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终不似，少年游
沿着大路走了一会儿，祝青序脚步越迈越快，越走越急，连着拉他手的宋寒灯都被他带得踉跄几步，险些没站稳。
再次经过一处拐弯时，宋寒灯终于攥紧他的手腕，随即强硬地停下脚步。
“怎么突然走得这么快？”
祝青序摇摇头。
他没应他，而是自顾自回头看了眼。宋寒灯侧了下头，顺着他的方向便看了过去。
身后的大路一片空旷，哪有什么人的身影？
祝青序顿了顿。
他看见身后坦荡的大路，明亮温暖的路灯，以及旁边热热闹闹的店铺。一切都是这么的安全，仿佛他刚才的预感只是一场忧心忡忡的幻觉罢了。
宋寒灯很快反应过来。
“梁温在跟着我们？”
祝青序收回目光。他摇摇头：“我不清楚。我只是有莫名其妙的预感，但是后面确实没有人。”
宋寒灯攥着他的力度加大，连着漂亮的眉都狠狠皱起来。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大踏步往前走了几步。祝青序被他拉得踉跄几下，紧接着便看着他低下头，打开了手中的手机。
“安全起见，打车吧。”
祝青序愣愣地点了点头。宋寒灯三两下输入地址，随即关上手机，抬眼看向旁边的人。
“待会去超市，祝青序，”他神情极其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我会挑一把水果刀放在口袋里。
“为了安全，之后我随时随地都会待在你身边。”
祝青序张了张嘴，但很快发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没必要……”
他想说梁温骚扰他事小，假如牵扯到宋寒灯，那就事大了。毕竟宋寒灯的经历他有目共睹，他更不愿他为了这一件事，莽撞地赌上他的前途。
“有必要。”
宋寒灯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祝青序，为了你的安全，这些都是有必要的。”
青年身形极其清瘦，皮肤如苍白得几乎透明。宋寒灯看着他，接着垂下眸，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眼中冰冷阴郁的神色。
“因为他是个疯子，祝青序。”
载着两人的车离开后，一旁的商店门突然被推开一角，一个披着黑色大衣的人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他抬了抬帽檐，随即看向了远处车辆远去的背影。手中的烟头散发着幽幽的火光，男人吸了一口，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相比于宋时雨见他那次，梁温好像显得更狼狈了些。
眼中的红血丝聚集在一处，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从深渊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半晌，他才缓慢地吐出一口烟圈。肮脏的唇面摩擦着，梁温仰着脖颈，任凭灼热的烟灰落在他的指尖处。
“你凭什么这么幸福。”
他垂下眼，若无其事地看向了指尖处燃烧着的烟头。微弱的火焰缓慢爬升着，直到在烫到手指的前一秒，梁温才将它扔在地上，最后用力踩了下去。
“祝青序，就是你害得我进了监狱。”梁温盯着那截熄灭的烟头，神经质地自言自语道。
“就是你害得我进了监狱。
“你凭什么这么幸福。
“明明还是我最爱你呀，祝青序。”
此时，浑然不知的祝青序还在逛超市。
宋寒灯搬进来没多久，各种生活用品都没有集齐，他早就打算来超市来一波大采购了。
他推着购物车兴致冲冲地跑在最前面，时不时就要探头去看货架上的物品，偶尔还要拿个几包下来。
相比于祝青序的兴奋，跟在他身后的宋寒灯就过于沉静了。
他缓步跟在最后面。一把刀仰倒在购物车中，刀刃收敛了锋芒，安安静静地收在漆黑的皮革里。
宋寒灯看着走得慢，速度却恰好合适。
他保持着一个离祝青序不远不近的距离，近到他抬一抬手，就能轻松地抓住他衣服上绣着的小羊。
——偏偏最前面的祝青序一心扑在零食上，对后面这人盯出火光的目光浑然不知。
经过生活用品区，售货员正在举着喇叭，竭尽全力地推销她家的洗漱用品。
“洗漱用品大礼包哦，不要九九九不要八八八只要十九块八，牙刷杯子毛巾等等一应俱全嘞……”
眼见着宋寒灯一行人路过，阿姨眼睛一亮，随即眼疾手快地攀住了他的肩！
“你就是上次来我这里买的那个小伙子吧！”
宋寒灯还在走神，猝不及防被人抓住肩膀，吓得差点要从原地跳起来。还是祝青序反应快，他转过头，疑惑地看向面前喜笑颜开的阿姨。
“您是……”
“他是你朋友吗？这小伙子上次还来我这买东西嘞，”阿姨扯过宋寒灯的肩，热情地推销道，“怎么？东西用完了？来嬢嬢这里买，嬢嬢给你打八折哦。”
“……”
宋寒灯语气僵硬：“不用，谢谢啊。”
阿姨失望地“啊”了一声，她正要离开，身边的祝青序突然凑过来，接着笑盈盈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嬢嬢啊，你莫急嘛，他不买我买噻。”
眼见着有销路，阿姨刚开始灰下去的眼睛轰地一下亮了起来。
“那好那好！嬢嬢给你挑最好看的，小伙子你想要哪种颜色的呀？”
宋寒灯右眼皮快速地跳了跳，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见到祝青序不怀好意地开口。
“阿姨，我女朋友喜欢粉色，你给我拿个最粉的……”
“我不喜欢粉色。”
两道声线骤然重合在一起，阿姨拿着东西的动作骤然一顿：“这……”
“我的意思是，他的女朋友不喜欢粉色。”
宋寒灯垂下眼，再次用力地揉了揉狂跳的眼皮：“他不喜欢粉色，你还是给他拿个蓝色的吧。”
“那当然啊，可以可以！”
阿姨连忙点头。在她转身的瞬间，宋寒灯能清清楚楚看见祝青序弯着腰，抱着肚子，连眼泪都笑得流了出来。
……神经病。
调戏完宋寒灯后，祝青序又在零食区内轰轰烈烈转了一圈，几乎把所有的火鸡面都薅了下来。
宋寒灯冷眼看着他，只是在他薅下第四包薯片时伸出手，默不作声地把东西放回了货架里。
走了半天，祝青序推着车，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区域。
温润的灯光洒落，祝青序抬眼看去，只见货架上的东西整整齐齐摆放着，薄膜处折射出类似彩虹般耀眼的光芒。
“……”
这是卖套的地方。
祝青序匆忙垂下眼。他推着车，刚往前走了一步便被人紧紧扣住。下一秒，他便看见了那只扣在横栏上的，白皙修长的手。
“……”
祝青序讪笑着抬起头来。
青年脊背清瘦，连着背影在灯光中显得格外柔和。他歪了歪头，眼中浮现出类似逗弄一般的笑意。
“家里没有了，正好补充买点货。”
这绝对是幼稚的报复！
祝青序在心里暗暗吐槽着，但还是很诚实地凑过来，仔仔细细地挑拣了一阵子。
“这个怎么样？”
见着祝青序手上晃悠的包装，宋寒灯只是掀起眼皮，随即轻飘飘地投去一眼。
“太小了，其实和你的尺寸差不多。”
祝青序：“……？？？”
趁着周边没人，祝青序连忙凑过去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不要损害一个男人的颜面，因为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足以掀翻一只野生狗熊！”
“知道了知道了，你有力气先把我掀翻再说。”
“…………”
吃了哑巴亏，祝青序只好站在一边，干巴巴地等他挑选好。那只漂亮的手还在其中翻来找去，直到忽地一顿，那人随后便朝他看了过来。
“你喜欢颗粒还是螺纹？”
听着宋寒灯好学的声色，祝青序几乎是恨得咬牙切齿：“……螺纹。香气选山茶的，我喜欢。”
宋寒灯哦了一声。他三两下选好东西，随即抓着旁边的润滑剂往购物车里一甩，最后干净利落地拍拍手。
“走吧，回去颠鸾倒凤。”
祝青序愈发觉得他是在报牙刷之仇：“……”
那几盒小小的东西落在盛放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车里，竟然显得格外刺眼。付款时收银员还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祝青序缩在一边，耳根子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离开超市时，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超市离他们家不远，两人便没了打车的打算，于是决定吹着晚风慢慢走过去。
深夜的山城依旧热闹。
两侧的烧烤店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气，路边则是车来车往，人流如织，一幅热热闹闹海清河晏的气象。
等到第十一辆车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时，祝青序突然察觉宋寒灯垂下眼，随即长长地叹了声气。
“我想买辆车。”
祝青序一顿。
他盯着宋寒灯泛白的手臂一眼，紧接着便看见宋寒灯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这样你就不用走路了，”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在他手上摇晃着，宋寒灯喃喃道，“可是，可是……”
他们都心知肚明一件事。
——还差得远。
沉默半晌，祝青序突然抬起眼，随即便主动搂住了他的胳膊。宋寒灯一顿，下一秒就感觉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撒娇般地在他胸前蹭来蹭去。
“不用急呀，”祝青序笑着说，“我可以等你。”
我可以等。
他们都年轻，年轻到时间仿佛是件最不值钱的事物。
直到祝青序迁去北欧，在窗口窥见茫茫一片的大雪时，他这才发觉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
——残忍到连他们原本计划好的未来，现在都只能化作寒冷的冰锥，锥锥入骨，次次入心。
祝青序抓着腿上的毛毯，接着慢慢地收回有些呆滞的目光。
终不似，少年游。