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宛铭不知走了多久,只发现晨雾早就散尽了,头顶树冠缝隙间钻进来越来越多的阳光。她忽然从无与伦比的静谧中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余文轩,你不觉得山里太.安静了吗?没有虫子唱歌欸。”
森空哪来的虫子,余文轩心想。
除人以外的动物都很难适应森空环境,也就一些植物能勉强苟活,但身上也沾染了毒性。再说就算有虫子,它敢叫么,分分钟引来森种,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余文轩吐槽完宛铭的脱线,敷衍道:“安静点好,安静说明安全……”
“全”字刚发出半个音,便在他嘴里卡住了。
绕过一蓬茂密的乌草后,前方出现了许多身影,那些人听到脚步声,同时抬头望来,余文轩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可感觉到了被盯视和打量的目光。
毫无疑问,都是主播。
“大家好……”
宛铭快步走上前,被余文轩一把拉回去。余文轩额头直冒冷汗,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了她友好但诡异的问候。
“忘了我说什么了吗?”他压低声音。
“说什么?噢,我想起来了。”
来的路上,他们也碰到过几个人,宛铭有点人来疯,冲上去就热情问好,吓得对方直接掏出武器。好在余文轩就在身边,及时掐灭没必要的冲突。
余文轩告诉她,副本是个直播比赛,参加副本的都是她的竞争对手。她可以不当回事,可别人都是很认真的,总要尊重他们的意愿吧?
宛铭思索一番,觉得很有道理,只苦于前段时间一个人孤独太久了,看到活人总是激动,难免忘记。
她闭上嘴跟着余文轩继续往前,余文轩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情形。
这里原先应当没什么人来,乌草生长茂密,但眼下被大片大片除掉了。青黑色的草被堆成一个个大小不同的蓬松草圈,大的能容纳两三个人,多的甚至四五个,小的仅能容纳一个。草圈的高度淹没不了一个蹲下的人,可要挡住里面直播的“主播福利”,完全足够。
看来网上说得没错,参加副本的独狼比较少,组队更常见,毕竟可以相互配合,绞杀森种的速度更快,用来直播的“资本”也就更多。
副本刚开始没多久,便有这么多人收获战利品了。
余文轩看了眼宛铭背后的包袱,产生信心的同时也不由替她着急。森种肉能变成羊腿固然逆天,可一只羊腿才多大,能分割成多少主播福利?
要知道,吸引观众进入直播间的,首先是量大,其次才是质优。
熊岭山在记忆中埋没太久,余文轩一时认不出来此处是不是他的目的地,不过聚集了这么多人,想必也大差不差了。
他指向一处乌草茂密的地方:“我们去那里。”
那儿距离其他人都相对远一些,再学这些人造一个草圈,应该没多少人会听到宛铭说话。毕竟,宛铭说话时的语气嗓音都太渗人了。
他低声告诉宛铭该怎么做,真动手时才发觉自己有多粗心,竟然什么工具都没带来,只能徒手拔草。刚拔了一把,系统便跳出来说他接触高腐物品。
所幸宛铭有把铁皮菜刀,割起草来刷刷的快。
余文轩很不好意思,觉着自己总该贡献点什么,便硬着头皮继续拔草。突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去,和一束不怀好意的目光对上。
朦胧中,对方似乎还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没再看他。
余文轩继续拔草,警惕又疑惑,忽然间脚下一空,左脚脚踝猛地翻转,整个人往下滚去。
这里竟是空的!
他还没来得及呼救,手臂被猛地拉直,肩胛骨和下坠重力极短暂较劲后,漫出撕扯的痛。
他被宛铭拉了上来。
“小心一点呀。”宛铭说,“没看到前面是悬崖吗?”
“悬、悬崖?”
余文轩恍然明白了,那人不是不怀好意,而是等着看戏。其实也怪他自己,思维被低能见度的环境驯化,理所当然地以为前面只是看不见了,而不是草没了。
他稳了稳噗噗乱跳的心脏,也不管接触这些草能加深腐化值了,四肢着地小心翼翼向外看去,隐约间看到斜下方有荒芜开裂的石阶。
他略微激动起来:“不是悬崖,是观景台,从这里往下看就是熊岭镇!只是能见度太低,我们才看不见。”
“我看见了呀,山下有很多很多房子。你看不见吗?”
“……你能看见?”
宛铭凑过来,竖起一根手指放到他眼前:“来,看我的手指。”
余文轩的眼珠随着她的手指移动而移动。
宛铭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没事的,等回去医院我带你去检查眼睛。”
余文轩石化片刻,忽然站起来:“我的眼睛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
“各位。”
一个男人出现在不远处,正好介于余文轩的可视距离边缘,余文轩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确定话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附近其他主播也抬头看了那男人一眼,随即和打量余文轩一样,自顾低头直播。
但余文轩莫名感觉到不对劲。
果然,男人发出一声轻笑,一只手抬起到嘴边,随后,“滴——”
尖锐的哨声直冲云霄。
所有主播同时站了起来,抗议也好,愤怒也罢,他们什么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哨声再响。
“滴——”
“滴——”
宛铭捂住耳朵也站起来,很不高兴:“吵什么……唔……”
余文轩迅速捂住她的嘴:“嘘!”
他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别的主播、包括吹哨的男人也是如此。哨声在山间回荡,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出现在前方,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嘶吼声响起!
“哀种!”
余文轩登时躲到宛铭背后,余光瞥见其他主播都取出了武器。他心下一松,有这么多主播在,就算再来几只哀种也不用害怕。
灰蒙蒙的空气中,那道东倒西歪的影子急扑而来,正前方是一个女主播,手里握了条铁链拴着铜锁的铁链。她挥舞铁链,速度快到链子成为一片虚影,铜锁猛地砸向越来越近的哀种。
吹哨的男人忽然横移过来。
铮的一声,铁链断了。
男人回眸冲女主播一笑,手上的软剑如扭动的蛇,在空气中划拉出一片水声。
武器被毁,女主播的震惊瞬间化作怒容,与此同时,哀种已然飞扑到男人头顶。男人却头都懒得抬,手臂随意的往上一滑,哀种非人的吼声戛然而停。
投身分离,鲜血撒了男人一脸,让他面容上的笑意变得阴沉可怕。
女主播愤怒的表情被冻僵一瞬,硬生生把怒火憋回心里,低头对同伴道:“走。”
一剑斩断她的武器,一剑轻描淡写绞杀一只哀种……这种等级的主播,她惹不起,只能自认倒霉。
其他主播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再舍不得这个既能覆盖副本又能覆盖熊岭镇的直播地点,也只能收拾东西走人。对方既然故意制造动静吸引森种,摆明了要独占这块地方。
余文轩是不能再新的新人,从短促的交手中看不出这么多端倪,也想不到对方的用意,然而他也急急忙忙背上包袱,低声催促宛铭:“快走快走。”
男人横移到女主播面前时,余文轩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陈翰,那是他面试过的主播工作室老板,陈翰!
面试半路而逃,算不算得罪这位老板,他不知道,但他就是不想被对方发现。尤其是……余文轩想起陈翰鹰隼般的眼神,觉得对方发现宛铭一定没有好事。
趁此时人多,混在人流里离开,应该不会有事。
然而宛铭纹丝不动。
“为什么呀,我刚把草割完呢!”
“因为……”余文轩发现陈翰似乎听见宛铭的声音,望向这里,赶忙低头,“你没看见刚才发生的事吗?”
“你是说打架吗?不是刚打起来就不打了吗?”
宛铭学着陈翰的动作,刷地扬起手中菜刀,薄薄的铁片在空气中发出低低嗡鸣。
“虽然打架不好,但是这一招好帅!”
余文轩吓得呼吸都忘了,使出浑身力气将宛铭拉得蹲下,可宛铭握刀的手还笔直朝向天空,他转而抱住她胳膊,加上自身体重才勉强让宛铭把手放下来。
他又急又气,忍不住想骂宛铭一句,嘴巴刚张开便发出短促的惊叫:“啊!”
之前光顾着看陈翰了,居然没发现那颗被他削飞的哀种头,竟然掉到了这里。嘴巴大张,形容狰狞,灰白眼球上沾了点草屑,不知被什么咬掉一半的脸上,伤口里正渗出黄色的脓水。
余文轩手脚并用蜘蛛般倒退几步,若非被宛铭及时拉住腿,恐怕又要掉下观景台。
这下他没办法责备宛铭说话太大声了,因为他的呕吐声惊天动地,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
另一边,陈翰自然注意到了身处乱草中的两个人。他背后,也被他出手吓懵的陈伟根终于回过神,讨好道:“老哥,俺去把他们赶走!”
刷!
软剑荡漾发出的声音其实很动听,但让陈伟根头皮发紧。他看看拦在身前的剑,再看看陈翰:“老、老哥?”
陈翰回眸微笑:“我有说过要赶人么,都是同行,得客气点。”
“那你……”
“我只是想借用一下他们搭好的舞台啊。”
人都走光了,剑尖隔空扫过前方大大小小的空草圈,软剑消失在陈翰手中。他悠然抬步,在草圈和草圈形成的小径上游走片刻,选定了最大的一个。
“我就在这了,剩下的随便你挑。”
陈伟根哪里敢挑,再老实巴交,也看出陈翰是只行事霸道的笑面虎了。
“俺……俺手里没东西,俺先去打只森种再来直播。”说完便匆匆走开。
陈翰懒得管他,跨进草圈,手腕一翻从物品栏取出一张皮垫,摊到地上。落座后,皮垫还剩下一半空着。他略一思索,开口:“兑换净化药剂,100支。”
光芒闪现,身前的皮垫上凭空生出一座粉色小山。
他本就是澜城人,成为主播后自然现在澜城本地的腐化区历练,对澜23相当熟悉。这个腐化区绝大部分观众都聚集在熊岭镇里,毕竟有屋舍可以当庇护所,只有很小一部分人,实在饿得受不了,会冒险上山挖乌草来吃。
而系统限定的副本范围,只占据这座山头的一部分,也就是说,被困在副本中的观众人数很有限,加上那些愚蠢的萤灯成员,顶多百来人。
此次接到的委托来自于启明党,根据启明党辗转得到的消息,澜117爆发后,澜23的萤带了15个人前往救助幸存者,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腐潮,全部被困。
时间过去这么久,萤灯最缺的自然是净化药剂。15个人,每人2支,其实30支也就够了,问题在于,万一萤灯集结了其他受困者呢?
以萤灯舍己为人的愚蠢尿性,极可能把手里的药剂分出去。雇主说了,若死亡人数超过一半,该支付给他的尾款也就只付一半。既然如此,陈翰便只能发发善心,多投放一些药剂。
好在,不久前刚倒卖过一次,挣得积分足够填补窟窿,不算亏。
“开启直播,三者视角,投放距离1公里,直播间标题——”陈翰想了想,勾起一抹微笑,“萤灯进来。”
……
“这人怎么这么霸道。”
“就是啊,刚来就把主播赶走了。要不是他,我已经拿到主播福利了。”
“我看的主播说,他现在的位置就在熊岭山上,离我们很近,只要积分给够,他就进来救我们出去。我正准备打赏呢,主播就被那人赶跑了……”
“这你也信?别傻了,腐潮还没退,就算高阶主播来了也不敢进来。”
地窖内充斥着窃窃私语,每个人的声音都很轻,但汇集起来的声浪也不容小觑。郑语兰忙让熊丽等人去安抚情绪,免得招来森种。
森种毕竟是比腐潮还可怕的存在,地窖里的抱怨声很快便平息了。
终归,那些被赶跑的主播只是转移了直播地点,并没有关闭直播间,已经打赏过积分的,依然能抽取主播福利。
直播大厅最上方,「森空禁域」频道优先推送的副本,原本是「暗黑宫殿」,合计观看人数高达数千万,但不久前变成了「失落的晚餐」,合计观看人数只有几万。
经由郑语兰解释,大家才知道,这个变化只出现在身处副本内的观众身上。
失落的晚餐,不知是指他们吃不到晚餐,还是指他们变成了森种的晚餐。没人愿意去想后者,但忍不住。
副本名字上方有一个悬浮的腐烂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缓慢而艰难,心脏扩张时会出现一些小气泡,每一个气泡上都写着相同的数字。
前一秒,气泡上的数字还是“79”,下一秒,突然变成了“76”。
同一秒钟内,有三名参加副本的主播丧生。
熊丽无意中看到这一幕,本想点开「生存专家」频道的手指,僵了一下。
这时,郑语兰说:“小丽,小丽你快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什么人?”
“我们这个副本里的直播间,名字是‘萤灯进来’。”
不知为何,郑语兰把声音压得更低。但熊丽喜悦之下没注意到这点。她兴冲冲点进副本往下滑,在靠近末尾的位置找到了那个标题,点了进去。
“药剂,好多药剂!兰姐,外面真的找人来救……”
郑语兰赶忙捂住她的嘴,但多此一举了,熊丽自己发现了不对劲。
竟然是他?外面委托过来救人的主播,竟然是那个蛮横无理赶跑其他主播的男人?!
“兰姐……怎么办?”
熊丽听到郑语兰很轻很轻地“唉”了一声。
她心思灵动,立时理解了郑语兰的为难。这个主播赶走其他主播不说,还把“萤灯”两个字专门放进了直播间名字里。
萤灯进来,那意思是,不是萤灯就不能进去了吗?
不是萤灯,就不能抽取净化药剂了吗?
……
陈翰计算过,从熊岭镇西侧边缘来到这里,距离超过了1公里。也就是说,把投放距离设定为1公里,足够覆盖副本区域,但不会让熊岭镇的观众看到。
此时,直播间里只有两名观众,没人说话,也没人打赏。
这倒是稀奇了。这俩大概率是副本观众,被困在腐潮中这么久,见到净化药剂竟然一声都不吱?
可能性只有一个,他们都是萤灯。或许是因为直播标题,又或许是通过其他直播间看到了他驱逐其他主播的画面,一时之间产生了某种道德上的愚蠢思考。
真的,很愚蠢。陈翰心想。
真当他是随意霸占地盘的地主恶霸么?难道就没人想到,他来这一手的目的是通过这么多主播的“镜头”,展示实力?
就算想不到,这会儿点击直播间标题,也能看到主播等级吧?
陈翰没有观众权限,但对观众能看到的画面了如指掌。
在森空救人没想象中那么简单,正因为观众和主播的权限泾渭分明,才需要救人者和被救者建立足够的信任基础。既然萤灯目睹了他展现出来的实力,自然该全速投奔而来,而不是站在伪善江河的彼岸,对他进行道德审视。
若连这点都接受不了,他又该怎么跋山涉水,把他们带出副本?需要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
话虽如此,陈翰半点都不心急。萤灯都不着急,说明距离山穷水尽还有一段距离,反正腐潮还没退,先耗耗他们的心气再说。
陈翰面带微笑,悠闲地闭目养神,只是片刻后又睁开了,不远处的干呕声实在太过恶心。
他冷冷望去,只能看到乱糟糟的乌草堆上方冒出一个黑色尖角,应该是某种帽子。说话声很轻,听不清,干呕声其实也小下来了,可人类对于恶心的玩意天生拥有极高的敏锐度。
反正赶走了这么多人,也不差剩下的两个。
念头刚冒出来,干呕声便停了。
陈翰撇撇嘴,便也作罢,重新阖上眼。
……
宛铭真的很无奈,离开医院也就小半天时间啊,余文轩都犯病多少次了!
这次犯病又毫无征兆,一边干呕,一边重复:“拿走……拿走……把它拿走!”
没办法,是她把病友带出医院的,照顾病友的责任便也落在了她身上。宛铭只能哄着,按照余文轩的指挥不断调整位置,最后捧起了一坨空气。
“好啦,我拿起来啦。”
“扔掉,快扔掉,越远越好!”
“好好好,那你看好了哦。”
宛铭朝观景台外做了个用力扔的动作,发现余文轩瞪大双眼,煞有介事地跟着她扔出去的“空气”扭头,又仰头,然后才心有余悸地深吸一口气。
她好奇极了,明知这时候不应该刺激病人,仍旧忍不住问:“余文轩,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啊?”
余文轩脸色苍白,眼睛却很红,有气无力道:“宛铭,别玩我了好不好……”
“玩你?什么意思呀?”
“你……”余文轩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你真的看不到?刚才你扔出去的是哀种的头啊。”
“哀种头是什么?”
“……人头,人头你总听得懂吧?!”余文轩指指自己的脑袋。
“噫!好恶心!”
宛铭下意识在雨衣上擦手,忽然想到所谓的人头只是余文轩的幻觉而已,又嘻嘻笑起来。
“差点被你害啦。”她说。
一定要坚信幻觉只是幻觉,不然病情会越来越重——她不知道多少次听到护士姐姐这么对其他病友说。
她的反应让余文轩刚刚产生的想法动摇起来。森空世界的存在本来就不正常,里面发生什么古怪的事情都很合理,也许宛铭真的看不见那颗哀种脑袋。然而宛铭又说“好恶心”……
也对,要是宛铭看不见哀种,怎么可能从那么多哀种手里救下他一家人呢?
可刚刚宛铭的表现又是怎么一回事?
余文轩一脑门浆糊,回过神来时,宛铭已经重新打开包袱,取出砧板和盐罐。
“你干什么?”
“直播呀。”
这都看不出来,宛铭觉得余文轩很多时候真的笨得要死。
“可是……”
余文轩爬到乌草堆边,探头探脑往外张望,一眼便看到了陈翰露出草圈的肩膀和脑袋。对方侧对着他,没有扭头,让他松了口气,然而发现其他主播早就走光了,又让他忐忑不已。
现在再离开这里,陈翰一定会看过来的吧?
余文轩纠结万分,不得不承认,眼下不是离开的好时候。让宛铭直播倒是个好选择,不然她空闲下来,余文轩不晓得还会整出什么岔子。
他思索着回过头,差一点点又要呕出声。
宛铭竟然在闻那张森种皮!
黑乎乎皮上的硕大脓包,几乎和她的鼻子碰到一起,余文轩甚至能看到脓包里还有不明液体在往外渗!
“好新鲜的羊腿呀,血都没干呢,余文轩,你看看……你怎么又在偷看别人呀?别看了别看了,护士姐姐说不要和喜欢打架的人在一起,也不要看他,你越看他越来劲……”
余文轩纯粹是背对着她,不想看“新鲜的羊腿”而已。
宛铭嘴上唠唠叨叨地说教,手上已经忙活起来。先用铁皮菜刀在地上挖了个窄长的坑,再把窄坑四周的草根刮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她张望一圈周围,膝行两步来到最近桦树旁。
铁皮菜刀哚地斩进树干。
余文轩被声响惊了一下,忙回身:“你干嘛?!”
同时用余光注意陈翰的身影。
“烧烤要用竹签子呀,可是附近没有竹子,只能用木签子代替一下。”
宛铭说着拔刀,又哚——
余文轩头皮都炸了,知道拦不住宛铭,只能紧紧盯住陈翰。索性菜刀砍入树干的声音比较沉闷,陈翰似乎没有听到,身体都没偏移一下。
宛铭剁了四下,上下左右,四条斩痕连成一个方框。她把菜刀插入左边的斩痕之中,用力一撬,菜刀弯了,吓得她赶紧放下刀,直拍胸口。
这可是她带出来的最有用的厨具了,坏了可怎么得了。
她只能用手去掰,四指指甲抠进树干缝隙,用力,再用力。
掰不动,根本掰不动,指甲缝里都渗血了,树干还纹丝不动……“喀啦!”
清冽的桦树汁香气,让宛铭的视线迅速聚焦。
她疑惑地看了看手里一大块凹凸不平的木头,然后看向趴在地上的人:“余文轩,你掰下来的吗?”
余文轩大气不敢喘,刚才那一下动静太大,可算惊动陈翰了。
“余文轩,又犯病了吗?”
余文轩不得已,只好迅速偷看一眼陈翰,见对方已经把头扭回去了,才反问道:“不是你掰的吗,你手都出血了。”
“对哦,我手都出血了……那菜刀呢,你帮我压平的吗?”
余文轩察觉到不对劲了,宛铭好像失忆了一样,虽然很短……估计不到一分钟,但她好像忘了这一分钟内自己干过的事。
难道……
他的沉默被宛铭视为默认,宛铭甜甜一笑:“谢谢你啦。”
苍白的笑容十分渗人,竟挡住了余文轩探究的欲.望。
宛铭继续忙碌,先把掰下来的桦树木块削成一根根细棍,细心地注意到要把一头削尖一点,再处理羊腿。
羊腿上沾了不少草屑,应该先清洗一遍才对。然而附近没水,一路过来的时候也没看见溪流。
宛铭想出了主意。
她敞开雨衣割下一片病服下摆,病服是新的,干净得很。用它来擦掉草屑灰尘和血迹,卫生条件勉强过关。
余文轩看出了她的用意,正想上前帮忙,不料宛铭扭身便回到惨遭毒手的桦树旁。
这树在森空生长了不知多少年,毒性比起乌草只高不低,树皮的颜色看上去像是白色塑料袋装了一兜黑墨。树干上那么大的伤口,黑色树汁汨汨不绝地往下淌。
宛铭却用干净的布去吸那些树汁!
树汁有毒——这句窜出喉咙的话,又被余文轩咽了下去。他忽然想起宛铭用来清洗玉米的腐水,之前那个被否决的念头,悄然生出了不同的枝节。
也许,不是宛铭看不到哀种脑袋。
而是很多时候,宛铭看见的东西和他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余文轩眼睁睁看着树汁染成的黑布擦过每一寸森种皮,宛铭看上去就像对待一份工作那样认真,搞得他不知不觉间,也不觉得那块森种皮有多恶心了。
森种皮团成一团,摆在砧板中间,菜刀放在砧板边缘,那把木签和唯一带来的调味品——盐罐——则放在黑布之上,宛铭准备好一切,双手合十深呼吸,平复紧张的情绪。
她掏出键盘软垫,无声敲出几个字:小森小森,开播!
……
一双眼睛无法同时观看多个直播间,除了拥有大把积分的幸运观众,一般观众在选好直播间、投下积分后,便会全程盯着当前主播。
是以,郑语兰和熊丽僵持了好一会儿,「萤灯进来」直播间里依然只有她们两个观众。
“像符团长那样的主播太少了,即使是曙光团,也找不出几个像她那样善良的。外头找人帮助我们,不出意外是花了不少钱的,不是经纪公司就是主播工作室。
“那些人挂了个主播的名头,实际上和商人没什么区别。商人自古逐利,会这么做,也算正常。眼下拿到药剂救人要紧,我们又何必在这些小事上和他较劲呢?”
郑语兰话音未落,熊丽立即反驳:“萤灯的名声是小事吗?兰姐,大家愿意相信萤灯,我们愿意追随萤灯,都是因为萤灯里有……有你这样的人啊!你们用生命给萤灯打造出来的名声,怎么能因为他……”
熊丽轻轻哽咽,说不下去了。
郑语兰无声叹气,终于妥协了:“好吧,那我试着和主播交涉一下。”
她抬手按下发送键,系统将她的话语转换成了文字:【主播,我是澜23的萤,郑语兰。谢谢主播深入险境帮助我们。请问,能否修改一下直播间的标题?】
直播画面中,闭目养神的男人纹丝不动,似乎没有看见弹幕一般。
但郑语兰知道,森空主播能看到的“屏幕”和观众不一样,观众的屏幕呈现在眼前,主播的屏幕则深入到脑海。除非主播睡着了,否则没有看不见的道理。
她等了一会儿,正要再问一次,男人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如果我不改呢?你打算怎么办?”
【主播……】
“说好听点你是迂腐,到这时候了还在纠结虚头巴脑的东西。说难听点就是蠢,伪善,什么微光无争,明明就把萤灯的面子看得比别人的小命重要。”
陈翰依旧没睁眼,唇角讥讽的笑容愈来愈浓。
“想让我改标题,可以。你的条件提出来了,我也来提提我的条件吧,净化药剂30积分一支,我收到多少积分,就拿几支净化药剂当成主播福利。
“答应,我就改,不答应,呵,那就把你无理取闹的条件收回去。”
郑语兰张了张嘴,知道和主播交涉不容易,但没想到会这么困难。外面既然雇佣对方来救人,付的钱当然包含了主播在森空中的积分开支,主播提出这种条件,显然是和她们杠上了。
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一条弹幕便和熊丽的声音一起出现了。
【你才无理取闹!我们不会答应的!】熊丽气愤至极,不过也没忘了压低嗓音。
陈翰的眼皮终于掀开了,直视前方,仿佛能看穿无形屏幕盯住熊丽似的。
他不知道的是,熊丽发完弹幕便退出了直播间,握住郑语兰手腕。
她恨恨道:“兰姐,这种唯利是图的人,就算我们答应了,也不能相信!我不信没有他,我们就没办法活着出去!”
郑语兰喉咙微动,没有响应,因为她听到了陈翰在直播间中说的话。
“我这个人很单纯,很容易相信别人,你们说不答应,那我就当你们不答应了。不过——
“你们想好了,别的主播来副本,都只为完成目标成就。会管你们死活的,只有我。你们自己看看,除了我,还有谁拿出大把净化药剂作为主播福利?”
没错,他说得没错……
参加副本的主播,只要完成副本要求的直播数据,这个副本就算通过了。至于被困在副本中的观众是死是活,根本没人管。
或许,有些主播会觊觎她们手中翻倍的积分,可郑语兰大概清楚这个副本中有多少受困的观众,差不多都在这个地窖里了。
一百多个人而已,即便每个人手里的积分都翻倍,又能有多少?
何况是七八十个主播一起分……
郑语兰转动脖颈,看向地窖中模糊的、或者被黑暗吞没的人们。不能拖了,她们支撑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一个脱困的希望。如今希望已经来了,虽然不如预想中那么光明璀璨,但已经是她们最好的机会了。
30积分一支药剂……
截止到上一个积分发放日,也就是现实世界的昨天,郑语兰手里的积分全都已经耗尽了。不久前刚拿到的60积分,也已耗去小半。
她的余额只够买一支药剂。
至于其他人,据她所知,地窖里有一大半人都是澜23的老人,每天能领到19点积分,翻倍后便是38点。问题是副本主播涌入之后,许多人都把积分打赏到别的直播间了,或许有剩,但大概率不够购买药剂。
也许……也许大家能凑一凑?
郑语兰忽然想到,主播提出的条件里并没有要求每个人都要打赏30积分,何况站在主播的角度,也分不清哪笔积分是谁打赏,只要大家把剩下的积分投进去,用总额计算能买多少药剂就行了……
当然,还有更简单的办法,收回自己修改直播标题的请求,让主播把所有药剂都投放出来。
低头而已,只需要一次低头而已。
森空中没有比观众更弱势的存在了,试问她们哪一天哪一次不是在向主播低头?
只要低了头,让主播满意,不但能拿到这些药剂,后续森种肉之类的福利,想必主播也不会再为难她们。
郑语兰的视线移回到身边,落在熊丽身上。那么纤细瘦小的身体,仿佛刚开始发育一般,让她不自觉就把熊丽当成孩子,而不是已满18岁的少女。
小丽还小,但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生命的重量远高于心气,高于自尊,高于道德,甚至高于组织。
她决定了。
“主播……”
郑语澜刚开口,熊丽便猛拉了她一把。她以为熊丽还要阻拦,可熊丽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
熊丽太激动了:“兰姐!玉米直播间开播了!她也来了副本!”
……
【主播】
没头没脑的二字弹幕在直播间里飘过,陈翰没等来后续。
他眼神讥诮,阖上眼皮。
并非他故意刁难,这是驯化被救者的关键环节。不赢下这一仗,将来萤灯左拉右拽硬拖着其他受困者当拖油瓶,怎么办?
必须让她们学会听话,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当成圣旨。
……
“去一大碗的直播间。”
“我们这个副本频道,在下面。”
“对,就是之前投放玉米的那个主播。”
“主播正在处理的森种肉是有些……但别被吓到,她真的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真的真的,小丽说之前那个玉米,一开始也是森种肉来着……”
萤灯成员在地窖里四处游走,将「一大碗的美食直播间」开播的消息传递给每一个人。熊丽隐约能听到他们的话语,开心的同时,心里又有点懊悔。
都怪她太兴奋太大声,跟郑语兰说的话让附近的人听到了。不然,她一定先偷偷摸摸给主播打赏一大笔积分,再让大家进来。
不过这也有问题,直播间的人气值和打赏数,所有观众都看得见。万一到时候她分到的福利最多,别人轻而易举就能推测出大部分积分都是她打赏的。
她不太担心萤灯,可地窖中不只有萤灯。
熊丽把懊悔压在心里,拢了拢乱七八糟的思绪,开始专注的观看直播。
画面采用了主播视角,正对着一方砧板,砧板上是块黑乎乎的森种肉,略带反光色泽,像是森种皮。
皮很厚,而且坚韧,主播每次切都要用上大力,握刀的手泛出青白。另一只手压住森种皮,手指间的缝隙,被皮中渗出的液体浸满。
是油脂吗?熊丽推测着,看得如痴如醉。
但旁边突然传来低呼:“有毒啊!这块森种肉有毒!”
“哎,真的,你们看,主播的手都黑了,好像是腐斑!”
熊丽忙定睛去看,果然发现主播压住森种肉的那只手,手指边缘出现了一层黑色。随着皮中渗出的液体变多,黑色腐斑在蔓延,先吞噬了主播的手指尖,再顺着指节迅速攀爬支手背。
很快,腐斑钻进袖口,主播整只左手都黑了,如同鬼手。
“这……看起来和烂死的尸体一样啊,主播真的没事吗?”
主播好像没事,毕竟右手还在切森种皮,动作没有丝毫变化。
“当然没事了,你们听,主播连哼都没哼,说明她根本不把这种腐化程度放在眼里!”熊丽扭头道,只是心中开始忐忑。
毕竟上次看到直播,主播用的是无毒的、新鲜的森种肉,不像这次一般明显有毒。
“帮我把话传出去,传给你们身边的人。”
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熊丽未卜先知似的补充,“大家耐心一点,主播既然能把森种肉变成玉米,一定也能把有毒的森种皮变成食物!我觉得……这是主播独有的技能!”
“技能”,一个太过常见导致表意不清的词汇。
绝大多数观众都听不懂,但郑语兰听懂了。她是萤,所见所闻比一般人广得多。
黑暗很好掩盖了郑语兰眼眸中的深意,她自然而然把嗓音又压了八度,几乎用气声问:“你知道技能?”
熊丽心中一紧,意识到自己的伪装出现了破绽。
郑语兰没等到回答,语气自然地接着说:“一阶主播觉醒技能很罕见,如果她真的有技能,很难得了,是从鬼门关回来的人。”
“兰姐我、我听不……”
“有人发弹幕了。”郑语兰仿佛帮她似的,巧妙过渡了话题。
【主播,你真的能把有毒的森种肉变成没毒吗?】
……
澜山病院伙食很好,时不时会给病人们整一顿烧烤、火锅之类的特别大餐。当然,危险物品是必须去掉的,比如烤串烤好后要抽掉签子,再分发给病人。
宛铭经常溜进后厨,见过完整的烹饪步骤,只是第一次实践怕出错,注意力高度集中,便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这句弹幕出现。
“有毒的森种肉?”她放下刀,凑近森种皮用力嗅了一下,“你肯定是认错啦,这是很新鲜的羊腿肉,没有毒呀。”
余文轩坐在旁边,一边观察陈翰,一边帮忙穿肉串,闻言问道:“有观众了?多少?”
宛铭还真没注意过左上角的数据,看了眼:“一百……零八,好多人呀!”
108个观众……多吗?
余文轩很是失望,毕竟以宛铭的投放距离,这个地方既能覆盖副本,又能覆盖小半熊岭镇,却只吸引来一百多个人观看。
副本目标成就可是2万人气值,按单场108个观众算,得直播将近200场才能达成……
他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副本难度。宛铭杀森种是很厉害,把森种肉变成食物更是超出常理,可对于直播而言,最重要的属性是等级。
等级越高,投放距离越长,覆盖的观众越多,能吸引到的人气值自然也越高。
“家人们好呀。”
宛铭完全没注意到余文轩的消沉,喜滋滋向观众打招呼,开始讲解这场直播。
“我这次是请假出来参加比赛的哦,带的东西太少了,只能给大家烤羊肉串吃,不然我想做清炖羊肉的。
“家人们吃过炖羊肉吗,口感软软的烂烂的,一口咬下去那个油脂特别香!
“还有羊肉汤,金亮金亮的,要是放点白萝卜和葱花……”
……
宛铭把自己都说得流口水了,熊丽却越看越恶寒,尤其是“葱花”之后接了一声吸口水的声音,像极了满脸鸡皮的老巫婆在对婴儿流口水。
她已经见识过“巫婆熬汤”的画面,对此尚可忍受,但担心其他人被吓跑,忙说道:“大家不要怕,不要怕,主播只是说话方式有点奇怪……”
这倒是她多虑了。
她低估了“做菜”这件事对森空观众们的冲击力有多大,砧板他们见过,往往被改造成防御武器,菜刀他们也见过,但都是拿来杀森种的。
两者干干净净地组合在一起用来切菜……太吸引人了。
即便主播嗓音吓人,即便砧板上的森种肉看起来带着剧毒,也难以浇灭人们的好奇。甚至可以说,就算这场直播最终没有福利,大家都愿意花点时间将做菜的过程好好看完。
至于腐斑会不会把主播杀死,既然萤灯说了主播不会有事,那他们都选择相信。
若不是萤灯,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撑不到现在,要么精疲力尽死在树上,要么浑身腐烂死在地窖里。
有些人甚至开始指导起宛铭。
【主播把砧板放平一点,握刀时再往前一点,不然容易滑刀。】
【还有切菜的手势,左手要用指节抵住刀身,指尖往里收一点,这样就不会切到自己了。】
【主播到底是炖羊肉还是烤羊肉串,带锅了吗?】
【主播不是说了烤羊肉串了嘛。不过主播有竹签吗?】
【有没有竹签都没事,可以模仿叫花鸡的做法,在地上挖个洞,裹上一层泥焖烧。】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直接把整块肉吊起来烤啊,烤熟一点切掉一点,又快又方便……】
“我做了木签子哦。”
宛铭抬头看了眼余文轩,余文轩猝不及防被迫入镜,颇为尴尬地扬了扬手中正在穿的“羊肉串”。
他的手也难免接触毒液,黑了大半,只比宛铭好一些。
腐化值不断提升,让他的手背隐隐作痛,宛铭却像没事人似的。
宛铭切完最后一点羊肉,拍拍手:“余文轩,串串的事交给你咯,我要开始烤羊肉了……哎呀……”
观众立即猜到了问题。
【主播没火源?】
【是啊,火源可不好找,镇上都少见……】
余文轩看不见弹幕,但烹饪准备到这一步也想起来了,开口:“雨衣左边口袋,我给你放了打火机。”
也是保安室顺来的,塑料打火机,只有头上一点点金属罩出现铁锈,功能完好。
“余文轩,你真聪明!”
宛铭比了个大拇指,摸出打火机开始点火。
柴火是现成的,旁边又有树木又有杂草,不过桦树太潮湿,宛铭选择了乌草。她把乌草塞在挖好的窄坑里,发现这些草里的水分也不少,打火机点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出现火星。
【快吹,吹吹就着起来了。】
【别瞎指挥!主播听我的,不能用力吹,要轻轻的慢慢的吹,把氧气送进草的缝隙里。】
【有扇子的话,用扇子轻轻扇也可以。】
【没扇子就用手,哪来那么多事儿……】
宛铭没干过这个,从善如流采纳了建议,对着窄坑又吹又扇。
没一会儿,窄坑中的烟气便由淡转浓,虽然没见到火苗,但火星肉眼可见地蔓延开,空气中热度明显上升。
“哇,你们好厉害……咳咳咳……”
白烟太重,宛铭被呛了一下,一边咳一边把穿好的肉串放到窄坑上,木签两头架在地面,中间的肉正好能被坑里的火星烘烤。
她一边转动签字一边张望,受到烟气刺激,眼睛忽大忽小。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道:“你们看到了吗,有油滴下来了!”
没人看到。
即便就在旁边的余文轩,都看不见窄坑附近的景象,更别提直播间的观众了。他们只看到了黑烟滚滚,覆盖住整个直播画面。
好像舞台剧结束时拉上的幕布,让大家从一场虚幻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地窖里异常沉默,人们看看身前屏幕,再看看身边的人,无需多言,便从彼此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失落。
“别说,”有人用慨叹的口吻道,“就算有毒,我也想尝尝烤森种肉的味道。”
“是啊,我好像看见主播还给烤串撒盐了。”另一个人附和。
“我劝你们别冲动,想活下去,不见兔子不撒鹰才是正解,积分留着打赏确定能吃的食物。”
这话听起来像盆冷水,却有种交浅言深的味道,在人人只顾自己的森空极为难得。
“欸?主播发福利了!”一个人大方地公布自己沓樰獨家諍裡获得了主播福利。
附近人听闻,赶忙看向直播间,然而画面依旧乌漆嘛黑的,除了寥寥一些弹幕,什么都看不到。
那人忍笑道:“不是这个直播间,是巨人经纪那个叫苗熙雯的主播。”
“我也收到她的福利了,积分不白投。”
“我也收到了,不过不是苗熙雯,是曙光主播,好像叫符……符什么来着?”
“多亏有她们一直在直播,我已经抽到好几次福利了,哎哟……”说话的人叫唤一声,手臂上的腐斑不小心碰到,钻心地疼,“萤灯,萤灯在吗,帮我分一下森种肉吧。”
“我的也分,大家一起吃。”
“还有我的……”
很快便有萤灯成员拿着小刀凑过来,摸黑将森种肉分成手指粗的小块分下去,对主动分享森种肉的人说一句:“谢谢,共渡难关。”
“这块森种肉不错,不腻不腥,嚼着像干蜡烛,就是血少了点。”
地窖里什么都没有,包括水源。森种肉里的血液,是这些受困者唯一的水源。
“是吧,我抽到的。”一道敦厚的男声道,“所以说直播再怎么好看,也不如吃到嘴里的森种肉来得实际。”
“没错,大家差不多都转移阵地吧,应该有不少主播开新了,大伙儿分散开找找,尽量用手里剩下的积分再抽点福利,差不多就能撑到下一个积分日了。”
“可是……”有人迟疑,“萤灯不是说这个主播能把森种肉变成玉米吗?”
“对啊,主播从头到尾都说自己在烤羊肉,万一真的能变成羊肉,我们却一点积分都没投,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变不成羊肉才白白浪费时间。”敦厚男声说,“你看这乌漆嘛黑的,烤出来的东西像是能吃的样子……”
蓦然间,他喉咙里的声音卡住了,主播“镜头”在他说话的时候晃动,脱离黑烟,停在砧板上,一把滋滋冒油的东西闯了进来,停留在画面中央。
伴随着主播干哑迟钝的嗓音:“烤……好了,给你们……看看……”
镜头又开始变化,主播似乎仰起头,望向灰蒙蒙的、被树枝割裂的天空。
“真……香……”
镜头又回到原位,停留在那把木签上,木签往镜头的方向凑近了,主播一边吃东西一边说:“给……你们……闻闻,香不……香?”
画面正中,原以为会被熏黑的木签只是微微泛黄,中间串着肥瘦相间的羊肉块,表面是漂亮的焦糖色。
肉串不断冒出细密的小泡,仿佛能让人听到“滋滋”的出油声,小泡挤在一起,一眼看上去有些白,如同绵密的牛奶,又让人在恍惚中闻到浓郁的奶香。
就连那根发黄的木签,都似乎散发出炭火的气息。
地窖里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随着一点油脂在肉串表面上积聚,越来越大,形成水滴一般油亮的光彩,所有人的心脏同时被无形的手攥住,不敢跳动一下。
然后……油脂滴落。
地窖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羊……羊肉串……”
“天啊,真的是羊肉串,真的变成羊肉串了……”
“香,好香,我已经闻见了,真的好香!”
然而某些人立时觉得不香了,嘴里的森种肉味同嚼蜡,原本没有味道是最好的味道,毕竟不影响进食,可这会儿,莫名的生肉腥味在他们的口腔和鼻腔中滋生、蔓延。
令人恶心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