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符映涵脑子里嗡地一下。
她实在没想到,乌寂竟会直接动手。初次在澜23，她们同样以直播曝光为威胁，明明成功了啊……
那束白光如同大号的聚光灯,完全包裹住宛铭。光线不断吞噬、消解空气里的腐化分子,使得符映涵的可视距离不断拉长，视野越来越清晰。
聚光灯里的宛铭,她垂落的红发垂落的手，耷拉的脑袋和耷拉的耳朵，纤毫毕现。
【我靠一大碗主播真的变异了！】
【红头发兔耳朵？好可爱啊……】
【可爱什么！主播都快死了还可爱！符团长快救人啊！！！】
符映涵猛然回过神，不是因为弹幕,而是因为光芒里的宛铭出现了点点红斑。脸上,脖子上,裸露的小臂上，那些红斑星星点点，不断变化形状，如同火星烫上白纸，没有明火,但确实在燃烧。
不过,宛铭拥有的自愈能力显然发挥了作用,每一点红斑都忽大忽小，一边是无情摧毁,另一边是奋力修复。
只是,这种抗争是有限的。符映涵亲眼目睹过乌寂的手电将庞大如山的森源化为灰烬。没过几秒,宛铭身上的红斑便开始连结成片。
符映涵登时扣动扳机。
新生在物品栏充能时间不长,只恢复了十几发子弹，她瞄准乌寂的眼睛一气射出去，“放开她！”
那只眼睛大如窗户,不需要任何准头也能射中。乌寂没有躲闪，应对动作只是简简单单阖上眼皮。子弹在眼皮上爆出细微的血花，隐没不见，随即，乌寂的眼角流出黑红混杂的液体。
他受伤了，子弹射中眼睛这么关键的要害，要不了多久，加速腐烂的效果就能蔓延至大脑……
符映涵下意识的判断被打断。
那只伤眼再次睁开，里面的瞳仁一如既往地冰冷漆黑，四周眼白也见不到什么血丝，哪有受伤的样子？
可是眼角流出的血……
符映涵霎时明白过来，不是眼睛没有受伤，而是伤势在超乎想象的短暂时间内，自愈了。
叮叮当当，一片黑点落下，砸在她脚边，正是子弹壳。
乌寂的自愈能力强大到，几秒钟内便把子弹排出体外。
符映涵脸色惨白，再次扣动扳机，可弹匣已经空了。她迅速收起手枪，转而取出物品栏里的甜蜜蜜。
乌寂不是自大狂妄吗，既然站着任凭她攻击，那用甜蜜蜜再适合不过。甜蜜蜜的等级已可对标S级森种——S级，也许就是此时的乌寂吧？
可她还没拉出尺带，又一片金属声响起，硕大船锚从乌寂手中落下，如同摆荡的秋千，被铁索牵引着撞向符映涵。
乌寂竟然选择了反击！
符映涵还是太高看他了，避之不及，被船锚撞到后背，整个人飞出数米。
好在船锚随着乌寂的体型放大，否则这一下就不是撞，而是锚钩洞穿符映涵的身体，正如宛铭。
符映涵内脏翻腾，眩晕中连吐了好几口血，意识还没缓过来，刻在本能里的强大意志力已经支撑着她的身体爬起。
不能倒下，不能在这时候倒下，不然宛铭就没救了。
可就在这时，站台中忽然出现锐利的金属摩擦声，简直刺得人大脑空白。随后——“轰！”
整个站台剧烈震颤，让脚步虚浮的符映涵再次倒下。
【靠靠】
【怎么】
【符团长小】
【乌寂你真不要】
【什么声】
直播间画面出现严重的“掉帧”现象，就像是古老的光碟被划伤后，跳着播放，连弹幕都变得残缺不全。
好在，这种闪烁只维持了片刻，画面稳定下来。
画面中，巨人一般的乌寂转动手腕，手电筒终于不对准宛铭，光束越过半个站台，投射到一堵残破的玻璃墙上。光线散射中，隐约能看到墙后的铁轨。
随后，光束顺着铁轨向一边挪移，硕大的光晕停留在不知多远的尽头，照亮了一截严重变形的车头。
【是高铁车头吧，我没认错吧？】
【GZ001？】
【主播的同伴会来救人了吗？】
【来得太及时了……老子快哭了……】
【及时什么及时，敌人可是乌寂，到底是来救人还是来送死？！】
有点光晕在站台边缘停留了许久。
然而车头里，没有任何人出现。乌寂照射的位置一直没变，说明其他地方也没有人。
来的，似乎只是辆空车。
森空观众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若真有主播的同伴赶回来“送死”，自然于心不忍。可真的只是空车，没有一个人来……失望，也是必然的。
乌寂也放弃了寻找，转动手电，炽白光束再次笼罩住宛铭。
符映涵，已经没有力气阻拦了。旧伤添上新伤，都很致命，再次摔倒后，她身体里仅剩的力气只能让她撑住不闭眼，不让宛铭，还有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安静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宛铭身上。
宛铭的状况远非“凄惨”二字可形容。
她好像一截燃烧中的碳，任由红斑在身上闪闪灭灭。她的身形本就高瘦，但现在，已经远不止“营养不良”了，手臂手掌和脸上的皮肤全部都被烧毁，身体轮廓瘪下去一大圈，衣服挂在身上飘飘荡荡的，过分宽大。
简言之，她像一具被燃烧的干尸。
唯一还算完好的，是那头长发和长发里钻出来的兔耳。
可随着手电照回，这两个变异器官也撑不住了。
长发卷起，兔耳愈发低垂，二者的水分如同被完全蒸干，一不留神便燃烧起来。
苍白光柱中，终于多出一抹跳动的色彩——火光。火势蔓延极快，一眨眼便包裹住宛铭的躯干和四肢。
宛铭……符映涵望着她，红丝密布的眼睛几乎流出血。
【主播啊！】
【一大碗主播……】
直播间内，那些听信乌寂、相信宛铭是间谍的观众也不发声了，弹幕区里，只有其他人无措的低唤。
诸如卫灿之类的宛铭铁粉，拳头都握紧到了极致，恨不得爬进屏幕里给乌寂两拳。最起码，也要喊上几声“混蛋”“住手”。可是，她们说到底，只是观众而已……
或许心诚则灵，无比绝望的氛围中，画面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住手……”
“乌寂……快住手……”
“澄澄……她是澄澄……”
这声音极为模糊，根本不像是人发出来的，而且来源于四面八方，仿佛黑暗中潜藏着无数张嘴，一同开口。
乌寂听音辨位的能力也属顶尖，迅速环视一周，无法定位声源。
他的神色终于不再淡漠，眉心皱起，浮现出困惑：“江教授？”
“她是澄澄……她是澄澄……她是澄澄……”
诡异的声音把他包围了，不断重复这句话，随着咬字越来越清晰，声源也越来越近。
“谁是澄澄？”乌寂问，“宛铭？”
话落，他忽然抬眼。
站台层高十余米，凭借庞大的体型，乌寂的脑袋本就十分接近天花板，但此刻有什么东西，出现在比他更高的地方。
几米外，天花板上涌出水滴状的黑影，一点点下沉，轮廓不断变幻。
凭借手电筒的散射光，眼尖的观众愕然发现，那似乎是个人。
乌寂的话证实了这一点。
“江教授你……注射了抗腐疫苗？”
是的，江念需要让车头用最高速度行驶，又不知如何让它停下来，只能用抗腐疫苗赌一把。
赌她死在虞74恶毒屏障里，能快速复生。
此时的她是人也不是人，拥有人的思维，但空间有限，拥有人的念想，但是执念。
她只是一个处于重生痛苦中的哀变体。
她身上有无数张脸浮浮沉沉，每一张都表情不同，咬牙，呐喊，尖叫，捂嘴，抓脸……只有最中间的那张脸是平静的。
“为什么……”乌寂显然没想到江念会这么做。
那张平静的脸双目闭合，嘴巴开启：“因为，她是澄澄，是我的女儿。”
【我想起来这个江教授了！森科第一研究院副院长江念！】
【江念？那个传闻中和院长庞乔有一腿的研究员？不会吧，一大碗主播是她的女儿？？？】
【不管是不是，先让乌寂把他那盏破灯关掉啊啊啊啊！】
“乌寂，收手。我们找了澄澄这么多年，难道你要亲手杀死她吗？！”
“澄澄……”
亲手杀死澄澄，这句话实在太过恶劣，以至于乌寂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关闭手电。
可已经晚了。
锚钩上，那具干尸已经燃烧过半，目之所见，小臂和小腿的都已经化作一空。
这件顶级武器的附加效果类似于符映涵的新生，可以加深攻击目标的腐化状态，但威力强于新生万倍不止，不是让目标腐烂，而是直接分解目标携带的腐化分子。
腐烂，化脓，化水，最后从液态回归气态，这是森空生物的循环路径。正是这个演变过程，激发了乌寂改造这件武器的思路。
任何带有腐化值的活物，都会被手电光束分解为灰烬。
而被手电照射超过某个时长，就算关闭手电，这种分解过程也会持续到目标完全消失。
从开始到现在，宛铭已经被照射了太久了。
随着电光消失，红斑没有熄灭，反而在黑暗中变得越发刺眼。它们像是变异的蚕，把宛铭当成了桑叶，在上面啃食出一个又一个的洞。
“救她，用你的抗腐疫苗，救她！”
乌寂惊醒过来。
“不可能。”他没有重新打开手电，不过语气已经恢复冷静，“她是宛铭，不是澄澄。江教授，你认错了。”
“她就是澄澄，她就是！澄澄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澜山病院，她不是消失了，她只是改名了！”
“你说什么？澜山病院，澜117？”
乌寂再次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伸手一捞，把江念箍进掌心。
江念的身体仿佛泥水做成，黑色液体不断从他指缝中溢出，又顺着他的手指攀爬而上，钻回原位。
“你找到过澄澄，但瞒着我？！”
江念身上，其他时隐时现的面孔愈发痛苦。
“我以为、以为她在那里已经安全了……你当时还小，总是跟着庞乔，我怕庞乔知道澄澄藏在哪里……我、我自己都不敢去看她……”
“所以，你找到了澄澄，又把她弄丢了！”
乌寂手指一紧，江念的身躯被捏得稀碎。
不过那些黑色液体没有坠落，它们仿佛身处真空，在空气里漂浮了片刻，重新凝聚成人形。
乌寂冷冷盯着她，恨不得立马开启手电，彻底抹杀她的存在。
他从未出现过这么强烈的情绪，眼睛里满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可偏偏，对方是澄澄的母亲。杀了她，澄澄会伤心的。
他和澄澄相识于九年前，那时的他只有十一岁，住着人人艳羡的富人区，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留守儿童，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整个别墅区最孤僻的孩子。
直到，江念带着九岁的澄澄搬到他家隔壁。
在他眼里，这个纯洁无瑕的小女孩，是上帝赏赐给他的天使。
也是那一年，星瀚智谷沦陷，森科遭受致命打击。江念没日没夜地在公司忙碌，为他和澄澄的相处创造了最完美的机会。
除却家庭教师，两人家里都只有佣人，他们无时不刻不黏在一起，澄澄或许心思单纯，可在乌寂心里，这已经是最完美的人生。
他守着她，望着她，像是守候着自己的妻子快快长大。
为此，他日复一日地许愿，许愿张大以后的澄澄，是喜欢自己的。成年人的那种喜欢。
然而许愿半年后，澄澄消失了半年，毫无预兆。
隔壁别墅的佣人被遣散，江念一直都没回来，乌寂给她拨了无数电话，起初还能得到几句敷衍，后来干脆连电话都打不通。
他生活中的所有色彩，再一次被剥夺殆尽。
就在他以为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澄澄时，江念又毫无预兆地带着澄澄回来了。他的天使一如既往地纯真、活泼、有趣，只是，不再记得他。
她失忆了。
江念的解释是澄澄发生车祸，大脑损伤导致失忆。乌寂仔细观察过，澄澄头部没有任何伤痕，但这一点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中，似乎没那么重要。
那之后的每一天，他反反复复做一件事：认识澄澄，守着澄澄，告诉澄澄自己是谁。
因为澄澄的记忆每一天都会被清零，有些时候，甚至在同一天中出现两次清零。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是，澄澄会频繁消失，前一秒还在饭桌上吃饭，下一秒勺子便落在地上。前一秒还在专心致志地画水彩画，下一秒画笔就失去控制，在纸上刮出扭曲向下的线条。
开始时，找到澄澄不算太困难。
江念请了一批保镖，一发现澄澄消失便会散开寻找，总能在短时间内从附近某个地方找到茫然游走的女孩。
可后来，澄澄出现的地方越来越远，有一次花费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从富人区消失，在京市郊区出现。
乌寂问她是怎么走那么远的，澄澄的记忆还没完全清零，想了想笑着说：“坐平平的电梯。”
乌寂问了几个保镖，才知道“平平的电梯”，应该是机场常见的自动步道。他记得当时有个保镖摸着下巴说，澄澄应该是接连被腐化区吸走又吐出来，有点像副本传送，所以才能短时间内跨越几十公里。
他这才知道，澄澄的改变或许和森空有关。
对于防腐管理严苛的富人区而言，森空似乎是很遥远的地方。不过没过太久，乌寂就主动找上森空了。
澄澄又消失了，彻底消失。
江念疯了一样找了整整几个月，都没找到。
“她一定现在某个腐化区里出不来了，一定是……都怪我，都怪我，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当实验体……”
那副揪着头发痛哭流涕的模样，让乌寂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江念和自己的父母不同，多少是爱孩子的。
为了寻找澄澄，他瞒着父母，甚至瞒着江念，主动来到森科总部。伪装几个月的流浪儿，终于如愿以偿，和江心澄一样，成为森科秘密项目的实验体。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个项目叫做“TL113-抗腐疫苗”。
……
“你睁大眼睛看看，她这幅鬼样子怎么可能是澄澄！她的名字是宛铭，不是江心澄！”
乌寂对江念向来客气，可内心深处，对她不乏恨铁不成钢的怨憎，尤其是后来得知，江念是庞乔的情妇，澄澄是两人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是宛铭，也是澄澄，我让人查到了，澄澄去了澜山病院后，一开始的名字是小雀，后来突然改了，改成了宛铭……”
“谁查的，庞乔？”乌寂的反问带着讥讽。
当然，不可能是庞乔。庞乔恨不得把杀子仇人千刀万剐，不可能在关键时刻让江念来捣乱。
“不是庞乔，不是……总之宛铭就是澄澄，你快救救她，我带的疫苗都碎了，你快救救她……”
宛铭不是江心澄，眼前的江念也不是乌寂所熟悉的江念。
若是那个江念，情绪再激动也会冷静克制地摆出所有信息，说服他宛铭就是江心澄。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如祥林嫂般絮絮叨叨，总是重复同一句话。
江念已经死了，此时的江念只是个被执念束缚的哀变体。
因为这个执念是挽救江心澄，在乌寂看来，尤其的可悲可恨。
“我看过宛铭的完整资料。”他压制情绪，尽量平静地说，“第一，她和澄澄年龄不符，澄澄今年十八，她已经二十。”
“第二，宛铭三年前才入院，你说发现澄澄出现在澜山病院时我还小，三年前我已经全球前十了……所以澄澄出现在澜山病院的时间，一定早于宛铭。”
“第三，庞乔查过宛铭所有就诊记录，转院去澜山前曾在北田市治疗，被诊断出重度抑郁，治疗一年后才申请转院。虽然澄澄也……但她的症状是失忆，和抑郁症没半点关系。”
江念每一张脸都僵住了。
维持着痛苦的表情，嘴巴张开，却说不出话来。
乌寂早已预见她的反应，若说执念是哀变体的驱动力，那么他摆出的每一则信息都在攻击江念的执念。
效果十分明显，看来第三代抗腐疫苗还有很大改进空间。
“第四，”乌寂还没说完，“你知道宛铭抑郁症的原因么？一家四口陷入森空，她明明已经觉醒主播资格，却因为胆怯无能不敢绞杀哀种，眼睁睁看着父母和弟弟被哀种啃食成白骨。”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锚钩上的残躯，毫不掩饰其中鄙夷。
“在你心里，澄澄是这么软弱的人么？她虽然单纯善良，但她比所有人都要勇敢。”
站台里很空旷。
乌寂的话语字字句句，清晰落入直播间观众的耳朵里。
观众早已忘却真正主播——符映涵的存在，听到这里，脑袋已然一片浆糊。
【什么意思啊，江念认为一大碗主播是她女儿，乌寂觉得她认错了？】
【哪有母亲认不出自己孩子的？江念说是就是呗，乌寂在干嘛？？？】
【感觉乌寂对这个澄澄……用情很深？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情绪激动过好几次了……】
【气死我了，乌寂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冷血吗，刚进入森空就敢杀人？森种也就算了，很多哀种看上去和人没什么区别好吧，下不了手不是很正常吗？！】
【不敢下手才不正常，森空是什么地方，不就是拼命的地方吗？换我我就敢动手，来多少杀多少！】
【等等等等！现在到底是干嘛，一大碗主播死在我们跟前了，你们还在吵这个？】
和弹幕区同样混乱的，是江念脸上的表情。
她的前胸后背，十几张脸在片刻的僵硬后，越来越扭曲。那张负责说话的、一度很平静的脸，此时也皱成了一团，里面无数鼓包涌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看到这一幕，乌寂眼睛里的怨恨和嘲讽，终于散去了。
江念已经死了，眼前的江念只是一缕备受折磨的虚幻幽魂，若是澄澄知晓，一定会难过的。
不如，让她就此安息吧。
乌寂的口吻彻底淡漠下去，再次追问：“回答我，在你心里，在你心里，澄澄是这么软弱的人么？”
十几张脸同时张开，好像要辩解，又说不出一个字。
它们之间出现了一道道裂缝，线条蜿蜒，将每一张脸相互剥离，缓慢地，飘向四面八方。
可是，最中间那张脸仍然扭曲而不甘，嘴巴张大到极致，舌头拼命缩动，无力的、无声的强调那丝脆弱不堪的执念。
乌寂盯着她，没从那张嘴里听到一丝声响。
耳朵里，却骤然间传来沙哑到极致的嗓音。
——“不是。”
他猛地低头。
直播间里，弹幕滞后几秒，出现一大片问号。
【谁的声音？】
【是不是有点熟悉？】
【主播？不会是一大碗主播吧？？？】
【啊啊啊啊！我就知道主播没那么容易死！她还活着！！】
锚钩上，宛铭的四肢已经被燃尽，仅剩的躯干包裹在空荡荡的衣服里，透出嶙峋骨骼。她的红发和兔耳也已不见了，脑袋呈现出标准的颅骨形状，只覆盖了一层纤薄的筋肉，仍然在遭受红斑侵蚀。
但她的嘴在阖动：“软弱的是我，她不软弱，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天真，最善良的人。”
没死……宛铭居然还没死。
这个念头在乌寂脑中一闪而过，他大脸攸地凑近对方，说出口的却是：“你认识澄澄？！她在哪？”
功亏一篑。
江念离散的脸庞瞬间聚拢，中间那张脸的神色再次被执念点亮。她飞扑向宛铭：“澄澄，你是澄澄！”
没想到，宛铭猝然开口：“你不配当她的母亲！你告诉她要带她去旅行的时候，你知道她有多开心吗，可你把她带到了不见天日的实验室！她抱住你的腿苦苦哀求你带她离开的时候，你心软过吗？她手臂上都是针孔，被各种药剂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你心疼过吗？若不是庞乔判定她实验失败，你会把她接回家？你不止一次当着她的面恳求庞乔，再试一次！”
也许是张嘴的缘故，红斑顺着宛铭的嘴唇蔓延入口腔，她的嘴唇每次张开，里面都亮起一片炭火似的亮红。
加上嘶哑得如同裂开的嗓音，让她每一句质问，都像是来自地狱的咆哮。
江念再次僵住了，也许哀变体思维有限，每张脸都不知如何应答地喃喃：“澄澄，澄澄，澄澄……”
“还有……”
宛铭不再嘶喊，脑袋微微偏移，似乎想去看一眼江念。但她的眼睛漆黑一片，好像睁不开了，只听到自己的颈椎发出脆弱的哀鸣。
“若你没有给她注射最后那支干扰记忆的药剂，你敢带她回家，继续把她当做女儿么？”
“你说什么？澄澄失忆不是疫苗副作用，而是……”乌寂瞪视江念，“是你？！”
“澄澄，澄澄，澄澄……”这个问题已经超出哀变体的记忆了，江念的回答仍是无意义的低唤。
乌寂恨不得江念再复活一次，真正的复活，好让他……
他闭上眼。
事到如今，追究这个已经毫无意义，最重要的是找到澄澄。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他看向宛铭，“澄澄告诉你的？”
宛铭沉默。
乌寂扫了眼她身上闪烁的红斑，手一伸，掌心多出一支抗腐疫苗。刚从物品栏里取出来，疫苗没有成比例放大，躺在他的掌心，细如发丝。
“只要你告诉我澄澄的线索，任何线索，我放你走。”
“她在我身体里。”
宛铭的回答让他一怔：“什么？”
“病院沦陷，所有人都被森源变成哀种，是她救了我。你既然了解她的奇特，应该知道，抗腐疫苗对她并非无效，应该也猜过，她到底觉醒了什么技能。”
乌寂确实猜过。
江心澄频繁原地消失，这个现象和主播穿梭森空极为相似，唯一的差别在于主播需要在身上涂抹高腐物品，而澄澄不用。
所以在他的推测中，江心澄的技能和维度有关，譬如按照某种规律穿梭两个世界，并且无视腐化区恶毒屏障的限制。在严重失忆的情况下，这种技能极其危险。
但他太过低估江心澄了。
“在她眼里，森空和森种，并不存在。她可以看穿一切真实。”宛铭道，“森空系统为这个技能的命名是——初瞳。”
【卧槽，森空不存在？难道这个技能能消灭森空，把我们所有人都送回现实？？？】
【真的假的，不是说看穿一切真实吗，意思是……等等，听着怎么这么像一大碗主播把森种肉变成食物？】
【所以我们吃的能降腐的菜，不是变出来的，森种肉本来就是那些食材？主播把它还原了？】
【错了错了，这个初瞳是澄澄的技能啊，又不是一大碗主播的！】
【可一大碗主播说澄澄在她身体里啊！】
【都什么跟什么，看得我都晕了，话说还有人跟我一样连什么是技能都不知道吗？】
乌寂：“你说她在你身体里，究竟什么意思？”
宛铭沉默片刻，道：“腐化爆发后，我们都中了悬丝，按照常识，被悬丝侵入的人已经变成哀种。但她认为自己是人，并且坚定地认为我也是人。因为她的技能，我们没有丧失人类意识。直到……”
森源入侵。
那时的宛铭就像一个双线傀儡，一头在江心澄，另一头是森源。她的意识浑浑噩噩，总觉得自己在断断续续地做梦。
时而梦见江心澄绕着自己团团转，焦急地问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犯病了。
时而梦见她抱着自己，说医生病友都跑光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照顾她。
时而梦见森源在咆哮，一波一波悬丝在咆哮声中，如同蛇潮一样扩散到四面八方。
最后，她梦见黑暗中有一只赤红的独眼，眼球攸地转动，阴寒地盯着她。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时，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浑身浴血，衣服和头发上的血浆都快干了，硬邦邦的。茫然的眼睛里，又或是脑海中，有一行逐渐消失的文字。
「技能“双重禁制”生效中」
此外，属性面板中，从未见过的“技能”一栏里有两行字，第一行就是红色字体的“双重禁制”，第二行则是——“初瞳”，字体暗灰。
“那时，我还从未开过直播，对这些东西都很陌生，但我就是能感觉到，初瞳不是我的，是她的……我疯了一样找她，在经过一面镜子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在叫我——她在镜子里，不，她在我身体里。”
“澄澄是宛铭，宛铭是澄澄，妈妈找到你了，澄澄，妈妈找到你了……”
江念绕着宛铭转圈，一副想触碰又不敢触碰的模样。
宛铭略显怔忡的语气立即冷下去：“我不是澄澄，不是你以为的江心澄。”
“可是澄澄改名了，从小雀改成宛铭，澄澄就是宛铭……”
小雀。
久违的名字让宛铭恍惚了一下。那道熟悉的声音仿佛出现在耳边。
“宛铭，你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叫你的名字呀？很好听啊。”
“真的很好听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拿走了哦！要不要抢回来，我给你机会！”
“不抢啊？那我真的改了哦，我现在就去找护士姐姐哦，真的真的去了哦！”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她刚转到澜山病院，本以为在能在那个偏僻的地方安静地等死，没想到等着她的，是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雀”。
“她是改名了。”宛铭语气低沉，“和我一个姓，但不是铭记的铭，而是鸣唱的鸣。”
话音未落，乌寂眼皮猛地一跳。
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宛铭，宛鸣，同样的发音，却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
他忽然打开手电筒，炽白光柱扫过江念，江念惊叫着窜开，定睛一看，那光柱竟又包裹住宛铭。那具残躯上，红斑的亮得几乎要烧起来，蚕食的速度明显加快。
“澄澄！”
江念冲过去，破空声呼啸而至，突兀摆荡过来的船锚击中她的身体，把她砸成无数片。
不过她没有死，那些泥水般的黑色液体在空气中缓慢蠕动，缓慢地拼凑出人形。
乌寂没再搭理她。
他怨毒地盯着宛铭，愤怒到了极致：“你……你！你吃了澄澄？！”
观众又一次懵了。
宛铭的讲述本就不甚清晰，很多人都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那个故事里有两个名字极其相似的人，两个从没听说过的技能……乌寂却说，其中一个吃了另一个？
【什么情况啊，人吃人吗？一大碗主播吃了江心澄？】
【不可能吧，听她之前说的，她们关系应该很好啊！】
【我觉得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她们不是都被悬丝控制了么，尤其是一大碗主播，她没有江心澄看穿一切真实的技能，很可能变成哀种了。哀种吃人不奇怪……】
【呸呸呸！你睁大眼睛看看呢，一大碗主播变成哀种了吗？】
【她现在更像是森种吧……】
【她像，乌寂就不像了吗？】
【乌寂到底怎么得出的结论？】
乌寂自然不会给出理由。
因为这牵扯到抗腐疫苗的另一个秘密——吞噬，而这，也是他得以横行森空、稳坐第一的原因。
接种抗腐疫苗后，他太渴望提升等级了，只有等级足够，他才能去任何想去的腐化区。他疯了似的参加副本，九死一生几乎是家常便饭。而有一次，他和森源两败俱伤，携带的疫苗用尽，没有任何办法能抑制疫苗的副作用，真的快死了。
于是他吃了森源。
森源的腐髓含量高于独立森种，低于腐化之源，而腐化之源是制作抗腐疫苗的核心材料。他的本意只是尽量摄取森种肉里的腐髓，结果也是成功了，只是多出了额外的副作用——变异。
非哀变体状态下的变异。
他的身体变得和森源极其相似，在那个腐化区滞留整整一个月，才恢复正常。除此外，他的技能效果也带上了森源的影子。
原来吞噬森源，是另一种形式的抗腐疫苗。
从那之后，乌寂一发不可收拾，等级和排名都坐火箭班上升。为了避免被人目睹变异姿态，他的直播风格也固定下来，只用主播视角，并且戴上棒球帽遮掩面容。
此外，他不止一次思考过，若吞噬森源如此有效，那么吞噬其他注射过抗腐疫苗的主播呢？吃人自然不可取，可若对方死后复生，变成了哀变体呢？
虽然至今没有尝试，但他心里的答案是肯定的。
本属于江心澄的技能“初瞳”会出现在宛铭身上，必然是因为宛铭吞噬了江心澄。至于宛铭自己觉醒的技能“双重禁制”，乌寂猜测，那是初瞳生效的前提。
毕竟他曾经目睹过，宛铭跑出山洞钻进腐潮，在被人们视为绝对禁域的腐潮里，如入无人之境。
那便是初瞳的特征。
光束中，宛铭本就宽大的衣服里，骨架都开始萎缩。
她反抗不了，也没有反抗的能力，好像被乌寂的话刺痛，不断发出喑哑的喃喃：“她还活着，我没有吃她，她还活着……”
蓦然间，她的脸仰起，仿佛被融化的眼皮突然睁开，露出那对银瞳，在白光笼罩下，亮得吓人。
“吃够了吧？”
银瞳是对着乌寂的，可乌寂直觉，这句话并非针对自己。江念出现以来，他被澄澄的事牵扯注意力太久了，此时猛然间意识到，太安静了。
这个腐化区腐化浓度很高，高到足以然森种源源不断地滋生。他所绞杀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但这段时间以来，一只森种都没出现。
……他的背后有东西！
乌寂豁然转身，但背后那片黑暗抢先一步动了，像床单一样盖到他的脸上。与此同时，原来的食堂附近，所有被甜蜜蜜切成碎片的森种尸体苏醒过来，汇集到一起，潮水般涌向乌寂变异的蛇身。
乌寂的转身，让手电光柱偏离了宛铭的身体。
宛铭挂在锚钩上一动不动，银瞳中，虚幻的文字不断闪烁。
「森空禁域“饥饿站台”已结束」
「恭喜主播达到目标成就，完成率97%」
「恭喜主播获得副本隐藏奖励」
「由于难度系数变化，隐藏奖励更换中」
「隐藏奖励更换完毕，本次奖励根据主播特质生成」
「恭喜主播获得隐藏奖励：技能“双生”」
「检测到主播当前状态，技能“双生”已激活」
……
不远处，符映涵性命垂危，眼睛却越睁越大。
直播间里，观众忘记了呼吸，留出干干净净的直播画面，对准半空中的人影。
那里，红发飘扬的年轻女人抬起双臂，宽大的衣袖垂落，让她新生的手臂显得异样的白。她抓住船锚，将自己的身体缓缓推离贯穿胸腔的锚钩。
微微一顿后，双手松开。
站台上起风了。
并不温柔的风刮过符映涵的脸，她可以感觉到腐化浓度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飙涨，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加速流逝。
但她的眼睛，没有离开那道从半空飘落的身影。
与乌寂相比，那道影子显得渺小，但她站得那么笔直，静静凝望眼前这尊完全被森种血肉覆盖的巨大“神像”。
有什么发光的东西掉了下来。
乌寂的手电筒脱手了。
她轻轻扬手，接住手电筒，波动了几下开关，光柱闪闪灭灭。
“钟誉。”
她忽然叫出一个让符映涵始料未及的名字。
“让一下。”
包裹住乌寂的森种血肉攸地张开。
手电筒光晕，在下一秒落到他已然全黑的脸庞上。
“我原以为，你是真的喜欢她。”
“但她的记忆告诉我，你只是把她当成你的所有物，不是么，乌寂？”
“你找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你曾经拥有的，东西。”
被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武器攻击，乌寂爆发出空洞的嘶吼。下一刻，他的面庞塌陷下去，浓重的黑气爆射而出，似雪崩似泥石流，霎那间吞没整个站台。
符映涵勉强支撑到现在的清醒意识，终于陷入黑暗。
……
虞08，森科第一研究院。
百人观察团面前的直播间都黑屏了，偌大的空间陷入死寂，针落可闻。
除去那些似懂非懂的对话不说，乌寂……死了？
森科主播团王牌，全球第一主播乌寂，就这样死了？
研究院大门内，观察团负责人紧紧抱住庞乔的腿：“庞总，庞总您冷静啊！虞74的情形和腐化爆发一模一样，您现在派人过去就是送死啊！再说有那个怪物在，我们……”
“什么怪物！”庞乔一脚踹在他脸上，“那是我女儿！”
负责人唇角流血，目瞪口呆。
只见庞乔转过身，眺望大门外：“不管吞噬是什么东西，毫无疑问，她身上有一部分是我的女儿江心澄！原来初代疫苗并没有失败，相反，成功，很成功！我们必须马上把她接回来，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要取样……”
他还没畅想完，门外忽然传来密集的尖叫。
“腐化爆发了，跑，快跑啊！”
森科控制下，虞08平均腐化浓度并不高，以庞乔的观众身份，可视距离也能达到将近百米。
不过，百米也就是对人类而言，距离比较远。
庞乔听见尖叫，一眼便望到灰色天空下那一片浓墨如山的黑云。黑云滚滚而来，眨眼间跨越百米，压在第一研究院上空。
它忽然静止。
然后，正下方出现一道黑色漩涡，笔直扎入研究院内，整个研究院像是刮起十级大风，地面开裂，建筑崩塌，甚至将庞乔带来的保镖和观察团负责人都卷到空中。
庞乔眼疾手快抓住了门框，下意识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没想到四周空气忽然凝聚成道道黑风，灌入他的七窍。
“哀变体，抗腐疫苗，吞噬！”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乌寂咆哮的声音-
符映涵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觉。
慢慢苏醒过程中，她听到了一些声音，有金属碰撞声，有石块敲击声，也有一些呼呼喝喝的人声。
“那边那边，对齐啊！水平度不够，墙塌了怎么办？”
“是我不想对齐吗，特么的脚下一直在晃啊！”
“好饿，什么时候能开饭啊？”
“想开饭就赶紧干！早点把厨房重建好就不用土灶了，做饭也就快了！”
“搞不懂，随便从哪搬座房子改造改造不就好了，干嘛要重建？费时费力，材料还不好找……”
“不是说了嘛，要让病院完全恢复原样，不然院长会不高兴的。”
符映涵睁开眼。
不是梦，外面的声音还在。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等眼前模糊的感觉稍稍褪去，撑着床坐起。这才发现，左手挂着点滴。
在医院？
她怔了怔，随即想到，对，外面的人提到院长，又说要把病院恢复原样。
身上还有些疼，不过不是明显的刺痛，更像是内伤没有恢复好的隐痛。这种感觉，她已经很熟悉了。
她走到窗边，低头望去。
相距不远的对面正在施工，人们来来往往，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工地不大，紧挨着一道围墙，围墙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树，没有建筑，只有一望无尽的灰暗天空。
“呀，院长醒了！”
“醒了就好。”
“我去叫人！”
“那我也去。”
背后忽然传来话声。
明明是对话，可符映涵扭头后，只看到了一个人。对方包裹在蓝白条纹的病服里，高瘦的背影和披散下来的黑色长发，让她感觉很熟悉。
“大碗？”
她叫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哑，近乎失声。
很快，宛铭回来了，带着一群人。
元辉，石春妍，余文轩，江心遥，还有一个让她大为意外的人。
元辉跑过去：“团长你总算醒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哎哟喂……”
符映涵拍拍他的脸，打住他后面的话，上下打量：“你好了？”
“早好了！”
她笑了笑，视线落到那个意外的人身上：“安安，你怎么也在？这里是森空吧？”
“森空又怎么了，想回去不过几支药剂的事儿。”和上次见面相比，安安简直判若两人，不过气质和说话方式还是老样子，“听说宛铭要参加下一个副本，我是来观光的。”
“观光？”
安安正要回答，窗外天色忽然黑了，两秒钟后，感应灯亮起，病房内外灯火通明。
“开始穿越了。”余文轩看着窗外说。
符映涵更加迷惑了：“穿越？”
“就是从一个腐化区去另一个腐化区。”石春妍解释，“以前没有腐化通道的情况下，不可能实现。不过有宛铭在，现在我们可以带着整个病院一起穿越了。”
元辉补充道：“团长，咱现在无论去哪个副本都一起行动，谁都不会被落下。”
“去别的腐化区参加副本，不是靠传送吗？”
正如她们一起去虞74，宛铭先把食堂之类的收进物品栏，再花积分传送到副本里。可现在，很显然不是人带着建筑，而是建筑带着人。
匪夷所思。
“怎么实现的？”符映涵想象不出来。
元辉嘿嘿一笑：“老钟，吱个声。”
“吱——”随着这道浑厚的声音响起，整个地面都在震动，“保护宛铭。”
“哎呀好烦人！钟誉你能不能不要说这句话了，好奇怪的！”
宛铭紧接着开口，一只手捂住左脸，露出来的右脸上，表情和说话的语气毫无关系，平静到极致。
话音未落，她自己接着道：“你让他改别的有可能，这一点改不掉。”
“为什么呢，这也太奇怪了吧！”
“他就是这么奇怪。”
“但他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呀，动不动就‘保护宛鸣’，别人该怎么看我们的关系呀！”
“是铭记不是鸣唱，他说的是我的名字。”
“我知道啊，可是别人怎么分得出来嘛！宛铭，你总是替他说话，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觉得你喜欢他。”
“才没有！你乱说！”
“他知道很多菜谱。”
“噢，那倒是。”
……
自己和自己聊的火热，把符映涵给看傻了。
元辉很八卦地以手掩口，小声道：“团长别怕，她现在就这样，两个人格同时出现，天天自言自语……”
符映涵自然不会怕，醒了一阵后，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
江念，乌寂，江心澄，还有——宛鸣。
趁宛铭忙着和自己聊天，元辉简略跟她汇报了一下情况。
得益于宛铭最后的直播，GZ001列车驶入虞08后得到了许多观众的帮助。余文轩开启直播接受积分打赏，所有积分全部用于兑换净化药剂，成功让实验受害者们返回现实。
但与此同时，虞08内部也发生了小型腐化爆发，将森科第一研究院彻底破坏，研究院里的人，死伤无数。
他们赶到虞城南站寻找宛铭，需要等大半天时间度过休渔期，才能进入森空。期间曙光□□出大量人手赶到虞城南站抢先进去，好在里面似乎没有什么发现。
最终在余文轩的建议下，大家决定回到澜117看看情况。宛铭是从澜117传送去副本的，若副本顺利结束，那极可能被系统传送回澜117。
结果果然如此。
他们进入森空后，宛铭已经带着符映涵回来了，除此外还有一个意料外的人：哀变体钟誉。
据宛铭所说，钟誉为了救她引走森种，被森种逼到绝路，给自己注射了抗腐疫苗，然后死在森种手里。随着抗腐疫苗生效而复生，
也许是他生前最后的执念是保护宛铭，宛铭在垂危之际，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如今的钟誉拥有两种形态，能凝聚成人形，也能把自己塑造成任何形状。他就像是一坨橡皮泥，千变万化，而且具备飞行能力。
此时的他变成了薄薄一片飞毯，驮着整个澜山病院飞往其他副本。
“宛铭那就更厉害了。”
说到钟誉时，元辉不无羡慕，等提到宛铭，他开始兴奋。
“她现在不用切换人格就能做菜，还有阴阳眼！一只眼睛看森空，另一只眼睛看现实！只要她在附近，腐潮来了都不用怕！最厉害的是——”
元辉卖了个关子，“她现在是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
“对啊！前天那个副本，那只森源不好对付，我亲眼看见宛铭直愣愣走过去，被对方一块一块撕开吃掉，可没过五分钟，森种就被开膛破肚，她又直愣愣走出来了！”
若非亲眼见过宛铭从焦尸复原成人形，符映涵绝对认为元辉是在胡扯。
“医院里的其他人是怎么回事？”她接下去问，“我好像听到他们说院长，谁是院长？”
见符映涵掠过他最兴奋的话题，元辉有点失望，一听到这个，又来劲了。
“你猜？”
符映涵没猜，门外的声音立即给出答案：“你是院长。”
宛铭不知何时出去了一趟，此时进来，手上捧着一件叠放整齐的白大褂。
元辉愤愤然：“哎你这人，真没意思！”
“你才没意思！臭元辉！”宛鸣立即回怼。
元辉正要继续抬杠，宛铭道：“元辉，我有事和院长私下说。”
“……好吧。”对于宛铭，他可不敢造次。
病房清空，房门关上，宛铭在符映涵床边坐下。
“病院里的其他人，现在的身份都是病友，是我从前三个副本里带回来的。都过了窗口期，无法返回现实。”
“宛铭你要注意哦，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宛鸣道。
“我知道，我现在想犯病。”宛铭说。
“好吧，所以我才觉得我们两个都不适合当院长的。”
符映涵看着她自言自语，忽然觉得很有趣，可一想到宛鸣的真实身份，一点也笑不出来。
宛鸣到底是宛铭的第二人格，还是真的如宛铭所说，活在她身体里，确有其人……这件事恐怕再也搞不清楚了。
毕竟她不能当着宛鸣的面问宛铭。
“宛鸣说得没错，”宛铭看向符映涵，“我们两个不适合当院长。我们几个人一致认为，你比较稳重，又有信服力，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
“你先听我说。不是每个腐化区都有腐化之源，不是每个人都能返回现实。我救不了每一个人，也不会每一个人都救，碰到了，就带回来。病院里的人会越来越多，需要有人能管住他们，院长这个身份，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符映涵点点头：“如果钟誉……他其实比我更合适。”
“他会回来的。”
“什么？”符映涵不懂。
“森空无奇不有，我一定能找到办法让他变回从前。”
从哀变体，重新变成人？
森空一切都有可能，但可能性也分高低，符映涵由衷觉得，这个可能性很渺茫。
不过宛铭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又点点头：“曝光森科的事，麻烦应该没那么容易结束吧？”
“确实有尾巴。”宛铭道，“不过没人能找到病院，就算找到了，也没人追得上。就算追到了，也没人能拿我们怎样。”
语气淡然，又笃定到狂妄。
也就宛铭有这个资格了。
符映涵不由得笑起来，苏醒后第一次由衷地笑：“我相信你。我们接下来是去哪个腐化区的副本？”
“具体哪个副本还没定，坐标大致定了，北美。”
“北美？！”符映涵惊呼，这也超出她的想象太多了。
“对。净息教——你听说过吧？那个崇拜腐化，宣称加速腐化才能净化蓝星的黑暗组织。他们制造了无数恐怖事件，是北美很多腐化区的罪魁祸首。不过，他们手里也掌握了很多理论。”
“理论？”
“酝酿森种、驯化森种、打造哀种部队的理论。还有，我得到的消息说，他们已经试验出哀种和人相互转化的方法。”
符映涵恍然，这是为了钟誉去的。
不管有没有成功的可能，净息教这种恶名在外的组织，碰上宛铭绝对没有好下场。她很赞同这趟行程。
“北美啊，很远，要穿越很久才能到吧。”
“不会无聊。”宛铭很难得地笑了，只是笑容里有令人心惊胆战的成分，“大概还有一小时，我们能抵达秦市。你还记得的熊丽么？”
“超级幸运观众……”
“没错。不过她这次没那么幸运，碰到麻烦了。”
宛铭拿出一张泛黄微黄的纸，上面有一串很长的数字，符映涵默念一遍，看不出任何含义。
“连续几场直播，一开始就有人用很固定的频率给我打赏相同的美食图标，我发现后记录下来，转换成积分额相应的数字，但我也看不懂。是余文轩破译出来的。”
宛铭翻转纸张，背后是涂改得密密麻麻的内容。
“大致意思是，她被萤灯囚禁当成奶牛，萤灯被启明党控制，郑语兰是启明党高层。”
“萤灯，郑语兰，启明党？！”
三个熟悉的名字凑在一起，符映涵先恍然，再骇然。
难怪，难怪启明党壮大得这么迅速，原来早已渗入萤灯，把那个光明磊落的互助组织，侵染得面目全非。
她握住宛铭的手：“启明党毕竟不是简单的公司，可能没有森科那么好对付。”
“你怕么？”宛铭问她。
符映涵看向对面的人，宛铭面色平静，眼神更是没有丝毫波动。
她忽然意识到，宛铭已经不是刚开始时的新人宛铭了。
逆转腐化，无视维度，不死不灭。
跟在这样的人身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怕。”-
异界漆黑。
一个个腐化区如同点亮的展示柜，蔓延向四面八方，五湖四海。
它们之间，无人能入的禁忌之地，一座精神病院灯火通明，如同飞行的孤岛。
孤岛最前方，矗立着一度被收入物品栏的铁制大门，门边依然悬挂着那块老旧的竖匾，白底黑字：澜山精神病院。
竖匾上，新添了一盏摇摇晃晃的壁灯。
灯光如流萤，又如一粒发光的蒲公英种子，微弱地，又坚定地，飞向远方。
——全书完——
作者有话说：完结了。
谢谢追更的宝子们，下本见。
国庆假期快乐哦！[比心][比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