嗽了一声,她抬眸看了一眼谢遇,还没说话,谢遇就主动地钻进了小葫芦里。
桑景伸手把小葫芦放进兜里,手指下意识顺了顺小葫芦光滑的表面,像是安抚。
知道谢遇不喜欢待在葫芦里,觉得委屈了她。
反应过来谢遇感受不到这些后,桑景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来的是魏轻云,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桑景有些惊讶。
刚刚她还在想的人,现在自己找过来了。
黑娘娘还披着黑斗篷,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斗篷是湿着的,随着走动在地面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
魏轻云出声打破平静:“外面有人看着,不用担心,这边隔音还不错。”
说完她转头看向黑娘娘,语气有些迟疑:“那个……您要不要摘了这个?”
黑娘娘抬手,取下了斗篷,眼睛一瞬间收缩起来成了竖瞳。
魏轻云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睁大了。
妖……妖精啊。
桑景看起来镇定些,但心里也很惊讶。
妖修行比鬼修行难多了,能化人更是不容易,有些地方有家仙的说法,都是动物,一般会是狐狸啊,蛇啊,老鼠啊之类的。
家仙也吃香火,以此来修行,有时候可能需要几代的供奉才能修出些名堂。
黑娘娘现在能化人身,虽然还保留了一些蛇的样子,恐怕香火吃了得有好几百年,吃得久不说,可能吃得还多。
“那张图,你看明白吗?”黑娘娘看着桑景。
桑景伸手示意她可以坐下来,一边回道:“大概看懂了。”
黑娘娘没坐,桑景看到她脚下的斗篷动了动,然后看到了一截尾巴尖,冒出头又迅速缩了回去。
哦,不方便坐。
在场都是接受能力很强的人,没有乱七八糟的动静。
桑景把图摊在桌子上,指了指上面的点和线:“这些是养鬼地,这些线都是地下水道对不对?”
“不知道。”黑娘娘摇头,“就是不知道才拿给你看。”
桑景:“……”
魏轻云:“……”
桑景问:“那你找我是……?”
黑娘娘皱着眉:“想问你们,什么时候能解决这件事,很影响我的生活。”
桑景:“……”
魏轻云:“……”
魏轻云吸了一口气,微笑:“要不您跟我们说说这张图怎么回事,这样我们尽快解决。”
“刚刚你说的有一点是对的,那些线确实是相互连通的地下水道,你们也知道,我家连着仙灵湖,太吵了,天天鬼哭狼嚎得太吵了。本来供奉我的是一个世家大族,后来没落了,我也不想再折腾,就让她们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修行,那家人也知恩图报给我在仙灵修了墓,之后进入现代社会讲究科学,来上香的人越来越少,香火少了,修行很难再进一步,我就开始休眠,回回被吵醒,就想出去看看。”黑娘娘指了指点位图,“然后就做出了这张图,这上面的地方都有问题。”
桑景:“那蛇墓里的鬼是……?”
黑娘娘:“哦,是我从仙灵湖里抓过来看家的,家里有孩子不放心。”
桑景:“……”
魏轻云:“……”
好一个不放心。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天时地利人和
黑娘娘和心里想的有些落差, 桑景还是想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为什么要约我去揽月台?”
约在这么特殊的地方,总得有个说法吧。
黑娘娘神情有些凝重:“那地方比图上其它地方都凶,想提醒你们一下。”
魏轻云搭在臂弯的手点了点:“没看出来啊。”
黑娘娘看她一眼:“我知道你们没看出来, 所以才让她去看的。”
魏轻云:“……”
多嘴了。
表面越是风平浪静的地方,背地里就涌动得越是厉害。
桑景看着图思索。
黑娘娘咳了一声:“你们快点啊,做事有点效率。”
“快了。”桑景回她。
魏轻云转头看她。
快了?她知道了?
黑娘娘点点头, 对这个回答满意:“行。”
说完她转头去看魏轻云, 皱眉不悦:“我家门口外面是你们特调组的人吧,收拾收拾就赶紧走, 给我家孩子都喂成啥了。”
外面转一圈回家,一窝小蛇都胖成球了,还有一只胖得最厉害,不知道还以为她养了一窝小猪呢。
问过了才知道, 她走的这些天它们自己也不去找吃的,饿了就去问门口的那些人要, 要了就有吃的, 一天能吃八顿。
黑娘娘气得想笑, 这才过来催促一下, 让这些人赶紧解决了事, 她得带着一群小猪蛇减肥了。
“喂饭也有点分寸。”黑娘娘伸手把兜帽戴上,严严实实地出去了。
魏轻云看她走了,才低声道:“又不是我喂的, 瞪我干什么。”
说完, 她走到桌前坐下, 问桑景:“你刚刚说‘快了’,你知道揽月台怎么回事了?”
桑景摇头:“不知道。”
“不知……”魏轻云噎了一下,“不知道你说什么啊?”
桑景抬头看她:“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 她们也会有动作的,她们着急啊。”
魏轻云皱了眉:“她们要做什么?”
桑景:“不知道。”
魏轻云:“……”
一下被噎两口,魏轻云闭嘴缓了缓。
桑景抬手揉了揉眉心把图放下,开口问:“你印象里的顾长宁是什么样的人?”
魏轻云愣了一下,然后神色有些不自然:“你让我说,我说的可能都是些好话,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些是会是顾老……顾长宁和夏长情干的。”
桑景点头:“没事,你就说你印象里的顾长宁。”
“我印象里的顾长宁……”魏轻云陷入回忆,“她是个很耐心很负责的人,也很守规矩,在学堂的时候,她对我们很严厉,告诉我们身为玄师要有可为有可不为,所以那时候我和长歌最怕犯错,背得最熟的不是咒语术法,是玄门的条例。”
说着魏轻云笑了一声,讽刺得很:“没想到吧,她在我印象里是这样的人,在古镇桥的时候我和长歌就怀疑了长情,但也只敢怀疑她,谁都不敢往下猜。”
“长情是最听老师话的,从小就是这样,老师说什么是什么。也不怪她,虽然她和长歌都是老师带到玄门的,但长歌家里还有人,长情没有,她将老师视做最亲的人,老师也最疼她,有时候我和长歌还会和长情开玩笑说她们就像母女一样,长情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我没想到……”魏轻云垂眸,“她会听话到这个地步。”
明知道是错的,明知道是助纣为虐,还是做了。
桑景手指点着桌面。
顾长宁的为人她问过沈岚,和魏轻云说得差不多。
她们年纪差不多,三十左右,在玄门学堂的时候差不多十多岁,那时候……顾长宁应该已经开始为换命格做准备了。
一面做着学堂最严厉最重玄师规矩的老师,一面又在背地里做与之相悖的勾当。
虚伪至极。
花长歌和夏长情都是她带回玄门。
桑景眯了眯眼睛:“魏组长,当初花会长为什么会选学灵医术呢?”
魏轻云比她们早入学堂:“玄门学堂的学生不会学得那么杂,也不能自己选择,适合什么就学什么,长歌天生学灵医术的料,长情一开始也学了一段时间灵医术,后来操作的时候因为怕拿刀子,转学了咒律,为这事她还偷偷哭了好久。”
这正是因为这件事,她和花长歌才怀疑到了夏长情身上。
想要人为做成一体双魂,少不了灵医术,可顾长宁自己学不了,所以她身边需要一个修习灵医术的玄师,还要对她信任忠心。
或许她一开始看中的人是花长歌,但时间一久,她发现花长歌有牵挂有亲人,不好掌控,只好把目光转到了夏长情身上。
夏长情的灵医术是背地里偷偷学的,她能看到最好的例子,就是花长歌,手法难免会不自觉地模仿。
可以说,夏长情就是顾长宁一手培养的利刃。
魏轻云眉头越皱越紧,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张了张嘴,最后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
忽然发现自小敬重的老师其实是披着一层皮的恶狼,心里堵得难受。
“为什么啊?”魏轻云不明白。
“那你知道她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吗?”
谋划二十多年,不是为了活着,能为了什么呢……
魏轻云回想了一下。
顾长宁没什么亲人,在学堂里除了教她们,很多时候都自己闷在房间里研究阵研究符。
有的天师努力但天赋不够,有的天师有天赋但不够努力,在魏轻云眼里,顾长宁就是那个又有天赋又比别人努力百倍的天师,是她很敬重的人,也是她一直以来追赶的榜样。
玄师学玄术,要么尽自己所能助人,要么修行升钱。
“升十钱。”魏轻云抬眼,“她的执念是升十钱。”
桑景眸光一顿,重新看向点位图。
养鬼地,养鬼。
升十钱,十钱天师是十钱,十钱鬼师也是十钱。
顾长宁转做了鬼师!
黑娘娘说揽月台有很凶的东西,会不会就是顾长宁利用这些养鬼地养出的鬼。
那她们要谢遇做什么?谢遇的魂力根本无法做到帮顾长宁成为十钱鬼师。
桑景正在思考,魏轻云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她抬眼看过去,上面显示的是夏长情。
桑景和魏轻云的视线对上,两人不约而同提了一口气。
魏轻云接了电话,语气不那么好:“怎么了长情?”
这个语气并不是针对夏长情,更像是因为什么事解决不了而烦躁。
“老师的尸身还是没有找到,桑景……那边有说什么吗?”
这是来试探的。
魏轻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有,一直在胡言乱语,说是你和老师做的,这怎么可能,老师一生清白光明磊落,最重玄门规矩,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怀疑老师。现在所有疑点都在她身上,只能先把人关着找证据。”
“这样也好,那魏师姐可要把人看好了,毕竟她那只鬼还没找到呢。”
魏轻云扯了扯唇,语气不变:“放心,到了特调组就不会让人跑了,就算那只鬼来了,也是一起被关着。”
“好。”
挂了电话,魏轻云脸色更差了。
桑景轻笑:“这么急着确认我是不是在特调组,看来她们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魏轻云闭了闭眼,再睁开,呼出一口气起身:“我去和长歌说一声,特调组和玄门会做好准备。”
房间又静了下来。
桑景的手指点在揽月台。
这处大概率就是主阵眼。
拿了旁边的手机给祝昀发去信息,祝昀回给桑景几条她的发现。
“你看我标注的几点,如果把朝阳小区换成仙灵湖,这就是一个很明显聚阴阵,揽月台属阵中。”
“如果揽月台是主阵眼,这些点位和地下水道中一定有一个被改过的聚阴阵。”
聚阴……
桑景心头一跳,想到了沈决背后的符,那道符也差不多有这样的效果。
凭着记忆,桑景拿了纸笔将那张符画出来,画得比她平时慢了很多,提笔的那一刻,桑景的额头和鼻尖沁出了汗。
随后她又用燕川的手机找到了花长歌和魏轻云的联系方式,让她们在揽月台附近安排人看着。
魏轻云告诉她,揽月台那边出了通知,需要停业维护三天,现在已经不让人进出了。
“嗯,知道了。”
***
阴云遍天,夏长情抬头向上看,今晚是圆月,隐在阴云后的月亮隐约透出红色。
她弯了弯眉眼,紧绷的肩颈放松了一些。
“长情。”羸弱的声音伴着咳嗽声。
夏长情回过神,转身看到面容苍白的年轻女人,连忙过去扶着她,低声道:“老师,您怎么上来了?外面风大,会冷。”
女人抬头看月:“长情,你后悔帮我做这些事吗?”
夏长情没有犹豫地摇头回答:“不后悔,能帮老师完成所愿,我很高兴。”
顾长宁低头勾了勾唇角,抬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好孩子。”
夏长情听到这句话,脸上又多了些笑意。
“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顾长宁低声呢喃,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
期待,兴奋,还有深底的不甘。
夏长情看了时间提醒她:“老师,可以开始了。”
“嗯。”
远处钟表大楼的时分秒阵重叠的那一刹那,揽月台正中的弯月喷泉爆发百米高的水柱,与此同时四周的水柱也一应而起。
四周早已经布好的阵法泛着淡淡的红光,而眼前的喷泉水柱中翻涌着厚重的阴气,头顶的阴云慢慢散开,四周开始变红,一瞬间染红了水柱,也令那些阴气开始沸腾躁动。
难得一遇的阴年阴月阴时,揽月台是她们寻觅好的宝地,一体双魂也已经完成。
夏长情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呼吸也不由地开始急促,唯一的变数也已经解决,天时地利人和,她们所做的一切都将以最好的结果完美落幕。
弯月平台的喷泉水柱中,一道鬼影若隐若现。
她周身的鬼气完全是血红色,煞气冲天。
顾长宁看着阴气中的鬼影叹了一声:“可惜了。”
夏长情知道她在叹息什么,轻声安慰:“等谢遇吞了她,老师就会得到一只最听话的鬼王。”
这只鬼原本并不是她老师的,是一个八钱鬼师的鬼,老师升十钱需要她,可她不够听话,不肯断了她跟前任鬼师的联系,不然老师也不会想着再重新培养一只鬼王。
“放她出来吧。”顾长宁说。
夏长情点点头,将收鬼的法器拿出来。
开了法器口,一只鬼钻了出来,它有一张漂亮精致的脸,五官挑不出错处,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仿佛在说话。
顾长宁手上的一根线绕在“谢遇”脖子上:“去。”
“谢遇”十分听话,身影一闪,飘在半空中到了喷泉水柱里鬼影的面前。
四周沸腾的阴气停了一瞬,而后疯狂地冲向半空中的“谢遇”,就连那鬼影身上血红的戾气也冒出了头脱离她飞向“谢遇”。
阴气千丝万缕地飞出,顾长宁和夏长情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一幕。
慢慢地,两个人的神色在同一时刻变了,涌动的阴气静止了,半空中的“谢遇”也没有像她们所想的那样吞没所有的阴气。
“哒——”
一声响指突兀地响在寂静的夜里。
夏长情猛地回头,看到了倚在漆黑大门边的桑景还有站在她身边的谢遇。
谢遇……
谢遇!!!???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满分出师
“谢遇!?”
夏长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 目光死死定在谢遇身上。
谢遇怎么会在那边,那她带回来的这个……
夏长情缓缓抬头去看半空中的“谢遇”,脑中一根紧绷的线断了。
是邪灵, 桑景给邪灵刻上了眼睛,让它替代了谢遇。
夏长情失魂落魄地后退了半步,眼眶瞬间红了, 低声呢喃:“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我看过的, 邪灵的样子没有那么像,你的灵医术根本做不到这样,更何况,更何况它身上尽是养鬼地混杂的阴气, 怎么可能不是谢遇!”
她转头去看顾长宁,眼泪一下滚了下来, 膝盖弯着跪了下去:“老师……”
是她做错了, 是她毁了老师的一切。
顾长宁肩膀颤动着低声笑出来, 抬手抚上夏长情的头发。
眼睛酸涩得泛红, 她深吸了一口气, 身侧的手倏地攥紧,五根看不见的傀线瞬间绷紧,水柱中的鬼影闪动了一下, 血雾散开再聚拢, 眨眼的功夫来到顾长宁身旁。
顾长宁垂眸, 淡声道:“杀了她,把那只鬼抓过来。”
戾气缠身的恶鬼偏头看她,没有动。
顾长宁扯了扯唇:“去。”
到现在, 养了二十多年,还是不够听话。
血色席卷而来,桑景眯了一下眼睛,手中的无常通缉令陡然化作鬼气森森的勾魂锁。
手腕翻转甩出勾魂锁,冲过来的恶鬼被打中了,周身的戾气都散开了些,露出原本的鬼相。
她的模样并不血腥,甚至可以说十分白净,如果不是这些缠在她魂魄上的戾气,她会是一只被养得很好的鬼。
桑景看着那张脸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随后耳边传来一声难耐的喘息,桑景快速看了一眼,发现谢遇身上的戾气竟然也开始躁动起来。
而那只恶鬼身上的戾气仿佛感应到了谢遇的存在,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几十张符箓飞出,淡色的金光挡住了那些戾气,符箓也开始迅速燃烧起来。
察觉到桑景频频看过来的动作,谢遇忍着魂魄撕扯的痛楚低声说:“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你知道我做这些用了多少年吗?”顾长宁忽然开了口。
“为了找到一个能够和我一体双魂相配的身体,我用了八年,终于找到了谢瑜,可她天生命弱,活着都是一件难事,我不得不想办法让她活下来,于是又花了几年的时间找到一个世间少有的富贵命格,怎么就这么巧,谢瑜,谢遇,你看名字都这么相似,生辰八字还恰恰满足互换命格,这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结果。”
“我耐心等你们长大,一切都和我想的那样进行着,三年前,我开始为你们换命格,只这一步就用了三年,好在成功了。谢遇,你知道吗,你这一生本该顺遂无忧富贵长寿,但这些从你到谢家,就注定要被别人夺走。”
顾长宁说这番话就是想勾起谢遇心底的怨恨,让她魂魄中的戾气受到影响,滋生壮大。
可当她看到谢遇眼底平静的情绪,她皱起了眉。
谢遇只是被戾气搞得有些难受,但还有理智。
她听着那些话,回了她一句:“哦,谢谢啊。”
顾长宁:“……”
谢谢?谢谢!???她在谢什么?她都死了,被害死了,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了别人,她以为的家人就是害死她的凶手,她不怨不恨,还谢谢!??
夏长情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谢遇。
桑景没忍住笑出了声,还好她之前和谢遇提前说过了,不然恐怕她的表情也要绷不住。
顾长宁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有些晕,夏长情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四周传来混乱的脚步声。
魏轻云和花长歌带着人过来了。
魏轻云看了一眼揽月台上的情况,沉声对身后的特调组成员说:“开阵。”
特调组行动很快,没一会儿就用小旗子将揽月台围了一圈,每枚旗子上都挂了五枚天师花钱,以旗子尖端扎破指尖,玄师精血顺着落在天师花钱还有旗子上的符咒上。
所有人动作一致地掐出手诀盘腿而坐,口中念着咒语。
合众人之力开出天地为局,是一种比天罗地网更加霸道的困阵,不论人鬼,只进不出。
花长歌吩咐玄门的人配合特调组行事,长腿一迈就要进去,魏轻云一把拉住她。
花长歌垂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冷声道:“放手。”
魏轻云这次没放,语气严肃:“你在外面等着,就别进去了。”
花长歌抿了抿唇,用力挣开她的手,没有犹豫地踏上揽月台。
魏轻云叹了一声紧跟上去。
看到夏长情搀扶着的年轻女人,魏轻云眼里盛满了失望,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难过,身体在发抖。
转眼再看到被戾气缠身的恶鬼纠缠的桑景和谢遇,魏轻云的符也飞了过去。
她站到了曾经尊敬的老师和疼爱的师妹对面。
花长歌目光落在夏长情身边人身上,指节用力攥到发白。
她天生适合学灵医术,对于魂魄的感知能力十分敏感,现在开了阴眼,她看到一个躯壳里挤着两个灵魂,外来的灵魂霸道强横压迫着原本的灵魂,而那具身体原本的魂魄上满是灵医术留下的痕迹,为了能让另一个灵魂挤进来,有人在那原本的灵魂上动了百刀千刀,怕她反抗挣扎直接削去灵魂的手脚。
怎么能有人心狠残忍到这种地步,而那些灵医术的痕迹处处都有她的手法,即使不是她做的,花长歌也觉得心口有些疼,她抬手捂着弯了腰。
夏长情看到魏轻云和花长歌过来,脸上表情从怔愣瞬间变为愤怒。
看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做戏,她们之前都是在做戏!
“魏轻云!花长歌!你们……你们……”夏长情脸色通红,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指责她们的话来。
说什么,说她们胳膊肘往外拐去帮桑景,说她们早就怀疑了她和老师还要惺惺作态地演戏……
魏轻云眉眼低沉:“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你也知道自己做的都是什么烂事!你也知道自己是在助纣为虐,你也知道你们是在伤天害理!”
顾长宁哼了一声笑,看着魏轻云不咸不淡地开口:“轻云,你真是最像我的那一个。”
像那个在学堂里的顾长宁。
魏轻云眼圈红着,咬牙反驳:“不,我才不像你,假仁假义虚伪至极!让我恶心!”
夏长情出声维护:“魏轻云!你怎么能这么说老师!”
魏轻云瞪着夏长情,恨不得把她拽过来踹个半死,再看看那脑子是不是被狗吃了,还是被灌了什么迷魂药了,什么话都敢听,什么事都敢做。
就她们干的这些事,到了下面少不了酷刑。
顾长宁不甘心啊,她做了万全的准备,谋划了这么多年,一步步走过来,为什么在最后即将成功的时候告诉她,她做不成了,她升不了十钱了。
早在决定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结果,大概就是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面对近在眼前的十钱,她却因为生病而就此止步九钱,伸一伸手就拥有的东西,因为一场病永远得不到了。
既然破釜沉舟都不得,那就让这些碍事的人陪葬吧。
顾长宁眼神阴翳地盯着桑景,指间转着一把刀,寒光闪过眼底,刀锋划开掌心。
这是在夏长情意料之外的,她紧张地看着顾长宁:“老师……”
顾长宁已经听不见这些声音了,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字。
死。
愤怒,怨恨,不甘交织在一起冲撞她的心口,顾长宁的眼底慢慢溢出血色。
魏轻云脸色突变:“不好,她要化为厉鬼了。”
桑景看向地面的血迹,四周水柱中的阴气开始狂热地躁动起来,越也来越多的阴气顺着地下水道向揽月台涌来,即使是开了阴眼,浓重的阴气也修炼遮掩了视线。
血红的光芒在地面显出,慢慢形成一道繁复的符咒。
桑景看着那道符唇角不由地扬起,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谢遇,进葫芦里。”桑景一边说一边打开小葫芦,没等谢遇点头答应直接收了进去。
“魏组长,帮我拦一拦这只恶鬼。”
魏轻云点头:“好。”
桑景侧身往顾长宁那边去,那恶鬼一看她要跑转身就要去追,结果被一道符墙堵住了去路,她转头对魏轻云凶狠地喊了一声。
鬼啸刺耳,但来之前桑景就准备好了,用金粉香灰在耳后画了符,能将鬼啸抵消大半。
魏轻云忍着轻微的耳痛,一张又一张符甩出去,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拦住恶鬼。
桑景来到顾长宁面前,夏长情上前要拦,桑景弯腰滑步,转身踹到她背上。
反手甩出勾魂锁,锁头穿过谢瑜的身体,勾住了里面的魂魄。
桑景眉眼向下压了压,手上使劲,一个完全不同谢瑜的魂魄被半拽了出来,顾长宁和谢瑜的魂魄紧密相连着,谢瑜也被扯了出来,痛苦地喊叫出声。
“奉无常之命,捉亡魂顾长宁,谢瑜。”
桑景低声一句,抬腿踹向谢瑜的身体,勾魂锁扬起弧度,将顾长宁和谢瑜连着扯了出来。
顾长宁的魂魄已经半黑,而谢瑜完全没了人样,无手无脚地连在顾长宁的背上,也是满腔的怨恨和杀意。
没有鬼能从勾魂锁下逃走,更何况桑景手里拿着的还是黑无常的勾魂锁。
如果是黑无常来勾魂,勾魂锁勾上厉鬼发现有反抗挣扎,勾魂锁上会燃出烈火,先将它们烧老实了,但现在在桑景手里,只有束缚的作用。
“桑景!小心!”背后响起魏轻云的惊喊。
阴冷的气息骤然逼近,又在某一瞬间顿住。
肩膀传来灼热的痛,桑景皱了一下眉,那只恶鬼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猛地向后拉。
桑景灵敏地转身直接脱了外套逃脱,因为地上的符,揽月台聚集的阴气疯狂地涌向恶鬼,戾气被催化,她的意识也逐渐消失,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心底杀意暴涨。
她身上的阴气杂乱,从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养鬼地汇集到她身上,她在这些怨恨痴狂中成长,魂魄早已经沾满血腥狂躁,一点即燃。
桑景警惕地看着恶鬼,余光看到了肩膀上的大黑手印,是被戾气灼伤的,隔着衣服都要掉一层皮肉。
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顾长宁在身后肆无忌惮得大笑,像是在看一场专为她表演的大戏,她想要这场戏的结尾是,无人生还。
揽月台上又来了几个人,闻人锦,谭未,燕川,祝昀,北山还有一些特调组和玄门的玄师。
闻人锦和谭未这两天跑遍了沙河附近的城市,所有能用得上的法器全部包揽,只要开价,就刷卡,有不卖的,威逼利诱地让人卖。
她们是没法儿和在阴地池子里泡了几十年的恶鬼打,只能上用不完的法器和符阵。
祝昀把阵图分给她们,几个人对视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干事去了。
桑景看了一眼,抿了下唇。
那几个叮铃当啷身上挂满了法器和符箓,不说没人敢信她们是玄门的会长和特调组组长。
一张一张符扔在恶鬼身上,伤害没多少,但是惹恼了她。
桑景暂时不在恶鬼视线内。
勾魂锁用力将顾长宁拽过来,桑景轻声问她:“这道符好用吗?”
顾长宁挑眉笑了:“好用啊,你不是看到了吗?”
“好。”桑景当着顾长宁的面开了鬼门。
“那就看着你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化作泡影吧。”
鬼门一开一合,不断地在揽月台上出现,消失,几个呼吸之间,桑景带着顾长宁换了十几个地方。
顾长宁也看出来,她在改符。
“你利用老师的符聚阴气,有没有想过这些阴气会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话落,桑景改完最后一笔。
同一时刻,魏轻云她们配合着将恶鬼困在了祝昀的阵中。
顾长宁眼睁睁看着那些聚集起来的阴气如河海倒流从恶鬼身上抽离,二十多年一分一缕聚出来的阴气泄出只需要短短几分钟。
桑景呼出一口气,手心湿润。
她心底也紧张,不过好在,这张符她改成功了,是至今为止改得最成功的符。
以前改老师的符,总会被困在原本的符里,改是改了,但效用大差不差,这次的不一样,她完完全全改了老师的符,将聚阴倒转,又是另一种效果。
这恶鬼身上的怨恨痴念本就不是她自己的,抽离出来自然比强行聚起来容易。
揽月台对面的钟表大楼上,两道身影挨着在看下面今晚的热闹。
“怎么样?”
“出师了啊,满分,我就说小景可以的。”
“这么放心,那你刚刚怎么急得差点跳下去。”
“……你好烦。”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桑辞岁桑辞新
恶鬼身上凝聚的阴气被抽离, 桑景在改符的时候,祝昀已经配合着把揽月台上的喷泉口都堵上。
四散的阴气窜动,最后都被玄术引着进了法器中。
顾长宁怔愣地看着桑景:“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二十多岁, 改符的能力比她学了几十年符术还要强。
会符会阵会相会灵医术还精通养鬼道,不仅如此,还能开鬼门走阴路执无常令。
如果没有桑景, 她是不是就能完成所愿了。
顾长宁低笑出声, 因为这么一个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她放弃自己所有,最后落得一败涂地。
桑景走到她面前,勾魂锁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鬼都心悸的声音,带着森森寒意。
“没有我, 你也升不了十钱的。”桑景不由地好奇问,“你以为养一只厉害听话的鬼就能成为十钱鬼师吗?”
顾长宁抬头:“难道不是吗?”
玄师有天师鬼师之分, 但天师所学颇杂, 而鬼师只需要养鬼。
玄师史上十钱玄师有几个, 但其中只有一位十钱鬼师, 因为她养了一只很厉害的鬼。
桑景嗤笑了一声, 很多天师都认为养鬼道是捷径,甚至很多年前,鬼师还处在人人喊打的位置,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
沉重阴冷的大门拔地而起, 桑景侧了身, 看到走出来的黑白无常。
桑景把勾魂锁还给黑无常,低声问:“你们过来了,这算考核结束吗?老师怎么说?”
勾魂锁入黑无常手中的瞬间, 锁链窜出幽冷的火焰,覆在顾长宁的魂魄上。
顾长宁滚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嘶吼,不远处的夏长情看了不忍地偏过头,眼角流下泪。
魏轻云扣住了她的双手,抿唇沉声道:“这是她应得的惩罚,你帮她做了这么多事,死后也少不了这些。”
夏长情低头:“我知道。”
魏轻云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她一脚,夏长情膝盖一弯差点跪下了。
“你知道,你知道!”
黑无常捏着勾魂锁笑了桑景:“这么着急成绩啊。”
她抬了抬下巴对那边的恶鬼:“事儿还没完呢,处理好了回香火店,自然就知道了。”
桑景看向恶鬼,眼里有疑惑:“这只,黑姐白姐不一起带下去吗?”
这只鬼身上还有未消的戾气,留在上面多危险。
黑无常对她挑了一下眉,扯了扯勾魂锁转身走进鬼门。
黑白无常离开后,北山才敢跑过来:“走,走了?那这个呢?”
她伸手指着阵中血红的恶鬼。
桑景感觉有些猫腻,她走到阵边,看到了恶鬼身上缠的傀线,成百上千,但都是断裂了,丝丝缕缕地缠在她的身上,只有深深扎在心口的那一根傀线还是完好的。
这并不是顾长宁的鬼,这些傀线都是顾长宁想要控制她才缠在她身上的。
看来失败了很多次。
“桑景,她怎么办?”北山又问了一句。
这句话传到恶鬼耳朵里,她甩了甩头,眼睛眨动,嘴唇轻微地动了两下。
这下周围所有人都警惕了起来,生怕恶鬼忽然暴走。
北山离得远没看清,问桑景:“她说什么?”
桑景愣愣地看着恶鬼的脸。
这只鬼刚刚叫了她的名字。
她说:“小景……”
桑景呼吸放轻,犹豫地开口:“岁姐……?”
这次恶鬼反应更大了,她痛苦地哭出声,手臂双腿上金色的术法链条根根绷断,却又不敢太用力,挣脱开的一只手小心地捂着心口,护住了那根纤细的傀线。
她还是没有恢复自己的意识,只是习惯本能地护着那根线,怕它断怕它消失。
阴气被抽离,那些不属于她的恨怨痴念不再影响她,那些戾气也不再躁动,她挣脱了手脚的束缚,没有迈出法阵,只是蹲下来以一种自保的姿态抱住了自己的双腿。
桑景眼眶有些热,她走进了两步,恶鬼抬头瞪着她,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冷,眼底尽是杀意。
“桑景……”北山心都要跳出来。
又听到这个名字,恶鬼看着桑景眼神茫然了一瞬。
桑景没再往前走,她半蹲下来,拿出了那本日记还有那半张阵图。
“你看看这个。”
两样东西递到恶鬼面前,她抬手就要毁去,可看到熟悉的字熟悉的本子,凶狠的动作生生停住,青黑的手从戾气中伸出来,然后迅速把日记和阵图抢了过去。
日记被翻开,一页一页快速地翻看。
受情绪影响,戾气开始翻涌,四周的阵符泛着金光,似在发出警告。
血红的戾气中滚落一行鬼气。
“桑……桑辞新,你在哪儿?”
低声呜咽传开,围着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只戾气缠身的恶鬼在哭泣。
她认得笔迹认得桑辞新,她有一些意识了,这只鬼就是岁姐,是妈妈的岁姐。
桑景声音有些抖:“你想见她吗?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傀线未断,妈妈可能还活着,就算……就算没有,那她的魂魄也一定还在。
鬼师身死,一定会和她的鬼共赴黄泉,顾长宁想将岁姐养成厉鬼,一定会想到,所以她必须困住妈妈的魂。
意识到这一点,桑景眼眶红了。
桑辞岁紧紧抱着日记和阵图,抬头看着桑景,被戾气染红的眼睛透出无助:“你能……找到她?”
桑景深吸了一口气,点头:“是,我能找到她。”
桑辞岁站起来,盯着桑景:“不要骗我。”
说完,她看了看四周的人、阵和符皱起眉。
“北山。”桑景站起来,对身后的北山说,“把这些撤了吧。”
北山眼睛都瞪大了:“撤,撤了?那她要是再发疯怎么办?”
桑辞岁目光转到北山身上,盯着她。
北山:“……”
魏轻云把夏长情交给了特调组的人,然后和花长歌走过来,桑景和她们商量了一下。
魏轻云有些疑虑,桑辞岁身上的戾气太重了,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炸开,太危险。
花长歌看了一眼眉头越皱越深的桑辞岁,低声道:“你们再拖拖拉拉,她马上自己冲出来了。”
最后没办法,同意桑景带着她找人,但魏轻云她们几个要在范围内跟着。
找人的时候小葫芦动了动,谢遇想出来,桑景没放,怕岁姐给她当点心吃了。
桑辞岁心口前的傀线并不像桑景和谢遇手上的,傀线控制鬼有一定的距离限制,桑辞岁被养在揽月台,那桑辞新就不会离得太远。
按照顾长宁的性子,她肯定不会想自己养的鬼身上还带着别的鬼师的傀线,但桑辞岁对那根傀线看得太重,顾长宁应该是想断没能断成。
顺着傀线的联系,最后天明时分,桑景带着桑辞岁找到了一家私人疗养院。
后面还跟着魏轻云她们,进入疗养院轻而易举。
桑辞岁的情绪激动起来,桑景也没那么淡定了。
自小被养在桑家,听多了她是没妈的孩子,她妈妈死了,后来学了玄术,懂得了因果轮回,她也没有去过问。
现在找到了桑辞岁,也快找到她妈妈,她之前的想法好像都是自欺欺人。
她想见妈妈,想看看她。
喉咙发紧,桑景眼眶又热了起来。
这间疗养院没什么人,看护都被魏轻云她们控制住了。
余光闪过红影,是桑辞岁。
她径直往后院去了。
桑景也快步追了上去。
后院中静静站着一个人,宽大的病号服被风吹动贴在身上,能看得出来她瘦得厉害。
一根傀线系在她的手上,系得很紧,已经勒出了深深的痕迹,像是长在血肉中。
桑辞岁看到她,戾气控制不住地涌出,她冲过去,伸手想要抱住她。
“不可以!”
傀线比呵斥来得更快,横在桑辞岁眼前,直接缠住了她伸出的手将她向后拽。
桑景心跳如鼓,手中的傀线拽得紧紧的。
桑辞岁身上有戾气,不能让桑辞岁碰到她。
想见的人就在眼前,桑辞岁瞬间被点了怒火,她扯着傀线,直接把桑景拽了过来,然后猛地一甩。
北山飞快地跑过来,看着桑景被那只忽然发疯的鬼甩到了台阶上:“桑景!”
顾不得背后的疼,桑景挣扎着爬起来,对后来的几个人喊:“快!拦住她。”
享受着清晨寂静的人听到动静转过头,那一声“桑景”也传到了她耳朵里。
她眼睫颤动着,沉如死水的眼眸有了些不一样的色彩:“桑景……”
目光一转,看到被很多人围着的厉鬼,厉鬼转头看她,眼底是愤怒,欣喜还有委屈。
桑辞新眼睫湿润,做梦一般呢喃:“岁姐?”
情绪激动得咳嗽着,桑辞新想要跑过去,半路被一个人拦住了。
“别过去!她身上有戾气,会伤到你。”
桑辞新看着挡在她面前的年轻女孩,她脸上有汗,有几处擦伤在流血,还有摔倒沾上的泥土草屑,看起来灰扑扑的。
“桑辞新!”岁姐叫她了。
桑辞新转了视线,看到那些人拿出了很多的法器符箓对着她的岁姐。
她一急,将手搭在面前女孩的肩膀上,低声恳求道:“她是我的鬼,她不会伤害我的,你们不要对她动手好不好?”
听到女人急切又温和的声音,桑景没敢回头,背后火辣辣的疼让她暂时直不起腰,眼睫有些湿。
“桑景!过来帮忙啊!”北山喊了一声。
桑辞新眼神顿时变了,她搭在桑景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你叫……桑景?”
她的女儿也叫桑景。
刚刚还挣扎控制不住的桑辞岁,也被这一声喊愣了。
看到桑辞新的刹那,以往的记忆在眼前闪过,意识回笼,她记起了桑辞新,记起了她们之间的一切,记起了她们一起养到四岁的孩子……
“岁姐,她好可爱啊,我们养着好不好?”
“叫什么名字呢?岁姐你说话啊,你不喜欢她吗?不喜欢也没用,我要养。”
“小孩子身体都这么弱吗?她一直在生病,以前听东莱的老人说,小孩子身子弱可以取个好名字压一压,岁姐,你觉得‘景’字怎么样,属木,主生机,希望她健康长大。”
“好,就叫桑景了。”
“桑景,小桑景。”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见家长
疗养院的房间里, 桑景脱了衣服趴在床上,脑袋埋在枕头上,颇有当时谢遇亲了她之后害羞的样子。
女人的手轻轻柔柔地帮她拨开背后的头发, 看到她这样,忍不住笑:“这样不会闷吗?”
还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桑景耳尖红着,偏了偏头把脸侧过来。
桑辞新视线转到桑景背上, 呼吸一窒, 光洁的后背遍布青青紫紫的瘀伤,还有擦伤, 但最严重的还是后肩那处,黑红的掌印深入皮肉,刚刚脱衣服的时候扯到了伤口,现在还在流血。
是戾气伤的。
桑辞新抿了抿唇, 抬眸看向一边远远看着不太敢靠近的桑辞岁。
桑辞岁心虚地眨了下眼睛,小声说:“我不知道她是小景, 我不是故意的。”
桑景也为她说话:“不怪岁姐。”
岁姐……
桑辞新诧异地看着桑景, 桑辞岁红彤彤的眼睛盯过去。
静了一会儿, 桑辞新轻笑道:“你叫她岁姐?”
桑景脸一下红了, 这才反应过来, 妈妈的日记是叫岁姐,可她不能叫岁姐,乱辈分了。
连忙改口重新叫:“岁, 岁姨。”
桑辞新没说话了, 只是桑辞岁还盯着她, 好像并不满意这个称呼。
桑景嘴唇动了两下,第二次改口:“妈妈。”
桑辞岁眼睛动了,好像在笑。
桑辞新的手顺着桑景的头发, 对桑辞岁说:“岁姐,你帮我问外面的朋友要一点药吧。”
桑辞岁听到久违的称呼神情柔软:“好。”
知道桑景和桑辞新桑辞岁的关系,魏轻云她们给腾了地方,但桑辞岁戾气缠身不可控,她们都守在外面。
忽然看到门开了,所有人呼啦啦一下站直了,神色紧张地看着门口的厉鬼。
桑辞岁伸出手:“药。”
魏轻云:“什么?”
桑辞岁:“小景的伤,需要药。”
后面的北山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对魏轻云低声说:“桑景后肩被戾气伤到了,她说的应该是这个药。”
戾气不同于普通伤口,需要用特制的药。
魏轻云:“好,你稍等。”
行动之前她们做足了准备,法器,符箓,伤药,都是齐全的。
桑辞岁等药的时候,房间里桑辞新小心地帮桑景处理后背的擦伤。
“疼吗?”
桑辞新没敢用力,但还是怕弄疼桑景。
桑景眼眶瞬间热了,她摇了摇头:“不,不疼。”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桑景捏了捏手指,余光看到了床头放着的小葫芦。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感应,小葫芦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动了动。
桑景伸手把小葫芦拿过来,打开了葫芦帽,两道不同的鬼气记着出来,最先出来的那个十分霸道强横,直接将另一道鬼气挤回去了。
“桑景!”
谢遇出来了,看到桑景光着上身趴着,旁边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正在给她上药。
眼里的担心急切转为不可置信。
桑景:“……”
藏不住事的年纪,一看就知道想的什么。
桑景伸手拉住谢遇的手指,还没说话,门开了,桑辞岁提着一兜东西进来。
两鬼见面,谢遇凶得比桑辞岁更像厉鬼。
“是她打了你对吧?”谢遇说着撸了撸袖子,“你放开我。”
桑景:“……”
桑辞岁看着谢遇,忽然道:“我见过你。”
谢遇冷笑:“这时候说这个可没用。”
怒气冲冲地要过去动手,回头一看手还被桑景紧紧拉着。
“你干什么,我帮你打回去还拦着我?”
桑景真不知道谢遇这股勇气哪来的。
她用了力把谢遇拉回来,小声提醒她:“她是岁……妈妈。”
谢遇疑惑地看她。
岁妈妈?是谁?
桑辞新笑出声,惹来谢遇的目光。
桑辞新对她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桑辞新,她是桑辞岁。”
谢遇:“………………”
卡顿了两秒,谢遇低头去看桑景,小小得瞪了她一眼。
之前不放她出来,现在这个情况放她出来了,也不给她介绍介绍,谁第一次见家长就要动手打架的。
谢遇火气消得一干二净,开始尴尬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靠着床边离桑景更近一点。
其实她现在更想回葫芦里。
桑辞岁把拿来的药放在一边的桌上,然后来到谢遇面前。
谢遇这个紧张,磕磕巴巴地低头打招呼:“岁,岁妈妈好!”
桑辞岁挑了挑眉:“不打我了?”
桑景和桑辞新同时笑了出来,桑景还偷偷地去挠谢遇的手心,这些小动作都落在桑辞新眼里。
“把手给我。”桑辞岁对谢遇伸出手。
谢遇“啊”了一声,把手抬起来。
“不属于你的东西,还是不要留着了。”桑辞岁低声说了一句,自身的鬼气缠上谢遇的手。
陌生的鬼气让谢遇有些不舒服,下意识想挣脱,但想到对面和桑景的关系,她忍了下来。
血腥杀戮的气息涌现,谢遇皱着眉,眼睛闪过红芒,慢慢地,血色从她眼中褪去,顺着缠在她手上的鬼气转到了桑辞岁身上。
谢遇惊讶地看她。
桑辞岁把她身上的戾气吸走了。
压下躁动不安的戾气,桑辞岁睁开眼睛,看到桑景和谢遇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开口道:“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东西本来就是我给她的,现在拿回来也是应该,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遇显然不记得这事,只好去看桑景。
桑景握了握她的手:“还不说谢谢。”
谢遇反应过来:“哦,哦!谢……”
桑辞岁抬手拦住她,一本正经地看着谢遇:“不用这么客气,不打我就好了。”
谢遇:“……”
救命。
“岁姐。”桑辞新无奈地看她,“怎么还喜欢上逗小朋友了呢。”
桑辞岁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她走到一边坐下,离床边有些远,她身上的戾气对人对鬼都有影响。
后肩覆上冰凉的药膏,将灼痛压了下去,桑景眼睛一眨看到面前放大的脸。
谢遇皱着眉,好像伤着的是她一样:“疼不疼啊?”
有了谢遇,桑景紧绷的情绪轻松了一些,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疼。”
“小景,不给妈妈介绍一下吗?”桑辞新看出了桑景的紧张,开口将话题引到谢遇身上。
桑景又紧张了:“嗯,她,她是谢遇,是我养的鬼。”
谢遇眼神不满看她。
桑辞新又问:“只是养的鬼?”
桑景有些热了:“不,不是。”
谢遇肉眼可见得高兴起来。
桑辞新弯了弯眉眼没再问她,好好地上了药,给她披上干净的病号服。
背对着穿好衣服,桑景有些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
谢遇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桑景,紧张又局促,她挨着桑景,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感受到温热的手慢慢收紧。
“小景。”桑辞新没有让房间里的寂静继续蔓延,“你们能找到这里,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顾长宁做的事?”
“嗯。”桑景点头,“昨晚在揽月台那边,已经解决了,她也被黑白无常带下去了。”
桑辞新已经猜到了,唇角扬起一抹笑:“好。”
她的声音一直有气无力,身体看起来并不那么健康。
“妈妈……一直都在这里?”桑景抬眸看她,眼睛一圈红。
桑辞新点头,缓缓道:“她想靠岁姐升十钱,强行分开了我们,顾长宁散了我的炁,给我注射药剂,我离不开这里也感知不到岁姐,我们之间只有这根傀线,我和岁姐没有去过城隍庙,真说起来,我也不算真正的鬼师,至少没得到下面的认可,这根傀线一直没断,是因为岁姐吧?”
桑辞新看向桑辞岁,眼底有泪光,桑辞岁紧握着手,情绪有些起伏,戾气缓慢地翻涌着。
“是,她想断过这根傀线,每次我都会发疯,她就用你威胁我,我们就这样一直僵持着,后来她好像放弃了这个念头,找到了一只听话的鬼。”
几束目光落在谢遇身上,她迟疑地问:“我?”
“对。”桑辞岁点头,这些年她的意识断断续续,也听到过顾长宁和夏长情说的话。
她们在谋划一体双魂,还找到了合适的身体和最完美的命格。
“可能你不记得,大概几个月前,顾长宁把你带到我面前,让我把身体的戾气转给你,那时候我就有猜测,她是不是要换一只听话的鬼养。”
“那会儿我还有些意识,就象征性地转了一点出去,然后装作戾气失控给她们制造了一点小麻烦,还好你不算太笨,知道趁乱逃走,也是挺有缘分的,让你遇见了小景。”
桑景低声道:“难怪,我说你怎么能从顾长宁手底下逃走。”
谢遇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就这么瞧不起自己。
“不过我还是要跟你道个歉。”桑辞岁看着谢遇,“你那时应该刚死不久,魂力太弱,承受不了戾气,那东西在你身上待久了会慢慢影响你的心性,会让你困在一些不好的记忆里出不来,生怨生恨,化作厉鬼,所以我利用那一点戾气搅碎了你的记忆,只要你不生出怨恨痴念,那一点戾气就不会爆发。”
忽然的道歉让谢遇也慌了起来,连忙摆手:“不不用道歉,你是在帮我,我知道的,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说着,还朝桑辞岁来了一个九十度标准鞠躬,和刚刚见面撸袖子要动手完全两模两样。
桑辞新看着很喜欢谢遇,被她逗笑了好几次。
她一直在笑,脸色也因为笑容好了一些。
桑辞岁看着她笑,眼底也淌着笑意。
如果不是因为这满身伤人的戾气,她其实很想去抱抱她。
她想了很多年,靠着这些念想,才没有彻底成为被怨恨操控只知杀戮血腥的厉鬼。
“岁姐。”桑辞新喊她。
桑辞岁抬眼看她,心口傀线连着她的手。
“嗯,我在这。”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回家回家
桑辞新和桑辞岁都是顾长宁一案的关键, 时间牵扯到了二十多年前,特调组需要记录在案。揽月台和其它的养鬼地就由玄门负责清理。
这些后续的琐碎工作不需要桑景来做,她陪着两个妈妈来特调组录口供。
桑辞新先出来的, 她要说的并不多,但桑辞岁被顾长宁精心养了那么多年,知道的也更多, 要说的事也更多。
桑辞新出来看到桑景, 走到她身边坐下。
亲近的关系,却又是陌生的。
“小景。”桑辞新察觉这孩子有些沉闷, 就主动开口。
桑景不自然地转头应声:“怎么了?”
桑辞新垂眸看着她搭在腿上的手,伸手过去牵着,感觉到了她一瞬的挣扎抽离。
她不喜欢或者是不习惯别人的触碰。
“你……过得好吗?”
桑辞新这话问得迟疑,她把桑景送回桑家, 希望桑家能善待她,可看到桑景这些细微的反应, 她似乎并不想自己想的那样长大。
四岁的桑景很活泼很闹腾, 不会这么沉闷少言的。
桑景眨眨眼, 告诉她:“还好。”
之前过得不好, 现在过得很好, 在一起就是还好。
“不好。”谢遇从另一边探出头,替桑景把话说了,“妈妈, 一点都不好, 桑家那些人都欺负她。”
桑景没想到谢遇直接说了, 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给了她一个眼神。
谢遇躲着她的手:“妈妈在这里,为什么不能告状, 又没有说错,她们就是欺负你。”
桑辞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力握住了桑景的手:“她们欺负你?”
“对!桑辞迎桑辞云桑灵韵……”谢遇一口气快把东莱桑家说完了,“她们不让桑景入族谱,还要叫她桑四,让她住最偏最破的院子,吃喝不管,还不让学玄术,学了就要打断腿,那个桑灵韵!最可恨了,她一直欺负桑景,还是桑辞迎那个家主默许的……”
“谢遇!”桑景声音低了一些,有些生气了。
谢遇这才停了口,小声哼哼:“好了,不说了。”
桑景瞪她。
都说完了,不说了。
“小景……”桑辞新声音有些哽,她倾着上身抱住桑景。
桑景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是疗养院的味道,并不刺鼻,反倒让人觉得很安心。
她抬起手,犹豫了一会儿,回抱了回去,手轻轻拍着女人的背:“别听她胡说,我现在挺好的。”
现在挺好的,那以前呢?
桑辞新一想就明白刚刚谢遇说的都是真的,桑景受到的欺负恐怕更多,她不说,没有人知道。
“老太太呢?她不知道吗?”
桑景抿了抿唇:“老太太……不久前去世了。”
说完,她感觉怀里瘦削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肩膀一沉,温热的液体洇湿她的衣服。
那是妈妈的妈妈,不管她曾经对自己如何,妈妈在桑家的时候,老太太很疼爱她。
桑景收紧了手臂,抱着女人的腰,这才惊觉她到底有多瘦,手掌贴着脊背能清晰地摸到皮肉下凸起的骨头。
她这些年过得也很不好,不知道顾长宁到底给她注射了什么东西,让她的手脚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力,身体虚弱得过分。
谢遇看到桑辞新哭了,绕到另一边给桑景递了纸巾。
桑景看她一眼,手指点了点。
谢遇转身坐到了桑辞新身边,像给自己找了个靠山。
过了一会儿,桑辞新松开桑景,然后有柔软的纸巾擦拭眼角,桑景在仔细地帮她擦眼泪。
“生死有命,老太太去世的时候有遗憾,我送了她。”桑景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说一些行内的话。
桑辞新被她说笑了。
她这么大一个人了,这时候反倒要听女儿讲这些道理。
桑景想了想,决定把老太太给她功德的事也说了,还有回答刚刚妈妈的问题,老太太不知道吗,老太太知道为什么没有管呢。
桑辞新听后有些沉默。
她从来不知道那两个姐姐对自己那么不满,在家里时,她们对自己也是笑颜相对关心之至,谁能想到在她“死”后,她们把这份不满连本带利地还到了她的孩子身上。
“对不起,小景。”桑辞新心疼地摸摸桑景的脸,眼泪又下来了:“我……我如果知道她们……我不会送你回去的。”
桑景眼睫也湿润着,她贴着女人温热的掌心摇头:“没关系,不怪你。”
桑辞岁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母女俩抱在一起哭,眼睛红了两对。
她看向谢遇,谢遇一下坐直了。
“……”
跟着出来的魏轻云也有些摸不清状况。
她掩唇咳了一声。
桑景擦了擦眼泪,站起来。
魏轻云抬了抬手里的记录本,对她说:“都问完了,但是这位可能不能跟你们回去。”
她指的是桑辞岁,满身的戾气,特调组不可能这么放心让她在外面。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消除戾气太难了,像桑辞岁身上这么重的,可能要转交给下面了。
分别二十多年,才一见面就要分开。
魏轻云轻嘶了一声挠了挠头,她也不是什么不讲情面的人,只是桑辞岁现在太危险了,她得按规矩办事。
不过这里有一个能和下面联系的人,魏轻云看向桑景。
“要不你来转交?”
纪枝的学生,和黑白无常关系匪浅,把这事交给她,合情合理。
桑景点头:“可以。”
魏轻云靠着墙,说了一件无关的事:“你这实力只做136小组的顾问是不是太屈才了,要不要来我们组,你如果来,我可以做你的副手,你来做组长。”
“不了。”桑景拒绝得很快。
“为什么?”魏轻云不甘心。
她们特调组福利待遇这么好!国家单位!有什么理由拒绝!
桑景给了理由:“事太多了,不喜欢。而且我答应了沈岚,要考虑考虑她们天璇。”
她可见过北山忙起来骂天骂地的样子。
魏轻云耸了耸肩:“那好吧。”
拉不来就算了,反正她还是136小组的顾问呢,也算特调组的人,不亏。
“那……我们走了?”桑景指了一圈,两个人两只鬼。
魏轻云摆摆手:“再见。”
她这几天还要加班加点,有人帮她处理麻烦她感激都来不及呢。
出来得有些容易,桑辞新没想到,她本来打算如果桑辞岁出不来,她就留在特调组陪着她呢,没想到两句话的功夫就这么出来了。
“小景和特调组跟玄门的关系都很不错?”桑辞新好奇地问。
在她看来,特调组的组长和玄门几个会长对桑景都有拉拢的态度,隐隐还透着几分……尊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桑景想了想:“还……可以吧。”
共事了一段时间,她和北山更近一些。
出特调组的时候在走廊碰到过来的闻人锦,她还带来了两个人。
沈决,应来时。
桑景眉心一跳,感觉不对劲。
“她们怎么了?”桑景难得主动搭话。
闻人锦:“哦,在揽月台下面发现的,夏长情抓过去的。”
桑景:“……”
真是哪儿哪儿出事都有沈决啊。
“你们这是……?”闻人锦看到了桑辞岁有些意外。
桑景简单解释了一下。
闻人锦听到她们要回南城直接把车钥匙扔过去:“开我的车回吧。”
“那你呢?”
闻人锦愣了一下,然后很直白地说:“我不缺啊。”
桑景:“……”
应来时:“……”
沈决:“……”
或许是看到了桑景的犹豫,闻人锦换了个说法:“正好你们要回南城,帮我把这辆车开回车库吧,多谢。”
“……行。”
好的,大小姐。
桑景不怎么关注车这种东西,但也看得出来闻人锦让她开的这辆并不便宜。
她来开车,为了安全,两只鬼在后面,妈妈在副驾驶。
“到南城还要五六个小时,可以睡会儿。”桑景偏头对副驾驶的桑辞新说。
桑辞新摇了摇头,她在疗养院睡得够多了,这会儿不太想睡。
而且,她很快就要和岁姐分开了。
桑辞新有些难过,眼睛红了起来。
车内安静,桑景听到细微的抽泣声,她紧了紧手,猜到了为什么。
等回到香火店,她去求求黑姐或是舒姐,能不能……让岁妈妈多留一会儿。
“桑辞新,你哭了?”桑辞岁也听到了。
桑辞新咽了咽喉咙,让声音变回平常:“没有。”
还是能听出些哽咽。
桑辞岁眼底心疼,她伸手想触碰副驾驶的人,可手到半空又收了回来,她不能。
谢遇看得心里稀里哗啦,她趴上前,小声问桑景:“真的没别的办法吗?我们去求求黑姐好不好?”
和桑景想到一块儿去了。
桑景没说话。
谢遇对她哼了一声。
六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等她们回到南城开到琉璃巷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将车停好,桑景打算第二天再送到闻人锦说的车库去。
走进琉璃巷,桑辞岁闻到了香火气,而巷子深处让她有些畏惧,来自魂魄深处本能的恐惧。
她停了脚步,不太敢走。
桑辞新偏头看她,有些疑惑:“岁姐?”
桑辞岁身上的戾气受到刺激有些不受控制,她警惕地盯着深处唯一一处明亮的大门。
“不要过去,那边,有很危险的东西。”
话落的下一瞬,阴冷的气息扫荡铺开,躁动的戾气像是熄了火,顿时平息下来。
桑景眨眨眼睛意识到什么,转头去看香火店的位置。
半掩的门被打开,一道身影走了出来,在灯光下没有影子。
女人倚着门边看她们,抬了手,慵懒随意的声音被风带过来。
“回来了啊。”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再哭一次
熟悉的声音令桑景欣喜, 她大步地朝前走了两步:“老师!”
老师?
桑辞新有些意外,桑景的老师竟然是只鬼?
谢遇又开始紧张了,桑景对她老师的态度那叫一个尊敬, 可不也是家长吗,一天见两回家长,这是不是太突然了。
“小遇。”
听到桑辞新喊, 谢遇应得非常快:“嗯, 怎么了妈妈?”
桑景还没喊顺口的称呼,谢遇已经非常熟练了。
桑辞新也爱听, 对过来挽着自己胳膊的谢遇问:“小景的老师……也是鬼?”
谢遇“啊”了一声:“好像是吧。”
还是鬼道祖师,听起来好像是很很很很很很很很久之前的人了,之前桑景早晚还要上香呢。
“你也没有见过吗?”
谢遇摇头,她一直跟在桑景身边, 也是只听其名。
来到香火店前,桑景站在中间给她们介绍:“老师, 这是我妈妈, 桑辞新还有桑辞岁, 这只是我养的鬼, 谢遇, 前段时间一直在外地,还没来得及告诉老师。妈妈,这位是我的老师, 纪枝。”
纪枝带着笑抬手向面前的人和鬼打招呼:“你们好。”
其实不用桑景介绍, 她也认识这几个, 谢遇就不用说了,桑辞新和桑辞岁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就见过了,难得的一体双魂, 如果不是她们手快,捡到桑景的应该就是她和闻又了。
桑辞新怔愣地看着纪枝,心底翻起浪涛。
她也是鬼师,她当然熟悉纪枝这个名字,不过眼前这个会是她想的那个纪枝吗?
纪枝伸手把另一扇门打开:“进来坐吧。”
店里灯火通明,香火味很重,柜台旁还站着一只鬼,身高腿长,黑色长风衣清冷矜贵,衣带半解还没来得及脱,臂弯还搭了另一件,似乎是情侣款。
她手里拿着一本像账单一样的东西,正低眉看着。
后进门的桑辞岁看到她一瞬间头皮发麻,在巷子里感受到的危险气息就是从这只鬼身上散发出来的。
闻又合上手上的生死簿,抬眼扫了一圈,视线落在戾气缠身的鬼身上。
桑景看得眉心一跳,师娘也是鬼官,她看到岁妈妈,会不会直接给带下去了。
两步过来挡住在她们中间,桑景对闻又笑了一下打招呼:“师娘好。”
小心思太明显,闻又勾了勾唇角:“嗯。”
看到闻又在店里,桑景并不意外,但她没有看到本该在店里的黑无常。
桑景紧张地舔了舔唇,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怎么没看到黑姐?今晚不该她值班吗?”
闻又配合她点点头:“是该她,不过这几天有鬼官休假,只有她今年没有假期,就顶上去了。”
桑景手里捏了一把汗,来不及心疼黑无常。
闻又抬眼看她,冷不丁问:“你很紧张?”
“没,没有啊,我去倒水。”
桑景走到一边倒水,闻又看向纪枝,然后挨了一个眼刀。
闻又挑眉回应,回来一趟逗逗怎么了。
长安跟着孟婆天天忙着掉眼泪做汤,不好逗,她就只能逗小桑景了。
桑景拿了杯子和水壶过来,余光看到闻又向桑辞岁走去,一下站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危险,桑辞岁身上的戾气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翻动,隐隐有要向闻又动手的架势。
桑辞岁控制不住,连忙后退两步离闻又远了一点:“抱歉。”
闻又淡声问她:“怎么不过去坐?”
桑辞岁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些东西会伤到她们。”
她也想靠近一些,但她不想伤到她在意的人。
刹那间,店内温度骤降,桑辞岁感觉一道霸道强横的陌生鬼气缠到了自己身上,竟直接将躁动的戾气逼退了回去。
“好了。”
桑辞岁惊愕地抬头,发现那只冷冰冰的鬼已经往沙发去了。
好,好了?
她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手,戾气真的都被压了下去。
“谢,谢谢!”桑辞岁向闻又道谢,然后快步朝桑辞新去。
走到跟前,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却又在触碰到的前一刻停了下来,最后桑辞新主动拉住了她。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没有受伤。
闻又路过桑景,脚尖碰了碰她的:“傻愣着干什么?”
桑景回过神眨了眨眼睛。
谢遇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帮她分开,桑景倒水。
闻又坐到纪枝身边,继续看着手里的生死簿,指尖顺着上面的名字下滑,最后点在了“桑辞新”三个字上面。
生死簿上的名字有三色,金红黑,因果纠缠导致大部分都是杂色,很少有这三色的纯色,金色代表着功德,金色越重,那人的功德就越多,“桑辞新”三个字的金色占比比那一页其她人都要多一些。
纪枝半靠在闻又身上,瞄了一眼生死簿,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
闻又转眸看她,然后继续翻看生死簿。
找到了谢遇。
谢遇的名字在上面几乎是全金色。
“谢遇。”
忽然被点名,谢遇和桑景动作一致地坐直了,然后一起去看出声的闻又,一个比一个紧张。
“顾长宁牵扯到的人和鬼都要经过特调组和酆都决断再定去处,你和桑景却提前定了契约,按规矩,你们之间……”闻又抬手指了指她们之间那根线,说了一句让她们想死的话,“不作数。”
桑景还没反应过来,谢遇已经反驳出去了:“为什么不作数,我们去城隍庙走过流程了,这线还是黑姐给我们系上的。”
桑景看了一眼老师,发现她没说话也没什么反应,脸刷地白了。
好了,现在不用求黑姐了,她和谢遇都是问题。
“黑无常?”闻又翘起腿,“她说的不算。”
谢遇:“……”
桑景:“……”
谢遇还想说什么,桑景拉住她,低声问:“那如果按酆都的安排,谢遇会去哪儿?”
谢遇转头瞪她:“桑景!你敢放我走!”
桑辞新和桑辞岁在一边也看得着急,但闻又能直接压住戾气,还能说“黑无常说的不算”这句话,她的身份恐怕并不简单。
“她是受人所害,可以直接免去轮回过程,喝过孟婆汤直接投胎转世,下一世会收到照拂,安稳顺遂无忧富贵。”
“我不要!”谢遇握紧了桑景的手,魂魄也在害怕得发抖。
她知道如果酆都真是这个意思,她反抗不了,桑景也反抗不了。
桑景抬头去看纪枝,声音有些哽:“老师。”
闻又微不可察地对纪枝挑了下眉。
纪枝也有些意外,桑景竟然会叫自己。
“你以前说过,鬼师养鬼,人鬼皆要自愿,酆都那边也会尊重鬼的意愿,现在我愿意养着谢遇,谢遇也愿意成为我的鬼,酆都是不是该尊重我们的意愿。”
这一刻,桑景觉得自己非常自私,按照酆都的安排,谢遇下一世会过得很好,可她不愿意看着谢遇喝过孟婆汤忘掉所有去转世。
转世之后的谢遇,就不是她的谢遇。
离开桑家后,桑景很少再去揣摩别人的心思,很少利用自己在别人看起来无害的样子去博得同情。
现在她眼睛泛红忍着眼泪看向纪枝,眼底是无助和难过。
纪枝一下就心软,她抬手拍了一下闻又的腿:“都怪你。”
闻又:“……”
她也没想到几句话就给吓哭了啊。
纪枝抽了纸巾递给桑景,桑景接过来擦眼泪,抽抽噎噎的。
谢遇有种感觉桑景是故意的,但这会儿不好问,她正因为桑景刚刚那番话激动。
那就是表白啊!
让闷葫芦说出那样话多难啊。
闻又轻咳了一声,脸色有些冷:“哭什么,又没说分开你们。”
上次输给纪枝不服气,她们又开了一局。
如果告诉桑景她和谢遇要分开,桑景会不会为自己争取。
纪枝压会,闻又压的不会。
输得一败涂地。
纪枝想笑,碍于有外人在,给闻又留点面子,忍住了:“没事啊,你师娘就是吓唬你的,有了这根线,她就是你的鬼,作数的。”
谢遇:“……”
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嘀咕,多大的鬼了,吓人玩,差点给她这只鬼吓死。
桑景红着眼睛鼻子看了一眼闻又。
师娘看着一本正经严肃淡然,也怪幼稚的。
闻又不说话了,纪枝伸手戳了戳她,没理。
生气了。
又要哄了。
纪枝叹气,小时候爱生气,现在还爱生气。
“小景,昨晚你改的符我看到了。”纪枝说起了过来的正事。
大起大落的情绪让桑景有些转不过来了。
“改得很不错。”纪枝夸她,“可以出师了。”
出师了……
桑景刚哭过的眼睛慢慢弯起来。
她出师了。
“桑景,你出师了!”谢遇也高兴地抱住她晃。
“有什么想要的出师礼吗?”纪枝也在笑。
其实按照桑景的实力早就可以出师了,只是她一直觉得自己学得没有那么好,还不能出师。
“老师。”桑景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一旁挨着的桑辞新和桑辞岁,“你有没有办法,能压制住这些戾气?”
“她这样的鬼,要想去除身上的戾气,得去酆都。”闻又不咸不淡地开口。
桑景听到她的话抿了抿唇:“我知道。”
师娘就是酆都的鬼官,不会任由岁妈妈留下的。
“不过只是压制得话,还真有一个办法。”纪枝说完看到桑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纪枝对她使了眼神,桑景看向闻又,小声说:“师娘,你能不能当做没听见没看见?”
闻又被她逗笑了一下,然后凉飕飕地开口:“你还真以为压下她的戾气就能瞒过酆都了?她可是顾长宁一事的关键,瞒不住的。”
桑景低下头,一边听着的桑辞新和桑辞岁眼底也黯淡下来。
“不过……”闻又忽然转了话口,“她们两个一体双魂,这是意外,按理说是共享寿命,桑辞新阳寿未尽,桑辞岁也同样,现在下面忙着处理顾长宁,统计完她所害的人和鬼,最后定罪,十八狱少不了,不过在此之前她还要把那些人受过的伤害都经历一遍。”
“桑辞岁身上的戾气也是因为她,消除戾气的过程十分痛苦,这份痛苦也不该由桑辞岁来承担,最后还是会转移到顾长宁和夏长情身上,由她们自食恶果,我可以把这个流程往后推。”
桑景眨了眨眼睛,开始思考她的话。
往后推……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岁妈妈可以留一段时间?
视线转向老师,看到她笑着点点头。
她想的没错。
桑景顿时惊喜交加:“谢谢师娘!”
闻又牵了牵唇角,拿了手机出来给黑白无常发了工作通知。
纪枝拿了一个精细的锁链出来,上面刻着繁复的阵法和符咒。
桑景一眼认出这是一个法器,还是一个相当有水平的法器。
“戴上它,就可以压制戾气。”纪枝将法器放在桑景手中。
“好了,东西也送到了。”纪枝起身,闻又跟着起来。
“老师师娘要走了吗?”
“嗯,要忙一阵子,陪你师娘加班。”纪枝抬手捏了一下桑景的脸,“不错,现在都会装可怜了。”
桑景听得脸有些热,要不是被师娘吓到,她也不会向老师装可怜。
“走了啊。”
香火店里开了鬼门,纪枝和闻又并肩走了进去。
闻又一走,桑辞岁感觉身上禁锢的鬼气在消失,连忙松开了桑辞新的手离她远了一些。
不出意料,没一会儿那些血红的戾气又出现在她身上。
桑景看到后,连忙拿着法器过来戴到了桑辞岁手上。
刚涌起来的戾气重新缩了回去,桑辞新有些震惊地呢喃:“这个不会是……瑶光吧?”
除了瑶光,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器能将戾气压制得这么彻底。
“小景,你的老师是纪枝,是那个鬼道祖师纪枝?”桑辞新觉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瑶光是道祖云在青炼制的法器,据说最初就是为了鬼道祖师纪枝的鬼炼制的。
桑景点了点头:“嗯。”
桑辞新消化这个信息消化了一个晚上。
之后桑景带着她们出去吃了顿饭,然后给两个妈妈找了一个暂时的住处。
再回到香火店洗漱完躺在床上,桑景看着天花板,心口被涨满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那么好,好得甚至不太真实。
有只鬼滚了上来,半趴在她身上。
“开心吗?”谢遇的手戳到桑景的梨涡,“都笑了。”
“我笑了吗?”桑景抓住她的手。
“笑了啊。”谢遇手指用力帮她把唇角又向上提了提,“想笑就笑嘛,今天本来就该高兴啊。”
桑景笑了,谢遇感觉到胸腔的震动。
伸手抱着谢遇笑了一会儿,桑景又听到她说:“你今天和师娘说你愿意养我那些话的时候是故意哭的?”
桑景没说话。
谢遇捏了捏她的下巴不依不饶:“是不是是不是?”
谢遇往上窜了窜,撑在桑景上面:“你那会儿哭得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特别好看。”
桑景:“……”
“你再哭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